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我心

看著寒玉臉色發青地回去復命,鳴玉嘆了口氣,端著葯碗問:「小姐,你不見雲大人,那這葯也要倒了嗎?」
「你把葯喝了我便走。」
「救了我?那雲大人這會兒能告訴我,我究竟得了什麼病,怎會連命都差點沒有?」
她被敷衍之語氣得臉上發紅:「胡扯!」
阮夢華細細打量著鏡面,突然發覺裏面的人像竟不是自己的臉,而是一處宮殿的一角,正對著一張金色大床,透過隱約綉滿騰龍的幔帳,可辨出正有一男一女肆意享受著歡愛,她登時呆住,繼而不知所措,先是臉上赤紅,瞬間又血色全無,雖然不是很清楚,可……那、那明明是仁帝陛下與她的母親,這張晶鏡,竟不知如何映射著陛下寑宮的情形!
在她還沒有下定決心之前,腳步已自動自覺地走過去,這裏並不完全象夢境,走道乾燥且通風,只是有些太過狹小曲折,彷彿沒有盡頭。其間她曾想過要返回去,可冥冥中似乎有一種動力在鼓舞著她向前走。莫名的熟悉感讓她無法停下,當盡頭出現時候,她激動的心漸漸平靜下來,認真的想那種熟悉感從何而來。
「那日我同夫人一同到邵府去,宮中突然傳召,卻是為了一女官被人謀害之事,眾口爍金,全都指向你母親,皇上也不好袒護著,斥責了幾句,她哪裡會好過。」
東暖閣里鳴玉正在勸著夢華:「小姐,夫人那邊真的不去嗎?寒玉跪在外頭半天了。」
「關你什麼事?」她怎麼會和自己的身子過不去,不過之前喝的葯全是雲瀾親自熬了送來,雖然他不太可信,可是她覺得別人比他更不可信。
「要不再讓雲大人過來仔細瞧瞧,小姐的身子要緊。」鳴玉勸了又勸。
這裏該已很久沒有人來,空曠且布滿灰塵,丈許的圓形空地,石壁上一道小小的石門,推開石門阮夢華看到一道長長的走道,她手臂上的光線照不多遠,看不出走道有多長。
說著起身端來一碗微溫的葯,竟連葯也帶著,她哼了一聲:「你會這麼好心?」
南華取笑她紅鸞星動,來年定會出嫁,是否他們不用再離開上京,直接嫁進慕容家。阮夢華認真地想了想,道:「若是你想替我出嫁,那我一定嫁。」
原來只是這樣,她以為夢境中要看到如何可怕的情形,居然只是這樣而已。一時間恐懼稍減,她細細打量起這間小室。
阮如月伸手替他揉開眉頭,輕聲道:「夫君,怎麼了?」
阮夢華本與母親正冷戰著,聞此不好再與她添堵,主動去見了她一回。風華夫人倒甚是平靜,一副寵辱不驚的模樣。
她只得折回去,后閣門已然關閉,她便順著外牆往前繞,走沒幾步突然看見一道熟悉的人影,那人彷彿便是邵之思。
有人用哄嬰孩入睡的語氣道:「乖乖地,聽話,只要一下子就好了,不會很疼的。」
他想說什麼?阮夢華緊張起來,會不會比父母不合更糟糕的事?
她自以為風華絕代,好,我便讓她活著的時候被人厭棄,死後永世不得安寧!
「看到沒有,這就是你的爹和你的娘,看看他們有多快活,白日宣淫呢,還生下了你這麼個野種!」
子夜宮建成已有幾百年,最早建宮時天下並未安定,戰亂災禍連年時,皇宮裡多建有秘道方便宮人避禍,後來這些秘道不再用來避禍,而成了後宮傾扎與陰謀橫生的所在,幾朝皇帝將這些秘道逐一封閉,多年下來,少有人知秘道之事。
「看吧,好好的看看,我看著你母親淫邪的模樣就想立時殺了她才解恨!」
等眾人進了儀楚宮,一一坐在宮人早已備好的宴席前,風華夫人笑著問兩姐妹怎地不打個招呼,仁帝還沒有到,大家干坐著委實有些怪異,阮夢華只得抬起頭道:「阿姊,你可還好。」
仁帝召風華夫人進宮的旨意在二月末的一天來到風華夫人府,時隔兩月,仁帝終於先開了金口,理由是再過三日便是風華夫人的生辰,要為她在宮中設宴慶生。風華夫人接旨謝恩,半句廢話也沒有說,等傳旨的人走個沒影,她才淡笑著道:「陛下如此好意,萬不能拒絕,夢華,不如你同我一起去,可好?」
「用不著你管。」
看到那樣難堪的情形,那麼小的她,不知為何會忘https://m.hetubook.com.com記,不過忘記了才好。只是心中遺留下來的恐懼讓她不斷地重複走在黑暗中,總是在走到盡頭前嘎然而止,一定是心中隱隱的懼怕才會讓她在期盼回京的同時,卻還要做類似的噩夢。
阮夢華終於知道她在六歲那年出了什麼事,她這一身的病痛又是從何而來,大概那根會動的金針便是讓她心口疼痛的根源。今日她的無意之行,竟遇上這樣的事,天意嗎?幼年時是誰抓了自己來?她還不曾全部想起,但一定是宮裡的人,那人話語狂亂無比,似乎恨極了自己的母親,除了宮中嬪妃,又會是誰?
明知她現在呼救還會有人聽到,不過那人卻是邵之思,她不能叫他知道自己在這裏,或者她該等著他離去再說。身在黑暗的洞穴中,阮夢華卻並不太害怕,她挽起自己右手的衣袖,摸到機括輕輕一按,黑暗中,連環焰派上用場,射出一道細細的火光,就跟走江湖的人帶著的火摺子一樣,照亮了四周。
火光亮起時,她想起曾以連環焰嚇退過雲瀾,但不知他如今又在何處,真希望他能神通廣大到前來搭救。
她與阮夢華一左一右坐在風華夫人身旁,風華夫人拉了她的手連聲問她可曾有過孕吐,每日吃些什麼補品,有沒有特別想吃的東西等,直問得阮如月不知該如何回答。
「喏,小金很好養,它每天只需要一點點的心頭血,你已經六歲,心頭血盈足夠它吃好幾年,受一點點罪而已……」
「還不錯。」阮如月彷彿很累的樣子,她才三個月多月的身孕,並未顯懷,但走路架式已不自覺象個身重行走不便的女子。
原來是這件事,她放鬆不少,卻裝作不感興趣地道:「那個啊,到時再說吧,我困了,你若是不願對我說實話,還是早點走吧。」
豈料雲瀾帶著笑意道:「莫怕,我想說原先不是答應了你,等你身子大好后陪你去看元宵燈節,還記得嗎?」
雲瀾一副不放在心上的模樣,湊得更近些:「別這麼見外嘛,好歹我們抱也抱了……」
接下來發生了什麼事,她再也想不起來,一片金光覆住她所有視線,或許是久遠的疼痛,又或者說不上來的難受,她的雙手不自覺地捂住胸口,那顆明珠早已滾到牆角,她碰也不願再碰一下,彷彿那裡扎著一根會吸人血的金針,隱隱的心口作痛。
葯送到她手中時,竟還是微溫,大半夜她也沒那麼講究,咕嘟幾下喝完,葯碗剛一離嘴,便有顆糖點塞進嘴裏,緩解了那種苦澀的後勁,雲瀾低笑一聲:「你睡,我這就走。」
她蹙眉道:「還用問嗎,倒了!」
她何嘗不知自己是多餘的,這裡是阮家,不是她的家,子夜宮也不是她的家,何況馬上就要過年,她不能在這個時候回宮,不知道杏洲別院還有沒有為她留著,若有,她便回杏洲去。
邵之思又是一個多月未見阮夢華,只在幾次私下與雲瀾見面時聽到過她的消息,如今看她還是那麼瘦弱,眉頭不禁皺起來。
阮夢華覺得無趣,無意中與邵之思深沉的目光撞個正著,忙轉過頭不敢亂看,心中不住哀嘆時間難熬。
「不必了,我這條命就是揀的,老天爺愛收就收去吧。」昨日她差些魂歸天外,能活著畢竟是好事,這會兒不過是在說氣話。
臨近二月,阮夢華心也跟著急切起來。她身邊丫鬟僕人成日跟著,動也不能動,一切出行之事都交給了南華操辦,只不知他會如何安排。
盡頭什麼也沒有,僅僅是另一道石門而已,她再次推開石門,看到的是一個小小石室,空蕩蕩地未見陳設,角落裡有一道石槽,放置著一顆碩大的明珠,發出灰濛濛的一片光。迎門的一道牆壁上掛著一塊黑布,另兩道牆上各有一面石門,尚不知通向何處。
「我……再也不跟你說話了。」
他來這兒做什麼,難道在等她?阮夢華不欲與之相見,連忙後退,生所他走過來,一直退到一處濃密的藤蔓后,想等他走了再出來,哪知這藤蔓后別有洞天,幽幽一處石頭屏障,後頭還有流水的聲音。
今夜沉玉陪她進宮,她有些遺憾雲瀾雲大人不去赴宴。阮夢華裝作無力地靠在她身上,心中對雲瀾此人的人品m.hetubook.com.com極度不滿。他算是客居在風華夫人府,卻絲毫不顧主人家的感受,公然呼朋喚友——其實只南華一人,在他的客院飲酒作樂,這還不算,喝到盡興處,竟扯了南華一路尋到了花街,消息傳來,惹得府中一干傾慕他的女子芳心失落,定力差的傷心掉淚。
唬得鳴玉連聲念佛,祈求老天爺別聽小姐亂說話,阮夢華微笑道:「老天爺是好的不靈壞的靈,你就別浪費唾沫了。」
她精神尚好,從早上清醒過來,一直到晚上才略覺不支,睡下不多時,便被人輕聲叫醒,不出意外,該是雲瀾趁著半夜來找她了。
仁帝不至於不明是非,可聽著有幾個妃子說得過頭,竟說起了風華夫人狐猸專寵,將自己比做荒淫無道的昏君,慍怒之下奪去在場幾個人的封號,其中一位夏貴妃早在他未登基前便已跟了他的,不說之前有多受寵,起碼這麼多年下來,情份是有的,而且這位夏貴妃的父親曾是朝中重臣。朝臣們本不該多管後宮之事,但萬事一扯到風華夫人,均持相同意見,紛紛上言書,仁帝欲認回阮夢華一事也遭到了極大的阻力。
當時她確實清醒了片刻,只聽到他說瞞不瞞的話,有心想問個清楚,卻動彈不得,身上沒有一絲力氣,轉眼又陷入昏睡。醒來想想,他確實是真心實意地在救自己,偏偏又隱瞞許多事,如此矛盾讓她搞不清該罵他還是謝他。
此時天氣已漸漸回暖,今日又是個好天,阮夢華也不乘車輦,順著宮道慢慢往前走,看著才剛冒出綠意新芽的花木,心中歡喜起來,邊走邊問那個宮人:「懷姑姑人在玉漱閣嗎?」
「死?太便宜你們了,我會讓你們生不如死!」
仁帝終於來到,風華夫人領著三人跪拜迎接,當即被心情格外好的仁帝拉起,至此再也沒有松過手。今日這場算是家宴,仁帝與風華夫人之間歷時兩個月的分隔正式結束,只有他二人是真正的高興,阮夢華心不在焉地左顧右盼,恨不得早早吃完散場,阮如月的眼光在自己的夫君與阿妹身上瞟來瞟去,生怕他們有半刻的目光交匯。邵之思彷彿心事重重,只是專註于自己面前的飯食,偶爾答幾句仁帝的問話,也是意簡言賅。
誰知第二日睡醒睡足的阮夢華卻似變了個人,視風華夫人的好言好語于無物,把自己關在東暖閣里誰也不見,連打算再去為她把脈開藥調養的雲瀾也被趕了出來。
按說這些事不該傳入深宮,可仁帝偏偏知道了,不得已下旨嚴禁風華夫人出府,並未說明這禁止令下到什麼時候。這可是十幾年來二人之間的關係頭一回如此僵化,大伙兒都覺得有些不尋常。子夜宮裡掀起了一股討伐風華夫人之風,不時有嬪妃哭哭啼啼地來見仁帝,訴說這些年的不易,彷彿子夜皇宮已被風華夫人搞得烏煙瘴氣,整個後宮怨聲載道,生生把這個新年的氣氛給沖淡不少。
被那樣的人抱過她還有清譽嗎?
不要,不要,不要……她只能無助的搖頭。
子夜宮的朱紅宮門威嚴依舊,阮夢華跟在風華夫人後面悶著頭走路,打在宮門口遇上邵之思夫婦,她就沒再抬起來頭,全憑沉玉眼疾手快拉著她的衣角示意她往哪兒走。
她是誰?阮夢華揪著一顆心想了又想,只知那人讓她懼怕,讓她心驚,在這間狹小的石室中,她到底對自己做了什麼?
「回夢華小姐的話,姑姑本打算親自過來,誰知道皇上和夫人剛剛叫了她去辦差,故命奴才來請夢華小姐,說是給您備了份大禮,去了玉漱閣便可知曉。」
彷彿是在看著另外一副情景,她看到了幼年時在宮裡迷路的自己,在人逼迫下走過了一道黑暗的長廊,穿著一身髒兮兮的綾羅綢緞,手和臉上有幾道擦痕,血絲和泥土混在一起,流著淚卻倔強得不肯哭出聲,原來這裏她曾經來過!
牆面上的晶鏡里不知何時已沒有了人,空蕩蕩的宮床只余凌亂的錦被,結束了嗎?阮夢華隱約明白那是什麼,她只想嘔吐,噁心。怪不得十年來她一直做同一個夢,真相竟如此恐怖!
記憶逐漸變得清晰,她慢慢想起當時還有一個人,便是那個人逼迫自己不停地往前走,是誰?會是誰?阮夢華大口大口hetubook.com.com地喘著氣,縮在牆角驚恐地看著四周,會不會……會不會那人此刻也在此地?她還沒有完全想起當日的情景,但那種對記憶中發生過的事產生的恐懼卻印象深刻,好像聽到有人在尖聲哭笑,凄厲地笑聲迴旋在腦子裡,捂住雙耳也擋不住那道笑聲!
突然說起這個,阮夢華有些不明白:「怎麼說?」
不知過去了多久,再沒有一點聲息,天地間彷彿只餘下她一個人,她被遺忘在這個地方,再也出去不了嗎?想到這裏,她顫抖著站起身,推開另一扇門,抓了明珠照路,且不管會通向哪裡,她不想再在這裏呆下去了,哪怕這道門會通向閻羅殿。約摸走了一柱香的時間,突然頭頂有光亮射下來,卻不知到了何處,太陽光從頭頂上的孔洞照進來,還能聞到一股花草泥土香味。再走幾步擠過一道狹長的石縫出來,竟斜斜地穿進一片竹林,她終於再見青天。
「我是想說……」他頓了頓,猶豫要不要對夢華提起自己的猜想,此事並不象巧合,而象有人刻意針對風華夫人而為,但他終是道:「我並非來勸說要你去見她,而是來說另外一件事。」
「她自以為風華絕代,好,我便讓她活著的時候被人厭棄,死後永世不得安寧!」
阮夢華猶豫了一下,難道是母親心生怨氣,不願與陛下單獨相對,故而才會拖自己去相陪?想到他們到底是自己的父母,她這個做女兒的,當然要從中周旋一二,到底無法看著母親受冷落。
雲瀾不喜歡過年,一個自幼便失去父母,跟著師父長大的人,沒什麼興緻過年。他知道南華常來見阮夢華,也知道慕容毅整日來風華夫人府獻殷勤,更知道她從未放棄尋找自己身體虛弱真正的原因,他把一切看在歸中,卻什麼也沒說,更沒有干涉他二人胡鬧一般的舉動。他另有想法,與阮夢華想的不謀而合,他要帶著她遠行求醫,只是暫時不能讓任何人知道,包括最初來求他的邵之思,而邵老太君彷彿已不屑再來問他任何事,如此他倒落個清靜。
阮夢華自昨日醒來后,便覺自已的身子元氣好像在一點點的恢復,與昨日暈倒之時的感覺大不相同,難道雲瀾給她吃了什麼靈丹妙藥?想起曾被雲瀾抱進房關了半天,她就禁不住咬牙切齒,虧得沉玉一臉沉醉地向她講述細節,彷彿被他抱過的人都該死而無憾。
「此事我聽說過,那又如何?」她一點也不擔心仁帝與自己的母親會為此事斷了情份,若真能斷,未嘗不是好事。
一切情形都好生熟悉!她驀地想起自己常做的那個夢,在夢裡她便走在一個陰冷潮濕的,長長的走道里,盡頭是什麼?她在夢裡從來沒有走到過,那麼,如今夢境變成了真實,她是不是要走下去,走到盡頭,看一看盡頭到底有什麼……
「你不該活在這個世上,你母親也不該活在世上!」
正月里無大事,仁帝與華太妃幾次召阮夢華回宮見駕,她只是藉著病重無力推託掉。她不回宮,慕容毅來得更是勤快,該是在華太妃的授意下才會如此主動,否則慕容將軍少言木訥,如何會突然熱情似火。
子夜宮不愧是皇宮,連個秘道也要用明珠來照,實在是奢侈。阮夢華一把將明珠抓在手中,心想這倒是個好物件。明珠上矇著經年塵垢,她順手扯下牆上的黑布擦拭明珠,卻發現石壁上露出一面晶鏡,不知如何鑲嵌在石壁中,鏡身華貴無比,在淡淡的光線下隱隱有柔柔的光線在流動,這可奇了,難道這條秘道竟只是為了保存這一方晶鏡?
老讓人跪在外頭確實不是個事兒,阮夢華衝著外頭道:「寒玉,你且起來,回去告訴母親,若再逼我,明兒我就搬回宮裡去。」
邵之思極不願同她人前這般親密,拉下她的手,搖首坐好。
袍服柔軟,用料精細,綉娘們個個手藝精湛,所綉之物不俗,任她平日並不注重妝扮,看了也歡喜,不禁讚歎懷姑姑是人精兒,做任何事都考慮得極周到。
話未說完,她已一腳帶著被子踹過去,可久病體弱,自然沒有什麼威力,反被雲瀾抓住,雖然隔著一層被子,她卻覺得如同火烙一般,紅雲上臉恨聲道:「放開!」
「真不知你這脾氣象誰。」
「其實,你和-圖-書也不必太生夫人的氣,她這幾天日子不好過。」
寒玉是風華夫人身邊的大丫鬟,平日跟著夫人進宮出府,行事說話頗有分量,在府里是一等一的人物,這次是替夫人給夢華小姐送補湯,她本以為送個葯是極簡單的事兒,誰不知道夢華小姐在阮家向來低頭做人,到時候自己三句兩句一勸,保准夢華小姐乖乖地吃藥,最後再主動來見夫人。誰料東暖閣一行的結果讓她叫苦不迭,夢華小姐連內門都不曾讓她進,趕她不走,便讓她滾去外頭雪地上跪著,凍得她三魂六魄半天不得歸位。
說罷身形一動,已悄沒聲息地離去,臨走前還彈出一道指風將那盞燈打熄。
阮夢華並不知道這些,她只是瞧這兒不象是天然所在,似有人工雕琢的痕迹,關注著有無人走過來的同時,往石頭上多看了幾眼。只是這幾眼卻讓她著了魔一樣,看完又看,似乎記憶中曾到過這裏,見過這處石頭似的,欲罷不能。
到了那一日,阮夢華早早地便妝扮好等著與母親一同進宮,她雖說大好了些,仍是瘦伶伶地沒長多少肉,走路一步三喘,偏頭上烏髮又重,小臉被鳴玉擦得白是白,紅是紅,人是精神了,可與之前相比,完全是兩個樣子。
他微微一笑:「原來,那會兒你醒了。」
年夜飯母女二人只是少少吃了些便各自安歇,但聽得窗外冰雪漸融水落有聲,阮夢華驚覺自杏洲歸來,才三月有餘,便已出了這許多事,真是京都居,大不易,她以前盼著能在上京城過年的願望終於實現,卻是這般情形。
「你不說我就不喝。」
暖閣里熱哄哄的,平日只著小襖便可,阮夢華支著胳膊坐起身,被子下面居然穿得整整齊齊,雲瀾當然明白她穿這麼整齊是猜到他會來,取笑道:「原來你睡覺也要穿得這麼整齊,倒也有趣。」
隨她一起落下的還有此些碎石草屑,離地面不很遠,她連尖叫都沒得及叫出來便已墜地,受的驚嚇要比疼痛來得多,沒有光線,洞口被草木堵得很嚴實,她像落入一個極靜的所在,耳朵里嗡嗡發響,腦子裡只有一句話:怎麼辦?
「我可是你的救命恩人,莫忘了昨日你命懸一線,是我救了你。」
好容易用完這餐飯,仁帝卻留眾人宮中歇息,要明日才能回去,阮夢華自是回自己的紫星殿,她不願面對阿姊難看的臉色,先一步回去,半路卻被一宮人攔下,道是懷姑姑請她往玉漱苑,有事相商。
她有心把黑布揀起來把那面晶鏡擋住,卻怎麼也抬不起手來,羞怒,驚詫,恐懼,雜念紛沓而來,只覺數不清的黑暗記憶,爭先恐後從腦海深處分離出來,那些被壓在記憶最深最深處的東西不斷飛到自己面前:一條濕冷的黑道,一個跌跌絆絆的女童,一個冷酷無情推揉著她向前走的女人……
自皇后離世,錦繡如意綉坊便形同虛設,仁帝沒有發話,這間綉坊的女子也沒有出宮,懷姑姑念舊,私下留著她們,宮裡也沒有人敢說什麼。如今她看阮夢華受封在即,宮中要早早為她的冊封大禮做好準備,除必備的冠頂,朝服外,還有各種衣料的四季宮裝,只能多不能少,更不用說頭飾、珠寶,這可是子夜國第一位且是唯一一位公主,仁帝極為重視,朝臣們再不願意也拖不過皇上的意願,不僅要辦,且要辦得隆重非凡。
阮夢華頓時說不出話來,她與母親想的完全是兩回事,當下無比艱澀地道:「難得母親有此雅興,夢華自當同去。」
「至於你……小夢華,我有更好的東西給你,來看看,這是什麼?」
說得也是,得罪小人沒什麼好下場,那懷姑姑是個不折不扣的小人。
「別回頭了,小姐現在就賞了奴婢吧,奴婢肚子難受,得馬上找個地兒方便一下,小姐您說成嗎?」沉玉苦著臉捂著肚子一副受不住的模樣逗笑了她,揮揮手讓她先回去,自己慢慢地帶著幾個宮人往玉漱苑走去。
阮夢華當然不願意,緊追著問:「少拿話來糊弄我,你昨日在我耳邊說什麼瞞著我的話,都忘記了嗎?」
「我說錯了嗎?你若不信,可以去問你的母親。」
懷姑姑做人向來滴水不漏,此番他們一行進宮,按理該早早地過來請個安見個禮,沒見人影不說,還神神秘秘地要她去什hetubook.com.com麼玉漱苑,這是何道理?阮夢華懶懶地本不想去,但沉玉提點了句:「小姐以往挺看重她,萬不可因這一次怠慢得罪她,你說是不是這個理兒?」
那是一個女人的聲音,她似乎不停地在說話,說得很快,很亂。
母親昨日說的話太過絕情,她不得硬起心腸拒絕她一切好意。
那是一根長長的金針,好像會動,是活的一樣,在她眼前不住扭動。
阮夢華說不清楚心中是喜是憂,她因病久居在風華夫人府中,甚少出門,瞧見這麼大陣仗才知冊封一事已在進行中,怪不得母親要說那位皇帝老子對她不錯。只是,真的就這麼便受封,要做公主了嗎?
她忍不住誇沉玉兩句:「沉玉果然沉穩了許多,辦事也周道,回頭小姐我有賞。」
出了玉漱閣,阮夢華獨個往前走了一段路,竟沒找到候在門外的那幾個宮人。回頭望了望她才發現自已彷彿走錯了出口,這個閣子定是有前後兩道門,那幾個跟著她來的宮人似乎在另一個門口候著,她在閣子裡頭轉了個圈,出來時非得不讓人送,哪知竟會走錯。
炮竹聲聲,已是新年來到,家家戶戶辭舊迎新,放起了鞭炮,爭取讓來年的日子更紅火。風華夫人府卻格外的冷清,只因年前那名女官的死鬧得頗大,那家人雖只是平民,卻十分有膽氣,甚至闖到了宮門前血濺當場,大有不肯罷休之勢。
「自然是……」他眼珠一轉,似乎隨便打發了她。
「怎麼不關我的事,我可是皇上欽命要跟著服侍你的御醫,來,喝了吧。」
到石頭後面看一看……她突然冒出這個念頭,可又覺得危險。正在猶豫不決的當兒,外面似有人聲,她慌得往石頭后再退了一步又一步,終於一腳踩空掉落下去。
她這邊一應聲,風華夫人便拍手道:「我再派人去邵家請了你阿姊來,到時咱們一家人真正聚一回。」
他依舊在打著太極:「你知道的,便是皇上,陛下!」
「來,把葯喝了。」
她想了想又道「上回你說什麼受人之託,話沒說完,可確實是受人之託的意思,受誰之託?」
「母親如何會做出那種事來?我不信。」
虧得鳴玉平日總在房內特意為她留著盞燈,此時已是快子時,阮夢華眯著眼一看是雲瀾,他正坐在床邊溫柔凝視著她,在心中重重嘆了口氣,他究竟有沒有當她是個女人?
大禮?阮林華猜不透懷姑姑是什麼意思,好端端地送什麼禮。待她到了玉漱閣,看到無數精緻無比的華美綉服,又聽那宮人稟道全是為她而準備,不由吃了一驚。這一處原是先皇后在宮中設的錦繡如意坊,專門養著些綉工絕佳的女子,平日只為邵皇后做綉品。皇後娘娘沒有別的愛好,只是生性|愛潔,專用精品,她穿用的衣物絕對不會穿第二回,這個綉坊可以說是專為皇后所設,大到鳳袍小到綉帕,她所用之物全是從這裏出的。
「雲大人不在自己房裡,半夜喜歡串門子,豈非更有趣?」她有點受不了雲瀾坐得這麼近,而且今夜他的眼光似乎與往常不太一樣,看得她直皺眉:「請雲大人移駕坐到那邊的椅子上,這兒可不是你坐的地方。」
「陛下也不相信,可是此事頗為蹊蹺,竟有人指證那女官死去前曾被夫人召去過。」
若是雲瀾在就好了,要說他長得是真不錯,可惜就是風流了一些,就跟她的皇帝爹一樣,後宮佳麗養著,還要找一個女子養在宮外,若是母親早早地入了宮,怕也不會寵上這許多年。想到這兒她不禁佩服起母親,看她今日的裝扮,何等的艷光四射,阿姊雖長得好,但此時因著身孕面無光華,而自己就更不用提了,簡直就是來給那兩人做陪襯的。
風華夫人確曾召見過這名女官。她入宮便象去自己家後花園,說出的話莫有不從的。聽說有這麼一個女官在皇上面前露了臉,她有些意動,好多年不曾聽說過這種事了,叫她如何能不多心,自然冷笑一聲,找個由頭把她傳過來,也不動怒,就是好生盤問了一番,別的再也沒做,可偏偏那女官就死了。
夜半闖入女子香閨,本是極香艷的事,雲瀾笑了了笑,他緩緩鬆開手,坐到一旁嘆息道:「既已瘦成這副模樣,為何還不喝葯?」
「……醒來后你就會忘記這一切,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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