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此情不再

用安安脖子上掛著的鑰匙開了門,站在門口正考慮著要不要進去。安安首先擺出主人的樣子,拉著他的手說:「叔叔快進來呀。」他也擔心蕭君有沒有好點,雖然有些尷尬,還是換了鞋進來。直接走到卧室門口,舉起的手又放下了。輕輕轉動門把,推開門,裏面空無一人。被子疊的整整齊齊。他立即倒退回來,到處搜尋,碰到從浴室出來的趙蕭君,剛剛洗完澡,頭髮上還滴著水,換了衣服從裏面走出來,乍然下見到他,面容平靜。臉上大概因為熱水的緣故,有了些血色,精神比起中午的時候顯然好很多了。她招呼他坐下,神態沒有任何的異樣。
陳喬其離開前還對她笑了笑,說:「那你自己注意點,有什麼事記得給我打電話——」見到她淡淡的臉色,立即轉了口風,又加了一句:「當然,打給林晴川也是一樣的。」今天就是林晴川打電話告訴他蕭君在警署的。然後放心的走了。沒有人比他更了解蕭君,成微到底在她的心上刻下了痕迹。哎……事到如今,那也是沒有辦法的事情,他不得不承認。想通了,也就沒有什麼了。何況成微,成微亦不過是一個有運無份的人。誰也沒有比誰好到哪裡去。
陳喬其的手失望的滑下來,唇色泛白,喃喃的問:「蕭君,為什麼會這樣?我們重新開始,有什麼不可以!」趙蕭君還是搖頭,緩緩說:「重新再來?談何容易!這其中發生的事,難道可以當作從來沒有發生過嗎?我母親的死,陳叔叔的死,陳阿姨的怨恨,還有成微的離開——,這些人這些事,不可能再回到從前了。」陳喬其搖晃著她氣急敗壞的說:「蕭君,這些事跟你有什麼關係!你又不是神,世上的事你能阻止的了嗎?你不要將什麼都往自己肩上擔,你沒有那麼偉大,所以沒有必要這麼自責。」
陳喬其直直的看著她,眼露哀傷的問:「為什麼會來不及?發生再多的事,經過再多的歲月,你不還是你嗎?我也還是當初的那個我。」趙蕭君搖頭,低聲說:「喬其,我再也不是你想像中的那個我了。我們分開了七年,許多事都發生了改變。而我,我潛移默化中發生的改變,你簡直不能夠相信。剛才,剛才不就是最好的例子嗎?你看我,吃炸醬麵,吃生的菜,是不是很吃驚呢?而且這隻是極小的一部分的改變。而你,彼此相隔了七年,你身上發生的變化亦足以令我震驚。你也不是當年十八歲的你了。如今的你率領整個陳氏意氣風發,揮灑如意。今天的你我,不可能再重複昨天的故事。這就是我們之間的可悲之處。世事是如此的變幻莫測,時間是這樣的殘酷無情。」
趙蕭君招呼他們吃飯,給陳喬其盛了米飯,指著桌子上的炒菜讓他自己隨便吃。然後走到廚房端了一大一小兩碗調好的炸醬麵出來,說:「安安,快來吃飯,不是老早就說想吃炸醬麵嗎?」安安跳到椅子上坐好。陳喬其看見她也吃面,愣住了,吃驚的說:「蕭君,你不是不吃面的嗎?」趙蕭君淡淡的說:「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又說:「喬其,你還是不吃面吧?」他沒有說話,怔怔的看著她。安安吃的嘴角上沾滿了醬,樂呵呵的說:「叔叔,很好吃哦,你要不要嘗一嘗?」夾了點放到他碗里。他挑起來吃了,覺得——難吃。
趙蕭君閉著眼睛搖頭說:「喬其,再有什麼風吹草動,又或是一丁點的刺|激和折騰,我想我再也承受不起了。我看著成微的飛機在頭頂飛過,當時在想,怎麼會弄到今天這個地步的?說來說去,都是我害了他。還有你,也是我害了你。我不想再害你了。成微走了,帶著滿身的傷痕走了,我想我也應該換一個新的環境,新的起點。這樣對你我,對安安或許都比較好。」
趙蕭君站起來打開冰箱,趕他回去坐好。端出一碟子事先調好的辣醬,又拿出另外一個盤子,裏面裝了兩根生的長青椒,半盤子生的生菜和幾瓣剝好的生蒜瓣。安安抓起生的辣椒就著辣醬就吃起來,吃的有滋有味。喬其瞪大眼睛,差點咬到自己的舌頭,一手阻止安安,皺眉說:「安安,怎麼可以吃生的辣椒?小心消化不良」安安奇怪的看著他,說:「叔叔,你怎麼了?也要吃嗎?」將盤子里的另外一根辣椒遞給他,埋頭繼續吃,咬一口辣椒吃一口炸醬麵。陳喬其轉頭看蕭君,隱隱有些責備的意思,卻見她拿著蒜瓣直接放到炸醬麵里拌著吃。
他迎著半下午的陽光走出來,青藍的天邊堆著薄幕似的雲,輕飄飄的。時間還早,已經有些涼意了,紅紅的滑下來,烘烘的照在頭頂上。很有些凄凄然的想起一句m.hetubook.com.com詩,夕陽無限好,只是近黃昏。頓了頓,然後轉道去接安安。
陳喬其在客廳里陪安安玩。安安跑到自己的房間,搬出一大堆的汽車模型,在客廳里清理出跑道,拿著遙控器,要和喬其比賽。得意洋洋的說:「這是爸爸買給安安的,爸爸一出差就會給安安帶很多很多的禮物。」陳喬其勉強笑了下,摸著他的頭說:「恩,爸爸很疼安安是不是?」安安點頭,隨即有些黯然的說:「可是爸爸老出差,不出差也老是要工作。」陳喬其抱他坐在腿上,說:「那以後叔叔陪安安玩好不好?」安安開始很高興,隨後又問:「那叔叔不要工作嗎?」陳喬其沒有立刻回答,他明天必須回去了。這次因為一個合作案,在北京待了這麼久,公司里的事早就堆積如山。想了想認真的說:「那叔叔一有空就陪安安玩好不好?」安安懶洋洋的沒有說話,成微也老用這句話敷衍他。不過喬其說的一有空和成微說的一有空又是不一樣的。
趙蕭君怔怔的看著他,然後倒在椅子上,喘著氣說:「可是我現在的心境已經很不一樣了!年輕時候的那些事早就已經一去不復返了。人人的心傷痕纍纍,支離破碎,沒有一處是完整的。你也沒有比我好多少,那麼就這樣結束吧。長痛不如短痛,吊著更讓人痛苦。你看,我和成微在一起,落得今天這樣的下場;當年即使我能衝破阻力,不顧一切和你在一起,也未必會比現在好到哪裡去。」結局只怕更加的凄涼。當然是的——那麼多的阻力,那麼多的仇和恨,那麼多的糾葛,再多的愛也不抵事,怎麼可能幸福?
趙蕭君替她擦乾臉上的眼淚,問:「那你恨他嗎?」林晴川冷笑一聲:「恨?他也配!」過了好一會兒,又哽咽出聲:「當然恨!恨到骨髓里,恨到永遠不原諒,永遠不想再見到他!」趙蕭君問她以後打算怎麼辦,她用被子捂住頭,憋的再也受不了,然後一把掀開被子,爬起來喝水,慢慢說:「我就不相信,獨立自主的現代女性,離了次把婚還能活不下去!如今這個年頭,離婚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蕭君,你看著吧,我才不是哀哀戚戚的下堂婦。這個世界誰少了誰還當真活不下去么!」說著說著眼睛里又湧出淚水。
陳喬其一腳踩到地上飛散的紙張,看了眼躺在床上緊閉著雙眼一動不動的她,然後彎腰一張一張拾了起來,重新放到桌上。離開前隨意瞄了一眼,然後帶上房門出去了。剛要走出客廳,彷彿瞬間醒悟過來似的,推開門一腳沖了進來。拿起桌子上的文件,吃驚的瞪著已經不醒人事的趙蕭君。他到現在才明白她今天為什麼失魂落魄,心神俱碎,是因為這個嗎?
陳喬其從來沒有想過她會說出「那就這樣吧」這麼雲淡風清的話來,彷彿看破紅塵,出塵入道,就要這麼走了,世上的事再也沒關係了。愛恨情仇,恩怨痴纏再怎麼樣,也沒什麼大不了。不由得心驚害怕,生怕抓之不及,再也追不到了。一整天的憋屈使他紅了眼睛,用盡一生一世的力氣嘶啞的問:「蕭君,你這是什麼意思?我們還沒有開始,怎麼可以『那就這樣吧』?蕭君,你不可以這樣!」嗚嗚的聲音顫抖不停,害怕到了極點。
旁邊一個年輕的姑娘一手扶住了她,她獃獃的也沒有說謝謝。那姑娘扶她到外面的沙發上休息,她閉著眼睛昏昏欲倒,精神很差。另外幾個人輕聲商量:「還是讓她親戚朋友過來接她回去吧。血淋淋的車禍,誰看了都受不了,更不用說開車了。」成微的電話當然打不通,打給林晴川,她卻在外地。最後是陳喬其火速趕過來,連聲問:「出什麼事了?」趙蕭君虛弱的說:「沒事,出了一起車禍,讓我過來做一做筆錄。」待他明白髮生了什麼事,臉色大變,猶有餘悸的說:「幸好,幸好,幸好你什麼事都沒有。」彷彿劫後餘生的是他,其實相當於也是他。
安安又說:「爸爸很喜歡吃,安安也很喜歡吃。叔叔,好不好吃?」陳喬其停下筷子,來回看了她們一眼,艱難的點了點頭,然後低下頭吃飯,忽然沒有什麼胃口,還是以前的飯菜,吃起來卻完全不是原來的那個味道了。安安忽然停下筷子叫:「媽媽,我要吃辣椒和生菜!」陳喬其正要給他夾菜,看了看桌子上,然後說:「沒有辣椒和生菜,明天讓媽媽再做。」安安跳起來笑說:「有啦,在冰箱里。」說著跳下椅子,跑到冰箱前。
安安忽然跑進來,仰起小臉說:「媽媽,爸爸回不回來?我想吃炸醬麵。」趙蕭君愣住了,心口裡的傷又和-圖-書不可遏止的痛起來,連忙背過身去裝作忙碌的樣子,輕聲說:「爸爸——,爸爸——」停了停,過了好一會兒才接下去說:「爸爸,爸爸到很遠的地方去了,可能不回來了。安安想吃炸醬麵,媽媽給安安做好不好?」安安點頭,沒有再問成微到哪去了,什麼時候回來。在他心裏,成微只不過又出差了,家常便飯而已。
她沒有問林晴川為什麼離婚。林晴川的先生張樂天是材料科學研究院的研究員,林晴川本人也是大學部的講師,順帶做一些研究性的課題,而且又生了個白胖小子。倆人在大學時代就在交往了,同甘共苦,守的雲開見月明,好不容易開花結果,照理說,生活應該美滿幸福才是。可是家家有本難念的經,外人又知道多少呢!像她和成微,表面上郎才女貌,事業有成,別人看在眼裡不也合該是一對恩愛纏綿的夫妻嗎?可是實際上呢?她只覺得世界上到處在上演凄慘的悲劇,一出又一出,全在她眼面前,簡直壓的讓人喘不過氣來。
林晴川似乎也不想再提離婚的事,只說想在她這裏住幾天,問方不方便。趙蕭君點頭,嘆了口氣默然不語。晚上兩個人並排躺在床上,林晴川平靜的告訴她:「是他主動要求離婚的。他,他自己承認在外面有了女人,求我放他一條生路。十來年的感情竟然比不過一個陌生的女人,這婚姻還要來幹什麼!」眼淚順著鬢髮流到枕頭上,濡濕了一大片。隨後恨恨的說:「拋妻棄子,就為了所謂的愛情!我倒要看看他究竟有什麼下場!離了婚就當真舒心寬敞了!我看著呢!是不是真的有所謂的甜蜜的真愛!我等著看他怎麼收場呢!」
收拾妥當,她們兩對母子開車回去。她和林晴川輪流開車,兩個小孩子坐在後面玩電動汽車。不知道為什麼,小風「哇哇哇」的大聲哭起來。趙蕭君轉過身子批評說:「安安!不許欺負弟弟!」安安倔著小臉不屑的說:「誰欺負他了!」把手上的汽車往地上一拋,嚷嚷著說:「媽媽,我要跟你一起坐。」趙蕭君瞪著他,抱起小風哄著說:「小風乖,不哭,不哭,阿姨給你吃巧克力好不好?」彎著腰在腳底下的塑料袋裡翻找。安安見她抱著小風,大概是嫉妒了,扯著她的手來回磨蹭,嘴裏一直叫著:「媽媽!媽媽!我也要抱!」小風受了驚嚇,哭的不休不止。林晴川眼睛盯著路的前方,聲音焦急的傳過來:「小風,怎麼了?為什麼哭的這麼厲害?」趙蕭君讓她停車。
光禿禿的茫茫平原過去后,空氣逐漸濕潤,河流湖泊多了起來。雖然是冬天,路上的雜草猶有綠色,遠山近水,泥土濕漉漉的,空氣潮濕清新,濕涼濕涼的,突然有些不適應。到處都看的見渠溝,緩緩流動的水流下面還看的見經冬的水草。偶爾有紫雲英在風中招搖擺動,一大片一大片,又是另外一番景像。彷彿轉個彎,突然見柳暗花明,一切都變的明媚柔和起來。整整開了十多個小時,到林晴川家的時候已經是深夜時分。兩個小孩全部倒在車上睡著了。她們兩個大人開了這麼久的車,踉蹌的走下來,早就累的不行,倒頭就睡。
扶她起來,立刻注意到,問:「撞到腳了嗎?還能走嗎?」見她一瘸一拐的,手移到她背部,就要打橫抱她起來。趙蕭君下意識的跳開一步,說:「沒關係。」氣若遊絲,疲憊不堪。陳喬其無奈,只好半提著她下了長長的台階,替她系好安全帶,車子波紋不動的開出去。他本來要先送她去醫院的,趙蕭君歪著頭,有氣無力的說:「不了,先送我回去吧。」陳喬其有些奇怪,她今天特別疲倦,那種倦意彷彿從骨子裡透出來,是如此的陌生惶恐——因為此刻的她離他像隔了整整一光年。單單目擊一場車禍,還不至於讓她這樣。
路上停在一家餐管里吃飯。安安手裡拿著一根香蕉問小風:「你要不要吃?」兩個孩子算是和好了。小風伸手要拿,他先剝了皮才遞給他,說:「你怎麼那麼愛哭!」趙蕭君在一邊看的又氣又笑,說:「安安,弟弟小呢,你得讓著他點。」安安頭也不抬的說:「我這不是讓著他嘛!」林晴川在一旁嘖嘖的說:「蕭君,你這孩子到底像誰!小小年紀鬼精靈一個!哪像孩子,簡直就一小大人。」趙蕭君笑一笑,暗中卻嘆了一口氣。
路上安安仰起小臉問:「陳叔叔,爸爸說要走了,又出差去了嗎?」陳喬其問他:「那他是怎麼說的?」安安撇著頭看他,說:「爸爸說要走了,讓安安要聽媽媽的話。那爸爸什麼時候回來?」陳喬其回答不上來。過了許久才悠悠的說:「那安安聽不hetubook.com.com聽媽媽的話?」安安點頭,大聲說:「安安一直聽媽媽的話。」陳喬其又忐忑不安的接了一句:「那安安願不願意聽我的話?」安安稍稍想了一下,立即說:「安安除了爸爸媽媽,也聽陳叔叔的話。」喬其沒有說話,半晌才說:「安安真是聰明。」眼睛盯著前方,認真的開車。
打開車門坐進駕駛座,安安從後排要爬到副駕駛座上,嘟著嘴說:「媽媽,我要坐你旁邊。」趙蕭君簡直拿他沒有辦法,只得伸出手將他抱過來坐好,繫上安全帶叮囑:「等一下要乖乖的,不許亂動知不知道?」他鄭重其事的點頭。車子沿著國道一路南下,一路上除了氣悶還是氣悶,又困又累。幸好有兩個孩子在一旁鬧,旅途不至於太寂寞難耐。
趙蕭君用手抓起大片的生菜蘸了醬遞給安安,安安就那樣吃的津津有味。然後轉過頭對陳喬其說:「沒事,他吃慣了,成微也一直這麼吃來著。」成微祖籍雖然在南方,而他本人卻是正宗的北方人,吃這些東西只不過是傳統的習慣,北方人都這麼吃來著。她遞了一片生菜給他,問:「喬其,你要不要也嘗一嘗?」陳喬其緩緩搖頭,放下筷子,平靜的說:「我吃飽了。」
她首先辭了職。公司的領導一再挽留她,並答應她如果留下來的話,升她做北京地區的副總裁。她婉言謝絕了,做領導的大多都對即將離開的員工這麼惋惜的說。七年的職業生涯,朝九晚五的上下班,每天的公事應酬,此刻也厭倦了。她現在哪裡還有那個心力與別人周旋糾纏,她連她自己都不知道該怎麼辦。她辦好離職手續,走出公司大門的時候,回頭看了一眼,物是人非,說的再好也沒有了!整整七年——,度過了最美好的青春歲月。沒有另外一個七年了!如今她不再年輕,世界也不是原來的那個樣兒了。
她瑟縮著肩膀說:「這個房子我不想再住了,就連北京,也不想再待了。到處都是痛苦的回憶,看一次痛一次,還不如離開的好。換個新的地方或許會有新的開始。」林晴川手搭在她肩上,嘆了口氣徐徐的說:「這個地方,我也不想再待了。我想回家,我媽年紀也大了,正好帶孩子回去看看她。」又說:「不如你也跟我一塊回去吧。就住我家,當散散心也很好。總比留在這裏見景傷情要強。」趙蕭君忽然也想起自己的母親,一陣心酸,無聲的痛楚蔓延開來。這麼多年過去了,也該去墳上拜祭拜祭。
趙蕭君任由她盡情的發泄,輕輕的拍打著她的背,無言的安慰。她哭的聲嘶力竭,顫抖著身體不斷的抽泣,聲音漸漸的低下來,心底卻更加沉重,終於哽咽的說:「蕭君,我——我離婚了!」趙蕭君先是吃驚的看著她,隨即一真濃重的悲哀席捲而來。以前就開玩笑的說過,兩個人之所以這麼要好,大概是因為同是天涯淪落人的關係。沒想到到今天,真的一語成讖。
陳喬其焦慮的抓緊她的肩,搖著她說:「蕭君,你沒有對不起我,也沒有害了我,你只不過愛我,對我來說,這已經足夠了。我到現在還是那句話,蕭君,這個世界上沒有人比我更愛你。既然這樣,我們為什麼不該在一起?」趙蕭君輕輕掙開,無力的說:「世上的事哪有什麼理所當然的應不應該。發生了這麼多的事,再說這些已經來不及了。」
陳喬其這次既沒有勃然大怒,也沒有大聲咆哮,靜靜的看著她:「蕭君,我以前就跟你說過,因為愛你,我從來就沒有做過孩子,所以也沒有所謂的年輕之說。我的心亘古不變的系在你的手心裏,很早以前就上了鎖,我自己上的,而鑰匙,毫無例外是你的愛。你說再一個二十年,誰都經不起。可是我不是的,二十年算什麼,我有一生的時間。」他有一生的時間跟她耗。
陳喬其居然溢出眼淚,知道她是真的下定決心了,絕望的看著她,哽咽說:「蕭君,你怎麼會害了我?有沒有害我難道連我自己都不知道嗎?蕭君,你離開我才是真正害了我。」又急又怒,又傷又悲問出一句始終不敢問出的話:「蕭君,你難道不愛我了嗎?」
她黯然的停了停,繼續說下去:「喬其,就算如你所說,從頭開始好了,那也不是一件什麼值得高興的事。前面還不是照舊有龍潭虎穴,刀光劍影。年輕人可以不怕,勇往直前;可是我不行了,我的半生都過去了。縱然我用盡全身力氣,只換來半生的回憶,我也認了。整整二十年過去了,回憶里有眼淚,有汗水,有鮮血,有破碎的心,甚至有人命,再也承受不起了。我現在疲憊不堪,極度疲倦,很累很累——」她話鋒一轉:「喬和_圖_書其,二十年來,你的心固步自封在我身上。對其他人聽而不聞,視而不見,應該睜開眼睛仔細看一看了。幸好你還算年輕,大概還來得及。人生沒有另外一個二十年了,誰都經不起。」
她進廚房做飯,心神有些恍惚,累的彷彿連菜刀都拿不動。陳喬其聞到飯菜的香味,抱開安安說:「安安,不玩了。玩了這麼久餓不餓?」安安點頭,跟著他一起出來。他走到廚房,看了看她的臉色,捲起袖子說:「你既然累了,還是我來吧。」趙蕭君搖頭,淡淡的說:「不用了,就幾個菜而已。你初來乍到的,油鹽醬醋放哪都不知道。何況,哪有讓客人下廚的道理。」陳喬其聽到她最後一句話,不悅的皺起眉:「蕭君,你說什麼!」趙蕭君沒有說話,推著他出去了。在這裏,他不是客人,難道還是主人?
安安伏在她懷裡安靜的睡著了,呼吸聲均勻的吹到她身上,她不自覺的摟緊了他。現在她只有他了,幸好還有他,不然真的是了無生趣,無牽無掛。她轉過頭看見挂鉤上還掛著成微的領帶,孤孤單單的垂下來,沉穩而落寞,忽然淚水潸然而下。這個地方到處充斥著他的氣息,可是他再也不會回來了。人非草木,孰能無情!七年的朝夕相處,點點滴滴終究不是鏡花水月,說沒有就沒有的。她的心再次被撕裂開來,像是最後的祭奠,感覺分外的清晰。這個地方,她想她再也待不下去了。睹物思人,都到這個地步了,也沒有任何必要了。
趙蕭君不是累糊塗了,而是累的再也樂觀不起來,心如死灰。半生過去了,記憶里湧上那麼多陰慘離奇的事,真叫人難以相信。她抱著安安躺在床上,怎麼都睡不著,也不敢關燈。頭頂的天花板在寂寂的黑夜裡顯得分外的高,昏黃的燈光撒下來好像多了一層凄涼的味道。底下是一團又一團的黑影,靜靜的矗立著,像蟄伏不動的野獸,彷彿隨時可以跳起來。她有些心境膽顫,從來沒有覺得這間卧室是如此的空曠難耐。
趙蕭君進廚房倒茶。安安拉著他的手,問:「叔叔,你會不會玩遊戲?」拉著他到書房,爬到皮椅上,打開電腦,玩最簡單的賽車遊戲,畢竟年紀小,老是翻車慘敗。陳喬其敲他的頭,握住他的手控制搖桿,父子同心,其利斷金,很順利的完成了任務。安安興奮不已,拉著他不肯放手,玩了一遍又一遍,拖著他不肯出來。陳喬其乾脆抱他在懷裡,放開手教他怎麼玩。趙蕭君推開門進來,撫著額頭,看著他們兩個默然不語。
趙蕭君告訴她成微留下離婚協議書走了,而她自己也辭了工作。林晴川吃驚過後,嘲諷的說:「這個世界,似乎人人都要離一次婚才學的乖。難道這就是愚蠢所付出的代價嗎?」當然是愚蠢的——感情上的傻子。趙蕭君這些天壓抑的悲痛翻江倒海般傾瀉而出,對著她,兩個人抱頭痛哭,互相舔撫著對方的傷口。用儘力氣宣洩之後,林晴川問她將來的打算。
停好車,什麼都不說,乾脆抱她下車。脊背挺直,腳步沉穩。從她包里掏出鑰匙開了門,趙蕭君掙扎著要下來。他踢開卧室的門,隨便扯了扯被單,頭也不回的就要離開——他怎麼可能受的了這個地方!趙蕭君衣服也不脫,直接躺在床上,聽到他離去的腳步聲也沒有出聲。她是如此的疲累,只想好好的睡一覺,但願醒過來后便發覺這一切都不是真的,只不過是南柯一夢。不管怎麼樣,就算老天明天要塌下來,也請讓她先用力的睡一覺再說。
她正凄惶的站在客廳里,無所事事的時候。林晴川紅腫著雙眼來找她。趙蕭君連忙問她發生了什麼事。她低著頭沒有回答,先說:「你前幾天怎麼到警察局裡去了?沒出什麼大事吧。」提到這件事,趙蕭君又想起那天始終沒有再見一面的成微,心情愈發低沉,勉強說:「沒什麼事,出了一起車禍,正好在旁邊,讓做一做筆錄。」她點了點頭,整個人魂不守舍,茫然失措。趙蕭君從來沒有見過她這樣樣子,拍著她的肩膀柔聲問:「到底出什麼事了?說出來看看我能不能幫上忙。」林晴川突然趴在她身上嚎啕大哭起來。
不由自主坐在她床邊,拂開她頰邊掉落的長發。睡夢中眉頭依然緊皺,意識不清,可是睡的又極其不安穩,分不清究竟什麼是夢,什麼不是夢。很痛嗎?陳喬其嫉妒的想,有一隻手沉重的打了他一下——是他自己的心魔。他坐在那裡,許久沒有出聲,無聲的嘆了口氣,看著天邊的白雲,忽然悲從中來。慢慢的將離婚協議書擺在她床頭,帶上門悄悄的走了。以前一直夢想的事,咬牙切齒,痛入心扉,朝思暮想的事,現和-圖-書在成真了,卻全然沒有欣喜之感。縱然有那麼一點希望,看著這個樣子的蕭君,也覺得悲慘凄涼之至。
陳喬其聽懂了她的話,慢慢站起來,目光炯炯的看著她,然後一字一句的說:「蕭君,你既然這樣說,我也可以很認真的告訴你,我沒有想要重複昨天的故事,我只不過想著重新開始。你說你變了,我也變了,這麼多年過去了,人不可能不變,不變的那才叫悲哀。可是,至少你還是你,你還是那個人,你沒有變成別人;我也還是我,從來沒有改變過對你的心意。那麼,為什麼不能慢慢地,慢慢地,一步一步接受你我之間的改變?沒有什麼是來不及的,只不過一切從頭開始罷了。這又有什麼不可以!」
林晴川在她這裏養了幾天心口裡的傷,然後一臉堅毅的回去處理剩餘的事情。趙蕭君將外面擺放的碗碟之類的物件全部放進柜子里,桌子和流理台用白布罩上,床單被罩全部收了起來,天花板上掛的裝飾物也搬來梯子取下來,短期內是不打算回來了。安安仰起小臉問:「媽媽,我們要到哪裡去?」趙蕭君抱起他,親著他的額頭說:「媽媽帶你去晴姨家住兩天好不好?」安安問:「那小風去不去?」小風是林晴川的兒子,才兩歲,走起路來跑的時候居多,搖搖晃晃,不是跌倒就是撞倒。林晴川曾經嘆氣,說是懷孩子的時候吸了太多的化學氣體導致孩子的骨骼有點軟。安安兩歲的時候穩穩的站在那裡提的起一大桶食用油。獨生子女大都有些寂寞,很自然的喜歡和同齡人玩。
趙蕭君看了他一眼,也跟著放下筷子,替安安抹了抹嘴巴說:「安安乖,先去自己的房間玩一會兒。」安安聽話的進去了。陳喬其坐正身體,知道她有話要說。趙蕭君臉上流動的光澤像突然黯淡下來,整個人窩進木椅里,嘆了口氣,悠悠的說:「喬其,以前的那些事都過去了。那就這樣吧。我再也經不起折騰了。我累的連呼吸都覺得困難。」
他既然愛蕭君,就應該愛每一個階段的她,以前的,現在的,以後的,不論是完整的還是不完整的——至少她也還愛著他,這已經足夠了。還有,孩子都這麼大了,他們難道還能裝作什麼事都沒發生,「那就這樣吧」,然後走開?完全不可能嘛。蕭君是累糊塗了。
趙蕭君怔忪的看著他,淡淡的說:「喬其,你曾經說過,這個世界上沒有人比你更愛我,所以我答應扛下一切和你在一起。後來,是我對不起你。其實,一直以來,都是我對不起你。就算愛你又怎樣?你看,這麼多年過去了,只說明世上的事不是有愛就可以的。喬其,我已經累了。」她搖著頭,神情凄愴。再多的愛也比不上茫茫不可預料的世事。
趙蕭君驚愕的抬起頭,臉上湧現煩疲累的神色,深深的吐了一口氣,然後說:「喬其,不要再這樣,不要逼我——」陳喬其快速打斷她:「蕭君,我知道,我不會逼你了。以前年輕,不知道物極必反,剛過易折的道理,所以才一步一步逼的你嫁給了成微。現在,我當然不會再這樣了。你說你累了,那你就好好休息;你說你煩了,那我就不來打擾你;你說你要一個人靜靜,那你就仔細的想一想。不論你要做什麼,我全部贊同。縱然你不再愛我了,我也會想盡辦法讓你重新再愛上我。蕭君,其實我什麼都沒有,給你的只有一生一世的時間而已。」
她一手撐住太陽穴,眯著眼說:「有因才有果,這些事不能不說是因我而起。」陳喬其逼她看他,認真的說:「你如果真要這麼認為,那麼,這些事全部是我整出來的,一切的後果就由我來承擔。與你毫不相干。」他一人扛起所有的責任。趙蕭君眼睫毛濕潤了,嘶啞著喉嚨說:「喬其,你不要這樣。再追究這些徒然使人痛苦悔恨。不管誰對誰錯,誰是誰非,現在已經不大重要了。可悲的是,棄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你我不可能再回到從前了。」
他說完這些,拉起她的右手,禮貌性的吻了吻,然後說:「發生了這麼多的事,我在這裏,只會使你心裏添堵。我明天就要離開北京了。」趙蕭君抬起頭看了他一眼,臉上沒有泄露其他的表情,也沒有說話。他暗中嘆了口氣,說:「那我走了。」然後又加上一句:「跟安安打聲招呼吧。」趙蕭君進去抱著安安出來。安安搖著小手,一直說:「叔叔再見,下次一定要再來陪安安打遊戲哦。」陳喬其點頭,揉著他的小臉,暗中使了使眼色。安安立即會意,拉著趙蕭君的手說:「媽媽,下次再請陳叔叔到家裡來好不好?」趙蕭君沒有回答,只說:「好了,好了,安安,叔叔該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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