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他表現得是那樣的體貼,他那樣辛苦忙碌,還顧及著她的心情;當他從高高在上的寶座上走下來,輕輕拉起她一隻手的時候,她的心裏一霎那間充滿了幸福和溫情。她凝視著他俊美溫雅的容顏,腦海里浮現了無數對今後幸福美滿生活的期待。
當然,依恃著司馬家族的威權,誰敢因此治她以「大逆不道」的罪名,拿她下獄問罪?
沒人回答她的話。那宮女詫異地停下評論之言,回身一看——
哈哈,回雪,你怎麼可能落選呢?別說傻話了。叔父朗聲大笑,顯然是已經得知了方才殿內的那一幕,志得意滿的神情在他臉上浮現。
回雪,你可幸福嗎?侍立在殿外等候謝恩的叔父,躊躇滿志地笑問道。
呵,那被眾口|交相稱讚,「才慧夙成」、「有大成之量」的少年皇帝,竟然今日會變成她那面對她時,毫不掩飾自己的冷淡與嫌惡的丈夫!
這兩位美人,一位名叫卞解憂,雖然父親卞隆只是一般臣下,卻因她的「溫柔賢淑、嫻靜貞雅」而博得太后與皇上的青睞。
一年多之前,皇太后諭令廣求淑女,為年輕的皇上充實後宮。雖然皇上表現得興趣缺缺,這次選妃的規模最後也不算很大,可中選的佳人之中,仍有兩位較一般人等更為出眾,同時獲封美人。雖然最初的封號並不是很高,但大家都心中清楚和*圖*書,這隻是太后和皇上意欲考察她們的第一步;下一步,將在她們中間挑選出未來的皇后。
「你方才不是還很喜歡議論我的行止嗎,現在我要聽聽你的意見了,你怎麼反而不說話了?」
不過,很出人意料的,皇上竟然很少幸臨「倚雲殿」——司馬美人的住所。卞美人似乎贏得了皇上的更多喜愛,而宮中也逐漸傳出對司馬美人的德行不利的耳語,說她雖多才但驕矜,雖貌美但冷淡,擅於不動聲色地耍弄手腕,從她身上頗能看出司馬家族那為達目的不擇手段的冷酷風範,整個後宮莫不對她心生畏懼、敬而遠之——
他神情莊重地親口冊封她為美人,賜住「倚雲殿」;還和藹可親地溫言安撫忐忑不安的她,告訴她倘若在宮裡住得太悶,就多過來陪陪太后、和太后聊聊天。他還充滿了歉意地對她說,他身為一國之君,需要日理萬機,且不斷學習;所以他可能很忙,忙得無暇多陪她,要她千萬諒解他的難處。
將來……只怕你還會更幸福、更尊貴唷!他意味深長地下了個結論。
司馬回雪的視線短暫地飄向遠方,自言自語地說:「我知道,你們大家都怕我,畏我身後所代表的傾國權勢,懼我家族一脈承襲的心狠手辣作風……」
當他遴選妃嬪的消息被她的叔父,剛剛被封為晉公的相和*圖*書國、大將軍司馬昭帶回家來的時候,她是那麼暗暗地欣喜著,祈望著自己能夠雀屏中選。叔父也面露慈愛之色地撫摸著她的頭,微笑著說:我們家的回雪,在官家千金里是最出色的。以我家的地位,叔父就不相信回雪不會中選!
在倚雲殿庭院中那長長的迴廊上,幾名宮女正聚在一起,無聊地低聲閑談著。
出乎所有人意料地,被一個地位低下的奴婢這樣地指摘,她卻並沒有生氣,也沒有要當場處罰那宮女不恭不敬之罪。
「你說,咱們宮裡的司馬美人還能不能成為皇後娘娘啊?」
是的,她有著炫赫的家世,出自於權傾朝野的司馬家族,是相國、大將軍司馬昭的族侄女,自幼即是司馬家族諸女中最出色的佼佼者。即使是撇開家族的顯赫背景不談,她的才貌也足以統率六宮;倘若再加上族叔的位高權重,幾乎是所有人都相信司馬美人將壓過卞美人,成為未來的皇后。
司馬回雪臉上閃過一絲驚奇之色,但她仍是淡淡地輕聲重複:「我的態度?」她隨即意會到了,微微一笑道:「我表現得太冷淡高傲,對諸事都滿不在乎,讓人覺得我倚仗著娘家的威風,不把他人放在眼裡嗎?」
另一位美人,閨名「回雪」,據說是取自當朝第一才子、陳思王曹植的名篇《洛神賦》中的佳句「彷彿兮若和_圖_書輕雲之蔽月,飄飄兮若流風之回雪」之意,足見她的美貌與氣質。與卞美人相比,她無論是容貌、氣質、才華……甚至家世,都更勝一籌。
她是如此地傾慕著他,仰視著他;當叔父們越來越多地在家中面露凝重之色地談起他,有絲後悔著自己居然扶植了一個如此厲害的對手之時,她總是悄悄地在心底勾勒出一個神采飛揚的俊美少年形象。那少年有著溫柔的笑容、細膩的心、敏銳的洞察力、以及過人的才氣,在那些遲鈍、麻木而庸庸碌碌的曹家子弟中,顯得那樣出眾、那樣非同凡響。
果然她接到了入宮的詔令,並且立刻受到大家的矚目,被稱為是未來皇后的當然候選人之一。當她在太后的長信宮裡,首度見到那傳說中才情洋溢、文武兼備的年輕皇帝時,她的心一下就無可自抑地陷落在他唇畔那淺不可覺的微笑里了。
嗯。叔父,我好高興被太后和陛下選中。她低垂著螓首,有點害羞地輕聲說道。
那宮女勉強咽了一口口水,覺得喉嚨都因過分的恐懼而緊縮乾澀了;也許是畏懼到了極點,她反而鎮靜下來,抱著必將一死的念頭說:「是,美人雖然無論才氣容貌都屬後宮第一,加上晉公的權力無人能敵,可仍不能杜絕對美人不利的種種傳言,奴婢即使儘力為美人闢謠也無濟於事……倘若美和圖書人再勿以此種態度行事,或者陛下會發現美人的好處,也會對美人的印象改觀……」
「『才同陳思,武類太祖』……」她低喃著,那是當年魏帝曹芳被她的另一位族叔司馬師廢為齊王,改而迎立時為高貴鄉公、年僅十四歲的曹髦為帝之後,朝中派去考察新帝的黃門侍郎鍾會所下的評語。
此刻,那幾位宮女所低聲交談的,正是這個話題。
她的語氣雖然還是那麼淡淡的,可那張傾城美顏上,瞬間卻閃現了一抹那麼清晰的怨懟之色,雖然很快便消失了,但她的語氣已因而出現了微微的波動。
微涼的秋風在庭前吹過,捲起一地的蕭蕭落葉。
「說呀,你不是還有很多對我的建議嗎,怎麼突然一聲不吭了?」司馬回雪淡淡地笑著,一雙晶亮的眼眸卻炯炯有神地鎖住那名宮女,氣勢儼然不怒而威,使人震懾惶恐。
這秋日的午後,照例應是後宮大多數嬪妃們午休小寐的時間。皇上也許在處理國事、也許埋首于御書房中讀書,但無論如何,他是不常來這「倚雲殿」的;雖然這「倚雲殿」的主人,在所有的後宮嬪妃之中,來頭最大。
能以一種平靜淡然的語氣這麼指摘皇帝的,除了司馬美人之外,宮裡還能有誰?就連太后都不敢這樣直指皇上「年少氣盛、倔強執拗」,可她說來卻似輕描淡寫、滿不在乎。
而今和-圖-書,十月即將立后,但宮中卻無人能夠確定皇上屬意的人選究竟是誰。尤其在司馬美人有虧德行的傳言甚囂塵上之後,皇后的人選就成了一團謎似的霧靄。
「唉,我聽說像美人這般貌美才高的人都有高傲之氣,陛下既然不肯示好,美人自己放下身段、曲意奉承一下,又有什麼關係呢?美人可以靠著晉公的盛名威權獲召入宮,可是皇后的人選,不是還得看陛下自己的意思嗎?」
另一個聲音顯然抱著悲觀的看法。「陛下一個月才出現一回,來的時候也是繃著臉、一點笑容都沒有,比上朝的時候還嚴肅,往往在殿里呆上幾個時辰,也不跟美人說一句話;這一定是因為美人不能博得陛下的歡喜,現下不是人人都說,卞美人比較得寵么?」
先前提問的那個人聞言也惶恐起來了。她們這些被分配來侍候嬪妃的宮女,是一榮俱榮、一損俱損的關係,若主子不受聖寵,她們的地位也跟著低下。所以眼看司馬美人挾雄厚背景而來,先前她們還以為自己能跟隨她是造化;可眼下皇上似乎並沒有絲毫寵眷的意思,怎能不教她們也心急呢?
那宮女倏然變了臉色,「噗通」一聲跪下,想要請安,卻嘴唇顫抖得連話也說不出來。
「是,而且陛下年少氣盛、倔強執拗,若我叔父在皇后的人選上強逼於他,他也是不肯輕易服從的,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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