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

我為他斟了一杯茶,靜待他開口。
不過五六歲的年紀,滿心都是他,可後來什麼都變了。若沒有那場禍亂,現在的我或許還戀慕著他,斷然做不出退婚這種事。
誰能想到,我的落魄半生會與這個從未見過面的女子息息相關?
我腳步微頓,隨即又邁離永安宮。
登基大典辦得十分隆重,我黃袍加身,接受著所有人的跪拜,卻只覺得過往的一切猶如一場夢,一夢醒來,滄海桑田,什麼都變得不一樣了。
刀刀將盒子放在顧西丞面前後又退了出去,顧西丞低頭看了那盒子一眼,又將它推到了我面前,道:「送出去的禮物哪有收回的道理?」
我見到秦纓時,她正呆坐在階梯上,周圍的宮女們只安靜地站在一側,誰也不敢多上前一步——皇城中人人皆知舊疾複發后,興平公主性子大變,再也不像從前那般溫和。
「是。」我拍了拍手,門外的刀刀應聲推門而入,手中捧著的赫然是那日顧西丞送予我的生辰之禮。
不多時,他起身告辭,https://m.hetubook.com.com走之時忽然說道:「我以為你是喜歡我的。」
現在的我已經足夠強大,可他卻不在了。
守衛在永安宮外圍的侍衛們都是萬中無一的高手,有他們在,那兒就像銅牆鐵壁一般,無人能隨意進入。而侍奉在永安宮中的宮人大多沉默寡言,不善言辭,所以在永安宮中靜養的秦纓再也無法像從前那樣笑得明媚開懷。
待到大雪消融時,顧西丞孤身一人來到了齊王府。
他的背影清雋而又孤傲,漸漸在我的眼中變得模糊不清,我年少時自以為是的愛戀,在這一刻被徹底地帶走。
昭兒很快就來了信,信中只說她比較習慣嶺南的習性,想在那兒守著宋宅,就不回汴京了。她又說她將郝心送回了汴京,因為汴京是個人吃人的地方,在這兒,郝心會迅速長大,在不久的將來可以獨當一面。
這,便是大叔留給我保命的制勝之寶!
我頓時笑開,「那時我還小。」
「既已退婚,理應退還信和_圖_書物。」我又將盒子推回了他的面前。
人非草木,孰能無情?在重逢時,若我沒有遇到阿邵,興許會被裴炎所感動。我沒有回答裴炎的問題,他頗為失落,安靜地靠向椅背,不再說話。
單是這一布局,就用了十多年。
我站在高高的看台上,俯視著這座巍峨宏偉的皇城,驀地想起那早逝的楚昭儀,只覺得異常的可笑。
「若是我在你遇到周邵之前就將你找回,現在的你會嫁給我嗎?」他問得極為認真。
我從未想過自己會成為一個帝王,站在最高處,俯視著天下蒼生,但我真真切切地成了一個帝王,站在最高處,從此孤獨一人,笑時只有自己,哭時也只有自己。
來年開春朝議。
這種手握別人生死的感覺於我而言並不好,我在心中嗤笑了聲,坐在了秦纓的身邊。
甚至,我輸得比秦纓要慘淡些,她沒能擁有顧西丞但顧西丞依然活著,而我卻永失所愛,無法再回頭。
我時常想,若少了臉上那道疤,顧西丞定是讓無數女子為之痴m•hetubook.com•com狂的英俊男子,就如同幼時的我那般。當然,臉上那道疤並未讓人覺得醜陋,只讓人覺得十分有男子氣概,像站在高處的強者。興許不該說他像,他一直以來都是強者,否則無法在離家那麼多年後仍舊牢牢掌控著顧家。
午後,裴炎陪著我一起烤著火爐,曬著冬日的暖陽,又一次向我求親,而我又一次拒絕了他。
當裴毅和顧淵走出齊王府時,裴、顧兩家已經失去了對大局的掌控。其實他們沒有輸,因為大秦疆土的穩定還需要靠他們來支撐。
他道:「聽父親說,你打算退還聘禮,解除婚約?」
我忽然想起西北一役前,阿邵在春仁巷那座老宅中對我說的話。
秦纓不甘而又憤恨地問:「你來幹什麼?」
秦纓微愣了幾秒,忽然笑了,笑著笑著卻又嗚嗚咽咽地哭了起來。
在一個下著大雪的夜裡,鐵騎軍和宋家的兵馬悄無聲息地壓制住了裴家和顧家的人,不動聲色地將裴炎和顧淵請到了齊王府。
「約莫會吧!」我笑答。
顧西丞和*圖*書未再說話,轉身便走了。
國不可一日無君,在裴顧宋三家大力扶持之下,我終於繼任大統,成為大秦第一位女帝,改年號順昌。
顧西丞走後,我進宮去見了秦纓。
從前是我一直猶豫不決,而今我終被逼著下定了決心,未來我將註定孤獨一人。
他望著我的眸子,不知想從我眼中看出點什麼,見我如此認真,只得將那盒子納入了懷中。他低頭喝茶,眉目微斂,白霧騰騰自杯中冒出,他的面容變得有些模糊,瞧不出在想些什麼。
他說,人如果不夠強大,註定無法保護身邊的人,註定受人束縛,永遠被人玩弄于股掌之中——
此話倒是不假,沒有什麼比爾虞我詐更能讓人成長。
昭兒是個聰明人,在一切塵埃落定后,她帶著郝心離開了汴京。
我道:「只是來告訴你一聲,如今這天下依然屬於我們秦家。」
這日夜裡,我解除了同顧西丞之間的婚約,裴炎也與昭兒解除了婚約,儘力維持了雙方的平衡。多年的內憂外患讓原本強大的大秦漸漸沒落成了如今的模和圖書樣,裴家和顧家在未來的幾年抑或幾十年內,依然會屹立於朝堂,大家都心照不宣地維持著平衡,相互制約。
外人以為鐵騎不過數千精兵,卻不知在隱世的這些年,郝漢已經將鐵騎發展到三萬人馬,而這些人分散在各地,大部分都混入了裴、顧、宋、周四家的人馬中。在周家滅亡而我與宋家結盟之後,在周宋兩家的鐵騎又混入了另外兩家人馬之中,因此才能在一夜之間顛覆一切。
我在一旁看了片刻,沒再多說什麼,起身便走了。快跨出永安宮的大門時,秦纓的聲音自身後幽幽傳來。
大秦歷三百二十六年冬末,宮中傳出消息,興平公主秦纓舊疾複發,太醫束手無策,移居永安宮靜養。
秦纓看到我時,眼中總是有恨的,二十多年積壓起的嫉妒和恨意,並非一朝一夕就可以消散去,何況,我剝奪了她的自由,使她成為了籠中雀。
她道:「我輸了。」
花有重開日,人無再少年,我們都回不到過去了……
我今日並非是為了聽秦纓認輸而來,她輸了,我又何嘗是贏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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