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於輪到坐于主位上的卞皇后了，她輕輕一笑，在琴案前坐下，纖指輕撥，卻是哀怨的旋律，聽得在座人等都是一愣。

但她們一看之下，卻吃了一驚。司馬昭儀仍一手舉著酒杯，杯緣停在唇邊，臉上浮現淡淡的微笑，神色如常，絲毫沒有震怒或不悅之情。見眾人都膽顫心驚觀望著自己的神情，不敢輕舉妄動；她有點訝然的美眸四下一掃，隨即哂然一笑，放下酒杯，優雅地鼓掌為賀，還難得有風度地開口稱讚。「皇後果然擅於音律，此曲相當動人，回雪自愧不如。」

那小黃門恭謹道：「大軍尚在大將軍率領下駐紮城外，準備按預定計劃兩日後盛大入城，舉行凱旋慶祝典禮；但陛下和太后已先行回宮歇息，請各位娘娘即刻出迎！」

卞皇后處於這樣的境況，難道心裏不曾有怨和*圖*書嗎？大家都揣測著，但誰也不敢向她去證實。但今日是氣氛熱絡的春日之宴，為了圖個熱鬧有趣，列席的嬪妃人人都要撫琴而歌一曲。於是從門邊那席的嬪妃開始，每人輪流到琴案前坐下，自己撥弦以歌，倒也真的使每人都興緻高昂，有說有笑。

這是後宮的慣例，加上今年有著皇上親征、討平諸葛誕叛軍的大捷，雖然大軍尚未迴鑾，但宮中已由先前的壓抑氣氛轉為一片喜氣洋洋。而且據報，皇上和太后以及大軍這兩日間就會得勝還朝；所以就連平日謙恭自持、謹慎溫淑的皇后，都不由得面上常帶笑容。今日的宴會，更是人人面帶喜色，一片歌舞昇平、言笑晏晏的歡樂氣氛。

司馬回雪以及其它後宮嬪妃，皆身著盛裝，前往皇后中宮赴春日和圖書宴。

她首先一鼓掌，旁人也都如夢初醒般鬆了一口氣，跟著熱烈拍手。凝滯的氣氛重新變得熱絡；連那直視著司馬昭儀，眼神里不自覺帶了一點點挑釁的卞皇后，都吃了一驚，沒想到司馬昭儀今日如此氣度大方。

在座諸人都是一愣，先前暗潮洶湧的不安氣氛也消失了，只剩錯愕。卞解憂很快回神，不禁提高了聲音問道：「皇上怎麼提早一二日就回京了？大軍都已入城了嗎？」

一些人戰戰兢兢地偷眼瞟向司馬昭儀的臉上，生怕那張美冠後宮的容顏上已微帶薄怒，要立時拂袖而去，搞得這場原本融洽的宴會不歡而散。

眾人的臉色又變了。也是一首《怨歌行》，含義卻全然不同；這後宮名位最高的兩人，是要藉詩角力，爭持不下么？雖然眼下看來，卞皇后是贏了面和圖書子、卻輸了裡子；但她忒也大胆，竟然不顧一切地與司馬昭儀作這意氣之爭！且不說司馬昭儀是何等聰穎，加之出身豪門、自幼訓練有素的手段比卞皇后高出許多；難道卞皇后也忘記了自己父親只是一個小小列侯，無論如何是沒有任何本錢，與堂堂相國、大將軍晉公相爭的？

「不必爭執，也不必討論誰該來迎駕了；朕不需要這些禮儀場面，那真是虛偽！」

司馬回雪已從琴案後站起，若無其事地率先走到門旁，卻又停步說道：「皇后還不儘速起身前往迎接聖駕么？」她的笑容半掩在門旁的陰影里，隱隱約約地看不清楚；那語氣中雖然並無異常，卻使得卞解憂的笑容僵凝在臉上。

「新裂齊紈素，鮮潔如霜雪。裁為合歡扇，團團如明月。出入君懷袖，動搖微風發。常恐秋節至，涼飆奪https://www.hetubook.com.com炎熱。棄置篋笥中，恩情中道絕。」

正在兩人爭持不下、暗中角力，其餘諸人心驚膽跳卻不敢出聲勸解之際，一道平靜淡漠的聲音自門外傳了進來，打破了這微妙的氣氛和尷尬的場景。

「日落應門閉，愁思百端生；況復昭陽近，風傳歌吹聲。寵移終不恨，讒枉太無情；只言爭分理，非獨舞腰輕——」

雖然席間名義上母儀天下的卞皇后，與實際執掌六宮大權的司馬昭儀，始終沒有交談過，但令所有人意外的，司馬昭儀也禮貌周到地向卞皇后敬酒，臉上甚至帶著淺笑。雖然在後位之爭中輸給卞皇后，但司馬昭儀現下是大權在握的人物，而且更擁有皇上突如其來的寵愛——至少在旁人眼裡，這聖寵來得雖莫名其妙，但無疑已使司馬昭儀的氣勢更添幾分，儼然已凌駕于卞皇后之上。和圖書

大家的臉色都變了。這是漢朝班婕妤所作的《怨歌行》！卞皇后竟然當著司馬昭儀的面唱這首歌？雖然她是名義上統率後宮之人，但她就不怕司馬昭儀動怒，挾嫌報復嗎？

氣氛正僵之間，突然有一小黃門飛奔入殿，揚聲奏報：「啟稟皇後娘娘，陛下車駕已至雲龍門！」

在宴會上，雖然人人看著司馬昭儀的眼光還是既敬且畏，但好在近來的司馬昭儀不再傳出任意處死宮人的草菅人命之舉，而且臉上的微笑出現的次數也略多了一些；因此雖然她的列席使氣氛稍有凝滯，但僅在片刻之間，她從容一笑就化解了場面的尷尬。

「啊，竟然下一個就輪到我了。」司馬回雪從容起身，走向琴案之後。在路中與卞皇后擦身而過，她望著卞皇后投過來的複雜一眼，她對那神情背後的含義瞭然于胸，只是簡單地一笑而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