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我愛你

他轉頭看了眼垃圾桶里的報紙,神情若有所思。
左學不知道母親為什麼這麼傷心,但是他不想她這樣,於是打電話求助。左思人在香港,遠水救不了近火,唯有打給張說。張說這個人,對外界的事反應一向遲鈍,典型的「兩耳不聞窗外事,一心只有愛百勝」。
但是鍾筆毫無防備,她一下子被擊倒了。
報紙上的照片非常清楚,鍾筆斜側著身子,眼神凌厲地看著鏡頭,給人一種出身不好、沒有教養的感覺。也許所有人都覺得她是妓|女。她欲哭無淚。
鍾筆湊過去,「沒事,米粒大的紅點,看不出來,過兩天就好了。我不行,晚飯一份套餐,另外還要一個甜點。」不吃飽,哪有力氣做事?如今她是自食其力的都市職業女性,而且還要養活左學。
哎,道高一尺,魔高一丈。
她終於明白,因為張說站在她身邊,她才可以坦然得無懼無畏。
他是男人。
做人切忌藏頭露尾,底氣不足。
一時間,她遭受到的重擊簡直無法想象。
左學這次十分識相,乖乖走了。他年紀還小,一點兒辦法都沒有,出了事,他唯一能做的就是不在一邊添亂。
身正不怕影子斜。她為什麼要怕?世人不過是在看熱鬧,她便犧牲自己,當一回娛樂大眾的人物好了。
第二天,鍾筆照常去上班,大大方方地從張說的車上下來,一點兒都不避諱。倆人並肩乘電梯,十指相扣。有同事問好,鍾筆十分坦然,微笑以對,沒有半點兒躲躲閃閃。張說還是像往常一樣客氣有禮。
屋裡有一股濃重的煙味,煙頭扔得滿地都是,窗帘緊閉,光線昏暗,加上空調散發出來的機器的味道,空氣十分渾濁。這就是左學為什麼搬凳子出來等他的原因,這房間還能待hetubook.com.com人嗎?
是誰?事無巨細,知道得這麼清楚?
鍾筆和小薇靠窗坐下。下午的陽光透過玻璃照進來,落在地上,形成一個明亮的光斑,窗外是一盆一人來高的綠色植物,碧綠碧綠的,葉子狹長,也不知叫什麼,迎著風搖曳,姿態舒緩。鍾筆覺得它在對自己招手。她突然有種惶惑不安的感覺,對未來茫茫然一無所知。
倆人似乎聊到無話可說,咖啡也已經見底。小薇站起來,「我要走了,回頭找你出來吃飯。」
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自以為做得滴水不漏,其實落在有心人眼裡,處處都是破綻——比如此次「紅杏出牆」事件。
君子坦蕩蕩,小人長戚戚。
張說從未想過自己會說「我愛你」這樣的話,鍾筆也從來沒有想過。他們的浪漫往往雞同鴨講,令人啼笑皆非,但是此時此刻,沒有什麼言語能夠更好地表達他們要患難與共、攜手並進的心情。
張說拉開厚重的窗帘,將所有窗戶都打開,眼前是鱗次櫛比、錯落有致的高樓大廈,傍晚的陽光讓所有事物都鍍上了一層不同尋常的金色。世界不是不美好,要看你的心情到底怎樣。他相信,隨著時間的流逝,一切難題都將迎刃而解。
她依然工作到晚上八點半才下班,吃完飯回到家已經十點。左學趴在燈下做作業,課本、試卷、練習冊攤了一地,捂著唇打哈欠。
但是整篇報道幾乎沒有任何言辭針對張說,只用了一個詞——一時迷惑,蜻蜓點水,一筆帶過。
張說一眼看見茶几上的報紙,頭條登的是自己的照片,恐怕沒有人會不「觸目驚心」。他拿在手裡細細讀了一遍,短短几分鐘,臉上的神情已經變了好幾變。他把自己房間的鑰hetubook.com.com匙扔給左學,用的是不容置疑的語氣,「樓下待著。」
也許她不是不後悔。鍾筆心想。
張說在卧室的陽台上找到鍾筆。秋天的傍晚,風微有涼意,她手抱雙膝蜷縮在牆角,嘴唇烏青,身上冰涼,但是一點兒都不覺得冷,整個人似乎被某樣東西掏空了。她覺得自己一下子墜入無窮無盡的深淵,永無翻身之日。
鍾筆抱緊他,聲音哽咽,「左學,左學,媽媽只有你了。」
他剛出電梯,只見左學已經搬了個小塑料凳坐在過道里等著了。左學見到他,像是見到救星一樣,一把撲上去,眼淚鼻涕一齊往他身上蹭。張說拽著他往裡走,步子邁得很大,「媽媽呢?」
左學苦著一張臉支支吾吾地說:「做了……做了……作業很多……」越解釋越蒼白無力。鍾筆面無表情地看著他,她倒想看看他怎麼撒謊。左學無法自圓其說,只好住了嘴,二話不說抱起書包,垂頭喪氣地回了房間,心裏還很是鬱悶,為什麼連偷偷看電視她都會知道?這日子還要不要過了!
左學見她整天不說話,既不喝水也不吃飯,在陽台上一坐就是一天,整個人魔怔了一般,駭得一把抱住她的腿,「媽媽,媽媽,左思有那麼多女朋友,你只有一個張說,這有什麼關係?還有,還有,你不是要離婚了嗎?」
噩夢,一個又一個的噩夢,循環往複。到底怎樣才能擺脫?
鍾筆只覺得腦袋轟的一聲,感覺像是光天化日之下赤身裸體站在長安街上。
周日下午,他正在空無一人的公司跟一大堆數據奮戰,聽到左學在電話那頭抽著鼻子,話也說不清楚,只隱隱約約聽到「媽媽……很可怕……出事了……」幾個詞兒,腦中嗡的一聲,立馬死機。
哪知m.hetubook.com.com鍾筆一把搶了過來,一手叉腰,一手指著電視機氣沖沖地說:「后蓋箱都是熱的,你到底有沒有在做作業?」毫不留情地沒收了。
但是這已經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們攜手面對一切的態度。
也許每一個人都走過一條名叫「絕望」的死胡同,但是請不要忘了走出來。
張說吻了吻她乾燥、冰涼、發紫的雙唇,一把抱起她,手穩穩地托在她的背上和腿窩處,像世界上最安穩的依靠。他一腳踹開玻璃門,說出的話卻大煞風景,「臭死了,還不去刷牙!」
心理上的崩潰更加恐怖。
鍾筆已經跑去衛生間,把自己從頭到腳洗刷得乾乾淨淨。她出來的時候,面色紅潤,精神百倍,渾身上下煥然一新。
小薇打破沉默,「聽說你去香港了?」鍾筆點頭,「嗯,又回來了。」倆人有許多話要說,又怕冒失,一時不知該從何說起。小薇既然不問她的過往,她也不便提起魏建平,於是只聊一些女人間的話題:今年又流行起粉紅色,頭髮哪一家做得好,秋天要注意養生,又互相交換美容減肥心得。
第二天就輪到鍾筆後悔了,當她看見娛樂報紙滿篇都是她和張說的報道的時候。尤其是她,不僅抖出她是某知名企業家的夫人,而且連她大學時未婚懷孕生子一事也爆料出來,又說她「愛慕虛榮,紅杏出牆,私生活不檢點」等等,言辭不堪入耳。
鍾筆一時不敢出門,她不知道事件造成的影響有多大。如今她成了千夫所指、萬人唾棄的女人,任憑她有一百張嘴也說不清。人言可畏,眾口鑠金,有多少人死在輿論之下?
鍾筆聳肩,「看起來不錯,至於實際上——唉,誰知道呢。」
小薇身形一顫,停下腳步,沒有勇氣回頭,聲音細細顫和_圖_書顫地傳了過來,「建平——他還好嗎?」
鍾筆感覺自己在一間四面是牆、伸手不見五指的房間里關了有一個世紀之久,來來回回撞得頭破血流,聲音啞了,喉嚨破了,血流幹了,一點兒用都沒有,自我厭惡、自我唾棄的情緒越來越強烈。就在她陷入絕望時,張說的一句表白,讓她找到房間的鑰匙——轟隆一聲,門開了,迎接她的是明媚的陽光以及醉人的春風。人最難過的是自己這一關。
母子倆抱頭痛哭。
鍾筆在她推門的一剎那,終於還是忍不住說:「彼非良人也。」態度如此惡劣,半點兒都不體諒女友的心情,怎麼能共度一生?
難道說,種瓜得瓜,種豆得豆,當年種下的因,如今終於要自食其果了嗎?
左學抹了抹鼻涕,答非所問,「我討厭記者。」他最近有點兒感冒了,鼻子像沒關緊的水龍頭,鼻涕滴滴答答往下流。
他甚至連外套都忘了拿,下一秒人已經衝到電梯前。坐在駕駛座上的時候,他已經恢復冷靜,握著方向盤的雙手沉穩有力,鎮定如山。無論出了什麼事,他都不能失去理智,所有事情都需要他來處理。
在這個浮華、迷亂、空虛的世界上,誰關心什麼是因,什麼是果,什麼是是,什麼是非?所有人都只想輕鬆、不負責任地活著,然後唾沫橫飛、恣意批評,完全不管別人的死活。誰人背後不說人,誰人背後無人說?
鍾筆說:「既然所有人都認為我們有奸|情,為什麼不幹脆大白于天下?」免得她枉擔了這個罪名。張說微笑,沒有反對。
小薇撥開劉海,給她看新長出的一粒痘痘,「我晚上只吃水果沙拉,和辣椒有不共戴天之仇,半點兒都不沾,結果還是這樣,真討厭。」
鍾筆心魔一去,精氣神頓時充滿四肢百和-圖-書骸,整個人立馬活了過來。她捶了一下他,雙腿輕輕一躍,人已經站在地毯上,身手利落至極,捋了捋掉下來的頭髮,揮舞雙拳,「張說,我真是太傻了!走自己的路——」
張說拿過毯子,一把包住她,「鍾筆,別人怎麼看一點兒關係都沒有,你只要知道我愛你,便已足夠。」動作是如此的溫柔,聲音是如此的溫和,眼神是如此的堅定。
此刻,他希望自己像張說一樣強大、鎮定、有擔當、無所不能。左思並沒有起到父親應有的榜樣作用,左學從娛樂報紙上見到他的次數比實際上見到他的次數還要多。他從小在母親的尷尬、難堪中長大,隱隱約約明白了許多事情。
張說跟了上來,見他如此聽話,送給他一個全球限量版的史努比金色公仔。左學不由得歡呼,抱住他又蹦又跳。這個公仔他早就想要了,鍾筆以他成績下滑為由,不肯買給他。
小薇不再說什麼,點了點頭表示知道。她男朋友進來,一把摟過她的腰,也不替她拿手上的袋子,連招呼都不打,就這樣大搖大擺走了。
張說以為她又要發表長篇大論滿嘴冒酸泡了,哪知她接下來的一句是:「讓別人無路可走!」他一怔,好半晌才點頭,「不錯,有哲理。」
他年紀還小,再聰明也不能明白人世間的這些悲歡離合、愛恨情仇。
倆人這樣高調,背後反倒沒有人說三道四了,有話直接問。陳玉明看了她一眼,當著她的面笑說:「鍾筆,能耐啊。」連張說都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鍾筆握拳做了個「加油」的動作,「愛情尚未成功,同志仍需努力。」
他們雖稱不上是君子,但是胸懷坦蕩,沒有什麼不可告人的秘密。即便當年做錯了,也還有一句話可以安慰受傷的心靈——過而改之,善莫大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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