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人，害死了我秦氏一族那麼多的人，在我終於有機會與他面對面站著時，我竟耐他不得——
我渾身一震，原本混亂的思緒漸漸變得清明。
自裴毅舉兵起義后，便註定了他與周紳無法和平共處，他們之間，不是你死就是我活，是決計不可能湊到一塊的。
雨中的周家隨從早已進了喜堂，分立在周紳四周，雨水自他們的身上淌落在地，所站之處皆匯聚了一灘小水漬。
昭兒的手緊緊的纏著我的手臂，低聲問道：「滿兒姐姐，怎麼辦？」
春婆婆是阿邵的軟肋，只要挾持了春婆婆，阿邵便不會做任何反抗。周紳此舉意在讓阿邵隨他離開，若傷了春婆婆，他便沒了籌碼，故而他定是不會為難春婆婆的。我勉強站穩了步伐，低聲應昭兒：「放心吧，不會有事的。」
我們大秦的每一寸土地，都是秦氏先祖奮血浴戰所打下來的，這些土地上沾滿了秦氏先祖和大秦千千萬萬將士的鮮血。
可，縱是這般又如何？不管我如何催眠自己，都無法在這一刻讓自己忘記他們是父子這個事實。
我痛恨自己的軟弱無能，更痛恨自己的瞻前顧後。
周氏如今漸漸落敗，早已屈居下風很久，若與齊人聯手，便有翻身的機會，齊人又怎麼會捨棄周氏而去收買裴毅？裴、顧、宋這三家如今勢頭正旺，相比起來，周氏一族無疑是更容易收買的。
「要想保住大秦，不單要打敗齊人，更要大敗他們。故而和_圖_書我們一致決定聯手退敵，其他恩恩怨怨，等大敗齊人之後再說不遲。」裴毅意味深遠的看了我一眼，「郡主需要做的，便是隨軍出征！」
周紳朝周晟使了個眼色，轉身，撐著傘緩緩離開了喜堂。
我們皆無法選擇自己的出生，也無法選擇父母。
昭兒前腳方走，裴家的那些侍衛後腳便跟著退出了堂內，末了裴毅看向裴炎，道：「炎兒，你也迴避一下吧！」
裴毅也尋了張椅子坐下，道：「不知郡主可否讓這位姑娘先離開？老臣有要事稟報。」
然而讓我驚詫的是，周家居然沒被齊人收買，反而決定與裴毅等人聯手共同退敵。我沉吟片刻，問道：「裴伯父想讓我怎麼做？」
如此動聽的一句話，在此時聽來，讓我心頭莫名的酸澀，興許有些想哭，卻哭不出來。
昔年大秦國力強盛，四周鄰國莫不向我們進貢，若非如今內亂肆虐，戰亂讓大秦漸漸落敗，外人哪敢擾亂我朝邊疆？而如今，齊人竟輕而易舉的佔去了兩座城池。
我這才看向他。
這話中的意味過於明顯，阿邵迅速朝春婆婆看去，只見兩名隨從不知何時靠近了春婆婆，一左一右的架住了她。
若說早前裴炎刻意而為的鬧場讓我對他心生怨恨的話，那麼，現在與我面對面站著、臉上絲毫不見愧疚的周紳無疑讓我痛恨起自己。
我不甚耐煩，明明是他有話要說，卻又不做聲，難不成是想要我求他和_圖_書開口嗎？我也不隱藏自己的情緒，冷笑道：「裴伯父，你有話不妨明說，我並不擅長猜別人的心思。」
「除此之外，郡主還須做一件事，那便是與我一同去邕州行館。」他視線在我身上停了停，似笑非笑，道：「郡主這身衣裳還是換了吧，鬧劇該結束了。」
昭兒滿臉擔憂的看著我，道：「滿兒姐姐，我扶你下去歇息一會兒吧？」
見阿邵挽著春婆婆離開，周晟應了聲「是」后，恭敬盡責的跟上前去，周府那些隨從們見他們離開，紛紛秩序的跟在周晟的身後。
我蹙眉問道：「若是齊人收買了周、顧、宋這三家當中的其中一家呢？」
門被不輕不重的闔上，厚實的門板將外頭的一切都從我的視線中隔開，那一瞬間，我竟又想起了阿邵。
周紳到來之後，從頭到尾不曾說過一句話，也不曾多看阿邵一眼，我並非眼盲心盲之人，又怎會看不出他們之間的波濤洶湧？
我搖頭，只讓她攙扶著我到一旁的椅子上坐下。
裴毅坦然的看著我，竟不再做聲。
阿邵靜靜看了我許久，低低嘆了一聲，道：「等我回來！」
阿邵緊握成拳的手漸漸鬆開，復又握上，來來回回反覆了幾次，終於鬆開，而後轉身走向我。
「郡主可在聽老臣說話？」裴毅不大不小的呼喚聲將我從自己的思緒中拉了回來。
燭光映在身上這襲嫁衣之上，我只覺得它紅艷刺眼。我的視線無意間落在裴炎身https://www.hetubook.com.com上，他見我正看著他，竟同我笑了一笑，那笑容尤為真誠可親。
像我這般不懂武功不懂打戰的小女子，上了戰場無疑是在拖大家的後退，於行軍而言並無好處。這讓我既疑惑又遲疑，久久不曾應聲。
「若外敵不清，大秦氣數便是盡了。」裴毅冷笑道：「齊國丞相曾修書與我，欲與我合作，謀取這大秦的江山。只可惜他看錯了人，我裴毅豈會做出那等通敵賣國之事？」
若我不是弱女子，若我能不顧生死，一劍刺向他，那該有多好？
毀了我的親事，他自是開心的。
此時能讓我倚靠的人本該是阿邵，但此情此景之下，我無法再靠近他半分。
隨軍出征？
我沉默不作聲。
他的舉動看在周晟的眼中無疑是在妥協，故而周晟並未急著催促他離開。阿邵在我一步之遙處站著，好一會兒后，微微苦笑，問道：「你可有話想與我說？」
她見我堅持，遲疑了一會兒，便出了喜堂，待到快要跨過門檻時，她又回頭望了我一眼，見我頷首，才無奈的離開。
裴炎深深望了我一眼，便走了。
昭兒的雙手瞬間握緊了我的手臂，我輕輕拍了拍她的手背，道：「昭兒，你先回屋去歇會兒吧！」
他是個十分聰明的人，隻字不提為何我會出現在邕州這事兒。我想他心中應該明鏡似的，那些問題他無須問出，便已有了答案。
為何他與周紳會並肩到來？
「郡主的懷疑確實有理和-圖-書，但他們不會那麼傻！」裴毅卻冷笑道：「若與齊人聯手，大秦便成了齊人的大秦，他們這十多年的處心積慮都白費了。」
我死死的盯著他的背影，即使他已走遠，我心頭的恨意依舊散去。
這本該是女子一生最重要亦最為喜慶的日子，可此時此刻，我的心頭已然找不到任何一絲喜悅。
齊人嘗到甜頭，必會得寸進尺，更加肆意的侵犯大秦。此番若不能讓齊人退兵，周遭的其他鄰國定會落井下石，有樣學樣，乘機進犯大秦。經年遭受戰亂，民不聊生的大秦自是無力抵禦太多的外敵，待到那時，大秦怕是要亡矣。
我下意識倚向昭兒並強忍住喉嚨間的腥甜，藉著她的力量，才沒讓自己跌坐在地。雖是如此，我的視線卻無法從周紳的身上移開，甚至連眼中的怨恨也無法再遮掩。
「郡主當然不知。」裴毅輕笑，道：「此時郡主怕是在埋怨裴炎壞了你的好事吧？你可知如今這外頭是何等形勢？齊人舉兵三十萬，輕而易舉就攻下了我們邊境的兩座城池。」
阿邵的右手緊握成拳，手背之上青筋浮動，如今的他傷勢已愈，若是奮力一搏，他們也奈何不了他。然而周晟卻看穿了他的心思，笑道：「哦，屬下險些忘了，春婆婆也是要一同回府的。」
裴毅以為我在顧慮自己的安危，淡淡說道：「郡主無須擔心，自會有人護你周全。」
窄小的喜堂在他們離開之後頓時變得空曠，我目送他們的身影沒入雨中，和_圖_書渾身的力氣都被抽光，軟軟的靠向昭兒。
我也不辯解，只道：「一切憑裴伯父差遣。」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裴毅的話在我的耳畔轟然炸開，讓我的腦海一片空白，一時間說不出話來。
不知何時落在地上的那塊紅蓋頭被人無意間一番踩踏后，艷麗的紅色上染了污漬，早已臟透，喜堂上的紅燭依舊燃著，燭淚一滴滴滑落在燭台上，生生透出一股凄涼。
待他的身影消失在我們的視線中后，周家的隨從們迅速的朝我們湧來，將阿邵緊緊的圍在了中間。周晟笑臉盈盈，彎腰做了個「請」的姿勢，道：「公子，我們今日是特地來恭迎您回府的！」
「放心吧，不會有事的。」我保證道。
不單是他，顧、宋兩家的人遇了周紳，也會是如此。
「可是……」昭兒有些遲疑。
又能說什麼呢？
今日若非我親眼所見，我怕也不會相信裴毅會與周紳走到一起。我斂了多餘的情緒，平靜的說道：「滿兒自是不知，還請裴伯父解惑。」
我極想肆無忌憚的依賴著阿邵，但我知道，我不能。
裴毅也不惱，慢條斯理，神情自若的問道：「郡主難道不好奇，為何我會與周紳那老賊一同出現在你面前嗎？」
裴毅雖艱險狡詐，卻是絕不會做出通敵賣國那等事的。
阿邵轉身走向春婆婆，挽著她的手臂冷冷的朝周晟說道：「走吧！」
前有裴炎一番鬧場，后又因為周紳的到來而讓我的恨意傾巢而出，才會忽略了如此重要的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