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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遊走紅塵

那日從那條江爬出來,在一家客棧換上了乾淨的衣裳,接過慕騰騫事先為我準備好的包袱。次日和那人分別後,換上這一年多的婦人裝扮,換上從前的姑娘家裝扮,一路來到了微州。原本想稍做休息后,繼續一路向北。
「你也住在這間客棧嗎?」我看他一副要出去的樣子,遲疑地問。
拿起一早準備好的上等女兒紅,自己一個人喝了起來。醇厚的酒香泌入鼻間,透出一股女兒紅獨特的香甜之味,刺|激了我的腦子。我不自覺地喝光了那一小壇女兒紅。再想倒酒,卻發現已經倒不出一滴,正想讓店小二再給我送酒,手肘不小心碰倒了放在一邊的酒罈子。酒罈子掉落在地,發出破碎的聲響,我低頭,看著那碎成數片的酒罈子,將原本喊到了喉嚨的話又吞回了肚子里。
「是,一定將姑娘交代的信安全送到柳少爺手中。」掌柜是個聰明人,聽到我直呼柳彥的名字也就明白我和柳家關係非淺,並表示完成成我的託付。我看著他將信小心翼翼地收進了懷裡后,又交代了幾句,末了,離開了清風齋。
對於他的再次相救,我有些憤慨。不過轉念一想,就覺得憤慨得沒有道理。若沒有他相救,我現在又如何有心思來憤慨?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腦中思緒百轉,終將視線定落在他的臉上。借正青樓門口微微昏暗的燈光仔細一瞧,竟然發現他的臉上泛著不正常的紅暈,又聞到了他身上的酒氣,心下也沒多想,只當是他喝多了——
這葯要怎麼解開我心裏明白著,心下做了一個決定。
我扯著笑說了聲「謝謝」后,繼續朝前走。
昏迷的前一秒,似乎聽到無名呢喃道:「鳳兒……」
他溫熱濕潤的唇覆上我的,我感覺到自己的心跳得異常快。居然發現自己的身體在輕輕顫抖。有種火熱渾身暈散開來,還以為中了那春|葯的人是自己。
彷彿回到了那個炎熱的午後,安靜地偎在他的懷裡,聽到他的聲音在耳邊呢喃。有種柔和的光暈瀰漫開來,https://www.hetubook•com.com燦爛出人世間最美的顏色——下一秒,卻是一種撕裂的疼痛在體內蔓延,我長長的指甲刺進了他的肉中,他卻沒有任何的感覺。
我不明白髮生了什麼事情,又朝他靠近,再次被他推開,跌倒了地上,手肘摩擦了地面,似乎是破皮了,有一抹刺痛傳來,在這樣的氣氛下疼得我想落淚。他一見我摔在地上,想過來扶我,走了兩步后又停下,然後又退回了原先的位置,繼續扶著強,聲音中充滿隱忍:「快走。」
我與生俱來的倔強在此時發作,從地上站起來,堅定地走向他。因為方才的跌倒,他這次沒敢再推我。我的手碰觸到他溫熱的身子,他的眼神就像著了火一般失控。對上他發紅的眼睛,我忽然明白他被人下了葯。
閉了閉眼睛,腦海中又浮現出那張臉。熟悉的弧度、熟悉的眼眸,卻少了熟悉的笑容和寵溺。我拚命地告訴自己不要想太多,他真的不是我記憶中的那個人。那個人已經死在那硝煙四起的戰場上,不會再回來了。甚至連屍骨都找不到——唯一留在世上的只有墳地里的衣冠冢。
爾後見他身型一閃,聽到骨頭咔嚓斷裂的聲音,倒吸一口冷氣,回過神來看向無名,目瞪口呆。忽見他嘴角帶笑,恍然見又有了錯覺,以為那個他真的沒死。隨即又想起方才那骨頭斷裂的聲音——那個他,不會武。
也許他不會來了。這是我第一次等一個男人,可他在答應后卻又失約。就如同那個人一樣,離開我的時候說一定會重新讓我回到他身邊,可是他卻離開了。他不能再讓我回到他身邊,我也不能讓自己回到他身邊。
「他碰了你什麼地方?」無名的聲音響起,我居然自動忽視了那一片的嘈雜,只有他的聲音入耳。
讓店小二將飯菜收起來,我沒有回自己的房間,一個人離開了客棧。
我扶著他找了最近的一家客棧,對掌柜的以夫妻相稱,要了間上房。我將他放在床上,https://m.hetubook.com.com看著冷汗直冒臉色卻異常潮|紅的他咬了咬自己的下唇,狠下了心。我附到他的耳邊輕聲說道:「等著,我去給你找解藥。」
他再次點頭,然後離開了客棧。我看著他離開的背影獃獃地站了一會兒,忽然笑了出來。連我自己都不知道為什麼會笑……
若說微州夜裡的什麼地方最熱鬧,毫無疑問當然是三里巷。三里巷是微州的煙花之地,當我路過這兒的時候,一片嘈雜熱鬧。這樣的地方,原本不應該靠近,可是我卻在走神的情況下靠近了這裏。
對於自己的這個決定,絕對不會後悔。就當是還了他的救命之恩,也當是圓了自己心底最深處的那個絕望的遺憾。
書肆跑腿的小廝一見我就迎了上來。「姑娘裡邊請。」
我需要出去走走,呼吸一下新鮮的空氣,否則我會窒息。走出客棧,夜裡的涼風迎面而來,帶著一絲的冷意,在溫暖的春天裡,我居然覺得冷。雙手摟緊自己的雙臂,任由幾縷髮絲在風中飛揚,我繼續向前走。不想停下腳,只要一停下腳步,就覺得渾身發冷。
一個男的喝醉了酒,從一家青樓走了出來。他走向我,醉眼迷離地望著我,笑得很是下流。我蹙眉,退了幾步,想越過他離開,沒想到他又湊到了我的面前,一把抓住我的手,笑得越發下流。
無名終於停下腳步回過頭來,「有什麼事嗎?」
沒有想過會像現在這般,和無名一起走在大街上。我微微側頭,望著他的側臉,心底有哀傷在流轉,卻只能深埋,沒有任何人可以聽我傾訴。一路走,卻覺得他有些不對勁,卻說不出哪裡不對勁。
從此之後,兩不相欠。
那緊抓著我的男人忽然被人丟了出去,我聽到他的慘叫聲。呆愣地看著那已經倒在男人哀號的男人一眼,遲鈍地將視線轉移到我的恩人面前——居然又是無名救了我。
「這封信,想請您派人送到雲州柳家。」我將先前寫好的信遞給他,拿出自己身上帶著的玉佩。那玉佩上和*圖*書有柳家的家徽,可以證明我我柳家人身份。
思緒跟隨著他火熱的唇遊走,理智竟然抵不住身體的誘惑……
寫信給柳彥主要是為了告知我已經離開慕家這件事,也問了他最近過得怎麼樣,讓他不要擔心自己,且我保證自己會定期給他寫信說明下自己的狀況,累了就會回家。
莫名許久后呆然答道:「手。」
這一刻我居然有種不再欠著那個他的錯覺。眼角有淚滑落,分不清那是為什麼而疼。所有的低泣化作呻|吟,望著眼前俊美的臉,有些絕望地想:下次不會再這般揪心疼痛了吧?
我這是在幹什麼?不過是想表達一下自己對救命恩人的感謝請他吃頓飯罷了。他不來又如何?人家今天也只是點了個頭而已。憤憤不平地重新在位置上坐好,然後拿起筷子開始吃那些精緻卻已經冷掉的菜,一直吃到自己想吐才丟開筷子。
他的思緒已經有點放浪,手摟上了我的腰,那殘餘的理智卻讓他極力地克制自己。我笑著出聲安撫道:「別擔心,我有解開此葯的方法。請相信我一次。」
又想起今天晚上我等了他一晚,而他……卻出現在這青樓門口。輕聲冷笑,想來是我看錯了他,以為他是一個有擔當的人,沒想到也喜歡出沒在這些地方。
「小娘子,來陪大爺玩玩……」那男人色眯眯地摸了我的手一把,濃厚的酒氣撲面而來。
一會兒后,我接過那小廝送上的筆墨,拿起書肆專門為人準備的紙張開始寫信,然後在那小廝的帶領下去找了掌柜。這兒的掌柜是一個上了年紀的老人家,一副老儒生裝扮,很有學問的樣子,我對他頓生幾分好感。
掌柜看到那玉佩愣了一下,立刻收下了我的信,問道:「敢問姑娘尊姓大名?」
一直都在奢望著,無名就是他。可是現在事實擺在眼前,他果真不是他。
他沒有停下腳步,我忙跟上前一步,又叫道:「無名——」
「還不怕?快回去。」
「姑娘請稍候。」那小廝留下一句話去給我準備筆墨。
我腦袋一片空白。hetubook.com.com有什麼事?我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叫住他。想了想,答道:「上次恩公在大街上救了妾身一命,還未表示過謝意。今日既然有緣遇上,想請恩公一起用晚膳,表示一些謝意。不知道恩公肯不肯賞臉?」
微州經濟發達,集市很是熱鬧。我找了家客棧住了下來后,就在集市裡四處逛。這個地方的人們看起來笑容可鞠,大有將「顧客就是上帝」精神發揮到極致的趨勢。
說完,我期待地看著他,他在遲疑了一會兒后輕輕地點了點頭。
我對於自己被輕薄很意外,反射性地抬腳用力踹了他一下。那男人被我一踹,大叫一聲,酒醒了一些,看了看四周,見我自己一個人,色心又起,一把將我拉近懷裡。「小娘子,陪大爺玩玩如何?」
又在集市裡逛了一圈后覺得有些無趣就回了客棧,卻意外地在客棧里見到了無名。每次見到無名,都會勾起我那舊時的記憶,我想自己此時的臉色肯定很難看。他見到我,皺了下眉頭,什麼都沒說就準備從我身邊走過。我一急,叫道:「恩公——」
睜著眼睛看著無名,熟悉的眉眼,一時之間忘了自己身在何地……
最大的意外是,我在微州看到了屬於柳家的書肆,原還不敢相信,可是那門口的扁上屬於柳家的標誌清晰地告訴我這的確是屬於柳家的書肆。走進這家叫「清風齋」的書肆,發現它融合了柳家書肆的特點,主要是為了那些中底階層的人們服務。看到裏面生意紅火的景象,我忍不住勾起嘴角。這代表著柳彥已經漸漸地成熟,有了絕對獨當一面的能力。對此不免有些高興,離開了他這麼長時間,倒真是越發地想他了。
腦子裡拚命地轉,這熱鬧的青樓四周常有人走過,也有人看向我的方向,卻沒有人願意伸手拉我一把。人情冷暖,我一開始便知。只是……
「姑娘,有什麼事嗎?」掌柜笑得慈眉善目。
夜裡的微州在這個時候還算熱鬧,隨著時間的持續,街道上的人也漸漸地散去。甚至連那些叫賣的商販們也和-圖-書都一個個收起了攤子。隨著人潮的散去,街道越發空曠起來。一個老伯在收麵攤的時候笑著對我說:「這位夫人,夜深了,還是早些回去休息吧!若您不是這裏人,前邊不遠處有家客棧。」
頭頂上響起無名冷漠的聲音,我再抬眼已經看不到剛才那抹難得的笑。
然後轉身出門,走到樓下又上來。再推開門,入內,站在床頭看著床上的無名,他忽然張開眼睛,眼中已經不再有理智。此時的他,有如野獸。我解開衣裳,爬上了床。他則低吼一聲,翻聲壓上了我。
我滿心歡喜地讓掌柜的準備了一桌豐盛的晚膳等著他回來。從酉時一直等到戌時,卻依舊不見他回來。此時那一桌的好菜早已經冷卻,我呆坐著,看著眼前那沒有動過一筷子的好菜,有一種被丟棄的感覺。
「這些你都不必知道,只須順利將信送到柳家。記住,要親手交給柳彥。」我不打算回答他的問題。
男人和女人在力道方面本來就有區別,我抵不過那男人的力道,活了這麼久,第一次覺得害怕了起來。從前可以什麼都不怕是因為我知道有人會一直保護著我,而今是自己一個人在外,沒有人可以幫助我,除了自己。可是現在自己也幫不上自己,剩下的還能有什麼?除了驚恐,我什麼都不能做。
走到大街一角,無名忽然停住了腳步,手扶著牆壁,呼吸聲似乎變得急促。我怪異地靠近他,卻被他一把推開,正想開口,就見他滿眼血色地望著我,大聲道:「快,快走開。離我遠點。」
我拍了拍自己的額頭,深呼吸。
早在離開的那天就想過了,這一路,我要去塞北,看看那邊的風景。離京城越遠,越能讓自己安心,雖然那兒處於和其他民族的交界處,不像中原地區那般安全。
有種絕望在心底蔓延開來,傳至四肢。
我跟在那小廝身後在一張乾淨的桌子上坐下,笑著問:「小哥,可以為我準備筆墨嗎?」
我未曾聽到此言,在昏睡的那一秒居然笑開了花。
他點了點頭,信了我的話,任由我扶著他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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