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走得真乾淨

孟景春腦子裡頓時轟了一下,全然沒了脾氣,就任由他這般握著自己的手腕。沈英另一隻手握著她四指,看著那掌心紋路卻淡淡笑了笑:「看起來倒是很順當的命線,估計能活得很長命。」
孟景春酸溜溜地想著,這犯了錯竟還有宅子賞賜,真是好命。
孟景春倏地醒過神,趕緊抽出手,說話都有些結巴:「我、我不住了。」
「小孩子脾氣。」沈英輕聲說著,「都十九歲了,整日里行事卻像稚童。」
孟景春聽著一愣一愣的,賜了宅子,搬走了?她回過神,忙問:「何時的事?」
那管事道:「前兩日相爺就住過去了,孟大人住隔壁竟也不知?」
孟景春暗暗一咬牙:「下官好面子,不大好意思當著舊主的面去翻東西。」
孟景春脫口而出:「我不行冠禮!」
同僚又說:「瞧你這樣子,不如告病假回去算了。左右今日沒趕得上畫卯,你再耗一日得多虧啊。」
她語氣甚急,小臉通紅:「相爺斷袖不成?!亂抓男人的手做什麼!」
站在暗處的沈英卻是回她:「那看便是了,方才何必趕著滅了燭火?走得那般匆促倒像是做賊似的。」
她肚子疼,站久了難受,便也不與那管事多說,關了門又回屋繼續躺。沈英搬哪兒同她有何干係,真是煩人。屋外聲音依舊,孟景春將頭埋在毯子里也聽得清清楚楚。約莫又過了大半個時辰,她模模糊糊睡去,也不知外頭是何光景。
本以為不和圖書告而別能少些不必要的麻煩,可他竟然——放心不下。
可好歹是鄰居,他走時竟連招呼也不打一聲。就這麼悄無聲息地搬去新宅子,一點消息也不露,倒真像他作風。
她忍了半個時辰,終是爬了起來,穿上外袍,開門問了一句:「何事吵成這樣?」
「平日里那伶牙俐齒到了這會兒,卻盡睜眼說瞎話。」沈英低聲慢慢地說著,手卻不知何時搭上了她壓得緊緊的領口。
孟景春晃悠回屋門口,卻見隔壁門是開著的。誒,定然是將東西都搬空了等著吏部的人來收回這屋子。她瞧著那門,心想過些時候不知會搬來什麼樣的人。
輕輕的吱呀聲在這夜裡格外清晰,孟景春走進去剛想點燈,卻下意識覺得有人在盯著她看!她嚇得心都要跳出來,偏過頭一看,只一模糊身影站在後院與裡屋的連通處,動也沒有動。
「是么?」沈英走過來重新點了燈,屋子裡慢慢亮起來,各自面目亦漸漸看得清楚。孟景春抬了頭,只見他一襲青衫從從容容站著,唇角輕壓,眉目在這昏昧燈光里,顯出幾分柔和。孟景春同他站得這般近,連彼此呼吸聲都聽得到。她下意識地往後退了一步,趕緊道:「下官先走了……」
心煩了一整日,回來看看這個冒失鬼,她卻吃飯去了。她聲音聽起來似乎風寒還未好,模樣瞧起來亦是有些潦倒,出門竟也不好好理一理,外袍就這麼隨意套著也太和*圖*書不像樣子了。
沈英輕輕一挑眉:「你這樣怕我做什麼?」
她這一病就是好幾日,月事也來湊熱鬧,肚子疼得太厲害,她便索性又多告了一日假。
他心中這般思量,卻依然是氣定神閑的模樣,上身微微前傾,目光自孟景春那小巧的耳垂處移下去:「那身為男子,你穿耳洞做什麼……」那盈白耳珠上的細淡疤痕,不細看又怎能發現。想必是幼年時穿的耳洞,卻又一直未戴過耳飾,如今早已長實。
她語氣很是鎮定:「下官聽聞相爺搬走了,正想著是不是能與吏部的人商量一下,換個屋子住。今日先來瞧瞧,相爺是否還留了什麼東西在這兒不想搬走的,下官也好佔佔便宜。」
她話還未說完,沈英卻忽地抓過她的手。她嚇得心跳飛快,趕緊想要抽手而逃,沈英卻拽得死死的,絲毫沒有鬆手的意思。
「相爺管不著!」
門前的空地上停著馬車,小廝正往那馬車裡抬箱子。再一看,這箱子竟是從隔壁屋子裡抬出來的。這是——要搬家?
那日也不知怎麼地就睡了沈英的床榻,事後她都沒敢多想,加上又感上風寒,便對沈英退避三舍,自然更不可能再去給他送飯。
孟景春又打了個噴嚏。
沈英面色如常,低下頭,掰開她攥得緊緊的拳,將一把鑰匙放在她的掌心,語氣淡淡:「不是想住么?鑰匙亦是給你了,也省得再去吏部討,直接住便是了。」
孟景春被逼得沒法,一急和圖書便道:「相爺好生無理,這般咄咄逼人又是做什麼?下官不過是見沒人便隨便瞧瞧,又不是真偷東西的!相爺若捨不得將這些東西留下來,全數搬走不就罷了?下官縱是覬覦著也是白想了!非得這樣作弄人,有什麼……」
「不怕我你退什麼?」
孟景春肚子仍是隱隱疼著,吃完便起身悄悄離開。小陸回頭,卻發現孟景春不知何時走了。
孟景春進伙房悶頭吃飯,將一碗花蕈湯喝得乾乾淨淨。小陸站在灶邊揉麵糰,順口道:「許久不見相爺了,可還是在養病?」言下之意,卻也不見孟大人送飯了呀……
孟景春背壓著牆板,辯駁道:「誰說男子不能穿耳洞,下官幼年時長得靈巧可愛,母親便喜歡將下官當成女孩子養,有什麼錯不成?!」
孟景春拔腿就往衙門跑,終是沒來得及畫上卯,三十個孔方兄便這樣白白沒了。她窩在案桌前打噴嚏,同僚在一邊翻卷宗一邊說著風涼話:「這般天氣你還能將自己弄成這德行,也是不容易。」
小陸倒是覺著稀奇:「孟大人莫開玩笑,相爺都在這兒住了十一年了,哪能說走就走了?」
又一同僚聞聲抬頭看她:「你還是回去罷,熱傷風也是會過人的。」
孟景春便收拾了東西,腦子暈暈乎乎地去同推丞大人告了個病假,便回去了。
小陸淺笑笑,轉過頭去繼續揉麵糰:「那相爺這回到底算是有自己的宅子了。」
沈英往前走一步,孟景春又和*圖*書趕緊往後退了一步。沈英似是故意捉弄她一般,又往前走一步,孟景春頓時喉間發緊,連句話也說不出,再往後卻已是撞到了牆板。
「……」她如何知道?沈英又沒有同她說的。
因不必起早,時至中午她還睡著,忽聽得外面好大的動靜。籠子里的鸚鵡叫了幾聲,她翻身繼續睡。外面好似有人在搬東西。說話聲,馬嘶聲,一直響不停,吵得孟景春壓根沒法繼續賴床。
那人卻道:「有事么?」清清冷冷的聲音在這夜裡聽著格外瘮人。孟景春深吸一口氣,回過頭來,心說你不是搬走了嗎?回來裝神弄鬼算個什麼事情……她心一橫,反正黑漆漆的也看不清楚臉,瞎扯掰幾句不就行了?
孟景春耷拉著個腦袋,心中嘀咕不知何時才能吃上飯,她已快餓得不行了。
「你無父兄,獨自一人在外——」沈英抬手,本想觸一觸她束起來的發,卻終是尷尬停在半空,又放了下來,目光仍是停留在她臉上,「冠禮誰來替你張羅呢?」
她穩住心神,迅速點起火,將燭台拿起來,微微弱弱的光漸漸亮起,她大致辨清那人面目后卻嚇得趕緊將燭火吹滅,腦子一熱推門就要跑。
「是么……」沈英臉上有幾分猜不透的意味,聲音略顯清啞,卻是不急不忙的,「不行冠禮,難道行笄禮么?」
孟景春聲音聽起來有些心虛:「下官沒有……」
孟景春尚未回過神,還以為自個兒在做夢。吏部那管事聞得孟景春問和-圖-書何事,連忙過來道:「皇上賜了相爺宅子,這會相爺府上的人過來將東西搬回相爺府呢。若是吵著孟大人了,還望見諒。」
沈英在此一住便是十一年,想想都太漫長。孟景春鬼使神差地走到門口,躡手躡腳地將門推開。
沈英也不再捉弄她:「為何又不住了?」
等她醒來時,天色將暮。她套上外袍出門去伙房吃飯,夏蟬不知倦地一聲聲叫著,蠛蠓在燈籠下一群群地飛,迎面吹來的晚風裡都透著白日留下的燠熱。一簇簇酢漿草窩在角落裡,看著挺憋悶。
他的目光自始至終都未離開過孟景春的臉,將她逼至這情境卻並非他本願。先前一直忍著不去戳穿她,可越是忍著,便越是擔心將來會出現什麼不可控的事。如今他亦已搬離官舍,按說與孟景春的緣分也算是快盡了。若將來在朝堂上有接壤,卻也是另一回事了。
孟景春嗓子發乾,一時竟說不出話來。
伙房裡還有另一戶部小吏正在吃飯,聽聞他們在聊這個,便插話道:「小陸師傅竟不知相爺得了一處宅子么?聽聞還是皇上賜的,就在城西萬蒲樓旁邊,是個大宅子呢。」
沈英忽低了頭,唇若有若無地擦過她耳側,這陌生氣息引得孟景春頭皮發麻,腦子像被凍住一般,手竟動彈不得。
孟景春連忙反應過來,駁道:「又不是女子,行什麼笄禮?窮人家不作興行冠禮!下官窮人家出身,行不行無所謂!」
孟景春擱下碗,沒好氣地說:「搬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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