豐盛是豐盛，但看著有些膩。
用過早膳，壽兒還沒醒，今日不必去清寧宮仁壽宮請安，六尚女官又是午後再來回事，因此張羡齡一時間倒閑下來。她索性卧在蒹葭堂里，翻宮報看，專門挑後頭的故事看。
「若有想辦報的，需呈報至新聞司，將辦報人姓名籍貫，報坊地址一一寫明。辦報人需有一定財力，報紙售價也需在合理範圍之內。內容可各有所選，不加限制，但不許妄議亂議皇家事, 不許造謠生事。若有犯者，初犯則罰款, 再犯便從重罰款。」
聽著倒不錯，張羡齡點點頭：「就拿榆錢糕和清粥過來。」
設立一個新衙門，不僅不分權, 還能多掌管一些事, 多幾個官位, 通政司哪有不樂意的？半點沒拖延，便開始著手辦此事。
金淑叮囑了幾句，坐上馬車。馬車轆轆，漸漸遠了紫禁城。
張羡齡有些納罕，張家有什麼要緊事，還得通傳到內廷來？
「春日新摘的榆錢，合以糖面，蒸制而成。」
少頃，膳桌上便多了一味榆錢糕和一大缽清粥。
隔日，朱祐樘用過早膳去上朝，張羡齡便命梅香去和膳房田公公說了此事。
她上前一看，壽兒竟然睡著了，還睡得很香。
說句心裡話，當年湯姨娘初進門的時候，金淑恨之欲死，心想要不是這個賤人，張巒怎麼會背棄山盟海誓。
追封湯氏為孺人的旨意很快便下來了，像是落盡海里的一滴水，一點波瀾都沒有。
「笑總比哭好。」張羡齡道，「放到內屋搖籃里，讓他好好睡罷，咱們好吃飯。和_圖_書」
金淑尋了機會，試探著同張巒提起：「之所以要湯姨娘罰跪，是因為她失手砸碎了我一根玉鐲。哎，說起來也是我的不是，畢竟人比玉鐲重要，所幸她如今大好了，不然我非得日日給她燒香才能心安。」
「這小子倒是個膽子大的，以後一定有造化。」朱祐樘聲音壓得很低，唯恐吵醒了孩子，「方才百官朝賀，我還擔心他會嚇哭，結果他竟然笑了起來。」
「這是御馬監演武用的偃月刀，沒開刃，就是舞著好玩，可以帶回去給鶴哥兒玩。這是造辦處讓畫師新出的一套繪本，延哥兒應該喜歡看。父親喜歡品茶，這兩盒是打包好的貢茶，放了幾種茶葉。這些呢，是我看娘在宮裡時吃得較多的幾種點心，可以帶著路上吃。」
坐在坤寧宮寶座上，張羡齡多少有些心不在焉，擔心壽兒會哭鬧。
金淑連忙補充道：「當然，要是太過為難就算了。」
膳房內侍心下一驚，立刻回道：「還有香米粥和榆錢糕。」
「世事無常。」張羡齡道，「不過她驟然離世，家中想必暫時也無料理家事的人，我想父親的意思，是想讓娘回去。」
這使得金淑越發自責，覺得自己過分了。說到底，湯姨娘也不過是一個十來歲的，被家人賣了的女孩子。
「那倒不是。」張羡齡見無外人，便道，「我以為，娘親很討厭湯姨娘呢。畢竟，當年若是沒有湯姨娘，您與父親也不至於生出這樣大的嫌隙。」
金淑笑道：「這麼多東西，我可算是滿載而歸了。」
張和*圖*書巒敷衍的應了一聲，將手中的書翻了一頁：「你是妻，她是妾，立規矩是應當的。」
一年年下來，她生了鶴哥兒，又生了延哥兒。張巒再沒到湯姨娘屋裡歇過幾回。
「什麼事？」
看了一會兒，簾外文瑞康向她請安：「娘娘容稟，有張家的消息。」
冊封禮要戴鳳冠穿大禮服，為了防止更衣的情況發生，張羡齡與朱祐樘打早上起就沒怎麼吃東西，不過略用了些點心，此時早已飢腸轆轆，當下便要膳房進膳。
不一會兒，一個一個膳盒捧上來。因提前沒點菜，所以送上來的多是一些宮裡常有的菜品，很豐盛，什麼蓮子八寶鴨熱鍋，青筍爆炒雞，銀葵花盒小菜等等。
金淑點點頭：「確實得回去，你和小爺我如今是一點不擔心了，只是鶴哥兒還沒成婚，延哥兒還小，我得回去照看著。」
蔡衡往通政司跑了幾日，回到宮裡, 向張羡齡請安時，特意說了說新聞局籌備的情況。
直到朝賀完畢，朱祐樘將壽兒抱回來，張羡齡才鬆了一口氣。
「榆錢糕？」張羡齡還沒吃過這個，問，「是怎麼做的？」
金淑過意不去，請了大夫，給湯姨娘看病。大夫診脈的時候，湯姨娘仍是迷迷糊糊的，邊哭邊喊娘。
「沒有湯姨娘，也會趙姨娘，李姨娘，根子不在她身上。」
夜裡，張羡齡同朱祐樘說了湯姨娘的事，問：「若是追封湯氏為孺人，不知合不合規矩。」
張羡齡聽完，放下心來，如此適量的管理便很好。
不能再想下去了，金淑一遍又一遍的ｍ•heｔuｂoｏｋ•ｃoｍ•ｃｏｍ告誡自己，家中無寵妾滅妻之事，這樣就很好。
過了幾日，湯姨娘身子好了一些，在金淑面前是十二分的恭敬，甚至有些畏懼。
湯姨娘昏迷了整整一日，金淑就陪了整整一日，倒是張巒一直沒見人影。
「這倒沒什麼，一個最末等的外命婦頭銜，封了就封了。」朱祐樘道。
除了前朝文武百官朝賀皇太子，內外命婦也要朝賀中宮。
「都做娘的人了，還跟小女孩似的。」金淑拍了拍她的手，「你啊，要照顧好萬歲爺，照顧好壽兒，但更要照顧好自己，知道嗎？」
湯姨娘也從來不爭不搶，金淑需要她幫忙料理些家事，她便幫忙；金淑不提，她就每日為金淑打帘子，安安分分的。
湯姨娘的事，與張羡齡關係不大，從前接觸的又少，因此如今人沒了，她也難過不到哪裡去，只是有些惋惜，嘆紅顏薄命。若是她記得不錯，這湯姨娘比娘親金淑還要小七歲呢，結果如今便去世了。
湯氏？張羡齡想了一會兒，才記起這一位是誰，是張巒的小妾，安靜的像影子似得，只有給張羡齡打帘子的時候有些許存在感。
他這話說出來，金淑覺得自己應當安心，可是她越想越覺得茫然。前些天張巒高興起來，也曾執著湯姨娘的手，教她寫字。那時的情意綿綿，難道是假的么？還是說從頭到尾，在他眼裡，湯姨娘只是一個玩物？
「知道的。」
造辦處太監蔡衡原來就管著宮內的新聞司，曾經又幫著通政司改進過邸報，這一回通政司設新聞局，也常常叫他去和_圖_書幫著參謀。
金淑有些難為情，輕聲道：「你湯姨娘膝下無一兒半女，又是妾室，若按常理，連牌位都進不了家祠，沒有香火供奉。倘若……倘若能給她追封個名頭，就是一個七品孺人也好，至少到了陰司里，也不會受小鬼們刁難。」
她曾經也尋過一個由頭，狠狠的罰了湯姨娘一回，讓她在庭外跪了一整夜。
「基本的規章制度倒與萬歲爺和娘娘之前所說大致相符，也沒什麼名額限制, 只要達到了辦報標準，申報之後，拿到新聞刊號，就可以辦報了。」
「左右有馬車放東西呢，何況也不值錢，算是女兒的一點心意。」張羡齡挽著她的胳膊道，「娘這一去，又不知道要幾時才能見面了。」
朱祐樘深思熟慮之後, 採納了這些建議，召來掌管通政司的大臣, 要他們依令設置新聞局。
金淑情緒有些低落，抬眸看向女兒：「人生莫作婦人身，百年苦樂由他人。說到底，大家都不容易。」
張羡齡聞言一愣。
第二日清晨，湯姨娘罰跪完，人也病倒了，燒得很厲害。
考慮到民間報紙是新生事物, 雖然要管，卻不能太嚴。參照後世的新聞管理條例, 張羡齡提了幾個建議：
張羡齡握住她的手，安慰道：「娘放心，我夜裡就同萬歲爺提這事，看能不能為湯姨娘請封。」
因皇太子年紀太小了，猶在襁褓之和*圖*書中，冊封儀也隨之減省了一些。饒是如此，一來一回也花了小半個時辰。
等金淑來了坤寧宮，張羡齡便把湯姨娘病故之事說給她聽。
反倒是金淑內心有些焦躁不安，卧在榻上輾轉反側，很久都未能入眠。
「怎麼了？」
看來以後這些典儀過後，要常常讓膳房備些清粥小菜才好，張羡齡將這事記在了心裏。
皇太子冊封儀的日期已定，就在三月末。
來的時候，金淑帶了許多東西，一半是給外孫用的，一半是給女兒用的。如今回家去，原以為會輕鬆一些，誰知張羡齡又給她添了許多東西。
張羡齡還好，夾了一筷子鴨肉吃，但轉頭見朱祐樘沒怎麼動筷，她便問進膳的內侍：「膳房可還有什麼清淡一些的點心、粥之類的？累了半日，吃不下油膩膩的東西。」
那榆錢糕乃是白綠相間的顏色，瞧著就極其清爽，更有一種榆錢的草木清香。朱祐樘這才願意動筷子，吃些榆錢糕，喝幾口清粥。
「壽寧伯之妾湯氏亡故。」
金淑輕輕搖了搖頭，鬢邊釵環悉悉邃邃的響。
金淑聽了這道旨意，倒是稍稍心安了些，四月方至，她便收拾行囊出宮。
張巒從庭前過去，看都沒看跪著的湯姨娘一眼，徑直回了書房。
金淑扶著椅子緩緩坐下，靜了好一會兒，才嘆息了一聲：「離家前，她還向我請安來著，沒想到，那竟然是最後一面。」
宮外為新聞局的成立忙得團團轉，宮內也有一件大事緊鑼密鼓的籌備著。
她低垂著眼眸，慢慢轉起手腕上的翡翠鐲，忽然道：「大姐兒啊，娘想求你一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