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卷 鐵血丹心
第七章 長平大戰

我一震,這人也太膽大了。
孺子可教也,我拉他起來,「知錯能改,善莫大焉。回帳去整整裘袍,仔細感染風寒。」
我回頭望去,趙慕純白的身影與風雪融於一體,縹緲而虛無。
陣腳穩固,戰車自成「陽裂三疊」陣法,兵分三路,仿似大鵬展翼張開,將秦軍戰車圍合,近身肉搏。寶刀飲血,長槍直刺,利戟穿胸,廝殺越發慘烈。
皓兒揚起下頜,眸如靈珠轉動,「趙叔叔不能陪我玩,那你陪我玩。」
佔南風低聲笑起來,「你是否太過思念公子淵,因而錯將我當做你二哥?」
我氣得渾身發抖,「即使父王母后在世,即使二哥仍然活著,他們都也希望我快樂地活著,無需為了滅趙或者復讎而犧牲已經握在手中的幸福。」
趙慕並不熟悉此陣,安排我與他坐在主帥戰車上,皓兒本想跟來,經趙慕教導后打消了念頭。
半晌,他道:「好,就算是我不對,從今往後,我會全力協助你。」
激戰多時,趙軍傷亡不少,秦軍損失更是慘重,十萬大軍戰死大半。
他撤了一半力道,深切地望我,「無論你想做什麼,我都可以協助你。」
簇簇利箭猶如飛蝗般射向對方,每個騎兵都滿面殺氣地射箭,阻止敵方攻勢。
「孩子可以寵,但不能慣。」我不服輸地與他理論。
趙慕與我商議之後,決定與秦軍一戰。
他的嗓音沉如深淵,悄然撥動我的心弦。
趙慕陡然站起,全身似爆發出一種駭人的戾氣。他揮動令旗,命戰士們全線殲敵。
秦軍主將遇上最強勁的對手,遭遇慘敗,遂下令潰逃,率三萬殘兵奔向長平以南。
他立在風雪中,冰雪落了滿身,峻拔中縈繞著一股清逸之氣,神色閑朗沉冷,眼眸、臉膛皆映了雪色冰魄,光華逼人,仿似他便是這污濁世間的一抹純凈身影,是這亂世天下唯一能夠澄清玉宇的人。
坐在趙慕旁側,我忽然覺得此次戰爭是為我而戰,勝者為王,敗者為寇,倘若趙慕為勝者,那麼我便能長久地留在他身旁,再也無需擔憂秦王會派人接回皓兒與我,從此我便擺脫秦王寐姬的身份,成為睿侯的妻。
以「陽裂三疊」打了漂亮的一戰,趙軍士氣激昂,揚言將秦軍趕出趙國。
他道:「密探上報,嬴蛟身邊確有一位賢能者,此人便是公孫玄。」
「你會一直喜歡皓兒嗎?」我問,滿懷希望。
聞言,趙慕不動聲色道:「好,多加小心。」
「我不會殺一個我愛的人,也不屑於以醫術殺人。」我義正辭嚴地怒叱。
那是奉了睿侯之命從北疆秘密南下的鐵騎,日間隱蔽,夜間疾行。
皓兒聽入耳了,吐吐舌頭,低聲道:「我錯了,和_圖_書母親。」
「好好好。」他清冷的眼眸忽然化作粼粼春波,壓低聲音道,「我相信你是一個好母親,你我所生養的孩子,必定風華無雙。」
緊接著,戰車浪潮般狂奔,依陣猛攻。秦軍亦為戰車,狙擊之勢勇不可擋。
「無妨,就讓皓兒玩吧。」趙慕呵呵一笑,兀自站立任皓兒扔雪球,不閃不避。
西路大軍八萬,中路大軍七萬,東路大軍七萬,趙慕親率西路大軍攻秦營。
二人在帥帳中商談,半個時辰后出帳,趙慕滿面春風,佔南風仍是半面烏鐵面具,舉止內斂,瞧不出什麼神色。見我在帳外等候,他似乎驚了一下,旋即朝我一笑,「沒想到會在這裏遇見你。」
我連聲冷笑,「協助我?我望著滿目瘡痍的衛宮的時候,你在哪裡?我悲痛欲絕的時候,你在哪裡?我成為趙顯府上舞姬的時候,你在哪裡?我在秦國的時候,你在哪裡?我在吳國水深火熱、度日如年的時候,你又在哪裡?你為了自己的前程,投奔公子翼門下!」
「你覺得呢?」佔南風隨性地問,「你似乎不相信。」
靜默。
「楚趙真的結盟抗秦嗎?」我決定先發制人。
這一戰,打得很精彩,贏得很漂亮。
我羞得滿面通紅,避開他炙熱的目光。
他大跨步離去,轉身的剎那,滿面怒容,藍袍微揚。
陽裂三疊的厲害之處在於,為陰象,為詭道,於六儀之下而不見其形也。
我沉吟須臾,笑道:「侯爺,值此大戰之際,趙楚兩國聯盟共同對抗秦國,占謀士斷不會為難我,我去去也無妨。」
更厲害的在於,一支騎兵不知從何處出現,神出鬼沒一如鬼魅迅疾殺來,在陣中縱橫無忌,猶如狂風呼嘯,刀光橫掠,頭顱與斷臂齊飛。
這人怎麼總是提起這事,莫非他急於與我成親?
趙慕面色一沉,眸光不定,「不知你想與她聊些什麼?」
我窘得臉頰微燒,別過頭不語。
一人踏雪而來,黑裘迎風鼓起,映著刺眼的雪色,仿似一抹沉重的黑焰。
天寒地凍,月冷霜河。
「侯爺有所不知,南風與這位『公子』是同鄉,同鄉閑話幾句,侯爺該不會不允吧。」佔南風半是誠摯半是譏諷,「倘若侯爺擔心我會傷害她,或是擄她離去,侯爺大可放心,南風一向光明磊落,斷然不會對她下手,如若侯爺不放心,可派人跟著。」
「侯爺,有密報。」左越似是無意地瞥我一眼。
「你只是二哥府上的謀士,我的事,還輪不到你管。」怒火升騰。
皓兒完全不聽我的話,又扔來雪球,興奮地大笑,「多好玩啊,你們和我一道扔雪球吧。」
話落,我鄙夷地瞪著他。
此次戰役https://m.hetubook.com.com后,秦軍多次猛攻趙軍營壘,企圖奪回長平以西,卻是無功而返。秦軍見識過「陽裂三疊」的厲害,似乎做過研究與準備,閃避趙軍鋒芒,謹慎周旋,如此一來,此陣便發揮不到應有的作用,趙慕索性棄陣,兩軍正面激戰,皆是傷亡慘重。
皓兒穿著厚厚的白裘,在雪地里堆雪人,趙慕與我站在帳前望著他自玩自樂。
長平以南的秦軍是精銳中的精銳,公子嬴蛟必定以為趙慕率軍攻打南門,卻沒料到趙慕的目標瞄向長平以西。而趙國中路、東路大軍並沒有強攻,當戰局對己不利時便撤退回營。
這日一早,天象陰沉,冷風激蕩,趙慕升帳點將,三路大軍一齊開拔,猶如三枚利劍射向秦軍大營。
我上前,拉下臉道:「此乃軍營重地,我們二人本不該留在軍中,你又在此胡鬧,軍紀何在?你教趙叔叔對將士們如何交代?皓兒,你不是小孩子了,應當想想別人的感受,知道嗎?你不是跟趙叔叔學兵法奇謀嗎?對將士和軍紀尚不尊重,還學什麼兵法?」
「雅漾已死,我是扶疏。」我冷冷道。
「你完全拋棄家國讎恨了?」佔南風似乎對我絕望了。
「皓兒像你比較多,聰慧過人,貌美秀逸。」
奪回長平以西,掌控入邯鄲要道,保護邯鄲安危,這是「陽裂三疊」最重要的目的,也是此役的關鍵。長平以西志在必得,趙慕坐鎮西路大軍,便是基於此。
「無需你提醒,我一直都記得。」
「我不是提醒你,而是警醒你,你活在世上唯一的理由便是復讎、滅趙。」
「我不需要你的協助,只要皓兒開心快樂,我就滿足了。」
「你先進帳,我隨後就來。」趙慕吩咐道,旋即看向我,「你先回帳,過會兒我來找你。」
「你多慮了,並非我擔心什麼,你該問問她的意願。」趙慕笑著望我,示意我不要去。
佔南風站姿如山,目光若刀,「既然你選擇趙慕,便不要後悔。」
「我是跟他講理,算不得嚴厲。」我笑睨著他。
「我不是不相信公子翼,而是不相信你。」
我沒想到皓兒如此熱衷行軍打仗,本想他學了幾日就會厭棄,卻是一日日地學下來,樂此不疲,腦子裡塞滿了兵法奇謀,就連做夢也在打打殺殺、指揮千軍萬馬。
「有時候我覺得自己太過縱容他了。」
佔南風勾起一邊的唇角,「多謝掛懷,南風很好。」他轉向趙慕,持禮問道,「侯爺,南風想與她單獨閑聊幾句,不知侯爺能否應允?」
敵不動,我不動,以不變應萬變。趙慕如是說。
如此一來,交戰雙方進入相持階段,企圖以消耗戰拖垮敵方m.hetubook•com.com
我明白,他對自己很失望,對自己的領軍才能與十余年的沙場作戰經驗產生了懷疑,我唯有竭力寬慰,不讓他自怨自艾。
「胡鬧!」我重聲一喝。
我卻知道,他責怪我太魯莽,卻只能稍後再向他解釋了,不過他應該會派人暗中跟著我。
一身淡藍長袍,身形修長,秋日金芒從林間樹梢灑下,落在他的身上,清俊的身影沐浴在光芒中,眼眸似星,輪廓分明,別有一番沉峻、鋒銳的氣度。
我怔怔地望著他的背影,水霧朦朧了雙眼。
眼見如此真實、如此殘酷的殺伐,寒意流遍全身,然而,在此生死由命、熱血沸騰的沙場上,又有一股滾燙之流灌入我體內,全身的血液隨之滾沸,滿腔豪邁。
此乃軍營重地,將士們立在寒風大雪中站崗守衛、巡視各方,忍飢挨凍,趙慕身為主帥,怎能與小孩玩鬧,這成何體統?將士們又該如何看待主帥?他們對趙慕的敬畏之心便有所折損。
翌日,軍營來了一位不速之客。
遮天蔽日的殺伐仍在繼續,未能決出勝負,這場戰役無法停歇,未能殲滅敵人,刀戟不會停止殺向敵人。屍橫遍地,蔚為壯觀,血濺三尺最終落在地上,那猩紅的顏色刺入眼目,令人驚心。
此消彼長,趙軍越戰越勇,秦軍且戰且退,勇者與弱者在長平以西劃下光輝燦爛與全軍慘敗的一筆。
「孩子就是要縱容的,否則便不要生養孩子。」他朝我一笑,俊眸中映著雪色,目色純凈。
「公孫玄?」我微驚,「就我所知,公孫玄並無調兵遣將之能。」
我道:「嬴蛟身旁必有謀士協助,不然以他的才智,怎能與你相提並論?」
他淡淡啟唇,吐出沉重之語,「亡國之仇,滅家之恨,不共戴天。」
如此抉擇,也許父王母後會責怪我,二哥會責怪我,所有無辜慘死的人會責怪我,但我寧願相信,他們也希望我活得輕鬆一些、快樂一些,而不是為了家國讎恨付出一生。
「秦軍遠離秦國,運糧道路長,我方糧草便利多了,即使秦軍不退兵,也損失慘重。」
他的微笑不無譏諷,我淡緩一笑,「占謀士別來無恙?」
他勾唇一笑,懶懶道:「敘舊罷了,你何須緊張?」
大雪已經下了幾場,長平進入了肅殺的冬日。
佔南風無語以對,眸光微轉。
我問他為何如此,他道:「陽裂三疊都無法大敗秦軍,欲令秦軍退兵,很難。」
隨著佔南風出了趙軍大營,來到一片樹林,我站定,問道:「你想與我說什麼?」
趙慕也被皓兒擊中,我輕斥道:「皓兒,不許沒大沒小的。」
「如此,你鐵了心,忘記家國讎恨,與仇敵共枕?」他厲聲責問,黑m.hetubook•com.com眉緊蹙。
由於趙慕統軍,十日來,秦軍不敢發動攻勢,兩軍互相觀望。
「哦?」他探究地瞅著我,微風拂過,日光微閃,劃過他的眼眸,耀出一絲明銳的芒色,「雅漾,為何不相信我?」
十萬秦軍出營壘迎戰,嚴正以待,兩軍對壘,劍拔弩張。冷風過境,滑過鐵甲,長平西部彷彿湧起一層層的黑浪。
雪壓長平,蒼穹陰沉,寒風肅殺,吹得雪花紛亂,揚起他的雪白裘袍飄蕩風雪中。
趙慕憐柔一笑,「即便以後我們再生養孩子,我也會當他如親子。」
趙慕見是左越行來,便等著他稟報。
我低垂著目光,輕輕頷首。
突然,一團雪球擊中我,散雪灑了一身,有的掉落,有的鑽入脖子,冷意入膚,遇暖即溶。
刀光森寒,熱血飛濺,戰士們不斷地跌落戰車,亡魂永逝。
「你是衛國公主,此生此世無法改變。」烏黑面具在秋陽下更為沉黑,「你不想被人識破身份,尤其是趙慕,但是你好像忘了自己的身份與使命。」
「是誰跟你說,我苟活世上就要復讎、滅趙?我只是一個弱女子,被秦王送到吳國為質,后被陷害差點兒丟了性命,若非趙慕,我早已被趙顯送回秦國。」怒氣上涌,我朝他吼道,「就因為趙慕是趙國公子,我就不能與他在一起嗎?為了滅趙,我犧牲一生的幸福,這才是應當的,是不是?」
趙軍陣腳嚴謹,依令旗指示變陣,陣法變幻莫測,詭異至極,殲敵無數。而秦軍未曾見識過此陣,陣腳大亂,彷徨四顧,左右顧之不暇,想突圍卻被圍殲,被迫抵抗卻處處掣肘,根本施展不開。
這個冬季,皓兒根本不閑著,不是在雪地里練劍,就是央求他的趙叔叔教他如何行軍打仗、如何調兵遣將。趙慕也樂於教他,而且教得極為認真,一個個兵法謀略地教,將他十余年的作戰經驗傾囊相授。
這日,鵝毛大雪紛紛揚揚,漫天匝地的雪幕一簾又一簾,綿延無窮。
「是。」
然而,如此消耗下去,如虹士氣便會跌落。
趙慕卻不見絲毫欣喜之色,反而更見冷峻、陰鬱。
樹林靜如深夜。
轉眼間,冬寒來臨,趙秦雙軍各自築壘,保存主力各守兩方,成囤居之勢,堅壘不戰。
「話雖如此,可是戰場上瞬息萬變,區區一個嬴蛟,我竟耗費這麼多時日也無法退敵。」
皓兒起身,話別趙慕,便回帳去了。
我早已做了抉擇——選擇趙慕,選擇一世安穩。
此人代楚公子翼秘密來到趙軍大營,與趙慕會晤。
公子嬴蛟更沒想到的是,秦國運至長平的糧草抵達秦趙邊境,很快就可以抵達長平。卻有五千鐵騎突然殺至,猶如一群餓了三日三夜的虎狼,直插秦國和*圖*書運送糧草的五千步兵,彷彿長矛破冰,將他們殺得七零八落,射殺,殲滅,刺死,運糧隊全軍覆沒,糧草也被焚燒殆盡。
日芒光轉,二人久久對視。
趙慕行來,搖頭失笑,「為什麼對皓兒如此嚴厲?」
兵分三路,東路攻長平以東的秦國大軍,中路攻長平以南的秦國大軍,西路攻長平以西的秦國大軍,三路齊頭並進,此乃師父依據奇門八卦所創的奇門陣法「陽裂三疊」。
這是正義之戰,這是趙國反擊秦國攻略的正義之戰。
我側眸看著趙慕,他手執令旗,沉毅如山,冷峻似鐵,臉綳如弦,側顏如刀削一般剛硬冷厲,俊眸不再溫潤平和,而是充滿了滾滾殺氣。
消息傳回邯鄲,舉國歡騰,趙王與公卿諸臣歡呼數日,趙慕的聲望更是如日中天。而秦國,舉國皆哀,估計秦王氣得鼻子都歪了。
「他在秦國十余年,初只是食客,后與秦宣王見了一面,秦宣王頗為賞識,便封他為客卿,近年很受秦宣王信任與重用,而公孫玄各方面的才能也大放異彩,調兵遣將自有一番獨到見解。」
聽到「雅漾」二字,我重重一震,卻在他鋒利的目光下不動聲色,「因為你要滅趙,二哥。」
「公子淵臨死之前,囑咐我好好保護你,協助你復國,協助你復讎滅趙,你的事,我必須管。」佔南風猛地扣住我的雙臂,疼得我扭眉。
「好。」我轉身回帳,始終覺得左越的那一眼有點兒不同尋常。
有人中箭落馬,馬踏屍身,血肉模糊,壯烈犧牲。
他故意追問,「你不願意嗎?」
棉衣棉被源源不斷地從邯鄲送到軍營,糧草充足,足以支撐到明年開春。秦軍也不賴,只是雙方皆因陰霾、寒凍的天氣而按兵不動,似乎都有過冬再戰的意思。
這便是趙國從天而降的奇軍,這便是「陽裂三疊」整個陣法最關鍵、最詭異的一局。
公孫玄竟有行軍、調兵之才,以前倒是小看他了。
「你不知你剛才叱喝皓兒的時候多嚇人,皓兒還小,本該玩樂嘛。」他劍眉一斜,倒教訓起我來了。
我怒視他,「放開我!」
佔南風放開我,再次失語,深深的無奈。
佔南風面寒如冰,「以你的醫術,以趙慕對你的信任,殺他並不難。」
殺氣漸濃,號角驟響,戰鼓動地,騎兵先鋒縱馬飛出大軍,沖向敵方。秦軍亦有騎兵飛出,馬蹄震地,千軍萬馬的奔騰,令大地震得厲害。
我不知他究竟是不是已經身死的二哥,只是試探罷了,之所以覺得他有可能是二哥,是因為他對我的事太過關注,而且他給我的感覺越來越像二哥。然而,他如此反應,我實在無法辨別。
我冷笑,「就算我願意,我該怎麼做?刺殺趙慕,還是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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