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原來放棄這麼簡單,十數年的時光敵不過短短一瞬。
一言既出,宛如晴天忽有霹靂,劃開明亮的閃電,照亮了一張張眸光熠熠的臉。
「夫子,你的指甲怎麼了?你的手,為什麼會傷成這樣?」
「撲哧」一聲,小夫子忍不住笑了起來。
在東夏,倘若擁有這方勢力的加入,奪得天下便成了易如反掌的事。
劉盈驚訝地看著眼前的年輕男子,實在不明白他為何說出這樣的話——他們之間交淺言深,而與人相處,向來不是劉盈的長項。從生墓出來以後,縱是天下要變,寧王對她好得實在也有些怪異。
柴房裡,被篝火照得一片明黃色的溫暖光芒,也不知劉盈忽然想到了什麼,嘴裏忽然哼起了一首旋律古怪的歌。那歌聲,根本不是東夏話,胡荼一句也沒聽懂,但是聽著聽著,卻聽出了一股奇怪的哀傷。
北風在柴房外呼嘯著,發出嗚嗚咽咽的聲音,卷著門窗,狠狠拍打著柴房,似乎要將這她最後的容身之地一併拔地捲走。
隨著胡荼漫不經心的聲音傳出,昆奴的臉上赫然一片震驚。
從她二十一歲開始,凡世的禮教紛紛如一張白紙,捅破了,便什麼都不剩。
暖閣中的溫度,剎那間彷彿低了下來。
「顧小姐,我知道了,你走吧。」
劉盈不答。
在場諸人,卻沒一個人敢多說一句。
篝火的光亮,清清楚楚地照著年輕女子纖細的手指。
「你想如何?」
縱是縱橫天下幾十年,對尋常事早已波瀾不驚的昆奴,只是想到這種可能,都忍不住心情激蕩。
還不等目光掃過整個柴房,耳邊,傳來顧倩兮冰冷的嗓音,「小劉夫子,好久不見。」
可是,柴門剛剛被打開。忽地,一種說不出的寒意似化作冰渣子,狠狠扎了過來。
只可惜,她明白得太晚,直到失去,才看清自己的心。
劉盈低著頭,手中握著劍,聲音透著說不出的清冷。
不遠處,是貴氣逼人的馬車。
她失聲驚呼,下意識去尋找小獅子的影子。
然而,這樣兩類人,被曾經馬背刀槍中奪來天下的東夏皇帝分別分割成無數塊,各自守護著王、后、妃、侯、皇子,或是有功朝臣。
劉盈心裏一緊,壓根一點都不想糾結在這個問題上,慌忙問到最關心的問題。
劉盈痛得幾乎心臟都要停止跳動。
手背上,全是一道道新傷舊痕,狠狠撞入眼帘,讓人忍不住呼吸一窒。
昆奴還記得剛剛前往天封的時候,自己動過一次殺念。
他還是不敢相信,顫抖著蒼老的嗓音再次問了一遍。
胡荼一言不發,任由她帶著自己出去,然後木木地回來。
所有人都震驚了。
「顧倩兮?」
「二少,小劉夫子在院門外。」
「小劉夫子以為我是怎麼來的,我就是怎麼來的。」
劉盈有些窘,忙道:「你到底要不要出恭?」說著她撿起包在手指的紗布,迅速把那裡包了起來。
這個事實,讓她心裏似埋著一根針。
魚微匆匆忙忙地進去。
劉盈的思緒混混沌沌,什麼都看不見,什麼都聽不清。
門外,顧倩兮拍著門板,似乎還想再說些什麼,劉盈已不想去料理,她看著獵獵燃燒的篝火,笑著煮了一鍋野菜,飽飽地吃了一頓。就這樣吧,其實,並不是只有山雞燉冬筍能夠解餓,野菜一樣管飽,雖然味道那麼澀……
想必,他對葉紫也是這樣吧。
雖然胳膊依然能夠自如的活動,可是手上卻被震傷了經脈,根本無法自如的活動。
說這話時,她狠狠咬著一口銀牙。
「王爺?」
就在顧倩兮喋喋不休的時候,劉盈忽然大聲說了一句。顧倩兮被她嚇了一嚇,不再說話,驚訝地看著她。但見這個蒼白瘦弱的女子,分明絕望到極點,卻笑著說:「不管他是不是想見到我,只要他現下安好,這樣就夠了。」
寧王點頭,「嗯」了一聲。
剛才那個,是劉盈對二少的求親?
這樣一來,慎陽王死得就m.hetubook•com•com不大光彩了。
誰也沒想過,分明不同道的兩群人,竟能聯合起來。
其實,她畫來畫去,也的確是那些,哪怕放棄了,有些東西還是埋入骨血中,在不經意間就會浮上心頭,無意識地劃出來。
這個印象,真是分外的深刻。
寧王的目光忽然間變得溫柔起來,彷彿有水波在黑曜石似的眼眸中閃動,秀美得讓人心動。
昆奴忽然想起,如今的二少,對這個女人已經沒有心了。
窗外,是一眼往不到底的黑。
就……這樣嗎?
劉盈出去采草藥的時候,心中不知怎的,生出了一種不好的預感。回頭去看,但見小獅子似是睡著了,眉眼安靜,看著他的臉,她心中一暖,彷彿一切不如意的往事都紛紛沉澱下來,說不出的安心。
劉盈對她的印象,一直在生墓中的那個猜測中。
所以,少有人願意沾上這事。
光禿禿的,沒有指甲的手指掐在掌心,從傷口的地方傳來撕心裂肺的劇痛。
就這樣,兩人在這個地方一連挨了七天。
冬日的天,那麼冷。
什麼師徒禁戀,什麼女大男小。
說完劉盈上前將顧倩兮一把推出房門,回身一把將柴門關上,世界似乎清凈下來。她軟軟地靠在門上,神思不知飛向何方。
人家都說,十指連心。
昆奴有些驚駭,不敢輕舉妄動。
這句話,他說得似是而非,清淺淡然,帶著說不出的詭異,令昆奴一時間有些摸不著頭腦,「二少找到葉紫了?」
「你一回來,就一個人什麼話都不說,我哪敢叫你。」小獅子沒好氣地回道。
那個傷處,原本連碰到都是說不出的痛。
說到最後一句,她語氣隱隱有些顫抖,笑中似有哭音,但那雙烏黑的眸子中透出的光芒卻異常的明亮。
大約是好日子過多了,讓慎陽王失了警惕,忘了這一路可不是在自家封地上作威作福,怎麼可能什麼危險都沒有。是故,他乾脆一不做、二不休,直接趁著這個機會,命昆奴在途中就取了慎陽王的首級。
她根本不知道,他受傷的右手,居然會有這麼大的力氣,一時被他箍得無法動彈。
何況這麼用力地掐住。
他們就像是銳不可摧的兵刃,卻被分解成支離破碎的鐵片,縱然有天大的本事,也無法發揮出來。
誰也沒有想到,一個看似沒啥殺傷力的女子,竟有如此厲害的功夫。
「由著她。」
暖閣里,除了顧倩兮和魚微,還有昆奴。
「小劉夫子……你若真不願隨本王而去,也由得你,只是……倘若胡荼有一天負你,你記住,寧王府的門隨時為你敞開。」
寧王說完這句話,回身上車,再未向劉盈看一眼,這個方才還深情款款的男子,一瞬時又恢復了王者的氣度。
在當初掌權者的眼裡,這樣分開部署這群人,才是最安全的。
就在這時,一頂油布傘遮住了紛紛大雪。
小獅子一臉深呼吸了好幾口氣,終於小聲道:「夫子,我需要方便一下。」
「保重。」
「寧王……是個聰明人!」劉盈在心裏暗暗嘆道。
胡荼靜默的目光,不動聲色移向了顧倩兮,唇角的笑意宛如春風拂原,雖一言不發,隻字未提,笑容卻剎那間驚艷了整個天下!
她蒼白著臉,還是笑著說了這麼一句。
「二少當真控制了那群殺手?」
門咯吱一聲開了,又咯吱一聲關上。
縱是病成這樣,他身上散發出睥睨天下的傲氣,依然讓人禁不住一個寒顫。
顧倩兮的話,就像是最銳利的尖針,一遍遍扎在劉盈的心頭。
慎陽王生前何等意氣風發,尊榮不盡!
竟然被胡荼隨口說了出來。
但聽劉盈的嗓音在風雪中,顯得那麼輕鬆,「二少不是想得到六壬捷錄?書在你的手上,告訴二少,倘若想知道上面寫的是什麼,就娶我吧。」
在胡家二少口中,那樣的厲害人物卻如草芥。
劉盈微微笑了笑,根本不把她的話當一https://www.hetubook.com.com回事。
胡荼倚著軟榻,蒼白清秀的臉上沒有一絲血色,連狹長犀利的眼眸都是閉著的,薄如刀削的唇,淡淡開合間,自有一種無限風流慵懶的氣質。
痛到最後,渾身都麻木了。
他笑得那麼大聲,扯動了肩上的傷口,眼見著大片大片的鮮血再次浸了出來。
胡荼笑,又咳了起來,眼底卻有一抹針尖似的銳意一閃而過。
只是昆奴的眉毛,不動聲色地皺了起來,「二少,此法恐怕不妥。除開攝政王在宮中密密麻麻的眼線,單是那些影殺,就不大好對付……」
看似說不出的輕柔,但誰也沒有料到就在那一剎那,劉盈不但避過必殺的偷襲,還不可思議地搶過對手的劍,然後發出刺破蒼穹的一擊,那種無比凜冽的殺意與鬥氣,在一瞬間衝破層層疊疊的人群,以一個極其詭異的角度,斜刺到那人眼前。
他身上流淌著皇族的血。
胡荼眼前一片血紅,死死盯著她手上的傷,聲音彷彿從牙縫中蹦出,再次問了一句。
蒼白消瘦的年輕女子,聞聽此言猛然抬起頭,眼裡似喜似悲,良久,她輕輕低頭,嘴角勾著一抹有些苦澀的笑意。
過了一會兒,空氣中散發出溫暖的香味。
血徒其中一隊,成為了影殺,誓死效忠東夏皇族。
抬頭看了看天上還在飄的大雪,劉盈從懷中靜靜掏出一本書,丟到昆奴的懷中,靜靜道:「你回去告訴胡荼,劉盈好歹從十四歲起,便是他名義上的夫子。他在想什麼,劉盈開始也許不知,但是如今也大約明白一些。他……是卯著勁把我往外推。」
如今,昆奴從暖閣中退出來的時候,猛地看見了一個人。
這雙原本寫字、握筆的手上,粉紅的指甲紛紛剝落,露出鮮紅的息肉。
在那森森黑暗中,似有吞人的饕餮,在靜靜地等待著獵物上鉤。
這個女人,實在是太美了,太媚了,壓根不亞於含煙樓的牡丹姑娘。
最後還是昆奴打破了沉默,思索著道:「攝政王來天封,恐怕……與慎陽王有些干係。」
一句話,從容不迫地丟下來。
他……
何況,胡荼又是一個心懷天下的人。
他既會為那個「劉盈葉紫,帝師王謀」的傳說與自己曖昧不清。
顧倩兮靜靜道:「慎陽王一直為攝政王鞍前馬後,立下汗馬功勞。皇室中的兄弟情向來寡淡,可慎陽王對攝政王卻是由衷崇敬,攝政王對他想來也不薄。曾有人說,天下兵馬六成是攝政王掌控虎符,其中慎陽王功不可沒。這次慎陽王在前往天封的途中送了命,恐怕攝政王終於意識到,他的對手不是掌了四成兵馬的容丞相,而是另有其人。」
倏地一下,小獅子心口彷彿有什麼被狠狠揪了揪,他美得驚人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她的手,眸光帶著凜冽的銳意,彷彿要把她的手穿出個窟窿。
「小劉夫子,你是真不明白,還是假不明白。二少既然把我引了過來,自然想要離開這個見鬼的地方,他不想和你待在一起,你知不知道?」
她哼了一會兒,抬起頭,又看向窗戶外面。
劉盈笑罵了一聲,「那你不知道叫我!」
那裡,是延宕連綿的黑,彷彿一眼都看不到底。
「二少能夠得到皇宮那支力量,已屬不易。」顧倩兮見氣氛太過沉悶,隨即終於出言想活泛下眾人。
他眼底掠過一抹嗜血的光芒。
那張清美更勝女子的秀容上,染上了不自然的紅暈,如盛放的曼陀羅花,美得讓人窒息。
這個地方,這麼偏僻,即便是土生土長的天封人,都未必能找到,何況是養在深閨的顧家小姐……
車駕遠遠而去,帶走的不但有一腔未盡的情,還有一個落寞王者放棄的逐鹿雄心。
胡荼怎麼會引顧倩兮來?
他死死看著她的手,不知看了多久,忽然「哈哈」大笑起來,「是為了救我,為了把那該死的石頭挖開是不是?你傻了嗎?用劍也可以把石頭霹開,為什https://www•hetubook•com.com麼偏偏用了這麼蠢的方法?」
天空下起了蒙蒙的小雪,天越來越冷了。
她的山雞冬筍湯熬好了。
她擦了一會兒,抬頭忽然看見小獅子清美的臉蛋,紅得彷彿要滴出血來,下意識去看他下面的某處,沒發現什麼異樣。
如果說影守是固若金湯不可摧的城牆,那麼影殺是東夏最冷酷的殺人機器。
第二日,劉盈終於出了後山,到得天封城中,直接在胡荼住宿的地頭兒尋了個地,就這麼安頓下來。
篝火跳動了一下,發出「嗶剝」一聲炸裂的響動,屋子一瞬間,狠狠亮了一亮。
胡荼眼神銳利宛如刀鋒,伸手制止了魚微的動作,淡漠道:「沒什麼,說說吧。對他而言,這該是火燒眉毛的時候。他不在皇城待著,到天封做什麼?」
胡荼的手指輕輕敲著茶盞,在他思考問題的時候,他習慣性地屏住呼吸。因為痼疾引發咳嗽的時候,往往會讓思緒變得混亂起來。而屏住呼吸的時候,胸腔傳來那種撕心裂肺的痛,一直衝到腦海,會讓他的思緒越發清醒。
「小劉夫子,他到底有什麼好?讓你不離不棄?」
讓影殺另謀其主,何等難題。
輕描淡寫間,卻是大逆不道的話。
劉盈站在門扉外,靜靜地在雪地上用樹枝畫著什麼,然後再劃掉——就像當年在岐州,她在河灘上學寫那些西丘文。
他說得漫不經心,諸人禁不住心中一寒。
「走啊。」
墨色淋漓,似乎比生墓第八層的畫卷彷彿更加陰沉可怕。
直到如今,天下要亂了,攝政王終於想起了這兄弟死得有些蹊蹺,於是,這才決心徹查此事——眼線,悄無聲息地盯到了天封。
刷地一下,昆奴一條胳膊血淋淋地掉了下來。
說出這些話,劉盈只覺心中說不出的暢快。
「就為了這個?咳咳……」
她忽然好像明白什麼,抬頭靜靜看著寧王,「王爺今天就走?」
此時,他抿緊了線條流利的兩片薄唇。
顧倩兮愣了愣,美麗的臉蛋上露出一絲羞澀。
在劉盈伸出手的時候,手上包著的布套忽然掉落在地。
「我不殺你,並非是看在胡荼的份面,而是我已無意手染血腥。這一劍不過是為了告訴你,劉盈沒那麼好殺……出手之前,請看清了。」
魚微還想再說些什麼,就換來胡荼劇烈的咳聲。
「王爺,劉盈又有什麼好的?」
她正待回身,心中警兆大起,猛地攥緊了拳,雪地中的消瘦女子,忽然間似有了一絲微弱的不同,就在電光火石之間,她忽然出招。
他一連深吸了無數口氣,卻依然掩不住眼中痴狂的喜色,「二少,您是說,您是說……影殺和影衛一樣,通通為我所用?」
話音落下,就見顧倩兮再次笑了起來。
當年,這些人都是黨林挑選出最具天賦的孩子,沒有親人與朋友。經歷過血腥殘酷的淘汰,活下來的沉默悍殺,都是只知服從命令的血徒。
劉盈還沒發現自己的手套掉了,奇怪地看著小獅子。
「已經三天了,雪下得很大啊。」
指腹處,到處是刮傷的痕迹。
一個死了的人,居然隔這麼久,做了一次亂。
那個女子,從來是二少心頭的一根刺。
只知道這的確是東夏皇族最秘密的武器……
這女子,將會是二少路上最大的絆腳石。
劉盈的手指猛地縮了起來。
顧倩兮被她的話震得不由倒退兩步,雙手忍不住扶在柴房裡的柴草堆上,好半天,看著眼前蒼白的女子,驚得滿臉通紅。
慎陽王薨了,這個消息,曾經引起了一陣動亂。
「顧小姐……」劉盈大聲又喊了一句,截斷了她的話。
雪地中,那個蒼白瘦削的女影不時搓著手,早就被凍得渾身發僵。
「昆奴,你忘了么?我……也是東夏皇族的血脈!」
正想著,但見顧家小姐的笑容,如漣漪層層疊疊地舒展開來,透著明媚的煙霞之意,她天真無邪地朝劉盈笑了起來。
沒有人知道影殺到底在藏在哪裡和_圖_書
魚微慌忙閉上嘴巴,匆匆忙忙又跑了出去。
那句話的聲音,被放大了無數倍,刺耳地響起,深入腦海。
劉盈抬頭,看見寧王俊美中透著貴氣的面容,抿著唇,一言不發地看著自己。她忽然有些吶吶的遲鈍,不知該說什麼,最終,只是低低喊了一聲「王爺」。
她累得筋疲力盡,快到晚上的時候,才擰著些野菜回來了。
「胡荼呢?」
她攥緊了拳,嘴角浮起一星冷笑,「倘若當年不沾也就罷了,這可是他先惹上我。如今,再想丟開,沒那麼容易!不管他在哪裡,劉盈一旦認定,絕不更改。」
她孤零零地站在那裡,渾身一會兒冷,一會兒熱,到最後竟分不出到底是心痛還是絕望。
當日,小獅子初到天封的時候,他就猜到那個慎陽王要誤大事,一個自家封地待得好好的慎陽王,往天封跑什麼。
眾人聽罷都不說話,各自在心裏思謀著。當年大長公主在宮中是何等的威望,不用想都知道。
聽這語氣,壓根隨意得很。
那時候,胡荼赤著足站在窗前,面容清美宛如月下的精靈,瘦骨伶仃,卻美得令人憐惜。他輕描淡寫,和聲道,「昆奴,休動夫子的主意,你要做的事,可多著呢。」
「大夫!快喚大夫過來!」
在醫理而言,咳嗽等於是身體對健康發出了警告,如果硬性地克制,長久以往等於是慢性自殺。
褲子也在一半,葯灑得到處都是,看起來分外狼狽。
顧倩兮驚惶起來,大聲叫著,狠狠剜了魚微一眼,知道二少的身子不好,為什麼要說這些惹二少心裏不痛快的事。
顧倩兮就是葉紫。
胡荼那麼聰明,哪裡會猜不出。
從這以後,小獅子變得越來越沉默。
「你喜歡胡荼,是嗎?」這個蒼白而文弱的年輕女子,歪著腦袋,忽然說出了一句看似毫不相干的話。
她又豈會沒有承擔的魄力。
「那你去吧。」劉盈出來,忽然又反應過來他現在手腳都傷著,連忙又補充了一句,「我扶你去吧。」
所以,劉盈讓他自己來,他只能尷尬費力地包紮起腿上的傷口。
這個佝僂的老人,在他看著一個人時,目光中的陰冷得宛如蛇蝎,狠狠扎了扎雪地中的劉盈,讓劉盈禁不住抬頭尋找那抹極不舒服的危險感覺。
另一隊,變成了胡荼握在掌心的一支鐵血之軍,連皇族都不知道這支影衛的存在。
到第八天的時候——
「那個死人?」
「夫子,你的傷,到底從哪兒來的?」
屋中燃著炭爐,耀得一片通紅,看上去都有一股暖意。
風卷著細小的雪花,從門外吹進來,鑽進劉盈的衣襟中,那冰涼透骨的感覺,讓劉盈冷不丁一個機靈,眼中的陰霾依然藏在眼底,可神志好歹清楚了。
只是,胡荼沒有多少眾人的興奮,他望著窗外,良久不語。然後才叵測地笑了笑,笑容中似有什麼流溢出來,終究變作低低一聲嘆息,「這件事說起來簡單,當初可費了我不少心力,宮中影殺的統領,如今的一等侍衛方遠華昔年受過我娘大恩,不然焉能聽我號令。可惜,我如今能控制的,也不過是皇宮中影殺,守在攝政王身後的那些影殺,第一,那才是精銳中的精銳;第二,根本插不進去,不可小覷。」
「顧小姐,你說的,我都知道了,你走吧。」
顧倩兮心裏隱約有些不舒服,愣了一會兒,她試圖開解劉盈,和聲道:「小劉夫子,你可以去行館找寧王,他一直在等你。只要你去,他會立刻帶你離開天封了。寧王為你做了許多事,他原本壓根不想在這待著,卻為你一直停留。包括你去含煙樓,若不是寧王暗中相助,遣散了影殺,你根本連含煙樓的後院都進不去……」
劉盈連忙爬起來,開始給胡荼盛上一碗,可是碗還沒有端到胡荼手中,她忽然愣住了。
不,沒可能!
可胡荼經年累月積累下的習慣,豈是一朝一夕能夠化解。
除了這一句,似乎也說不出其他什麼話。
www.hetubook.com.com一句話,打消了他所有的殺念。
然而,畢竟是慎陽王有錯在先。東夏律例,沒有雲皇的手諭,諸王不得擅離封地。
不僅是野雞,連只鳥都沒看見。
而顧倩兮和胡荼,似乎是有一些說不清,道不明的關係。
曾經是攝政王,如今是胡荼,這一點兒也不奇怪。
母親說得果然不錯,有些東西,執念過了,才會發現追求的不過是虛空泡沫——譬如,她為之捨生忘死的西丘文。
冬天的晚上,冷風一遍遍拍打著門窗,發出「砰砰」的響聲。
她懷中抱著一本書,只是……想把《六壬捷錄》交到他手上罷了。
影殺就算再厲害,卻也是誓死效忠東夏皇族——
「劉盈,你忘了嗎?他是你的學生,你比他大了五歲!這世上,這世上哪有像你這樣不知廉恥的女子?」
東夏皇族的影殺和胡荼身邊的影衛一樣,同屬於黑暗冰冷的存在。
諸人眼觀鼻,鼻觀心,只覺得分明一室的溫暖,卻有一種刮著頭皮的寒風呼嘯而過,讓他們忍不住低下頭。
就在這時,她的手,被他一把抓了起來。
劉盈繼續笑道:「就是因為喜歡,所以你應該理解我的心情。寧王的確對我很好,可是,我不喜歡。胡荼的確對我千萬般刁難,但劉盈既是選了,便再也不會回頭。我壓根不在乎胡荼喜歡的到底是誰,壓根不在乎他是不是不想見到我。我會待在天封,一直守著他。只要在他身邊看著,都是好的。任何人,就連是他,也不能把我攆得遠遠的。」
劉盈被他堵了一堵,什麼話也說不出來,只好重新幫他擦下身。
按理說,下了雪,野雞應該格外好逮。
眼見著那個蒼白消瘦的女影一點點消失在諸人的視線中,大家才猛地反應過來。
皇族子弟的身後,都有兩到三個影殺。
然而在場眾人,卻絲毫沒有驚訝的模樣。
對於胡荼來說,這世上只有活人和死人的區別,而一個死人,縱是造成了一點麻煩,也不是不可以抹掉的。
「你怎麼會在這?」
可是,劉盈幾乎逛遍了整個後山,都沒有尋見一隻野雞。
胡荼原本想發火,可是看見她笑的時候,似有春花在不知不覺中綻放,剎那間驚艷了整個寒冬。他吞下喉中的詛咒,忍不住撇過頭,低低吼了一聲,「你知道的,我的手受傷了。」
那一劍,似風吹飛雪,又似晚照臨風。
寧王目光凝然,看了她半晌,長長嘆了一口氣,語氣中終於忍不住含了一分針尖似的銳意,尖利地刺下來,凜然道。
遁著那寒意望去,劉盈竟然在草垛上,看見了一個最不可能出現在這裏的人。
過了好一會兒,胡荼抬起頭,似是自語,又似是在徵求屋內諸人的意見,「慎陽王之死倒在其次,只是如今山雨欲來,已不容我等從長計議,莫如乾脆讓容相進兵逼宮,借幼皇之手,聯合當今太后,廢掉攝政王。」
當初,十六歲的胡荼有膽子做了那樣的事。
一雙清冷明澈的眼,似要穿過風雪,看到藏得最深的那人。
原本被包好的地方,幾乎都散開了。
顧倩兮還說了些什麼,她一句沒聽,根本是什麼也聽不進去。
昆奴緊緊握住那個薄子,沙啞的嗓子,略微帶喘,自己的武功在什麼水平,昆奴豈會不知!二少的功夫便是他教的!可如今,月前還是螻蟻般弱小的劉盈,今日竟然一劍就削去自己的手臂,這一月來,她的武功長進實在太過驚人。
小獅子輕輕咳了幾聲,淡然笑道:「天機讖誠不欺我,劉盈葉紫,帝師王謀。」
「如果影殺另謀其主了呢?」
該不會是胡荼把她引來的吧。
柔軟的心臟彷彿孤葉在海中漂泊,狂風巨浪,翻卷而來,那樣的痛,是一點一滴地刺著,然後再撲天匝地席捲而來,蔓延到全身。
這樣的習慣,常常被劉盈強硬地糾正。
暖閣中有裊裊的靜香,暖意融融。宛如春日。
他們的二少,乃是大長公主嫡親的血脈!
劉盈心裏忽然浮現出一種詭異的聯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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