第六十三章

常台笙一邊給他系一邊回道:「大喜之日,換成紅的。」
此時蘇曄恰好攙著蘇老夫人朝新房走過來。媒婆見常台笙和陳儼這一副不知禮俗的樣子,立即轉向了蘇老夫人,問有沒有合適的人可以壓床。
陳儼連忙坐起來,神情看起來還有些迷茫。陽光透過窗子照進來,打在他臉上的光暖暖柔柔的,常台笙俯身湊過去親了親他臉頰,隨後自袖袋裡摸出一根緞帶,給他蒙上。
一頓暖融融的晚飯吃完,到了要結賬時,陳儼很是主動地將方才從書院賬房支來的酬金放在了桌上:「我也不知道要多少,但應當夠了。」
常台笙吻了吻他后脖頸,又重新踮起腳,去吻他的耳垂。她模仿昔日他的樣子,嘴唇溫柔地含住涼涼的耳珠子,舌尖輕輕碰了碰,再用唇瓣稍稍用力地裹一下。
樓中沉寂得不得了,此時一切無聲,也不需要言語。兩個人心照不宣地走到最後一排書架后,停住了腳步。常台笙抬頭看看他漂亮的側臉,在紅色緞帶的映襯之下,有些喜慶卻令人心酸的味道。
「宋嬸說讓我來瞅瞅的……」小丫頭挺直了脊背,將手背在身後,抬頭望著常台笙,一張小臉上全是喜氣。
陳儼說完這話,抬腳就要往門內走。常台笙見他一臉無所謂的樣子簡直有些哭笑不得。她在心中構建了百轉千回的悲慘故事,妄圖感同身受以體諒他的辛苦。可沒想到他竟豁達輕鬆至此,倒顯得她有些一廂情願。
常台笙說不過他,遂只好淡笑著起了身。
常台笙也不客氣地將錢袋子拿過來,數了數,跟夥計結了賬,這才又將錢袋子遞還給他:「你對這些沒有概念是不行的,被人騙了難道要給人數錢嗎?」
常台笙矇著蓋頭被宋嬸扶進了喜堂,走到陳儼面前時才停下來。陳儼感覺到常台笙走到了面前,立刻伸過手,握住那喜帕,手卻悄悄探進去,手指碰了碰他的臉和-圖-書:「唔,你竟然上了妝。」
蘇曄忙擺手:「我已經成親了。」
常台笙對著鏡子看了看,她原本一直以為穿紅很俗氣,但此刻卻覺得喜服也挺好看,有滿溢的張力。
一旁陳儼立刻反對:「他又不是童男為何讓他壓床?我不要與他睡。」
蘇曄看一眼床外側:「你不是喜歡睡這一邊么?不需要遷就我。」
他知道這裏一共多少冊,知道每一冊寫的是什麼,對於他來說,這裏已是他腦海中的世界,而他因能為她做這些舉手之勞的事而感到很榮幸。
蘇曄徹夜未眠,睡在里側的陳儼也不知在何時進入了夢鄉。外面天蒙蒙亮時,蘇曄藉著微光看了一眼沉睡中安安靜靜的陳儼,輕手輕腳地下了床,將被子疊好,拎起地上的鞋子光腳走了出去。
果不其然,媒婆來得比她預料中還早。常台笙才剛給陳儼理完衣服匆匆出去,媒婆就帶著幾個丫頭婆子在走廊里嚷嚷開了,四處找新娘子。常台笙實在怕了那聒噪的媒婆,連忙又逃回了自己卧房。
媒婆瞧她一眼,又看向陳儼,問道:「那陳公子可有什麼兄弟之類?堂表都行。」她見陳儼無甚反應,嘆口氣說:「這規矩都亂了套了。」
常台笙不是很清楚這些禮俗,也並不介意新房被外人睡一晚上,遂道:「知道了,您去忙罷。」
聰明又不死心眼,小小年紀就知道另闢蹊徑,看到門鎖難開,還知道窗子更好破壞。也正是因為不蠢,所以才有機會活下來。不然一個人被困在屋子裡,又如何能及時得救。
因請的客人實在是少,所以也只額外請了倆廚子,打算做兩桌好菜,再給街坊鄰里發些喜糖糕點就算了事。
「將來里側是給常台笙睡的,你睡我要睡的那一邊就好,不要越線。」他又接著道:「我不打算和你蓋同一床被子,新被子在柜子里。」
常台笙低頭看看他手裡和_圖_書拎著的鞋子,覺得他比自己還要貼心。蘇曄忙俯身穿鞋子,似乎略有些尷尬,直起身小聲同常台笙道:「還在睡。」
屋外的打更聲又響起來,夜越發深了。陳儼忽問道:「你成婚的時候也找人壓過床么?」
因雙目看不到而變得越發敏銳的觸覺,讓陳儼有些把持不住這樣親密舉動。他低頭清了清嗓子,此刻常台笙卻含含糊糊在他耳邊道:「我會溫柔一點的。」
陳懋是最遲到來的一個,都快到拜堂的時候了,他才不急不忙跨進常家府門。此時常老太爺已在高堂位置上坐著,喜堂里站的皆是至親與僅有的幾位好友。人不多,但個個臉上都洋溢著喜氣。
這時恰是正午,因兩人都是一襲紅衣,格外引人注目。常台笙帶著陳儼一路飛馳至瀾溪邊,勒馬停下時,常台笙臉上紅撲撲的。
陳儼伸手揭開了她的喜帕,常台笙轉過身將小棕從馬廄里牽出來,偷偷從後門離開了府。
媒婆這才鬆口氣,又去忙別的了。
媒婆又道:「那就蘇公子幫忙壓個床罷。不早了,該早些就寢了,明日還得忙一天呢。」
禮賓一愣,哪有人家新娘子這個樣子的,遂有些僵硬地應了一聲。常台笙得到回應,遂立即牽過陳儼的手。即便此刻還矇著蓋頭,她卻也能帶著他穿過喜堂,順順利利下了台階,然後帶著他穿過府中長長的走廊。
禮賓正是專註時,遂也沒在意他們說什麼,側過身開始引導二人行跪拜之禮。等這瑣細儀程全部結束,常台笙偏過頭輕聲問禮賓一句:「都結束了么?」
都沒有什麼好想的了,他是向前看的人。
明日就是婚期,可她卻帶著陳儼這時候還在外晃蕩。等回了府,竟看到府里已是張燈結綵,弄得十分熱鬧。媒婆從新房裡出來,瞧見她與陳儼回來了,忙說:「明天就是吉日了,今日新房這壓床的找了么?」
賈志敏來得最早https://www•hetubook•com.com,她覺著那些婆子的手藝不好,遂親自給常台笙上妝。賈志敏是個聰明人,知道今日是喜事,遂多餘的話一句也未講,只將常台笙扮得漂漂亮亮,自己看著都覺得有些愣:「台笙啊,將來別再穿那些灰灰的衣裳了,風采全被擋了,換回漂亮的女裝罷。」
陳儼道:「你給我換了緞帶。」觸感不大一樣。
常台笙不知怎麼說,也只好點點頭。常遇從走廊那頭跑過來,喘著氣站定,常台笙低頭看她:「你起這麼早做什麼?」
她從身後輕輕環住他,這麼安安穩穩地站了一會兒,她忽地踮起腳,非常非常努力地踮起腳,抬頭從後面咬開她早上打的那個結,陳儼蒙在眼上的緞帶便滑落了下來。
這時辰已很晚,各自洗漱完,蘇曄進了新房,陳儼則沒精打采地躺在床上。他聽得動靜,翻個身睡進了床里側。
小館子里雖只有樸素的家常菜,酒也並非是什麼好酒,但還是令人覺著暖和。歲月就是這麼回事,讓舊事蹤跡難尋,能看得到的,只有眼下發生的故事。
常台笙在門口站了好一會兒,等太陽完全露了臉,這才推開門走進去,打開窗,走到床前抓起陳儼的被子兩頭,非常迅速地掀開,聲音里蘊著難得的朝氣:「太陽都曬屁股了,起來成親了!」
「是。」蘇曄思緒彷彿回到幾年前,當時因為沒有親兄弟,就只好找了旁系的小堂弟過來壓床,那一晚他想,如果自己的親弟弟沒有在那個寒冷的夜裡離開府就好了。
常台笙見他如此反應,淡淡笑了笑,又耐心地轉戰另一邊耳垂。
「你換了喜服么?」
他剛走到門口,悄悄關好門轉過身來時,常台笙恰好走到這裏。
這些都是前陣子他整理完的舊書冊,如今已經徹底搬進了她籌劃已久的藏書樓里。
媒婆本來都看到了希望,這下又被澆滅了。這時外邊敲更聲已響起來,媒婆皺www.hetubook•com•com皺眉,覺著也顧不得那麼多了,遂又問蘇曄:「那有孩子了嗎?」
她領著他往裡走,一排排書架看過去,心中滿滿當當卻又有些酸楚。陳儼伸手去感受,一副瞭然於心的模樣。
「帶你去一個地方。」常台笙說著停下步子,「幫我揭開喜帕罷。」
那時偌大蘇宅是他們愉快的遊樂場地,可其中一個人悄無聲息地離開之後,另一個卻日漸意識到這座大宅的可怖,再然後,就只能獨自一人邁入爾虞我詐的成人世界,挑起屬於獨子的那份擔子。
「閉嘴。」常台笙亦是壓著聲音。
陽光好起來,常台笙笑笑,站在門口肩膀略略舒展。她又看一眼小丫頭:「你先去吃東西,早上餓著肚子亂跑不好。」隨即又拜託蘇曄帶小丫頭先去伙房。
這時禮賓在一旁見新郎行如此放浪之舉,連忙上前阻止了他,隨後又清了清嗓子,開始講一早預備好的祝詞。
常台笙環顧四周,這裏已被改得面目全非,但基本的框架還在。她抬頭看看頂上的橫樑,再看看重新抹過的牆,再看看面前這個努力活下來的傢伙,竟覺得二十年前那場雪並沒有那麼冷了。
常台笙撩起門帘進了那間小館子,手忙腳亂的夥計招呼他們隨意坐,常台笙坐下來,轉頭看菜牌,一邊自己挑一邊問他想不想吃,末了非常愉快地達成一致,握著暖暖茶杯等菜。
蘇曄遂又去柜子里取了一床新被,在外側鋪好,換下袍子躺了進去。案上一盞燈還微微亮著,他平躺在這陌生居所的床榻之上,聞著新被的氣味,過了許久也睡不著。
「可你有概念,難道你會看著我被人騙不出手相救么?」
「還不到時辰。」她之所以這麼早過來,是怕媒婆來了之後又絮絮叨叨不讓她在吉時之前見男方什麼的。
只是可惜,他今日看不到她難得盛裝的樣子。
「陳公子,眼下這也是沒辦法了,誰讓白日里不早作準備呢,您若有www.hetubook.com.com個堂表兄弟的,也就犯不著這樣將就了。就這樣罷,還有要準備的事呢。」媒婆說著看常台笙一眼,似乎希望她能理解。
小丫頭不是很願意地跟著蘇曄走了,新房門口便只剩下常台笙。
眾人以為常台笙迫不及待帶著陳儼去了新房,可常台笙卻已經一路走到了後院。
因行走其中能聞到新木的氣味,陳儼大約猜到了這是哪裡。沿著樓梯往上,空氣中混雜著舊書的氣味,很是熟悉。常台笙站在樓梯口,看著架子上滿滿當當的書,心情愉悅極了。
此時新房已準備妥當,這滿目的紅看著竟有些扎眼。常台笙聽媒婆這樣說還愣了愣:「壓床的?」
蘇曄略謹慎地回道:「還沒有。」
陳儼站在堂中,脊背挺直,合身喜服襯得人格外精神。紅緞帶在腦後打了個漂亮的結,那是常台笙清晨時的傑作。
蘇老夫人見媒婆既然開了口,為圖吉利也最好照做。可這大晚上的,上哪兒去找個合適的人來壓床?
「你要去哪兒?」
他講完祝詞,陳儼低低道:「竟然有語病……早知道這部分應該我寫好給他。」
陳儼竟也不自覺地輕縮了縮肩。
這些記憶太美好,以至於之後回想起來,都覺得有那麼一點不忍追憶的意思。
媒婆將要求又說了一通,蘇老夫人想半天,末了指指蘇曄:「讓他壓床罷。」
她迫不及待地讓他下了馬,隨後牽著他的手往裡走。這地方正在逐步改建成藏書樓,其中一棟主樓更是在昨日晚上馬不停蹄地趕工改完了。所幸大框架不用改,省了不少工時,不然她也沒信心這麼早弄完。
小時候因為母親很喜歡這個偏房的弟弟,故而他們還經常一起玩。曾在難得下雪的冬日摔得一身泥,也曾因為玩水不小心掉進夏日里的荷塘,午休的時候分享過同一條薄毯,覺得好玩所以搶過彼此的點心,先生訓話的時候在底下一起偷笑。
只願將來他一帆風順,不要再吃這麼多苦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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