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可是昭儀,你怎能如此忍受陛下對你的誤解和冤屈?」小柳兒不甘心地痛吼,牽住司馬回雪的衣角不肯放手。「難道要奴婢眼睜睜地看著昭儀如此自暴自棄下去?!」
「為什麼你總是這麼虛偽?為什麼你竟然和那些司馬家族的人一樣,當著朕的面虛假地笑著,卻隱瞞著朕自己心裏真正所想?難道你們司馬家的人,從小所受到的教導就是這樣嗎,虛假、偽善、永不流露自己的真正心意?」
「我知道你對我是一片忠心,但現在事情已成定局,再說什麼也晚了。即使我也不能扭轉這一切情勢的變換,你……」她沉吟地掃了小柳兒一眼,語氣中浮起了一抹淡淡的自嘲。「不該你擔心的事情,你還是少想吧。」
「陛、陛下!」司馬回雪的語氣有點顫抖,吃驚的神色在她眼中一掠而過。但她隨即掩去了那種震驚,漾開一個過於甜蜜的笑容,仰首與他視線相遇。
「誰在自暴自棄?」一個清朗的聲音隨著「砰」的開門聲響起,司馬回雪和小柳兒皆是愕然地望向那裡。
和圖書「夠了。」司馬回雪突然出聲,冷然打斷了小柳兒的話。
「昭儀,你不能因為陛下表現得很冷淡,就擺出驕傲而事不關己的態度;你不是愛慕著陛下的嗎?不是把自己往後的人生都寄托在陛下身上的嗎?」看見了那一向是這麼倔強、這麼高傲、這麼凜然不可侵犯的美人此刻難得一見的眼淚,忠心的小柳兒也不禁為主子的悲痛而傷心了。冒著犯上的危險,她「噗通」一聲跪在司馬回雪面前,大著膽子進諫道。
司馬回雪嗤笑了一聲。那笑聲很輕,可是仍然在這間大而空蕩的華麗寢殿內傳了開來。她語氣有些悲涼地說道:「你說,即使我說了實話,陛下他會相信我嗎?會相信一個出身於司馬家族的女子,沒有害他的意思,還想保他周全嗎?」
「昭儀。」當司馬回雪終於成功安撫好了怒氣沖沖的晉公司馬昭,微笑著將他送走之後,宮女小柳兒合上了房門,轉過身來輕聲喚著自己的主子——這個被稱為權傾後宮、人人避之唯恐不及的蛇蝎美人。
m•hetubook•com.com「說謊。」曹髦突如其來地輕聲一笑,打斷她的辯解。這字眼輕輕地落在他們之間,卻彷彿一顆大炸彈一般在室內炸開,在那短短的一瞬間甚至擊破了她臉上那終年不化、有如堅冰的面具。
「為何昭儀不坦白地告訴陛下,那日昭儀你搶在陛下之前用膳,是為了防止慶兒孤注一擲地在御膳里下毒?這樣陛下一定會感激昭儀的,而不是像現在這樣怨恨著昭儀、責備著昭儀的目空一切、無禮逾越……」
司馬回雪仍然自如地維持著半躬身的姿勢,視線低垂落在地上,語氣是輕描淡寫的謙和、卻不以為然。
她一向都是這樣,即使請安也好,講話盡量簡潔、能省則省,從不在言談舉止中泄露出半分自己的真實思緒。在那層出身世家的高貴儀容背後,仍然阻絕著厚厚的障壁,不使任何人看穿她的心。
司馬回雪睜圓了雙眸,震驚不已地盯著自己面前那張年輕、漂亮,卻鬱卒、激憤的臉。他的這一通沒頭沒腦卻脫口而出的狂吼,在她最猝不及防的www.hetubook.com.com時候,正正擊入了她心底最脆弱的角落,使她的眼裡迸出了淚。
她眨了眨眼睛,因為想到了那一夜自己如此慘痛的失敗而淚盈于睫。「而且,你教我怎麼說呢?說我發覺了慶兒已被我的外家所收買,說我早已知道我的全家人人都想取他性命、奪他身下的那個位子?」
司馬回雪暗嘆一聲,不由自主地把上身微微后傾,意圖將兩人間突然變得親密無間的距離拉開一點點。「陛下,沒有人在自暴自棄。都是小柳兒這個奴婢在說笑,臣妾早就說過這些奴才們不懂得平日說話的遣詞用字了——」
「司馬回雪!」曹髦氣極地脫口大吼,被她這蓄意混淆視聽的甜蜜笑容攪得怒氣上升。他一把攫起她纖細的皓腕,咬牙切齒地瞪視著那張美絕塵寰的笑顏,卻覺得那笑容里儘是對自己、也是對這荒謬情境的諷刺。
司馬回雪美麗的容顏上,瞬間閃過一絲那麼冷凝、又是那麼猝不及防的情緒。她微帶愕然地回首低頭望著痛淚滿面的小柳兒,一向淡漠的神情里,浮現了很淺很和_圖_書淺的詫異和扭曲的激烈情緒。
「陛下為什麼要開臣妾的玩笑呢?這裏哪有人膽敢在陛下面前說謊呢?這可是欺君大罪,臣妾萬死也不敢一試的呀!」她刻意展示自己那虛偽的天真笑容,美眸無辜地一閃一閃著。
「臣妾參見陛下。」
「而且這又不是什麼好字眼,值得臣妾這樣偽裝嗎?」
「陛下笑話了。不過是小柳兒這奴婢一時傷春悲秋,在那裡胡說八道,討個笑兒罷了。」
曹髦瞇起了漂亮的雙眼,竟然微微前傾,接近了司馬回雪的容顏,又一字一字地再次重複:「朕在問,誰在自暴自棄?」
「陛下!臣妾並不是那種身受皇恩,卻不知感激報答的人……」她艱澀地勉強說著,覺得那長久以來自己賴以生存的面具就要崩裂了。
司馬回雪在起初的一霎那驚愕中,迅速恢復了正常的自制力。她竟然還微微一笑,用那般不屑一顧的神情將自己的衣袂自小柳兒手中抽離,緩步走向門口,從容有禮地向曹髦請安。
「奴婢自從昭儀幼時便隨侍昭儀兩側,昭儀的憂傷和苦惱,沒有人比奴婢和*圖*書更清楚地知道……昭儀可以佯裝成驕奢不可一世的司馬家千金,可是奴婢知道昭儀其實不是這個樣子的——」
「縱然陛下不曾給過臣妾任何機會證明,可在臣妾的心裏,陛下仍是臣妾一生幸福之所託,此後終身之所寄呵!除了陛下,臣妾這一生,再也沒有想過有別人可以託付,可以信任,可以相寄,可以期待……」
「臣妾知道,以臣妾娘家的姓氏,是無論如何難以博得陛下的信任的——」她一字一句地說著,感覺心在逐漸地崩毀了。
「誰在自暴自棄?」曹髦又重複了一遍,難得連語調都沒有改變,但聲音中透露出一種不屈不撓的追問。
曹髦冷冷地站在門邊,臉上還是那副慣以面對司馬回雪的表情——冷淡而有禮,漠然而空洞。
「陛下,我……」她喃喃地說著,隨著眼睫每一下的眨動,一顆顆晶瑩的水珠自眸中滾落雙頰。她哽咽得說不出話,心裏是那麼、那麼辛酸地痛楚著;看著他因為自己衝口而出的指控,而張口結舌地詫異著無法解釋這其後的原因,她的心就不由自主地扭絞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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