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琴曲相思

孔良年額上的汗更多,世子這話明擺著不想讓他二人相見,這是何因?難道……
好在他很快便正常下來,又走到書桌后,輕咳一聲道:「日間你與靈玉在一起切磋琴藝?這樣也好,靈玉搬過來后,我一直沒空去看她,小姑娘只愛彈琴,你們在一起,倒是能替她解不少悶。」
清秋待要再安慰,況靈玉已指著她的琴囊道:「清秋,你拿的是琴?」
說完又覺得不妥,清秋只是廚娘,未必會這個,似乎在故意難為她,正要改口,清秋已笑道:「定不負相思意。」
可她在想哪一個呢?
此話一出,清秋與小憐同時愣住。清秋乾笑兩聲:「靈玉小姐客氣,何來請教之說?」
「可惜了,你這雙手一看就不是做廚子的料,不若明兒我請示了表兄,要你調到我這裏,可好?」她是真想清秋陪著她,準備大著膽子去找衛銘說項。
不會不會,瞧那晚他不過是握了一下她的手,便嚇得她魂不見了三分,面對他的調笑生澀又緊張,不似作偽。定是近日他忙於應對北齊來使,少行風花雪月之事,才有此誤會,是了,一定是這樣。
衛銘才外出回來,一身華麗的璊色緞袍還未換下,放下茶盞閑閑地問:「孔翰林要見清秋?這是為何?」
清秋匆匆往前邊趕,路上問了幾個丫頭問世子在哪裡見客,才知世子爺今日早歸,孔翰林正好登門求見,要堂堂一名才子站在府門外,著實有些不好看,兩相遇上,只得請了進來。
清秋想的這個相思意點心,也算是絕了的,她不能動手,便讓廚間做了些綠豆糕,甜得發膩那種,保證人吃了一個不會想第二個,單是這樣太過簡單,她又命人一個個綠豆糕中包了一張寫有字的紙條,上書:想思相思欲寫相思意,相思淚滴相思字。又或者:平生不會相思,才會相思,便害相思……
可今晚……人人都有些不一樣。
她忙上前行禮:「靈玉小姐安好。」
她艱澀地道:「我不是……」
衛銘把玩著玉石鎮紙,看來小廚娘很識相,他倒沒替她做錯主。又想起一事,道:「幾日後府里有北齊的客人來,話說我許久未吃北方菜了,甚是想念,不如清秋管事想想做幾道出來。」
待她正要跨出門檻時,衛銘突然跟了過來,一把拉住她的手,在她耳邊曖昧地低語:「還記得你說想找個我這樣的夫家嗎?我可是時時記得……」
果然是他,清秋蹙眉道:「清秋不明白。」
她老老實實地說出來:「我無人可想,早先曾訂過親,但那時候還小,後來他早早陣亡,過了這幾年,我也忘得差不多了,嫁又嫁不出去,靈玉小姐你說慘不慘?」
「光謝可不成的,明兒你給我做道點心,名字嘛,就叫做相思意。」衛銘也是突發奇想,全是看到她眼中為了那兩倍工錢露出的喜意,覺得有趣才故意這麼說,另加上句:「記住,得讓爺嘗到相思的味道。」
紅玉攏住衣領問:「要死了,幹嘛這麼著衝進來,嚇得我魂兒掉了三分。」
誰料清秋搖頭道:「怕是不行,清秋雖沒有賣身,可如今是待罪之身,得世子爺發落來了這裏,幾時離去還是未定之數。」
「不,清秋,你是好人,一定可以嫁出去的。」
連著幾日清秋都沒有見到世子,她苦心鑽研出來的點心也放得變了味,秋風涼,吹得人心也涼,她可以確定,世子爺當晚不過是一時意起,與她調笑罷了。枉她記掛了幾日,擔足心事,滿心想的便是若世子爺有過份的要求,她該如何是好?被人晾著的滋味真不好受,倒象是原本平靜的心,被人刻意挑逗起來,那人卻又不見了。
世子住的鑒天閣欄木簇新,和著綠樹紅花,入眼使人忘俗,初時清秋只是在周圍轉悠,可那隊跟著世子從邊關回來的將士總散落在鑒天閣四周,看得人心寒,她只得往外圍轉,這煙波亭便是府里東南角被她發現,急急前來,卻不料已有人先佔了位。
說到相親,便記起宋珙曾說過一句玩笑話:「你家那個清秋,長相不俗,她就在你身邊,不若你先收了房也成,哈哈。」
她與孔良年早年相識之事並無人知,也不想講與別人聽,只是迷惑于上回他的態度,象在極力隱瞞hetubook•com•com著些什麼,難道堅持與她成親有別的原因不成?就算沒有原因,就算是他真看上她要娶她過門,她也不會同意。
況靈玉吃點心的動作也是一滯,到底事關她的終身,說不上心是假的。
衛銘兩指捏著那張紙條,有些哭笑不得,還當是吃出什麼來,竟是這等物事,如此露骨的表白,不象是小廚娘所為,除非她並不在意,拿這些應付。哼,就塞這一張紙條,便當做是有了相思之意?當下將其餘的糕點一個個地掰開,果不其然,每塊糕點里均有一張小小的紙條,全是與相思有關的詩句,一句句寫盡相思之意,全飛進他的腦子,不由讓人浮想聯翩,也許清秋是多情之人?
小憐忙遞上帕子讓她拭淚。
原來是小憐,那亭子里坐的不正是表小姐況靈玉嘛?原來她們來了世子府。
他看得有趣,不由輕笑:「聽聞清秋有門絕藝,但凡吃過的菜,都能做差不多,甚至尤盛原味,既然有此本事,不若抽空我請你往月中天一趟,嘗嘗北齊風味,回來做給我吃,可好?」
「他很好啊,朝中的才俊,天子眼中的忠臣,萬民口中的才子,這樣的人物,巴巴地守在我府門外,只是為了與你見上一面,清秋管事,你真是讓我刮目相看。」說著說著,衛銘心中越發的古怪,適才在妙然堂他當著孔良年的面叫人去喚清秋,其實使了眼色,僕人們便作勢回說清秋不願相見,打發了孔良年走人。無意間,他將清秋當作了自己的人,不過也是,她就是他一句話要來的人,如今世子府里他最大,她可不就是他的人?難道這個主,他替她拿不了?
《相思意》本是前朝一名痴情的女樂師所作,她愛慕之人身死,便將一腔愛意全部化為琴聲,因此曲宛如相思之人傾盡全部愛意般需得全神投入,極為複雜,故少有人能將之彈好。可這卻是雪芷大家的成名之作,況靈玉學琴,自極崇拜她,聽聞此事後,尋來曲譜,練了幾日,指法總是生澀,不成曲調,恰逢清秋問她要聽哪首,便脫口而出《相思意》。
「靈玉小姐,我獻醜了。」
說罷將琴擺正,整了整衣衫,凈心正坐,輕抬雙手放正位置,素色衣袖就著低腕下滑少許,露出一截雪臂。況靈玉只見她坐下后那幾個動作,便知這是行家,隱有大家之風,原來清秋是同路人,不由心生知已之感。待到清秋開始彈奏,她更覺得驚訝。
燈光下她一張粉面如花,鬢髮稍亂,剛想起的收房二字讓衛銘心中一盪,身上不由有些燥意,語氣也輕薄起來:「所謂大事,便是你的終身大事。」
這是怎麼回事?她滿心疑慮,本想見到孔良年問清他到底要怎樣,誰料撲了個空,不是說世子在妙然堂見的孔翰林嗎?她不死心,扒著花窗往裡看,真的沒有人,才發覺身後不知何時立了一個人,身材高大,表情森然,腰間挎刀,正是整日隨護在世子爺身邊的護衛之一。他長年跟著世子在邊關爭戰,眼神犀利,彷彿在看一名敵營來的探子,盯得她頗不自在。匆匆繞過他往回走,那人突然開口:「站住!世子命你速到書房!」
「嘻,我不急,適才我在膳房借火的時候,可聽說有個孔翰林來了咱世子府,你說誰該急啊?」
「彈得很好,我學琴至今,尚不及你,唉……」況靈玉還有句話未說出來,那便是她師傅未必能及得上清秋。
待清秋趕到妙然堂時,已是空無一人。
「小丫頭,急什麼,吃你的點心吧。」她可不能把那晚之事講給兩人聽,莫讓別人誤會才好。
清秋急忙點頭,這裏不是郡王府,也沒郡王妃相逼,只望眼前這個對孔良年沒好感的世子爺能替她親事給回掉,對不起了孔良年,不是我不想嫁,實是身不由已啊。
「清秋,你在想什麼?」況靈玉自打知道清秋會彈琴后,只要不是下雨,日日拉了她一起彈琴,幾日下來,兩人又熟了不少。今日清秋有些魂不守舍,一連彈錯了好幾個音。她對清秋的過往甚是好奇,當下又問:「你是在想什麼人嗎?」
這世道,怎生是好?清秋無奈也得安歇,她還得想想如何做那道點心,相思意,相思意,一味相思https://m.hetubook.com.com入骨,早些年雪芷勤學苦練這支曲子的時候,她在做什麼?桃花林里笑春風,與某個面目已模糊的男子歡聲笑語,少年不知愁滋味,一夢白頭……
清秋久未彈此曲,一曲完畢手指微疼,若是讓師傅聽到,一定會責罰她,因適才彈奏,全無真意,只有指法,相思之意嘛,那是自己早已摒棄之物,今日彈奏,只為博靈玉小姐一樂而已。
「是,你不是丫鬟,我怎麼忘了你和我們不一樣,」紅玉說起這些竟有些輕蔑,「沒有賣身怎麼了,不照樣得乖乖照著王府規矩來,不照樣被人安置嗎?」
他這方思量,衛銘也眯了眼不停打量他,要說這孔良年與那清秋倒也般配,年紀般配,相貌般配,何不成全與他?
清秋但求世子早些放她走,自是沒有異議。
孔良年暗想宋公子與世子交好,他如何會不知?不由想到郡王府那邊迴避的態度,早先是郡王妃先提的頭,如今卻又避口不提,連丞相夫人找去,郡王妃只說清秋犯了錯,早攆了出府,是他打聽到清秋進了世子府,幾次求見卻被拒。
月中天是座酒樓,南菜精緻,北菜味重,普通人到了月中天,頂多點些鍋包肉、三不沾等特色菜,象那北齊極地的烤羊腿,燒羊排,頗有大漠風情的招牌菜卻是極貴,衛銘雖一向不喜粗食,可離開邊關日久,對過去六年裡常見的吃食,偶爾也有幾分懷念。
況靈玉臉有些微紅,含羞道:「相思意。」
「別找了,孔翰林已告辭,這裏只有你和我。」
她尋來《相思意》的曲譜已有月余,但還未能記住全譜,自小學琴已有十載,教她彈琴的師傅說她資質不錯,可這一曲《相思意》讓她覺得前所未有的沮喪,那雪芷大家成名自有其道理。可眼前清秋不過是一廚娘便彈得這般好,原來自己一向引以為傲的琴藝,竟是連廚娘也不如嗎?
只不過一句略帶關懷的問語,已讓況靈玉紅了眼圈:「還好。」
她想了想,回道:「孔翰林厚愛,倒讓清秋惶恐,但清秋實在配不上他,這……還請世子替清秋回了他,讓他以後別來了。」
說罷搶到她前面帶路,走起來象一陣風,清秋只得一路小跑跟上,邊走邊想:世子與孔良年說著說著還換了地方?
清秋心緒一亂,正色問她:「我象是在想人嗎?」
相對於紅玉的忙碌,她過得象大小姐,就差有人來服侍她。
見她不言事,紅玉又接著道:「世子爺那般人物,這上房裡幾個丫頭可是卯足了勁想讓他看上,暗地裡斗得你死我活,你倒輕易便得了去,命啊。」
小憐端著些點心過來,這可是清秋教與她的,眼下清秋不能動手,便全交給她來做,幾日下來,倒似模似樣。她面上帶著些羞澀的笑意,臉上飛紅,把點心往桌子上一放,捂著嘴樂起來。
清秋看著她,便想起了二夫人生養的薇薇小姐,兩人都有著無法言說的稚嫩味兒,有心想帶她去外頭轉上一轉,又怕擔責任,只得撿以往自己見過的,聽說過的給她聽,只這些便讓她聽得津津有味。
「只這麼短時間,應該做不了什麼。」紅玉微微搖頭,象是替她可惜。「你應當抓牢機會,讓他留你過夜!」
入夜,清秋還未睡下,紅玉匆匆進房,要拉她去見世子爺,邊走邊道:「快點吧,世子爺可是一進府就叫了你呢。」
提到孔翰林,清秋有些尷尬,可聽他後面越說越古怪,只得瞪大眼不明所以地看著他。他這是在誇她嘛?她不禁苦惱起來,一向笨嘴笨舌,不善與人應對,是否她應該也誇他幾句?世子一向不是愛調笑的人,日常與丫鬟們之間也是守禮至極,今晚卻是不同,難道這才是他的真面目?她心中有些警醒,往後悄悄地退了一步。
今日難得無風,清秋照例開始她閑散的一天,昨日她在府里發現一處不起眼的亭子,還懸挂著紗帳,周圍景緻不錯,最重要的是清靜,一天下來也沒有人出現。今晨紅玉知會她世子要晚上才回,不在府里用飯,她乾脆帶了綠綺前往,打算將整日功夫耗在那裡。
「想聽什麼?」她有些憐惜況靈玉,便著意為她彈幾首,好使她快活一些。
況靈玉心中納罕,和-圖-書她只知清秋是廚娘,手藝不錯,卻不知她會彈琴,當下來了興緻,要清秋在此彈上一曲。當琴囊解開,露出綠綺后,她連聲驚嘆,雖不知這是名琴,但也識貨,一般人用的琴均為十弦,此琴卻是七弦,乃是上古制琴。
「這……如今清秋卻不能給靈玉小姐做吃食呢,」清秋苦笑,她以為況靈玉是過府來遊玩,不想竟也搬到這裏。自她離開膳房,消息再也不靈通,真真有些挂念那裡。「不過我可以給這裏做飯的人說一聲,靈玉小姐的口味淡,這幾日住得可慣?」
他慢慢地在房裡踱起步來,邊踱邊道:「你可知孔翰林幾次送來貼子要求見與我?」
「好人不好人,與嫁人無關,靈玉小姐,你呢,可有相思之人?」
「小憐!」況靈玉臉上微紅,小憐不知,她卻明白自己的水準與清秋差得遠,對著綠綺看了一會兒,她沒有動手彈琴,卻是紅著臉誠心向清秋請教:「清秋,你,能教我彈琴嗎?」
況靈玉倒是挺喜歡吃這些,女兒家最喜甜食,聽了這話道:「這名兒倒也有些雅意,直甜到人心裏,書雲相思是苦,清秋,你這相思卻甚甜。」
「自然是大事。」衛銘站起身,走到她的面前,仔細看著她,南齊女子雙十未婚確屬稀罕,只是越往北邊,此風俗越不被人看重,幾年未回越都,倒是忘了這碴。瞧她容貌雖非絕色,也屬上乘,怪不得孔翰林對她念念不忘。
同人不同命,紅玉今年已十七,她得等著主子們給她婚配,靈玉小姐是郡王妃親戚,倒也罷了,可是眼前這個女人,她卻更羡慕,雖然已經二十二,是個老姑娘,卻比她過得好上百倍,自由身是紅玉這生最大的願望。
清秋剛放鬆的心又提起來,才剛與靈玉小姐在煙波亭見過,並無人知,他是怎麼知道的?她狐疑地抬頭,正好看到他銳利的眼神,想起他曾疑心自己與北齊有干係,定是自己的動向有人盯著。這是為何呢,她是與雪芷相識,那也並不表示就與北齊有關,把她帶來世子府,想必也有就近盯著她的緣故。
清秋心下嗟嘆,轉身欲回,一道細細嗓音叫道:「清秋管事……清秋姐姐。」
她推門而進,一室燈光下,衛銘懶懶地靠在椅背上,一雙似笑非笑地眼看她近前行禮,待她起身後,長時間的不言語,真看得清秋心慌慌,躲也無處躲,大著膽子問:「世子爺喚清秋來,所為何事?」
「不敢,不敢,我少時家境尚好,曾入學過幾年,后家道中落入王府做了廚子,哪裡稱得上是什麼流派。」清秋暗暗稱奇,原以為況靈玉是個不出閨門的小姐,哪料竟聽得出春|水流派,也算是高明的。
「正是,我也是無事,閑暇時彈著打發時間。」
清風一室,只有衛銘端坐在桌后,他向後靠了靠,讓自己坐得更舒適些:「不過是來了個孔翰林,清秋管事至於跑得這麼急嗎?快坐下歇歇。」
她腦中急轉,不明白自己的終身大事有何可講,況且是與他講。難道是孔良年?還是郡王府那兩位夫人又說了什麼?心中著惱,道:「世子爺日忙夜忙,還記掛著我的終身大事,清秋惶恐。」
她試了試音,音若繞樑,不由再一次讚歎:「這琴……真是好琴!」
心中不快但也不能頂撞了世子,只得回道:「在下與府中清秋姑娘一晤后,記掛已久,盼能見她一見,還請世子成全。」
清秋笑得不行:「我不過是為了應付世子爺,靈玉小姐學問好,才想得出來這種雅緻的說法。」
「我家小姐彈得一手好琴,清秋姐姐,你聽了就知道。」
想通這一點,衛銘心安理得地讓人叫清秋過來,想瞧瞧這個「自己的人」是何想法。
衛銘目送她離開,看到書桌上有盤點心,一塊塊綠豆糕跟翡翠色的玉石花般,整整齊齊地碼在白玉盤裡,煞是好看。這才想起原先曾命清秋做道點心,還要帶著相思之意,應該就是這個。於是伸手拈起一塊,拿在手裡看了會兒,那翡翠色的晶瑩糕點,做得極精緻,彷彿無從下嘴。他終是咬下來一小塊慢慢咀嚼,甜膩地直皺眉:這根本就是尋常的綠豆糕,與相思扯不上關係。正猶豫要不要再喚她過來,第二口便咬出來張紙條,上書一行https://www.hetubook.com.com小字:平生不會相思,才會相思,便害相思。
那膩味的感覺,讓清秋打了個哆嗦,抽出自己的手,轉身便跑,直衝回房,嚇得紅玉一聲尖叫,原來她正在換衣。
說話間到了書房前,清秋先看到的是門口那幾尊煞神,有些膽怯,未及問明為何會喚自己來,紅玉已轉身離開,她只得上前敲門。手還沒挨到門,一柄帶鞘的長刀橫在面門前,唬得她倒退三步,顫聲道:「我叫清秋,世子爺叫我來的。」
「啊,我不知道……」她捂住心口坐下來,連喝了幾杯茶才定下心神,微喘不已。世子怎麼了,才好好說著話,給自己加工錢,怎地突然就握著自己的手,那是輕薄吧?她厭惡地看著自己的右手,猶豫著要不要去洗洗。
「你以為世子爺要你跟著過來是什麼意思,總不至於沒你就吃不成飯,咱們做丫鬟的,哪一個不盼著這機會能落到她頭上,萬一成了事,就不是丫鬟命了。」
這些話,清秋沒講過百遍,也講了八十遍,連小憐都背得流利無比。這幾日她想過了,嫁人之事急不得,這世子府里沒有一長得齊楚的,成日呆在這裏,嫁人是不可能的,眼看著年歲老大,她慎重考慮要不要出門到趙家娘子的茶鋪里,也許她還留著那個染布坊的少東給自己呢。
「當真?」
況靈玉卻又問她:「我聽你這曲風,象是春|水流派,與雪芷大家一般,清秋你也是春|水流派的嗎?適才那首《相思意》,乃是雪芷大家成名之曲,我覺得即便是她來彈,也未必能比你彈得好呢。」
衛銘知她心中明白,故意曲解她意,道:「嫌大材小用了?放心,工錢可是照給的,除了按原先管事的工錢給之外,再加上一份,你看如何?」
清秋取笑她:「小憐,這點心雖然叫相思,你也不用一臉相思之意吧,啊?」
清秋終於明白過來,用看瘋子的眼神看著紅玉:「我沒聽錯吧,你……」
清秋面對紅玉如此相問說不出話來,為何她問這種事問得雲淡風輕,彷彿再正常不過。
每一個都是相思,保君滿意。只不過送到世子爺書桌上已是三日,他根本沒有看到。
話未說完,況靈玉便輕笑起來:「我知道,你最大的願望便是開個豆腐坊,然後顧著吃喝過上一生,是嘛?」
她立馬凝神摒息,來了,世子爺又來了,上回他握了她的手,這回不知道又要做什麼。面上越發地恭敬起來:「清秋在,世子爺,膳房的廚子怕做不來地道的北齊菜,要不到了那日,請外頭的人過來撐撐場面?」
「嗯,也好。」他突然作一臉柔情狀,無比曖昧地叫了聲:「清秋……」
清秋微微一笑,自然是好琴,不然也不會陪在身邊到如今,有時想人是人物是物,她不能因為這琴是那個人所送,便將它丟棄,這些年她也習慣了有它陪在身旁,送她琴的人是誰,已不再重要。
最好是這樣,否則她豈不成了白乾。管他是不是想看著她,或心中懷疑她,身正不怕影子歪,還怕他不成?兩倍工錢,也算是因禍得福了,她心頭一喜,低聲說了句:「謝世子爺。」
他客客氣氣地指著張酸枝椅請她坐下,她卻不敢坐,書房裡沒有別人,只有世子和她,孔良年去了哪裡?
「過獎,我不過是打發時間,不如聽靈玉小姐為我和小憐彈上一曲,可好?」早先在王府里,只有況靈玉一人彈琴,只是未曾聽過,久未與人切磋,倒好奇起來。
這是從哪說起?清秋應道:「回世子爺,沒有的事,孔翰林……」
她直覺想要推辭:「北齊?世子爺,清秋已不是什麼管事,您能不能只叫清秋,別加管事那倆字兒?」
「喲,小憐,這才幾天功夫,就咱世子府咱世子府,改明兒你家小姐與世子成了親,就輪到你嫁人,來來,告訴姐姐,有中意的人嗎?」她口中不饒人,其實心裏早開始咒罵開了,這個死孔良年,到底安的什麼心啊。
氣喘吁吁地跑到書房,進門已是上氣不接下氣:「世子爺好。」
那名大漢收刀環抱而立,眼睛直望前方,再不看她一眼。衛銘在房內已聽到動靜,喚道:「進來吧。」
她也不想亂起名字,可上次的滿江紅讓她心有餘悸,所以再給世子想菜式的時候,盡量www.hetubook.com.com往平常處想,只讓大廚在原有的菜式上做些改動便成。想起那晚他有些熾熱的眼神,要吃什麼有之相思意的點心,臨了還摸了她一把,摸得她是心驚膽顫。回房再聽了紅玉的「好意」指點,一宿沒睡好,她想了又想,綠豆糕是清火佳品,送與世子敗敗火氣也好。
雖已入秋,可孔良年一張玉面有些泛紅,額上竟有細微的汗粒,在賢平王世子的注視下抬不起頭來。明明世子滿臉帶笑,親切得很,可他總覺得那目光里有些不一樣的東西。這位世子可不是京中那些靠著祖蔭過活的王公子弟,親上沙場,一戰成名,看起來文質彬彬,貴氣十足,實則殺名在外,或者這就是與他這樣的文人最根本的不同。
「這是世子爺要的?清秋姐姐,莫不是世子有了中意之人?」小憐著急地問。
「是,告訴我,你在想著哪一個?」熟悉后的況靈玉,稍稍有了些十七歲女子的活潑之意,她會問一些關於胭脂水粉,或者是女兒家私密的事情,也曾透露最想去越都城裡最熱門的街市轉上一轉,她長這麼大,還從未去過。
「我不知道……」她有些低沉,「不怕告訴你,姑母讓我來此,便存了要我嫁與表兄之意,可是我與表兄還不如與你相熟,如何嫁得?平日里連個說話的人都沒有,小憐也是個沒主意的人,清秋,我該怎麼辦?」
清秋從未與紅玉有過深談,她所見過的丫鬟,大都與那綠珠一般,只想著如何能爬上主子的床,一步登天,故與紅玉同住這幾日,能不說話便不說話,好在紅玉不是多話之人,也不象綠珠那樣愛生事非,倒也清靜。
點心好做,可這話她怎麼聽著有些不對勁,幹嘛一直強調相思兩字,這大晚上的,男女共處一室,還念叨著相思不相思,讓人聽見會誤會的。但又不可明說,只得重重點頭,一邊告退一邊在想,相思的味道,那是甜還是酸,抑或是甜中帶酸?
她有些失望,輕輕地「哦」 了一聲,卻引得衛銘不快,他臉上始終帶著淺笑,狀若無意地問:「怎麼,清秋管事不過與孔翰林見過一面而已,便已想出府去與他鴛鴦雙飛?」
紅玉冷眼旁觀,自顧鋪了床穿進被窩,見她還在發獃,問道:「世子爺摸了你的手?」
清秋連連搖手:「別問我,我是最沒主意的,平生無大志,便只是……」
「嘖,瞧不出來,你只與那孔翰林見過一次而已,他卻那般上心,還央了丞相夫人去郡王府說項,我原有些不懂,但在這燈底下,你這張臉果然好看得多……」他拉長了尾音,將話說得意味深長,一雙烏亮的的眼珠有幾分熾熱之意。
心中不快,口中悶悶地道:「清秋閑來無事,能為靈玉小姐解悶也是好的。」
清秋是況靈玉少有不怕的人,她長年體弱,需得偏方養著,一年四時總得要膳房奉些葯膳才行,清秋管事手藝好,平常她極喜愛與清秋說話,當下起身拉住清秋的手道:「清秋,原來你在這裏,真好,我這幾日常想起你,以為離了郡王府,再吃不到你做的葯膳了。」
小憐不依道:「清秋姐姐,你真說得出口,這點心不就是綠豆糕嘛,幹嘛起那種名字,怪羞人的。」
清秋有些納悶,論才氣世子沒差什麼,論天子的恩寵與在朝堂的輕重,肯定是世子拔尖,可她聽得出世子話里怎地有些別的味兒?但想世子爺是個功勛昭卓的偉男子,必不至與一個小小翰林計較,想來是那孔良年近日出現得太過頻繁,才惹得他心中不快。
一曲罷了,小憐連忙拍手:「清秋姐姐彈得真好!」
「哦?孔翰林可是我朝才俊,竟瞧中我府中之人,真真讓人想不到,只是清秋身份特殊,她可不是一般的婢女,你想見她,還得她應允才可。」
沒想到紅玉是這種想法,其實她說得也沒錯,清秋如今不正是被王府的規矩吃得死死的,還來了世子府。她還要再辯解下去,可紅玉已經躺下身,且面朝床里,給了她一個背。
小憐低低在自家小姐耳朵邊說了一通,況靈玉這才明白,不由嘆息。看她一臉沮喪,清秋笑道:「承靈玉小姐瞧得起,清秋甚是感激,既然在這府里閑著也是閑著,我們可以常來往,這煙波亭還算清靜,清秋願與小姐一起彈琴消磨時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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