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姑姑相伴

凝翠院是一個極大的偏殿,此時,那些訓練了三個月的宮女就一字排開的站在院中說笑著。
「好,我們遠走高手。」男子像是下了決心。
三個月的時間,失去至親的傷痛漸漸淡化,雖有時想起仍是那麼不舍,淚流滿面,但我更多的是將重心放在了眼前的生活。還有極品樓那一夜,讓我痛不欲生,幾乎尋死的一夜,我也將它深深的埋藏心底,只是夜深后,偶爾會被惡夢驚醒,醒來,是一夜無眠的恨。
「是紅霞,你看她還背著布包,她果然逃了。」不知是誰說了聲,整個洗衣局立時鴉雀無聲。
等到進入了凝翠院,我們二人皆氣喘如牛,口乾舌燥。
他冷瞥了眼紅霞背後的布包:「看好了你的人,下次就沒這麼幸運了。」這話,顯然紅霞是得救了。
「素姑姑,這是你第幾次為逃跑的宮女撒謊?」冷冷的聲音在三名公公身後發出。
說是洗衣局,也是個極美的地方。雖離皇宮偏遠了些,也別有一翻清雅,特別是諾大的四方院中那一口口繪雕著案紋的水井,印襯著井旁一排排晾衣桿上那些飄舞著的綾羅綢緞,別有一翻壯觀。
我朝聲音來入望去,只見一名年約四十左右的姑姑從西側款款走來,帶笑的眼眉望著眼前的公公透著几絲討好的味兒。
京城的街道永遠那麼熱鬧,昨天我還覺得自己融不進這裏,今天又覺是另一翻心境。
一個包子下腹,肚子暖暖的,人也變得精神許多。我不捨得將三個包子都吃掉,還沒找到差事,不知明天,後天又會如何,三個包子是我三天的口糧。
正想著,就見一名年約三十六七左右,容貌端秀的宮女走了進來,她的宮裝比起宮女的衣裳深了些,與麗姑姑的一樣,想來在宮裡也有些年頭了。
像是十萬火急似的,麗姑姑拉著我小跑前進,一路上,我只記得自己穿過了三個花園,二個琉璃瓦徹成的迂迴走廊,四五個圓門,接著就是一個長長的甬道,不管是花園,走廊,還是甬道,總能見到宮女太監忙進忙出的。
「奴婢們見過娘娘。」
「奴婢記下了。」
我看到素顏姑姑緊捏的手悄悄鬆開,原來她方才也是緊張的。
到正午時,我已一連找了三家,都是只要男子做苦力的,任我怎麼說能任勞任怨,也沒有人要用我。
「我行的,我有力氣。」我趕緊正正身,「別看我人小又瘦,其實我力氣大得很。」
皇宮看起來只是一道高高的圍牆而已,可卻有一種莊重威嚴,神聖不可侵犯的感覺,或許是它帶給人太多的神秘,住在裏面的人又如神般高貴,不可方物,才讓人有種既敬又畏的感覺吧。
我捏緊了手中的腰牌,手中全是汗,躊躇著,心中緊張得近乎于害怕。
皇宮?那是和-圖-書屬於天上的地方,我摸著腰牌片刻,覺得丟了有點可惜,雖然這塊木牌對我並沒什麼用處,但它模樣精緻小巧,很是好看,心下有些喜歡,不禁翻來覆去看了它好久,才將它放入了懷中。
『撲撲——』喊聲驚起晨鳥無數。
洗衣局的工作繁重而忙碌,白天除幹活還是幹活,到了晚上,已極為疲憊的身子壓根無法再去想些什麼,沾了床就入睡。雖苦,過得也很充實。
「你是蘇家的女兒嗎?」在我慌慌不定時,一細長的聲音在我身後突然響起,我被嚇了一跳,手中的腰牌應聲而落。
「努力——蘇恩。」我朝天空大喊,喊畢,心中似乎湧出了許多的勇氣。
「難道你不喜歡我了?」女子急道:「我,我將身子都給了你,你?」
「跟我來吧。」麗姑姑喜滋滋的將錢袋收入懷中,看了我眼轉身就走。
這麼漂亮的地方,讓人敬畏的皇宮,似乎每一天每一人都過得不平靜。
「這是什麼?」自己並沒有這樣東西,我正想著這東西是打哪來時,想起昨夜那二人的對話,訝喃:「難道這是宮裡的腰牌?」
「那二個時辰后我在城外等你。」
皇宮,似乎是一個常死人的地方。
「是嗎?可我剛才看你走過來時腳步浮散,像是幾天沒吃飯似的。哎呀,走了走了,別擋在面前妨礙我做生意。」夥計根本不相信我所說,一把推開我就吆喝起生意來。
「哎喲,這個時辰娘娘們只怕已經在路上了,我們得從小路去。」
臨近年關,這幾天不時的下雪,地上冰雪覆蓋到了膝蓋,幸好井水微暖,洗衣還不至於凍傷雙手。
心底鬆了口氣,坐下正欲彎身洗衣,餘光竟見那冰冷冰的少年公公無意間望了我眼。目光相視的剎那,我不知道該如何舉止,出於習慣,我禮貌性的一笑。
「收了錢自然要辦好事,吶,這你的,守緊了你這張嘴,快下去給她裝扮一下,完事馬上送凝翠宮去吧……」汪公公從懷中掏出個小錢袋塞進麗姑姑的手裡,又看著我道:「還有你,也別失了口,明白嗎?要是被人知道了,這可是殺頭的罪。」
「都是新來的洗衣女,太天真了,皇宮是什麼地方呀,恐怕是剛出了洗衣局就被人抓了。」
又摸到了那塊腰牌,我將它放在頭頂上方細細看著,這通身透黑的木塊真的很好看,猶其是正中『通行』二字,筆劃刻出的溝道換個角落竟能折射出不同顏色的光線,就連綁著它的那幾根艷紅綢絲也散發著不一樣的光澤,一看就知道是特等的綢料,也只有皇宮裡的人才能用它吧。
二名宮女囁囁的不敢再說話,只抽泣著輕撫被打的臉。
清脆的鳥叫聲在頭頂盤旋不去,將我從沉睡中喚hetubook•com•com醒。
「不是我,要自稱奴婢。真是王婆賣瓜,那蘇老頭自稱他家女兒如何機靈,現在看來是我被騙了。」公公冷哼了聲。
「奴才恭送蘭妃娘娘,明妃娘娘,柳妃娘娘,安妃娘娘——」
我興奮的點頭,伸手就往懷中掏錢,不一會笑容變得僵硬,搖搖頭:「不要了,我並不餓。」懷中除了那撿到的腰牌,哪還有什麼錢,我是餓糊塗了。
「黃昏了?又過了一天。」天邊,夕陽的餘輝金燦燦的籠罩了半邊天,我嘆了口氣,將剩下的包子用油紙包好放到懷中,懷中的溫度不會使它硬掉,明天吃時還能軟軟的。
「喲,是素顏姑姑吶,今個怎麼有空上凝翠院來了?」
「你們在糊,糊說什麼?」公公惶惶看了素顏姑姑與眾宮女眼,使盡想掙開被宮女摁抱住的腿。
『咕咕——』肚子在此時唱起了空城計,我摸摸肚子,暗暗告訴自己今天一定要找到差事。
所有的人目光都停在了他身上,欲語還羞。我也不例外,只不過我的目光僅僅是單純的看著他,想知道紅霞的結果會如何?
第一次,我發現這個素顏姑姑其實也並不如外表那般待人冷淡。
蘇家?我愣了下,沒想那家人竟也姓蘇?
放了?還是處死?
「奴婢願意。」我福了福,進宮本就是為了能溫飽,得到一個息身之所,去洗衣局又如何呢?
我望向輕聲交耳的幾名洗衣女,她們說這話里眼裡有同情,有害怕,也有自憐,來洗衣局雖才三個月,我話不多,但很多事情卻聽得多了。
沒有想到只是一個洗衣的地方,竟也能這般美麗。
素顏姑姑點點頭:「那就走吧。」
剛走了幾步,身後的夥計突然走到我面前,將包著包子的油紙塞到我懷裡,善意的笑道:「看你的樣子肯定有些天沒吃飯了,拿著吧。」
「從護城河到這裏要扛著漁簍走一個時辰,你一個女孩子只怕不行。」漁店的夥計看著我瘦弱的樣子揮揮手:「走吧,我們這兒只要男人。」
突然,頭上吃痛,像是有什麼東西打到我的頭了。就聽著樹外的男子道:「你扔了什麼東西?」
我忍不住朝包子攤走了過去,每近一步,熟香越濃,肚子咕嚕的聲也越鬧騰。
「好。」
「公公,」第一名被點的宮女哭著跪在公公面前:「公公,您不是答應我要送我去皇後宮里的嗎?怎麼,怎麼竟讓我去洗衣局了呢?」
二人的腳步聲漸漸遠去。
陽光明媚,照在身上暖融融的,今天是個好天氣。
『啪——』公公揚手就給了跪著的宮女一巴掌:「你再糊說仗打一百。」
「我,我知道了。」受了禮訓的宮女是怎樣的?我不知道,但此刻,也只能應著聲。我雖來自鄉下,但爹爹飽讀四書五和_圖_書經,自小就教我女孩子要矜持,舉手投足間懂得分寸,站有站姿,坐有坐相,走也該走得穩重,可這會,我是冒名進的宮,心虛不說,更害怕被人識穿,舉止上就有些遮掩拘束。不過看樣子,他們並沒有見過那女子,懸著的心總落了下來。
這個時候,我也只能往前走了。
娘在時,我每天綉幾十條帕子也能換上十幾文錢,雖然過得清苦,總算能飽腹。只沒想到,一份差事竟會如此難尋。
忙碌是一貼能讓人忘記很多事情的良藥,自娘死後,我過得極為消沉,守完三七,勉強振作,也是強顏歡笑,強迫自己努力尋份差事應付過日。
我抬頭望去,一洗衣女匆匆忙忙的跑進了洗衣局主事姑姑們的正堂,嚷嚷的話讓所有洗衣女們開始竊竊私語:「又有人偷跑了,哎,看來又要死人了。」
「行,你,你。」公公蘭花指隨意點了二名宮女,第三名突然點到了我:「還有你,你們就去洗衣局吧。」
門口起了騷動,我抬頭望去,就見三四名公公押著一洗衣局的女子進了洗衣局。
「我管不了那麼多,」女子哭道,「別說十年,就是二年,姨娘也會在這二年裡逼你娶妻生子的。表哥,你若真的喜歡我,就和我遠走高飛吧。」
「手藝不錯。」綉坊的老闆細細看著我給他的綉帕,點點頭,很是讚賞:「你這手藝在京城可算是屬一屬二的了。」
「喲,誰敢騙咱們內務府部總管的乾兒子汪公公啊。」
「看來娘娘們還沒到,累死我了。」麗姑姑指了指正門,冷看著我:「機伶點。」才說完,就離去。
宮女?我輕輕撫摸著這塊透滑的腰牌,喃喃:「我可以嗎?可以假冒她進宮當宮女嗎?」
「這?」男子猶豫不決。
「還不快走?」那公公狠狠盯著哭喪著臉的二名宮女,宮女哭得唏里嘩拉,只得跟在素顏姑姑身後朝洗排衣局走去。
面對此番情景,素顏姑姑似見怪不怪,秀麗的臉上沒什麼表情,微抬了抬眉,看向我,淡淡的道:「你願意去洗衣局嗎?」
「誰說紅霞逃了,是我差她出宮辦差事。」素顏姑姑從正殿內走了出來,淡定的望向押著紅霞的幾名公公:「公公這是做什麼?為何無故押我的人?」
「這是第八個了。」
「姑姑。」那幾名公公似對素顏頗為恭敬:「這名洗衣女妄圖逃離皇宮,被我們抓獲,請姑姑與同我們一起上內務府,方便應話。」
「是啊,公公,您也答應我會想辦法讓我去最得寵的柳妃娘娘宮裡的。」第二名宮女也跟著跪下,哀求:「我不要去什麼洗衣局。」
我苦笑,這是我第一次開口說謊話,失敗了。
我死死的捏緊因緊張而輕抖的雙手,輕哦了聲,緊跟在公公身上朝皇宮走去。
素顏姑姑和_圖_書向來淡然的眼底竟有了絲笑意:「真的是奴婢差紅霞出宮辦事的。」
聽著樹外二人的對話,我很羡慕。能有個人陪在自己身邊該是件多麼幸福的事。而我,只能孤身一人活著。
包子?我抿抿有些乾燥的唇,望向不遠處的包子攤,一個個又大又白的包子正被夥計從蒸籠里拿出來賣,騰騰蒸霧裊裊散發著麵粉獨有的熟香味。
「謝謝,謝謝。」我鼻子微酸,拿出一個包子咬了口,轉身望著已忙得不可開交的夥計,眼眶濕濕的。
「姑娘,賣包子嗎?」夥計一見我,堆滿笑意,拿出三個包子用油紙包好,遞到我面前:「一文錢。」
我不著痕迹的站在了最後的一排的未尾,剛站定,就聽著一尖嗓子的公公喊道:「蘭妃娘娘,明妃娘娘,柳妃娘娘,安妃娘娘到——」
「我說了,」素顏姑姑淡定自若:「是我差紅霞出宮辦事,紅霞並沒有逃跑。」
心裏無限失落,我拿回綉帕,只得再去尋找下一家。
「姑娘?」
麗姑姑領著我進入了一個偏殿,隨手從箱里拿出件宮裝,橫望了我眼:「快穿上。」
「您可收了我們的錢吶。」
「我們若逃了,父母怎麼辦?你爹可是好不容易託人在宮裡給你打點你才能進宮當宮女的啊。」男子聲音里透著遲疑。
「姑姑。」
皇宮?腦海里閃過昨夜樹外那男子的話『你爹可是好不容易託人在宮裡給你打點你才能進宮當宮女的啊』。
他本是視線無意掠過的一眼,見我笑,那目光竟鈍了下,這才轉身離去。
我走出枯樹,活動了下有些酸麻的四肢,朝著朝陽深吸了口氣,心想著今天該去哪兒尋份差事,將布包背于肩上時,就見布包縫時塞著什麼,拿出來一看,是個長方形的小木塊,木塊全身透黑,在陽光照耀下,黑得透明,木塊的正面中間刻著『通行』二字。
冰冷的眼,冰冷的人,冰冷的身影,給我留下極為冰冷的形象。
正洗衣著的婢女紛紛朝素顏行禮,她只點點頭,目光一一細細掠過她們手上的活,這才轉身淡望著我們三人:「從今天開始,你們三人就是洗衣局的婢女,就從撈水開始做起吧。」
小時在聽老人們說的故事里聽到過皇宮的華麗宏偉,飛檐斗拱,長大了也在茶館里聽說書的先生繪聲繪色的說著皇宮的美奐美崙,如今親眼見到,只覺以前聽聞的一切都沒有說出皇宮一二。
這麼快啊?連一柱香的時間也沒,我偷眼打量了下離去的娘娘們,見她們身後除跟著原先帶來的宮女外都只要了一名新宮女,心裏倒『咦』了聲,那麼多宮女,娘娘們怎麼只選一名宮女呢?收回的目光突然停在了柳妃娘娘的背影上,只覺這身影好熟悉。
「洗衣局裡好幾名宮女到了日子出宮了,我奉了和*圖*書皇后旨意來領三名新進的宮女填補,麻煩公公挑三名宮女跟我走吧。」
我趕緊學著一旁的宮女樣行禮。
皇宮的正門由數十名侍衛守崗,我步步小心,連頭也不敢抬一下。
我更將身子緊緊的蜷縮成一團。
「是進宮的牌子。既然我們要遠走高飛,我還要它做什麼?」
他們真幸福。
「姑姑,救我。」紅霞的聲音透著恐懼。
三名公公對望了眼,尋思著該如何介面。
儘管心中忐忑不安,畢竟是第一次進宮皇,不安的心很快被皇宮的壯觀與富麗堂皇吸引了眼球。
「賣包子,又大又白的包子——」
我已餓得前胸貼後背了,腳步也有點兒蹣跚了。
「我,我不餓。」
娘娘們似乎在問什麼話,只因隔著好幾排,我並沒有聽到這些娘娘們在問什麼,只得規矩的站著。
一聽這聲音,宮女們又開始交頭接耳,細細聲音中竟透著許些期待和羞意。我正納悶當會,就見著一名十六七歲面如冠玉,也冷得像冰似的少年走進了洗衣局。少年給人的感覺一如他的聲音,冷得似結了層厚厚的冰,渾身散發著一股疏離。
我心中歡喜:「那您會用我嗎?」
我揉揉被砸痛的頭,抱緊了懷中布包,漸漸沉入夢鄉。
一身太監服的公公拾起地上腰牌看了看,不耐的道:「真是你?你怎麼現在才來,受了三個月禮訓的宮女們這會已全部在『凝翠院』集合等著娘娘們欽選,要不是我收了你爹的銀子,誰會讓一個沒受過禮訓的野丫頭進宮啊?還愣著做什麼?走啊?」
「是麗姑姑啊,就是這丫頭了。」
「不餓也拿著吧,今天多蒸了些包子,賣不掉也只能倒掉。」夥計笑得憨厚,回了包子攤。
沒有等我想好,我人已站在了皇宮大門外。
穿戴整齊,我直視著鏡中的自己,一直覺得自己不美,若真要稱讚也只有『長相端正』二字,如今著上宮裝,平凡中倒也透著幾分盈盈。
「你這丫頭怎麼一點也不機靈呢?」進了正門,公公突然轉身,翹指點點我額頭,不耐的道:「別像個鄉下丫頭似的,給我挺胸抬頭,哎呀,總之要像個受了三個月禮訓的宮女,明白嗎?」
老闆嘆了口氣,搖搖頭:「近來生意不景氣,又經營不善,我這家綉坊再過些日子就要關了,姑娘還是到別處再去問問吧。」
「我不想進宮當宮女,表哥,我們逃吧。」細細的哭泣聲從樹外傳來:「入了宮,要到二十六歲才能出來,十年啊,我不要和你分開十年。」
「咱們洗衣局的奴才本就比其它宮裡的奴才苦,可是逃了就只有死路一條,還不如在這裏受苦呢。」
「素顏姑姑,不好了,紅霞跑了。」
「就這一個小丫頭也值得公公你親自跑一趟?叫下面的人去接下就行了。」麗姑姑沒拿正眼看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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