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卷 鐵血丹心

無論你在哪裡,無論你身陷什麼險境,我都會義無反顧地救你。從趙國到秦國,我每走一步,都是為了更接近你。我再也不是劍客無情,因為我已心中有情。

第一章 女子扶疏

我大驚失色,秦王如何知曉我和皓兒的行蹤?是誰泄露的?是楚翼嗎?還是嬴蛟也查知我真正的身份?怪不得趙慕一回來就板著臉,不苟言笑的樣子嚴肅得駭人。
我笑吟吟地看著他,他拉過我的手,「你的聰明機智,不讓鬚眉。」
眾臣的目光齊聚在我臉上,都想一睹寐姬的風采。
「父王,絲帛上的寐姬與扶疏眉眼間確有相似之處,不過扶疏已非青春少艾,寐姬卻是窈窕少女,年紀相差十余歲。」趙慕朗聲從容,忽而轉向公孫玄道,「公孫大人,這方絲帛乃上品絲綢,不過邊角有點兒發黃,該是珍藏數年之久。從筆墨上看,也並非新的墨跡,因此,慕斷定絲帛上的寐姬,應該只有十五六歲。而扶疏七歲臉上就有疤痕,又怎會是國色天香的寐姬?」
於是,我終於放下心來。
趙王之容與趙慕自有幾分相似之處,卻無趙慕的俊逸天成,一雙眼睛也無趙慕的犀利與深沉。趙王俊美有餘,霸氣不足,優柔過多,威嚴不具,怪不得身為國君,卻處處掣肘于趙顯。若非愛子趙慕以軍功、兵權相抗衡,只怕趙顯早已取而代之。
趙慕眼睛一亮,恍然大悟,「我知道該怎麼辦了。」
趙慕也時刻關注著公孫玄的神色變化,對父王和公孫玄解釋道:「父王,扶疏七歲時,家中起火,不幸被大火燒傷,左臉便留下傷疤。」
「王上,下臣能否靠近一些瞧瞧扶疏姑娘?」公孫玄向趙王請求。
而公孫玄,在見到我容貌的那一瞬間,眉間蹙起,神色凝重。
趙慕雖有不甘,卻也皮笑肉不笑地稱「諾」。
我跟在趙慕身後,一路行來,恍然如夢。
我垂首道:「扶疏見過公孫大人。」
離開洛邑,趙慕沒有立刻回邯鄲的打算,雖是朝著邯鄲的方向前行,但是每抵達一座城邑都要停留三四日,帶著皓兒和我領略各地風光,悠閑得很。
趙王大為驚奇,「哦?這位姑娘究竟是何人?快讓公孫大人瞧瞧。」
這個抉擇,真的太難了。
趙慕長眉飛揚,「公孫大人想在邯鄲城多住些時日,慕自當奉陪。」
他感覺到身後有人,驀然和_圖_書回首,他深情的目光緩緩而來,任秋光澹澹,任流年飛逝,任斗轉星移,始終不離不棄。
趙慕向趙王稟道:「父王,扶疏並非寐姬,許是有人無意中看見扶疏,以為扶疏便是寐姬,誤會便由此產生。」
侍從再將絲帛呈給趙慕,趙慕瞧了須臾便道:「父王,絲帛上這位女子並非扶疏姑娘。」
我心中一動,公孫玄竟作了我的畫像貼身藏著,他為什麼這麼做?
公孫玄含笑道:「下臣之意便是,雖然扶疏姑娘容貌有毀,不過與寐姬確有幾分相似之處。倘若王上不信,下臣這裡有一方繪有寐姬容貌的絲帛,王上可以一覽。」
當年,滅衛國的是趙顯和趙王,趙慕正在北境抵禦匈奴,尚未揚名立萬,正因如此,我意識到自己動情的時候,才沒有遏止自己。如今,我雖然選擇了他,卻無法心安理得。
可惜,我以雙層純黑錦帛遮面,有意製造神秘之感。
我心中更是不安,不祥之感更加強烈。
事到如今,我終於承認,上蒼的安排真的很可笑,出人意料。
「公子目光如炬,此畫像確是多年前所作。」公孫玄眼色明湛,並無絲毫不安。
趙王不解地問:「公孫大人此言何意?」
這日,用過早食,裝扮一番,我隨著趙慕進宮。
又過了四五日,趙王派人傳達口諭,命趙慕立即回邯鄲。
秦王遣使來趙,答謝趙王照顧寐姬和秦王子嬴皓多有時日,更重要的是要迎接寐姬母子倆回國。
說罷,他從懷中取出一方絲帛,趙王的隨身侍從走下金階從他手中接過絲帛呈獻給王上。
我是不是該死?
自從他對我吐露真情后,我才明白,他對皓兒好是愛屋及烏,不過也確實喜歡皓兒,將他當作兒子看待。這半月來,他待我極好,溫柔呵護,體貼有加,可以說是多數女子心目中的好夫君。
或許,總有一日,上蒼會有另一個安排,會讓我心甘情願地、果斷地作出抉擇。
公孫玄,秦國重臣,目光精準,巧舌如簧,其心思深不可測。
仇恨啃噬著我的心,他們的眼神就像馬鞭在鞭笞、折磨我,讓我不得www•hetubook•com•com安寧。
不出所料,十八黑甲精騎一直追尋無情的蹤跡,趙慕還派出數十人追殺無情,可以想象,三方夾擊下的無情,過的是什麼樣的兇險日子。我擔心無情的安危,擔心他能否擺脫重重追擊……
趙公子慕,必將有如日中天的一日,現在卻遇上此生最大的難題與挑戰。
皓兒恢復男裝,我恢復女裝,在公子府等候消息。千夙待我們極好,安排得妥妥噹噹,不再將我們當作是客,而像是半個主人似的。三人中,千夙最是機靈,相較墨痕和高摯,千夙較為瘦小,也生得俊俏一些,難得的是,他的心思頗為細膩,倒不像男子的脾性。
聞言,趙慕眸光一冷,卻也不動聲色。
「原來如此。」趙王恍然大悟,「公孫大人可看清楚了,扶疏可是秦王寐姬?」
照此看來,必定是棘手之事。
他緩步走過來,「今日,秦使要在金殿上見你。」
我寧願得過且過,過一日算一日,這樣,我便不會離開趙慕。
有兩三次,我隨意地提起天劍,問趙慕天劍是否已有下落,趙慕不是搖頭嘆氣就是面色不悅。我再問是否追尋到無情的行蹤,趙慕道:無情好像在世間消失了,再多的密探也追查不到他的行蹤。
我只是一介女流,在這亂世的夾縫裡掙扎,能做什麼?該做什麼?對我來說,復讎,談何容易!復讎的使命,必須以身完成,以此生此世為限,我不能有兒女私情,不能任性自私,要以復讎為重、為首要,因此,我放棄了個人幸福,前往秦國,以圖控制秦王,蠱惑秦王出兵滅趙。
皓兒外出一趟,大有長進,見識增長不少,尤其是心性與膽量得到鍛煉,穩重了,膽大了,不再像以往那麼調皮、膽小。今日不見他的趙叔叔,他總問我趙叔叔在做什麼,為什麼還不過來,我勸了好久,他才撅著嘴自個兒看書簡去了。
「慕兒何以斷定?」趙王奇道。
趙王宮並沒有什麼變化,城門巍峨,城牆高聳,連闕雄渾,樓台精緻,氣象萬千。
趙王展開絲帛,凝目一瞧,接著抬眼看看我,兩相比照。
眼見眾www.hetubook•com.com臣頗多議論,趙王輕咳一聲,制止群臣的失禮。
這一瞬間,四目相對,光華略轉,以心交流。
良久,趙慕平和道:「寐兮,無論如何,我絕不會讓你再次離開我。」
一群人從議事房出來,片刻,趙慕才走出來,面色慘淡,眉頭微蹙。
金殿就在眼前,他驀然轉身望著我,俊眸一眨,輕笑如雲。
我暗自揣測,莫非北境有變?匈奴又南下擄掠作亂?而趙慕也猜不出究竟是什麼要緊的事,便命千夙、墨痕和高摯三人收拾行裝。
我竟然與趙慕相戀,竟然為了他幾乎忘記國恨家仇,竟然左右為難、搖擺不定。
趙王沉吟片刻,道:「公孫大人難得來邯鄲一趟,慕兒你就陪公孫大人遊覽一番,以示秦趙邦交友好。」
趙慕鄭重道:「父王,這位姑娘名為扶疏,並非公孫大人所說的寐姬。」
我該如何抉擇?
在我開心的時候,我會突然想起家國讎恨;每夜入睡前,父王慈祥的笑臉盤旋在我腦海中;每當我與他柔情蜜意的時候,二哥的遺言便會縈繞在心頭。
趙王自然應允,公孫玄站定在我面前,含笑的目光直逼我的眼。
公孫玄從容不迫道:「王上,此事興許有點兒誤會,不過下臣不敢妄下斷言,須向我國王上稟報,還請王上見諒。若王上不介意,下臣想在邯鄲多住些時日,順便遊覽一下邯鄲城。」
趙王請我起身,示意我不必多禮。
公孫玄無奈地嘆了一聲,「下臣離開咸陽時,我國王上千叮萬囑,囑咐下臣不能有絲毫馬虎,一定要接回寐姬母子,若有變故,便遣人回秦請示王諭。王上,公子,下臣為人臣子,也是迫不得已。」
現下最重要的是趙慕怎麼想,打算如何處置,將我送回秦國嗎?還是另作安排?
我起身梳洗,之後來到庭苑,沒想到他也早早起身,想來也是一夜無眠。
趙慕背對著我,負手佇立,仰望朗朗天宇,玄色衣袂在晨風中飄拂。朝霞鋪錦,陽光籠了他一身,使得他的全身泛著淡淡的金光。
用過晚食,他讓我早點兒就寢,再寒暄兩句便回房歇息。
我伸手取下純黑錦帛,在錦和圖書帛垂落的一剎那,眾人的目光由期待變成震驚,再轉變成大失所望。只是片刻工夫,眾臣交頭接耳、竊竊私語,對我的容貌評頭論足。
十二年前,趙顯安排我進宮為秦使獻舞,那是我第一次走進趙王宮,也是趙慕與我的情緣的開始。悠悠十二載,彈指逝去,我再次進宮,讓秦使親眼目睹我的真面目。
目光觸到一人的面孔時,我渾身一震,心神微亂……原來,秦使是他,公孫玄。
我靜靜而立,不敢出聲打破這樣的寧靜與刻骨銘心。
在我面前,他的那些憂愁卻消失不見,他與皓兒打鬧嬉戲,玩得不亦樂乎。
趙慕抱拳道:「公孫大人忠君愛國,慕欽佩,不過扶疏並非寐姬,也是不爭的事實,殿上諸位大人都可作證。」
心中暖暖的,我靜靜道:「我信你。」
進宮前,趙慕找來大夫,在我的左臉頰塗抹了淺紅的膏狀物,形似被火灼燒留下的疤痕。如此一來,我容貌大毀,不再是姿容明艷的寐姬。
目視片刻,公孫玄退回原先的位置,「稟王上,寐姬的左臉頰並無傷疤,的確與扶疏姑娘的容貌相差甚遠,不過扶疏姑娘與寐姬的眉眼頗為相似,或者可以這麼說,如出一轍。」
趙慕問那宮人究竟何事,宮人不知,只說應該是要緊的事。
坐在王座上的趙王見我如此上殿,自也驚訝,「慕兒,為何寐姬以絲帛遮面?」
我想果斷地作出抉擇,可總是優柔寡斷,既捨不得離開趙慕,又無法拋卻家國壓在我身上的使命——復讎。
「先前秦王以為我和皓兒在回秦途中不幸遇害,如今聽聞我和皓兒尚在人世,便遣使來接,但是時隔十二年,秦使也不一定認得我。」我彎唇微笑,希望他能明白我的弦外之音。
半月來,這些念頭總是糾纏著我,逼迫我儘快作出抉擇。
朝上真的發生了大事,而且是關於我的大事。
午後,趙慕才回府,卻沒有來找皓兒與我,而是直接進了議事房。半個時辰后,幾位謀士樣子的人走進議事房,應該是與趙慕商討要事。
「既然秦王遣使來趙接你回秦,便確定你就是寐姬。」他莫名地瞧著我。
只是片刻www.hetubook.com.com,我便穩定心神,迎上公孫玄審視的目光,心中卻仍然有點兒忐忑。若是別人,我有十分把握可以瞞天過海,公孫玄,我卻只有一半的把握。
我看向趙慕,他輕微地搖頭,示意我靜觀其變。
「秦使確定公子府的我就是秦王的寐姬嗎?」我故意這麼問。
那懵懂韶華,那俊顏如玉,那故國綺夢,那並非天作之合的姻緣,那婉言拜謝的孤高,那決絕而去的背影,在靜靜的對視中浮現,在他的眼中,也在我的眼中,繚繞,慢慢成霜,慢慢飄散。
然而,國讎家恨,我真的無法忘記,雖然過了十三年,那些悲痛,那些仇恨,已經淡化了很多,可是我仍然無法瀟洒地拋掉這沉重的包袱。總有一個聲音時不時地警醒我:他是趙人,更是未來的趙王,他是你的仇人,你不能和他在一起,更不能對他動心動情,你應該向他討回血海深仇,你要復讎!
這麼想著,我便不再糾纏于這些沒有結論的事情,盡興遊樂。
數日後,我們回到邯鄲,趙慕匆匆進宮覲見趙王。
踏入金殿,在貴族、公卿和大夫的注目下,在秦使如炬的目光下,我徐徐上前,叩首跪拜。
落日下沉,整個公子府被晚霞照得流光溢彩。
片刻,趙王點頭道:「確有幾分相似,慕兒,你也看看。」
可是,十二年前,我的籌謀剛剛開始進行,便被秦王送到吳國為質,從此,我所有的計劃都落空了。我只能認命,說服自己接受上蒼可惡的安排,我相信,上蒼會在多年以後再給我另一個安排。
我退在一側,站在趙慕下邊,抬起頭,坦然迎接眾人的觀禮。
我保持淡定,且看公孫玄還要說什麼。
公孫玄,身穿秦國朝服,褐紅長袍,束髮簡冠。十二年未見,他年已四旬,不再是當年那個英姿勃發的男子,額頭與眼角皆有細紋,上唇短須黑黑的,只是面色仍然泛白,目光仍是溫和中潛藏鋒芒。
我不敢想,卻忍不住去想,輾轉反側中,天亮了。
我讓侍女請千夙來此一趟,問他朝上是否發生了什麼重大的事。起初,千夙說不知道,我動之以情、曉之以理,並且再三請求,他才心軟地告訴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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