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後，他長長地嘆息，修長的手指輕撫著她簪在發間的那支發簪——他送給她的唯一禮物。這動作引起了她的震顫，她緊緊抓住他的手臂，屏息地望著他，眼裡湧出了新的淚水。在她的腦海里浮現了他寫在那張雪浪箋上的飛揚字跡：

「不，不是。」

「不，不行……我不能眼睜睜地看著你去送死，不能眼睜睜地任你陷入危險之中！」她痛哭失聲，仰首望著他的容顏。可是那張她那麼熱愛著的臉，卻好象離她是那麼遠，浮在一層朦朧的水霧裡，使她怎麼努力也無法看清。

——無微情以效愛兮，獻江南之明璫。

出乎她意料地，曹髦蹲下身來了。他深深地ｈｔｔｐs://ｗww•heｔubｏｏk.ｃoｍ•coｍ望著她，看著她滿面淚水的狼狽神情，他那雙漆黑如夜、光亮如星的眼眸里，卻全然沒有一絲譏笑或嘲諷之意。他只是那樣久久地凝視著她，那雙黑眸深不見底。

「這發簪……真的是你想要送給皇后的嗎？」她哭泣著，徒勞地追尋著一個答案；但她默默地想著，也許他會仍舊給她相同的答案，為什麼她還要執著地問呢？

他有他的尊嚴、他的責任，縱然她說她根本不在乎他是成王、還是敗寇；但他知道，一旦他放棄了他的驕傲、他的勇氣、他的自尊、他的追求，他就會變得什麼也不是。在她心https://www.hetubook.com.com目中他的面容也就會褪了顏色，她那執著了很多年的傾慕，也就會變得像那無根的柳絮般隨風逝去。

「陛下……」她茫然地望著他的眼、他的眉、他的鼻、他的唇……那一切的一切都是她熟悉的、她銘記的、她珍藏的，卻也是讓她心碎的。

「但是，回雪……」他的語氣是那麼的悲哀，他吃了一驚，可是他沒有辦法改變自己的聲音了。他此生第一次這麼溫柔地直呼她的名字，他不知道這是不是一種訣別；此刻他的心底倏然浮現了一抹不祥的預感，彷彿呼應著她先前的擔憂，恐懼著他這一去便成永訣。可是這可笑的、又可鄙的命運和圖書，卻毫不留情地將他們兩人帶往迥異的兩方；她期待著他以一生相許，但可悲的是，他根本沒有一生那麼長久的時間，可以交付到她的掌心了。

呵，於她，他曾經是冷淡的、漠然的；可是此刻他的撫觸又是那麼溫柔、那麼悲傷，這最後的溫情揉碎了她的心，使她猝然嗚咽出聲，淚落如雨。她張了張嘴，卻沒有發出任何聲音來。她再度嘗試，聲音卻在某處哽住了。

「你說你只要我是我……可是倘若我放棄了我的原則、我的堅持，我還是我嗎？還是那個讓你念茲在茲、時時不忘的我嗎？」他苦澀地笑了，右手握緊了腰間的長劍。「你想改變我，把我改變成一個什麼也不是的人，https://www.hetubook.com.com一個根本不是原來的我的人？然後你才會發現，原來這個人，你根本不認識啊，你根本不會記得啊……如果你愛我，你怎能陷我于那樣悲慘的情境中？你怎能？」

「我求求你，陛下，不要去……為什麼一定要和我叔父拼得你死我活才甘心呢，為什麼你不能寬容他的罪孽呢……」她痛哭著，淚流滿面地苦苦哀求著他。「我保證你一定不會遭到和齊王一樣的下場，我了解叔父，我知道他雖然意欲獨攬天下大權，卻還沒有膽量篡魏室國祚，自己取而代之……你會一直是統領全天下的皇上的，我叔父至死也只會是你的臣下……也許你做不到自己期許中的那般一言九鼎，可是你還是wwｗ•heｔuｂｏoｋ.ｃom.ｃｏｍ所有臣民眼中敬仰的天子啊，所以我求求你，我不想看到你白白犧牲——」

司馬回雪驚喘了一聲，被這樣的質問擊倒了。她跌坐在地上，無法控制自己絕望的哭泣。她知道這樣做是徒勞的，她了解他，他是個只要下了決定就從不更改的人，所以他在重壓之下仍然選擇了另外一個女人成為他的皇后，所以她任憑怎麼努力也無法更改在他心裏，自己始終出身於司馬家族的事實……眼看他深深地嘆息了一聲，竟是毅然扭頭向外大步走去；她急忙跳起來，顧不得滿臉未乾的淚水，撲到他腳邊，緊緊地抱住他的一條腿。

他注視著她，幽幽地發出一聲深長的嘆息。然後，出乎她意料地，他竟然很輕很輕地搖了搖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