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時一到，司樂奏樂，雄渾恢弘的宮廷韶樂回蕩在紫禁城的紅牆之中。

她跪在大明曆代帝后的畫像與神牌之前，一個個拜過去，從洪武到成化，大明一百多年的歷史，都藏在這一幅幅的畫像里。

眼前的宮殿被隔成許多小隔間，燃著一盞又一盞長明燈，燭火昏昏。

原本按照周姑姑的意思，早膳略微用些八寶饅頭、金玉花捲之類填填肚子也就是了。

張羡齡迷迷糊糊地睜眼一看，屋裡還點著燈呢，實在太早了！她哭喪著一張臉，提線木偶一樣，任憑周姑姑和梅香她們給自己梳妝打扮。

上一回冊封太子妃，張羡齡不知自己到底跪了幾回，反正第二天膝蓋都是青的。這一次行皇后冊封禮，按禮儀，她得向周太皇太后和王太后各行八拜之禮，而後往奉先殿繼續拜祖宗。

朱祐樘低聲喚了幾次，張羡齡這才睡眼惺忪的坐起來，離了床榻。

穿過悠長悠長的奉先門門洞，便來到奉先殿小廣場，雕欄都是漢白玉砌成的，各雕龍鳳。

一切都是老舊的，除了貢案之上的貢品，https://m.hetubook.com.com每一樣都是時令之物，很新鮮。每一月宮裡收到新貢品，譬如荔枝之類的時新果子，第一個送到的不是乾清宮或者坤寧宮，而是奉先殿，宮裡人稱之為「薦新」。

奏樂聲起，一眾命婦在典儀的指引下，齊齊跪下行禮。

張羡齡老老實實吃了一天，然後便不樂意了。太皇太后和皇太后的冊封禮好長好長，到最後，張羡齡餓得提心弔膽，生怕自己的肚子咕咕叫起來。

一眾命婦的群拜禮畢，她們又分作若班人，五六個人一批，上前來進賀箋，再行贊拜禮。

踏進奉先殿的門檻，光線一下子就黯淡下來。

張羡齡早在憲廟老爺喪禮之時，就已經將命婦的名字都背過了，此番正好對著賀箋上的姓名認認人。

一瞧見「宋持盈」這名字，張羡齡便想起來了沈瓊蓮女官同她說過的一則八卦。說是成化末年有一回命婦朝賀，周太后見一命婦生得極美，便與左右之人感嘆，怎麼當時選妃竟然漏掉了此女。初聽到這故事時，張羡和*圖*書齡還納悶，就周太后那一貫眼高於頂的性子，能這樣夸人？

拜完之後，張羡齡凝眸憲廟老爺畫像旁的空白之地，心裏覺得很神奇，隱隱生出一種「俱往矣，數風流人物，還看今朝」的豪情。

幾十年後，朱祐樘和她的畫像也會掛在這裏。不知那時候的大明，會是什麼模樣？

是以膳房送過來的，是兩碟青菜雞蛋的腸粉，沒有肉。薄薄的兩張，薄如蟬翼，很白，紙一樣疊在盤子裡頭，澆了一些醬汁，灑了些許香菜，熱騰騰的冒著白氣。

行禮畢，張羡齡起身，瞧見不遠處立著的朱祐樘。她向他笑著眨了眨眼。

這是張羡齡第一次來到奉先殿，她適應了一下昏暗的光線，這才看清了奉先殿里的擺設。烏黑髮亮的金磚蔓延開來，黑沉沉的倒映著楠木龍柱。天花板儘是金箔，金光燦燦，給人一種輝煌肅穆之感。老式的宮殿，窗很少，也很冷清，她立在金磚之上，有點發憷。好在身旁還站著朱祐樘，要是她一個人孤零零的站在奉先殿之中，那才真是可怕。

張羡齡端和_圖_書坐在寶座之上，俯瞰一眾身穿品級盛裝的朝廷命婦。

最後一個環節是皇后受賀儀。

她老老實實的做一個工具人，尚儀女官要她上前就上前，要她行禮就行禮。等到要向周太皇太后和王太後行禮時，張羡齡特別感謝自己做了護膝。

等到宋持盈回到一眾命婦之間，張羡齡仍時不時地看她一眼。越看，心裏越喜歡，想著等會兒一定要尋個機會，好好的同大美人說說話。

冊封禮之後，是謁告禮。朱祐樘率張羡齡往奉先殿去，向一眾先祖告知，她乃是朕之元后。

為了自己的膝蓋，張羡齡提前小半個月就叫梅香替她做護膝，靈感來源自小燕子的「跪得容易」。淺黃色的雲錦做表皮，內里填了蓬鬆的棉花，綁在膝蓋上，很柔軟。

「娘娘真要戴哪個？」梅香略有些驚訝，她以為皇後娘娘叫她做這個就是為了玩呢。

第三班命婦進箋行禮之時，其中有一個大美人，即使是平平無奇的命婦禮服，卻被她穿出了一種丰姿綽約，艷光四射之感。

奏樂，鳴鞭，張羡齡在尚儀女官的hetubook.com.com指引下受皇后金冊，聽了好長一串封后的冊封詞。都是些很漂亮的話，不過全是文言文，張羡齡就放棄了去辨別其中的意思。

她將兩隻護膝綁好了，站起來踢了踢腿，很滿意。初冬的天氣，大禮服又厚，將護膝遮得嚴嚴實實的，完全看不出痕迹。

天還沒亮，朱祐樘就推一推她：「笑笑，該起了。」

用過早膳，周姑姑替張羡齡將十二龍九鳳鳳冠戴上，正欲出門，張羡齡忽然想起一事：「梅香，我讓你做的護膝哪兒去了？快拿過來。」

這一聲猶如天籟之音，張羡齡起身，眉開眼笑。

因今日要穿大禮服，早上不能吃有湯湯水水的東西，以防出現要傳官房的尷尬情況。

她全神貫注欣賞美人風采，竟一時忘了喊起。直到周姑姑輕咳了一聲，張羡齡才如夢初醒，忙讓她們起來。

櫻桃老了，換新熟的枇杷。枇杷老了，換西瓜。一年四季貢桌上的食物都是新的，唯獨牆上高懸的帝后遺像，一年比一年舊。

皇后冊封禮這日，張羡齡起了個大早。

周姑姑和梅香等人早就端來金盆、拿來ｍ.hｅtｕｂｏok•ｃoｍ.ｃoｍ盥洗之物、打開妝奩，候在外間。見張羡齡好不容易起來了，都忙不迭上前捲起綉簾，服飾她梳洗。

如今見了宋持盈，張羡齡便全明白了。

張羡齡翻了個身，一把拉過被子，蒙住腦袋，不動。

「當然，快拿過來。」

還有一碟是改良過得腸粉，外頭一層腸粉，包裹著金黃油條，咬一口，外柔內酥，很好吃。張羡齡一口氣吃了好些，臉上又帶了笑。

結束了謁告禮，緊接著就是謝恩禮，即叩謝君恩之意。

張羡齡不由得再看了一眼大美人的賀箋，原來是禮部尚書施純之妻，名曰宋持盈。

她向朱祐樘行禮，膝蓋一屈，還沒落地，就聽見他道：「平身。」

能進宮朝賀的，都是有品級的命婦，有些誥命夫人的年紀足夠做張羡齡的祖母，被她們這樣拜著，張羡齡頗有些不自在，恨不得一人給發一個「跪得容易」。

太皇太后和皇太后冊封禮結束那一日晚上，張羡齡都要睡下了，還特意吩咐膳房明日早晨要做腸粉。有了吃宮保雞丁險些被抓的前車之鑒，張羡齡也不敢放肆了，退了一步，只讓膳房做素腸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