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長發飄飄的年代
第十章 暗潮洶湧

許魔頭這個人其實很有意思,教的是數學,卻總喜歡文縐縐地說話。比如批評某人大吵大鬧:「人家說風在吼,馬在叫,我老遠就聽見你在咆哮!你比黃河還鬧騰呢!」配合他的小鼻子小眼睛特有的腔調說出來,特別有喜感。大家後來給那個同學取綽號就叫「黃河」,有段時間見到他就唱:「風在吼,馬在叫,黃河在咆哮,黃河在咆哮……」常常引起鬨笑。
法定節假日,就連他們也有一天的假,只不過晚上還是要上晚自習。天天六點半起床,好不容易可以睡個懶覺。她聽著窗外急一陣緩一陣的風雨聲,天光暗暗的,像晚上,心裏越發安逸懶散,賴著不肯起床。何媽媽連催了好幾次,見她矇著被子哼哼哈哈,只得由她去。
韓張笑嘻嘻說:「看不出來,你還挺關心我的嘛!」何如初翻白眼,「真是狗改不了吃屎。」
眾人驚醒,面面相覷,都問:「她怎麼突然走了?出什麼事了?」鍾越聳肩搖頭,表示不知道。
何如初詫異了下,他很少用這麼一本正經的語氣跟她說話。通常都是當著長輩或是陌生人的面才會這麼禮貌——今天也不知吃錯什麼葯,也不好再生氣,便說:「我坐空調底下,這會兒不冷。你自己穿上吧,等會兒就該冷了。再出去吹冷風,一定感冒。」
何媽媽曾問衣服是誰的,她支支唔唔說晚自習冷,同學借給她的。何媽媽又關心地問哪個同學,她為了省事,便說是韓張的。何媽媽這才沒話了。
只有林丹雲,臉色突變。正因為她對鍾越比其他人都熟悉,所以才知道他下意識的無心之失代表什麼。
她只得轉身,硬著頭皮說:「當然是他借我穿的。我烘乾了好還他。」
「恩——是在回來的路上,他借給我的。」大冬天的,越說汗越多和_圖_書,大概是烤火烤的——
新年過後,就要忙著準備期末考試了。今年「上臨一中」又和另外幾所實力相當的省重點中學舉行聯考,學校很重視,說大家一定要考出好成績,給學校爭光。特別是零班,責任重大。許魔頭三番五次提醒大家認真複習,步步為營,切不可大意失荊州。
韓張氣得眼皮都在跳,他今天分外沉不住氣。過了好半晌卻又突然笑起來,痞痞地說:「何如初,你還別裝著沒事人一樣。小時候還說要嫁給我呢,這會兒倒說不認識我!哎——你先別發火——林丹雲,你說她有沒有說過這話?」
隨著大考的臨近,何如初根本沒心思想其他的,天天忙著複習還來不及呢。大考前幾天,大家埋頭苦讀,不等著學校趕人絕不回家。何如初見其他同學這麼刻苦,也不好意思偷懶,天天背著個書包早出晚歸。倒是何爸爸心疼的跟什麼似的,哄著她說考完了要帶她出去好好玩一玩。
於是問:「好端端的,他怎麼會借衣服給你穿?」
偷偷翻著《哈利波特與密室》——後來還是背著母親買回來,堂而皇之藏在書包里,天天背來背去就不怕搜出來了。聽到門被推開,手忙腳亂往床底塞——回頭一看,見是林丹雲,拍著胸口說:「嚇死我了!」心有餘悸。
其他人都在低頭做作業,沒人察覺。只有林丹雲,見了他這種走神的樣子,「砰」的一聲如泰山壓頂,天地瞬間失色。當下即站起來,推開椅子頭也不回地走了。
「恩,恩——我冷,他就借給我穿了。」
鍾越看著他們,手上的動作不由得一頓。
林丹雲好半晌沒說話,半天才說:「他對你很不錯。」
「那你當時怎麼沒還他啊?還給他洗了。」一個女孩子給男孩和*圖*書子洗衣服,不由得她不多心。
何如初知道她是不高興了。不知道為什麼,總覺得心虛,可是她沒做錯什麼啊,悶悶地想,只不過一件衣服罷了——
何如初還在生剛才的氣呢,沉著臉說:「誰要穿你的衣服!臟不啦嘰的——」韓張突然站起來,一手按著她肩膀,沉聲說:「怎麼現在嫌我髒了?以前一個碗吃飯還什麼事都沒有呢!」平時何如初也天天罵他臟,都當耳邊風吹過了。但是不知道為什麼,今天卻莫名動起怒來。
何如初有些吃驚地看著他,不都是這麼吵過來的么?好好的又認真生起氣來!更加不忿,衝口而出:「誰跟你一個碗吃飯!我這輩子最倒霉的就是認識你!」
空調的暖風吹的何如初的頭髮揚起來,怎麼壓都壓不住,她索性不管了,悶頭做試卷。漆黑的長發囂張地越過楚河漢界,直飛上鍾越的肩膀。他覺得脖子痒痒的,伸手去撓,才發覺是她紛飛的散發。小心翼翼感受頭髮擦過耳邊的那種感覺,麻麻痒痒,纏纏綿綿,如陽光下纏繞的絲線,若風中傳來的酒香,如水上奏起的笛音,又似雲層下的月光,若有似無,隨斷隨續。他微微閉上眼睛,渾然忘我,一心一意享受心中不可言說的微妙感情——
鍾越皺眉,突然伸出手捏了下她的手指,說:「跟冰似的,還說不冷。」站起來走到講台前,從身上找出鑰匙,開抽屜拿了遙控器。多媒體設備的鑰匙都是由他管著。
總不能在床上躺一天,拖拖拉拉爬起來,隨便吃了點東西,推開窗,見外面還飄著霉風細雨,不由得咒罵:「哎——,這鬼天氣,什麼時候才會晴啊!」轉頭見鍾越的風衣還晾在那裡呢。拿下來摸了摸,潮潮的好像還沒幹。
「哦——是嗎?」她側過頭仔細https://m.hetubook.com.com觀察她的神色,見她言辭閃爍,低著頭不敢直視她,更加懷疑。
因為下周一就考試了,周六晚上雖然放假,可是大家都窩在教室看書寫作業呢。林丹雲也湊了過來,幾個人把桌子一拼,圍坐在一塊兒討論。韓張剛打完籃球回來,嚷嚷著說熱,脫了外套擱在一邊。
何如初差點快沒詞了,索性說:「當然要幫人家洗啊,總不能穿了人家的衣服還髒的還回去,有這個道理嗎?」
韓張站起來要擋住衝過來的何如初——鍾越先一步扯住了她的手,靜靜說:「別鬧了,坐我這兒吧。」她感覺到他手心的溫度,暖暖熱熱的,心也跟著暖熱起來。果然在鍾越身邊坐下,安安靜靜不說話。
她翻白眼,「你哪裡來這麼一車的廢話!我說我冷了嗎?我坐煩了,站起來活動活動也不行啊!」韓張聳肩,說她死鴨子嘴硬。鍾越便說:「我把空調開大吧。」她還在跟韓張賭氣呢,忙說:「不要不要——我不冷。」
幾人一塊出來,在樓底分手。
鍾越走回來,說:「要不,我跟你換座吧,空調正對著我這兒呢。」說著就動手收拾書本。韓張忙攔住他:「哪裡這麼麻煩!」轉頭對何如初說:「你要還是冷,穿我衣服好了。」拿過外套遞給她。
林丹雲打斷她:「不了,下雨呢,改天晴了再去吧。我要回家了,還有試卷沒做完呢。」也不要她送下樓,一個人走了。
天天這樣下雨,屋子裡都可以擠出水來,還想衣服干呢。於是從樓下提了台電火爐上來,一點一點烘乾。生怕烘焦了,坐在一邊看著。
何如初惱羞成怒,又急又氣,指著她說:「好啊,林丹雲,胳膊肘往外拐!看我以後還陪你去逛街!」衝過來打她。林丹雲忙躲,拉著韓張說:「這是你捅出來的馬蜂窩,https://www.hetubook•com•com趕快解決!好歹我剛才還幫了你呢。」
他這突如其來的親密舉動,別說是其他人,就連何如初自己都嚇了一跳。但是因為他做得自然之極,毫無做作之感,彷彿純粹是無心之失,她愣了一下也就回過神來,心跳恢復正常。就連韓張,睜著眼睛好奇的在她和鍾越之間來回打量,嘴巴蠢蠢欲動,最後還是什麼都沒說。
又比如他講完一道例題,要給大家出思考題就說:「來而不往非禮也,禮尚往來——下面這道題就由大家來完成。」尾音拖的老長老長。還有更絕的是他「說文解字」——每個學期都有整風運動,以消除班上的「歪風邪氣」(許魔頭的原話),他說:「犯一兩次的錯誤是情有可原的,但是到第四次就不可容忍了!什麼是『罪』,四非就是罪啊!事不過三,過三就是『罪』……」
一連數日陰雨綿綿,到處潮濕,就連床單被褥似乎都沾上水跡子,睡的不幹爽。漫天風雨中迎來新的一年。
林丹雲抿著嘴笑說:「雖然不記得了,但是肯定有。小時候扮家家酒,你們倆不是老扮爸爸媽媽嗎!哈哈哈——」說完笑起來。
「你們教室不是有空調嗎?」她還是不相信。
林丹雲不答話,從她手裡拿過來,仔細翻看,衣領上還別著「上臨一中」的校徽。轉頭看她,不輕不重問:「這是不是鍾越的?怎麼會在你這裏?」
何如初立時像被人抓住小辮子,有些慌亂地收起來,顧左右而言他:「不是說去『雲裳』買衣服嗎?還去嗎?」
林丹雲悶笑:「幹什麼壞事呢?我看看。」從被子里抽出書,一把扔在地上,說:「這都不讓看呢?我說你們過的都是什麼日子。」她沒好氣說:「你以為人人都學藝術呢。我們將來可是要真刀真槍上考場。」
諸如此類數不可數。有好和_圖_書事之徒閑來無事,編了本《許魔頭經典語錄》,在班上到處傳閱,非常紅火。
她尷尬地說:「我們是同學啊,又是前後座,互相幫忙也是應該的。」連忙岔開話題,「都半下午了,你還去不去買衣服?我陪你一塊去——」
都以為她出去走走,很快就回來,所以也沒怎麼放在心上。哪知道一直等到晚上十點半,還沒見她人影。大家要回去了,何如初便說:「我幫林丹雲收拾東西吧,先放我這裏,明天拿給她。」
鍾越默默聽著,也沒說什麼,拿過紙和筆,開始做題。大家於是都靜下來,各自忙各自的。只有林丹雲,不是讀書的料,打著哈欠東張西望。
何如初站起來使勁跺了跺腳,又呵著氣回來搓手。鍾越便問:「你覺得冷啊?」她不好意思,只說還行。韓張張口就說:「這哪冷啊,你看看操場上,人家還穿短褲打球呢。你看看你穿多少,包的跟粽子一樣。每次叫你出來運動,就推三阻四不情不願,現在知道後果了吧,弱不禁風整天跟林黛玉似的……」
看的韓張和林丹雲都是一愣,唯有訕訕地重新坐下。
韓張見他們並排而坐的情景,往日沒有多大的感覺,此刻卻不自在,於是沒話找話說:「何如初,你不說冷嗎?衣服給你——反正我嫌熱。」
電話響,林丹雲問她幹嘛呢。她捂著唇打哈欠,說睡覺呢。林丹雲叫起來:「都十一點了,還睡呢,你豬啊。快起來,快起來,『雲裳』新到了好多漂亮的冬裝,我們看看去。」她說外面下雨,不想去。林丹雲哪肯罷休,說:「你先起來,再睡不怕腐爛啊。吃了中飯我去找你。」
林丹雲不理她,轉頭看著電火爐,猶疑說:「這衣服好眼熟——怎麼像是鍾越的?」她對鍾越的點點滴滴分外上心。鍾越長得高,穿風衣特別有味道,所以她認得這件衣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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