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黃雀在後

薇寧一愣,馬上想通一件事,就算石致遠是為了知道自己的親爹是怎麼死的,可長青會下力氣幫他救人定然另有所謀。之前她並不知道這些,只是不願吐露自己的身世,便託辭與石致遠來意相同。如今就算是知道陸儀廷身上還有這等秘密,她也不怎麼感興趣,當下淡淡的問道:「前朝金庫有什麼了不起,我只想知道當年的經過,還有沒有人活下來?」
忽聽得一道清冷的女聲說道:「陸先生,我有幾件事想要問你,還望你實言相告。」
國師眼光閃動,他有預感,以長青會近日的舉動,隱隱有在奉都露頭的跡象,京中越不太平越好。
火光微微閃動,半道廊檐的陰影映在國師的面具上,象是從冥界來使般妖異,石致遠的心一緊,看到這張面具他方知國師竟親臨此處,至於前面那個年紀輕的是誰有些拿不準。
薇寧看著他痛苦的模樣,不忍地撇開頭,卻沒看到夜色遮擋住陸儀廷眼中深深的憎恨。
陸儀廷大力喘著氣,緩緩抬起頭,看著滿院刺眼的火光,終於看清楚發生了什麼事。他這兩日清醒的時刻不多,只留著一口氣吊著不肯松罷了,待看清眼前的景象,不由悲嘆一聲。
扶著他的人得了國師的指示驀然鬆手,他委頓在廊檐下,掙扎著想要坐起來,石致遠看得分明,厲聲道:「快去救人!」
不遠處果然藏的有人,蕭頌從一棵樹後走出來,重露打濕了他的頭髮和衣裳,看向她的目光中有遲疑和不定。
不知為何陸儀廷不再喋喋不休,變得沉默起來。良久才又道:「我被關了很多年,曾經最大的願望就是能逃出來,今日終於得償所願。如今我快要死了,可還是要謝謝你,能在臨死前逃出來,我很是暢快。」
「為何外頭傳言當晚你們全部喪生……你還沒告訴我這個原因。」
陸儀廷反問道:「姑娘,你到底想問誰,你希望誰活著。」
沉沉夜色籠罩著京郊一處宅院,今夜連月亮也不露頭。不遠處的小道旁,來了一群夜行人。
石致遠默嘆了口氣,回頭看了看身後帶來的人,上回小謝幫他去長春巷長青會事先並不知道,出事後責怪他過於莽撞。這次長青會卻十分支持,派了十幾名好手。
接連幾日奉都城又有一十七家店鋪被查封,無一例外全是盛安商會所有,抓起來的那些掌柜與店夥計還倒罷了,一半都是到店裡吃酒買東西的客人,這些人被抓得冤,可又無處喊冤,只能呆在官府大牢里聽天由命。
「是的,他們都該死!」薇寧輕輕重複了一句,國師詭異的木質面具與女帝清俊的男人裝扮在她面前一閃而過,雙眉間驀地陣陣痛意,她不得不閉上眼。
此時已近黎明,天光微有些黯淡,但總算比漆黑一片的夜色好些。林中涼風吹動,薇寧站起身,猶豫著是否將他就此扔下,還是費些力氣挖坑埋了他。
瀕死之人大概都會對這一生做出類似的感慨,陸儀廷在這九年中說不定真的想過死在當日成就了大義,或者他苟活於世為的就是今夜將心中一切說出來,薇寧並不十分關心,她只關心一個人,一件事。
內衛不歸六部所管轄,卻比任何一個衙門的權力都大,直接聽令于女帝,可以說是手握特權,持鳳令者可持令調動駐軍,便宜行事。這麼重要的位置自然要女帝最信任的人來坐,而蕭頌是最適合的人,可笑她竟一直以為蕭頌只是個身份尊貴的小王爺。
「那個秘密就是……」
長青會的人瞬時被衝上去的內衛打亂,石致遠被一名高手保護著,邊戰邊往大門處退去,血腥味四散,蕭頌緊抿著唇,皺眉向四周看去,今夜他稍有些心神不寧,卻察覺不出什麼異常,心中隱隱有些不安。
「他?他不過只知一二,哪裡知道我們到底何時行事,那一夜……告密的人不止他一人,真正讓妖后殺盡我等的另有其人!」
他笑吟吟地道:「師尊是三京館的主官,我不過是有事弟子服其勞,幫著看一下罷了,難道這也有錯?反正我常去秋霖館,順路罷了。」
陸儀廷回憶著往事,邊想邊道:「先帝早已對妖後有了防範,駕崩時留下金庫兵符,若妖婦無異m•hetubook.com.com動,太子順利掌朝便罷了,若不然就啟金庫動兵符,昭告天下廢了妖后。這本是秘而不發之事,妖后縱使猜到陛下另有託孤旨意,卻不可能在一夜之間便將我們全數殺盡,除非有人告密。金庫啟動得到兵符的法子只有我與周大人知道,他掌金庫我管兵符,故而當時妖婦將我二人暗中留下,對外只說沙馬營里再無活口。」
今夜獨闖別莊帶走陸儀廷的正是薇寧,白日里安休她又去了南城胭脂小鋪,陸儀廷在別莊的消息本就是國師有意放出,她自然也知曉,入夜後便悄悄地出了城,掩了身形伺機救人。她和石致遠一樣,都想問陸儀廷一些舊事,可是她萬沒想到蕭頌會出現在這裏!
「陸先生的情形可還好?」
陸儀廷的身上也有無數條舊傷,說起周子敬彷彿自己的傷跟著疼痛起來,大聲呻|吟叫道:「疼……我早該死了,疼啊!」
忽然聽得「嗒」地一聲,似是有人踩斷了樹枝發出的聲音,她回頭喝道:「是誰,出來!」
「那也未必,兵符與金庫兩者缺一不可,那三年中我與周大人有很多見面的機會,他沒有怪我,反而悄悄將金庫的開啟法子告訴我,他知道國師不會再逼迫我,怕他死了以後就沒有機會把這個秘密傳下去,只可惜那夜事出緊急,金庫鑰匙卻是落入了國師手中,以姑娘的身手能耐,若是願意必能達成所願,我只想求姑娘答應我一件事。」
左邊一道門打開,從裏面走出來幾個人,當先一人錦衣華服,看過來的目光幽冷,赫然是小靜王蕭頌。他恍若沒將眼前混亂的局面放在心上,在廊下站住,對身後跟出來的國師道:「國師所說的逆黨便是這些人?」
「師尊,此事是否報與陛下知曉,前些日子有人在靖安侯府行刺,是否就是長青會所為?」
國師看了陸儀廷一眼道:「石公子,不用叫得這麼大聲,他還沒有死。」
他瞬間心頭清明,臉上似哭似笑,喉頭一陣滾動咳喘出一股血水,倒覺得身上輕快了些。有時候想死也不是件容易的事,在某些人眼裡他還有用處,他們不會讓他輕易死去。
一群人悄悄潛入院內,見幾間房一字排開,黑沉沉不知是怎樣的龍潭虎穴。事已至此,不可能再退回去,就算這裡是個圈套,石致遠也義無反顧,他必須要來。
「弟子正要說,石致遠已悄悄地回了石家,與他私下往來之人十分謹慎,弟子觀其行事,倒象是與長青會有些勾結。」
陸儀廷胸中一痛,顫聲道:「他們……早被國師抓起來脅迫我,九年前已經都死了。」
「這是哪裡,你是又是誰?」他被扶起來坐在一棵樹前,只看見一雙微亮著的眼睛,聽聲音應該是個年輕女子。
果然有埋伏!石致遠倒不驚慌,小謝發出幾道煙火信號,夜空中絢麗的煙花還未消逝,外面喊殺聲一片,竟然有人從外頭殺進來。
這一幕發生得太快,尋常人輕功再好也跳不了那麼高,躍不出去那麼遠,此人剛剛那一手堪稱一流之上。內衛的人以為是長青會高手,長青會的人卻知道不是,石致遠張大嘴,難道這是會裡的長老請來的?
近年來他們與長青會暗中交手數次,卻仍未探出首腦人物是誰,他們彷彿從不現身,卻暗中動作不斷,若有朝一日起事,其威力不可小覷。
他說得如此自負,腔調仍是弔兒郎當,薇寧,冷聲道:「你最好現在離開這裏,就當沒追上我,否則別怪我不客氣。」
他勒馬停下來,想了想在這種地方還是別騎馬的好,正想棄馬前行,赫然發現前邊有個東西,而且是會動的東西。近前一看,原來是自己追了大半天的馬,只是陸儀廷還有那個黑衣的神秘人都不見了。
雖然她沒說,可是陸儀廷已認定她就是周子敬的女兒,即使在黑暗中,薇寧也能察覺他的灼灼目光在盯著她。
焓亦飛發掌將她逼得退開,看著自己的衣裳嘖道:「可惜了,我這衣裳才剛做好。既然你不願意,我也不勉強。這樣吧,只要你能將再劃到我的衣裳,我就當沒追上你。」
「好啊,明兒個就是女學子們安休之hetubook.com•com日,你若是早上起得了床,我就帶你去。」
石致遠不會武功,長青會的人將他護在正中,正為了陸儀廷暗中焦急,見他被人扶出來,以為已遭毒手,向前沖了幾步被人攔住,高聲叫道:「你們把陸先生怎麼了?」
焓亦飛並不知師尊的真正用意,他趕著追了上去,前頭的人雖搶了先機,但二人一馬畢竟沒有焓亦飛快,追了大半時辰幾十里仍未能擺脫他,可到底甩開了大隊人馬。
他們皆一愣,怪不得天恆今日將他們叫來,原來是師尊有了吩咐。從前師尊只放心讓天恆為他做事,如今終於想起他們了?
這一次焓亦飛出手凌厲了許多,薇寧不迎反退,倒著躍開一丈,撞斷許多樹枝,等他跟到近前,忽地轉身一拉事先設好的機關,幾條銀絲飛射纏住焓亦飛的雙腿,深深勒進他腿上的肉里。焓亦飛差點被絆倒,勉強站穩卻無法再往前一步,揮手將摺扇打出去,薇寧歪頭避開,壓著嗓子笑道:「你就好好獃著吧!」
「他是你的父親嗎,姑娘。周大人膝下只有一女,就是你?」他似乎極為緊張這件事,伸手在空中抓了幾下,想要抓住些什麼。
陸廷儀倒在地上虛弱地等著死亡來臨,小謝拼著兩敗俱傷衝到廊下,焓亦飛的摺扇已堪堪到他后心,眼見著他就要喪身在此,此時,斜刺里衝出一道人影,為小謝擋開那致命的一劍,轉身撈起地上的陸儀廷便飛天而起,不知來人使的什麼法子,竟似飛鳥般向上衝起七八丈高,掠過所有人頭頂,遠遠地落在別莊的院牆之外,那裡竟備著匹馬,載了二人朝東面疾馳而去。
「那就讓我看看你會如何不客氣,得罪了!」
焓亦飛低頭看去,卻不知是什麼材質的銀線,堅韌異常掙脫不斷,料想剛剛她在別莊里就是用這東西將人劫走,如今只有眼睜睜地看著她走開。
焓亦飛斂了調笑的神色,她雖然武功不如自己,但那股子氣勢卻不容人小覷,怕是另有詭計,倒不得不防。
「不,一定要救他出去!」石致遠頓了頓,朝那邊喊道:「陸伯伯,小侄來救你了!」
陸儀廷的聲音低下去,薇寧湊得極近才聽得清楚,他道出金庫在何處以及如何開啟金庫后突然伸手猛地抓住薇寧肩頭,力道之大出乎她意料,可隨即便無力地垂下去,喘息著說出最後一句話:「你好自為之……」
小謝只得叫道:「你們護著公子,我去救人!」
「陸大人有什麼未了的心愿儘管說。」
「又是長青會?」
國師一夜未眠,直至清晨才合上案卷,天恆匆匆而入:「師尊,東郊那裡又有了動靜,這次的人是肅王府所派。」
「周大人自然寧死也不肯說出來,我不如他啊!你知道他被國師折磨了多長時間嗎?三年,三年!最後他死的時候已不成人樣,慘不忍睹,我以往在刑部也不曾見識過這等手段,還不如當日死在沙馬營!」
「他果然不肯好好做自己的閑王,上一回沒他什麼事,不表示這回就能耐得住,也好,誰有本事就來試試,看能不能搶走陸儀廷吧。」國師似乎並不意外,反倒十分高興,又問:「石致遠那裡可有動靜?」
雖然他活著,比死好不了多少,他自覺負罪,國師還留著他利用他引來逆黨,活得何其窩囊。
「原來是你,咱們又見面了!」
秋霖館與三京館如何能扯到一起,天恆臉色一青,剛要說話,鳳梧慢慢地開口:「二哥,下回你出去的時候也叫上小弟,我也想見識一下。」
國師不亦可否,點頭同意。
長街盡頭,祥盛布莊里店夥計正給客人介紹布品,忽聞北衙官軍出動,傾間將鋪子圍得如鐵桶一般,十幾個軍官如狼似虎地衝進去,將店裡一干人等鎖住,管你是掌柜夥計還是來買布的客人,全都要帶回去問話。祥盛布莊在奉都城中也有些名氣,不乏富貴人家的女眷光顧,一時間哭叫聲中夾著些厲聲呵斥:「我家老爺是刑院的主事大人,你們不問青紅皂白抓這麼多人,不怕死嗎?」
陸儀廷聽到這個名字后雙目暴睜,似乎極為激動,好半天才勉強平息下來,幽幽地吐出幾個字:「周子敬周大人,實和_圖_書是不可多得的人才,可惜……」
她胡思亂想之際,陸儀廷已被帶出來扔在一邊。她能在眾目睽睽之下將人帶走,全憑手中一根早就系在院牆外高樹上的堅韌銀絲,幸得今夜天色暗沉無光,沒有人發覺那根銀絲。
如此誰還敢多嘴,連哭聲都少了許多,沒奈何被帶了去。傾刻間生意興隆的布莊空無一人。此時配合北衙行動的奉都府官差將大門關好,貼上官府的封條,祥盛布莊就此便沒了。
其實她完全沒必要再聽一遍九年前的事,正如陸儀廷所說,沙馬營之事的真相早已不是秘密,只不過知道地更細更心痛罷了。她心中不是沒有恨,只是恨得有些茫然,過了今夜方才一點點清晰,蔓延至全身。
「是與不是又有什麼關係,陸先生方才說你們中間有人做了叛徒,可天下人皆知是周子敬的弟弟周叢嘉告的密,究竟是不是這回事?」
石致遠這才知道人家早已摸清自己的底細,一時間他想到了自己的養父,今日事敗,明日怕是石家與盛安商會便要出事。
她無法減輕陸儀廷的痛苦,只得引他說話:「國師下的手嗎?不對,當時還沒有國師這個人。」
再見蕭頌,她心中微亂,看著他在國師面前下令,內衛俯首聽命的模樣,瞬間想通一件事,原來如此,蕭頌就是手握鳳令的那個人。
「陸先生放心,這裏離別莊已經很遠,沒有人會追來。至於我……」薇寧小心地不碰到他頭頂那根金針,這銀針能讓他清醒一小會兒,只是這次的清醒之後,陸儀廷怕是再難醒過來。時間無多,她直接問出心中所想:「我與那位石公子來意相同,只想知道明明九年前沙馬營已被一把火燒得乾乾淨淨,陸先生是怎麼活下來的?」
石致遠手一揮,示意大家跟進去,才走到房門前,突然火光大亮,院子里湧出來許多紫衣內衛,顯然已候了多時。
有回過神來的內衛拉弓射出飛箭想阻止一二,也被來人輕鬆擋下,他救了人便跑,追上去的只有焓亦飛一人。
人之將死,其言也善,薇寧心中一顫,差點脫口認了自己的身份,話到嘴邊又改道:「不知陸先生你的家人呢,難道你不記掛他們?」
他一口氣說到此處,略歇了歇嘆道:「好多血哪,我這一生都沒見過那麼多血……」
薇寧木然地打斷他:「全都死了?不見得吧,至少陸先生就沒死。」
靖安侯周叢嘉自從出了行刺那檔子事就過得不太安生,他亦非庸才,只要一想誰最有嫌疑刺殺女帝,朝著那個方向查一定能查到蹤跡,只是他還沒能力將逆黨揪出來,奉了聖命查察逆黨卻久無進展,他只好胡亂抓人泄憤。
他忽有警覺,急忙抬頭已見一道寒光從頂劈落,情急之下仰身墜馬,狼狽躲過致命一劍。那道劍光割破馬鞍,傷得馬咴咴痛叫,帶得另一匹馬被驚,全都跑進密林深處。
焓亦飛跟在國師身後,聞言低笑道:「如此安排小王爺可還滿意?只是可惜這處別莊,今夜過後怕是不能住人了。」
要說以焓亦飛身手與人才都十分出眾,在京中也與小靜王蕭頌齊名,只是他太過玩世不恭,故而名聲上略有些不好聽。天恆命人找來焓亦飛與鳳梧二人,好好說了會兒話,交待焓亦飛莫再去招惹那些京中女眷。
林子很大,薇寧在黑暗中左穿右行,她把陸儀廷塞在一處深草叢中。此時的陸儀廷早已昏迷不醒,快馬賓士的顛簸也未能將他折騰醒。
陸儀廷已是出的氣多,進得氣少,卻仍強掙著道:「姑娘,你和他們不一樣,長青會救我為的都是金庫與兵符,可惜他們永遠也沒機會得到,這不過是國師與妖后故意放出的消息引有心人自投羅網罷了!咳咳,你難道不想知道金庫與兵符的秘密嗎?」
「好得很!」薇寧壓著嗓子說了句,手上已攻了過去,她還記得上次是如何被此人輕薄了去的,當下出手毫不容情,完全是拼了命的打法,劍劍指向他的要害,焓亦飛被逼得頓時無瑕調笑,數招下來,一時不察被她削下一片衣衫。
「當真再沒有旁人了?」
原來是這樣,冥冥中似有天意,偏讓陸儀廷死之前見到她。
「我怎麼聽說你近日往三www.hetubook.com.com京館去了幾次,好端端地往那裡跑什麼?」
薇寧耐著性子聽他說下去:「是,他們都死了。周大人死得……很慘,我親眼看著他一點點死去,他和我一樣,沒死在那場大火里,而是受盡折磨而死!」
此時被焓亦飛認出來,薇寧不發一言,左手一揚便是幾道寒光,焓亦飛輕鬆躲過,笑道:「且慢動手,閣下好生無情,忘了上回我是怎麼對你的,剛剛那一劍居然想要我的命。你說好好一個女人,幹嘛總包得嚴嚴實實,我猜面巾下的臉定然國色天香,不如你摘下來給我瞧瞧?」
說罷持劍朝陸儀廷沖了過去,但未到跟前便被人攔下,焓亦飛只是一柄摺扇便將他壓得不能近前一步,如逗貓兒般只攔著他不放,蕭頌不耐煩地下令:「全都拿下!」
「明日你們哪兒也別去,亦飛隨我出去辦事,鳳梧便在家好好獃著。」
而他竟然沒熬到最後,還是把心中秘密告訴了逼死他家人的那些人!薇寧胸中泛起一絲古怪,怪不得他變成如今這副模樣,真不知該說什麼,只有嘆了聲。
天恆趁機道:「師尊身邊也該有人護著,上次府里也出了回事,二弟身手好,正是用人的時候,再者,我聽說近日德榮公主放出些話,我怕……」
「我早就該死了,九年前就該跟著大家一起死,苟且偷生這麼多年,如今我馬上就要見到那些冤魂了。」
夜空仍然漆黑得不透一絲亮光,陸儀廷有些遺憾,臨死前也見不著一絲星光月色,他早該在九年前就死去,苟延殘喘多活了這些年,那些早已死去的冤魂必定等了很久。
焓亦飛無所謂地道:「大哥,何曾是我招惹她們,都是她們來找我的。」
別莊外的人已打得難分難解,庄內兩相對恃誰也沒有搶先動手。論人數當然是內衛多些,解決這些人是儘早的,蕭頌不願費力氣,正要下令將石致遠等人拿下,國師拍了拍手,東頭那扇緊閉的門從裏面打開,兩名內衛扶著一個人出來,他似是不甚清醒,頭無力地垂在一邊,雙眼緊閉,不知是死是活。
「只是這個問題?難道你不是為了前朝金庫?」
薇寧緊張得摒住呼吸,雖然早已預料到是這個結果,她仍覺得鼻端酸楚,吶吶道:「他也死了,是嗎?」
也是,那般冷靜威勢的男子如何是個簡單的人物。怪不得柳月到了靜王府竟老老實實地呆了那麼久,她是副掌令使,哪敢私下去見國師。
薇寧搖搖頭:「不必了,如你所說,兵符早落入國師手中,而周大人沒說出金庫所在便已死了,我知道這個不過是徒增煩惱罷了。」
陸儀廷已是強弩之末,才剛清醒時的亢奮慢慢變成了虛喘,他繼續說道:「留下我們兩人的命,自然是為了金庫與兵符,我比不得周大人的風骨,沒過多久耐不住酷刑說了,留下這條賤命,苟活了這麼多年,我早該死了!」
來人終於現出身形,一身黑衣,連頭臉也擋得嚴嚴實實,只露出一雙眼睛。這身打扮焓亦飛並不陌生,正是曾在國師府與他交過手的黑衣人。
兩人你追我趕跑了大半個時辰,焓亦飛越追越近,前頭的人張望地形,策馬闖進路邊一片密林。逢林莫入,焓亦飛卻停也未停,策馬跟著跑了進去。夜晚林間處處透著股詭異,焓亦飛只能聽到自所騎這匹馬的馬蹄聲,好像前頭那人已憑空消失。
國師遠遠地看著陸儀廷,道:「陸儀廷,你睜開眼看看,有這麼多人捨不得你呢,要陪你到閻王殿去,你可以瞑目了。」
「是他,他一直是女帝的心腹,早已在為妖後身邊賣命,那對賤人!他們都該死!」陸儀廷說起國師又恨又怕,他從儒雅多學的文官變成如今這副模樣,全都拜他們所賜。
盛安商會近來與靖安侯府不對付得很,周叢嘉定是趁機發落人,沒想到竟也誤打誤撞找上了石家。國師輕笑道:「他倒也不是笨人,索性再給他透些消息,讓他也摻合進來,這京都的水越混越好。」
自古朝代更迭就沒少過流血,成為王敗為寇,這十八個人若是成事,那麼死的就是另一批人了。陸儀廷似乎許久都沒這麼暢快和人說過話,亢奮地說起十八個人當初如何激起血性,為同m.hetubook.com.com一個目的走到一起,話說得雜亂無章,東一句西一句。
陸儀廷默默苦笑,他是怎麼活下來的?連他自己也不知道,當時他眼見著一個個昔日相熟的臣子被殘忍砍殺,他嚇得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彼時先帝爺重文輕武,朝中官員多數連殺雞也沒見過,何曾見過那等慘烈的場面,若不是後來他被打暈,必定受不住刺|激瘋癲。
陸儀廷呵呵怪笑,自知今夜大限將至,言語間不再顧忌,斷斷續續地道:「哪有什麼經過,所有一切天下人已知,十八個自詡忠君為國之士的義士深夜密謀,想要拔亂反正,為我朝除去禍源。不料我們中間出了叛徒,出賣了所有人,沙馬營便是我等葬身之處,被妖后一夜之間全部殺了個乾淨!」
「是不是暫且不論,你繼續查下去,最好能查到誰是主事的人,陛下那裡先不說。」
小謝低聲勸道:「公子,別衝動,咱們見機行事,若真救不了陸先生,也只有另想法子。」
「眼下時機成熟,是時候安排下去了。陛下不願我太過插手內衛的事,最好先知會小靜王一聲,畢竟咱們用的中他的人。」
蕭頌冷冷地看了眼焓亦飛,似是不明白他為何在這樣的情形下還要說笑。他二人雖然常被人相提並論,卻不曾相交,蕭頌對國師以及他的三名弟子一向是敬而遠之。
焓亦飛很難對付,薇寧沒有把握,握劍的手緊了緊,竟不覺沁出了汗,聽他又道:「我可是奉都城中最惜香憐玉的,只要你讓我看看臉便放你走,如何?」
東郊關著一個至關重要的人,近幾日那人的情形有些不好,天恆去看過幾回,雖不忍看著他到死也要被師尊用來當棋子,但他卻不能擅動壞了師尊的事。
「怕是有些不好,這兩天大夫來了好幾趟,他就在靠東邊那間房裡,每天都有人送飯食和葯進去,咱們的人遠遠地見過幾次,說是病得很重。」
雖然她能一時將此人困住,可他上身仍可動,薇寧不敢離得太近,縱然有些不甘心,想了想還是迅速離去。
出此意外,國師並不動怒,陸儀廷對他來說已沒什麼用處,即使被人救走也無妨,最好是他再說些,那樣事情只會更亂。只是他猜不出來究竟是誰還會想得到陸儀廷。
「這是靖安侯親下的令,叫你家老爺找侯爺說理去。」
國師不會輕易放過他,被禁錮了這麼多年,到了仍要利用他引來這麼一出。夜空中兵器交擊聲不斷,偶爾會傳來慘呼聲,他眼光迷離看了一圈,轉向國師時多了絲恨意。不僅僅是恨,還有深深的懼怕,所有人在國師眼中都是一個棋子,反抗不得。
雖然不知國師為何篤定長青會明知這是個陷井還要拚死來救人,蕭頌仍是配合國師這回的安排,來到這京郊別莊。
「這兩日除了有人出來採買些東西,並沒什麼人來,這會兒人都睡了。」
「昔日周大人未死前曾對我說,他此生最記掛的便是愛女,可惜他自出事後再無家人消息,想必已連累得他們凶多吉少。本來我以為姑娘便是周大人的後人,可你既然說你不是,那麼能不能求姑娘,幫我找找周大人的女兒,若是她還活著,望姑娘照顧她平安過活,陸某感激不盡!」
她的頭臉包得嚴嚴實實,又刻意做了些變化,僅從外表看,一般人難看出來是個女子,只能說焓亦飛的眼夠毒,只與她交手過一次便能認出。
一隻棲在枝頭的夜鳥被驚起,撲簌著翅膀鳴叫數聲,薇寧不驚不擾,蹲在陸儀廷身邊探了探他的鼻息,又從髮絲中小心翼翼地抽出一根金針,緩緩刺入他頭頂要穴,片刻后陸儀廷緩緩睜開眼,發覺已離開別莊,四下里漆黑寂靜,恍惚間以為已到了陰曹地府。
「小謝,裏面怎麼樣了?」說話的人是久未出現的石致遠。
薇寧猶豫片刻,終於問道:「前中書舍人周子敬,他呢?」
「還有一事,近日靖安侯在城中大肆封樓抓人,都是針對盛安商會,差一點查到石致遠住的那個莊子。靖安侯不可能知道石致遠與長青會的關係,卻一直找石家的麻煩。」
大口大口的血從他嘴裏湧出來,薇寧暗叫不好,咬牙將他頭頂的金針壓下半寸,暫時緩住他的危勢,飛快地問道:「周大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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