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威勢

我有些愧疚地低下了頭,輕聲說:「婷儀我愧對於你。」
我暗知他是因為南宮家沒有在我娘受苦時把她接回家以至我娘鬱鬱而終而心生埋怨。但實際上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南宮家是沒有任何權力擅自接女兒回去的,也許皇上也懂得這個道理,但是這麼多年他依然固執地冷落南宮氏,南宮氏晉陞緩慢已不再有昔日的權勢。
我在旁邊溫軟地勸慰道:「君上,請不要再自責了,現在我們主要要想想怎麼辦才好啊……」
芳兒點了點頭,說:「那些人或者貌美如花或者家族顯貴,我們這些窮苦人家的尋常女兒是沒有那樣的福氣啊。到了如今的地步,我們以後只能祈求自己能攤上個好主子了……」
形單慌忙回答說:「以奴婢的身份怎麼敢用『可憐』二字。」
芳兒平靜地問:「即便再來一次,你就會捨得嗎?」
婷儀臨走前到雎鳩宮與我道別,她身著的衣飾較宮娥時富貴華麗多了,卻怎麼也掩飾不住強顏歡笑之色。
芳兒慢慢地說:「我覺得帝貴妃就是這後宮中最高大壯麗的樹,她高高在上,高傲而冷漠地俯視著後宮中其他的人。」
菟絲沉著地回答說:「除姒充儀獲罪的一個月內皇上探望昭嬌帝姬共七次外,以後再無關心。」
我笑了笑,輕聲說:「李大人可能誤解本宮的好意了。既然令郎尚未婚娶,本宮這兒倒有一門好親事,只是不知道李大人有沒有這個意思……」
皇上騰地站起來,心煩意亂地質問:「什麼叫疑似?到底是不是?!」
形單順口回答說:「挺好的。」然後她吃驚地睜大眼睛看著我,「小姐,您知道……」
「可是,」芳兒話鋒一轉,「那棵樹卻外表雄偉,中間空洞罷了。帝貴妃根本就沒有任何後台勢力,又無子嗣,她所倚仗的只有當今聖上的寵愛,而那卻又最是虛無飄渺的。所以它經不起風雨,但是樹大招風,所經的風雨卻又必然是最多的。生前如此招搖,死時定極為慘烈。你想想一旦她死了,服侍她的下人們該受到怎樣的牽連?所以可以說,服侍帝貴妃才是這宮中最最危險的歸宿!」
李大人此時漲紅了臉,說:「娘娘可是故意愚弄老臣?」
其實我知道,我都知道。元遙是優秀的男子,婷儀會心儀於他並不奇怪。也許她不懂得愛時,她會為了某種目的心甘情願地嫁給南贏王,可是她在這最後的這一個月里懂得了愛,究竟是幸還是不幸……
「那麼,我再問你,從我當上帝貴妃后的一年內無論大小宴會昭嬌皆以身體孱弱為由被拒絕參席,皇上可曾注意?」
等候在床邊的如意見我醒了,起身麻利地去端來早已準備好的牛奶溫水和擦手巾。
我點了點頭,才想起自從姒充儀獲罪后昭嬌帝姬和顓福分別由不同宮的娘娘撫養,已經有好幾年沒有見面了。
聰明的婷儀怎麼會聽不懂我說的話,她的神色一變,顫抖著說:「是他……」
那天我正要去皇上的勤政殿,卻在路上碰到了奉召進宮奏事的右宰相李大人。
我解下腰間那枚透綠的佩玉,指著那名叫芳兒的宮娥說:「拿這個去試探她吧。」
婷儀猛地抬頭看我,略紅的眼睛寫滿了吃驚與絕望。
我的語氣則有些莊重了,「欺君是死罪,大人現在知道本宮為你到底付出了多少心思了吧?本宮如此善待於你,那麼大人你又將如何報答本宮呢?」
她跪著的身子一顫,當我命令她抬起頭時,如願的看到一張帶著驚愕和受傷表情的臉。
我聽了輕輕冷笑一聲,回道:「這可就由不得他了。想當初貿然提親的人是他,皇室尊嚴高貴不可侵犯,又豈是他說想退就退的?皇上只要下旨,他難道還敢抗旨不遵不成?」
「奴兮,多虧了有你在身邊安慰朕……」
皇上抬頭向我詢問。
苗太醫領命而去,宮人們也退下去了,屋裡只剩下我和皇帝。
我沉默了半晌,嘆了口氣,吩咐跪在下面的苗太醫說:「你們一定要竭盡所能的為昭嬌治病……癆病縱然難治,卻也是有治愈好的病例,你們切不能鬆懈怠慢。」
然而最讓我擔心的事情還是發生了。
「芳兒姐姐,你相信我,花瓶真的不是我打碎的……」那女子嚶嚶哭泣著說,極為委屈的樣子。
皇上神色先是驚異,然後又隱隱燃出幾點希望之光,但很快又黯淡下去,最後只是重重嘆了口氣,「終是要嫁給那個傻子嗎……」
李大人最終下定了決心,向我恭謹一拜,說:「以後全賴娘娘玉成。」
我點了點頭,吩咐道:「那你下去開藥吧。」
後來的事情進行得如願以償。
苗太醫不著痕迹的瞄了一眼坐在皇上身旁的我,然後低聲稟道:「昭嬌帝姬咳嗽氣急,痰少質粘,舌紅而干,苔薄黃,脈細微而數……疑似肺癆癥狀……」
李大人此時終於抬頭看了我一眼,面色沉了下去,語氣更加疏遠冷淡了,他說:「那恐怕讓娘娘失望了,微臣的獨子是個愚兒,難道娘娘真就不曾耳聞?」
李大人皺眉,面露難色,「王太妃雖然是老臣的表妹,可是平素並不常來往……現在貿然開口,怕她不會答應。娘娘既然有意幫老臣,何不幫人幫到底,代為開口……」
如意說:「小姐,我見那個芳兒把玉佩拾起來后,翻看了一下,可是看到小姐的名號卻又慌慌張張放回到地上,真是奇怪。」
四月時,南贏王要攜婷儀一同離宮了。
「是,是鏡明。」我肯認地告訴她。
「這麼說他是沒有子嗣?」我吃驚地問道。
「那我可不敢妄加論斷。宮中權勢綜錯複雜,知人知面不知心,哪是你我能看得清楚的?不過皇后、孝德妃、妍淑妃、殊賢妃https://m.hetubook.com.com皆是大家閨秀,在宮中勢力也根固,應該是我們最好的投宿。聽說董修儀、皎充媛待人也較和氣,若是我們能服侍她們也不失為幸運。至於其他的妃嬪,縱然不乏和善之人,但是皆受冷落,難免會讓我們這些下人也跟著受氣……」
那個叫小春的一聽哭得更委屈了,「那張姑姑怎麼還那樣理直氣壯的,還讓我賠……那是我娘好不容易才給我攢的玉鐲子……」
其實菟絲說的話不是沒有道理,我這棵「樹」外表龐大,內部中空,我自己心裏明白。
菟絲一時語塞,然後她回答說:「奴婢雖知悉帝姬身體不適,但是因無太醫前去診斷,所以尚不得知。難道娘娘已經先知了帝姬病症?」
小春眨了眨眼睛問:「依芳兒姐姐看,宮中哪些妃嬪算做好主子?」
我又徑直哭泣了會兒,然後見好就收,只是將淚噙在眼眶中,哀楚地說道:「臣妾是真心為皇上著想,絕無半點私心……縱然真的希望昭嬌帝姬嫁出去,也不過是想為皇上分憂罷了。」
她跪在地上的身子明顯顫了一下,回答卻是結結巴巴的:「奴婢,奴婢……」
我仔細梳洗好過後,轉身對如意吩咐道:「去叫婷儀過來,我有事要她辦。」
我在心中一笑,涉及傳承香火,年歲已大的李大人也不可能不著急吧。於是回答說:「靜安宮王太妃是李大人的遠房表妹吧?可令其挑一黃道吉日向皇后提親,本宮再暗中美言,自然水到渠成。」
皇上心軟了,懈下了警惕,拍了拍我的手輕聲哄道:「朕不過是開玩笑的,愛妃怎麼還當真了?別哭了,啊?看看你,再哭胭脂可要花了……」
皇上臉上的神色變了又變,最後還是無力地坐了下去。
我剪去芍藥的殘枝末葉,舒了口氣,說:「你真的當我飢不擇食嗎?沒有把握的事我從不會做,並不是說我能完全地預知結果,而是我會確保留有挽救自圓的餘地。就如右宰相這樣的人,憎惡分明,正是我欣賞器重他的地方。只要讓他對你真正心存感激,還怕他對你不忠誠嗎?只不過這個恩惠需要足夠的大罷了。」
「可是,」如意的音調突然提高了幾分,「小姐,奴婢以後會努力做到婷儀姐姐那樣,會好好服侍小姐的……」
這時顓福跑了進來,可能他聽到了後面的話,先向皇上和我拜安后,然後就伏在我膝上撒嬌地問:「母妃,要請誰來呀?」
婷儀臉色變得蒼白,急切地解釋說:「小姐,不是的!不是那樣的!奴婢真的是忠於小姐,當初也百般的告誡過自己……可是後來真的越來越控制不住自己的心意……奴婢就再也容不下南贏王了!」
我嘆了口氣,說:「婷儀似乎有什麼心事。」
我不知道。我甚至自己都無法給出自己答案。
我聽著她決絕的話,心中是一陣又一陣的酸楚。女人一生的幸福卻最終成為了一種任務,這又究竟是幸還是不幸呢?
這名叫芳兒的女子沒有再勸,只是將手搭在小春的臂上,再次長長地嘆了口氣。
她抬頭訝異地望我,然後低下頭去,恭敬地說:「仰仗娘娘多加提點。」
我旁邊的宮人早就沉下了臉,她們這樣在背後議論後宮妃嬪早就犯了僭越之罪,按宮規至少要杖打三十大板。如意剛要喝止,我伸手阻止了她,我倒要看看這個小丫頭是怎麼評論我的。
我語調平淡地說:「不是我不相信你要派人監視你,但是一旦到達了如我現在的地位,萬事都要小心謹慎更甚至如履薄冰,戰戰兢兢。所以我需要對別人的行蹤了如指掌,那樣我才能吃得香睡得穩,形單你能了解嗎?」
婷儀臨走前曾向我舉薦過她,她對我說:「奴婢怕自己走後小姐身邊少了可心的人,而楚姿和奴婢是一個村莊出來的,知根知底,平時與奴婢交情也好。她為人細心聰慧,忠實本分,小姐不妨試探試探,應該能為小姐所用。」
我私底下對形單說:「真是委屈你了。」
我看了形單一眼,反問道:「福兒得到過母親的疼愛嗎?沒有。我們是同命相憐的,所以我疼惜他喜愛他。」
「右宰相的確有一副怪脾氣。不過他這也是明哲保身,畢竟自己無論多位高權重多富貴榮華都無法傳及子孫後代。」
「那小姐為何如此疼愛十四皇子?」
然後我意有所指的說:「可見與後宮妃嬪交往也是有好處的,李大人你說是不是?」
我勸道:「皇上,這也是沒有辦法的辦法呀。昭嬌嫁入右宰相家總比孤獨在外好,右宰相定能竭力照顧,況且他的府第離宮中也近,皇上可以時時派人去探問照料……」
我擺弄著五月開得正燦爛的紅心芍藥,語調平靜地說:「我並不認為他這樣做有什麼不對。況且善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孰不知他卻也有重情重義的地方,富貴后也不曾拋棄過共患難的糟糠之妻,否則他也不會只有一個傻兒子了……」
只見她們身著紅抹胸長裙,上身披著素白的對襟紗衫,頭梳著簡單的雙角髻,約摸十三四歲的年紀,想來就是新進宮的宮娥了。
皇上擺了擺手說:「朕現在心中煩亂極了……」
鏡明微微一愣,然後不以為意地說:「也許她是不捨得離開小姐吧。再說,遠走他鄉,難免會覺得不安。」
我沒有可以依仗的親人,我深深地明白這一點。於是在封為帝貴妃后我一直在暗暗觀察朝中是否有我可以扶持依靠的勢力。
我全似不介意他的態度,繼續熱情著說:「李大人謙虛了。不論其他,就是大人能高居右宰相之位,就可見非同於凡夫俗子。又況且男兒理應志向高遠,自己榮華富貴暫且不說,和圖書更能恩及子孫、光耀祖宗。以李大人之才智,虎父無犬子,令郎定然也絕頂聰明,加上大人稍以扶持,自然前程遠大,讓人艷羡。」
當我看著婷儀無比恭敬地跪在我面前,深深地低下頭去,心中就有了不好的預感。
小春一愣,然後艱難地搖了搖頭。
我心中不忍,拉住她的手說:「你要不要最後見見他?」
形單誠惶誠恐地跪下,「形單萬萬不敢責怪小姐,反而是奴婢擅自行動罪該萬死。只是奴婢見安婕妤重病在身,十五皇子少人照料才在閑暇時去幫忙。」
我將自己的手輕輕地搭在皇上的背上,無聲的安慰著他。
李大人激動起來,言語間也談不上顧忌,「她得了那種病,即便是帝姬也是一文不值了!」
我順著聲音望去,看見右側不遠處有兩名年輕女子正背對著我坐著,一名女子低頭抹著眼睛正在哭泣,另一個女子則正溫柔的勸慰著她。
我滿意地點了點頭,「那麼以後雎鳩宮就多了一名叫菟絲的侍女了。」
皇上緩緩搖了搖頭,說道:「朕說是這樣說,可是昭嬌如今得了這個病恐怕連右宰相都不願意接進門了。」
對於我不將老宮人形單提拔到身邊而是提拔了平時疏遠的楚姿,宮人們私底下議論紛紛,甚至對形單為什麼不討我歡喜的緣由也暗自揣度,眾說紛雲。
我半眯起眼睛看她,問:「你可憐他?」
我被窗外枝頭上吱喳吵嚷的小鳥叫醒,緩緩睜開了眼睛。
「小姐……奴婢不想去了……」
我露出吃驚的表情,然後歉意地說:「臣妾沒想到會是這樣。」然後我突然想起什麼似的繼續說道:「不過雖然說是王太妃提親,但是背後還是右宰相在授意吧?但是他怎麼敢這樣貿然提親呢,難道他沒有自知之明嗎?是不是他的兒子也許並未像外面傳說中的那麼傻,只不過是有些愚笨……就像劉後主阿斗雖然都傳說他是個傻子,可是臣妾想他不過是不聰明罷了,傻子才不知道『樂不思蜀』呢……」
如意也傷感起來,喃喃著說:「小姐,那天奴婢看見婷儀姐姐矇著被子哭了一晚吶……」
李大人一陣語塞,然後囁嚅著說:「如果早知道是這樣,當初還真寧願不要……」
小春低頭陷入了沉默,然後小聲地說:「是啊,在這宮中只有主子的命是命,而我們這些做下人的甚至連豬狗都不如……」
「君上,癆病是要傳染的……那是不治之症呀……」
我回去后召來王姑姑將今天的事一說,然後問道:「那個右宰相是什麼來歷?」
我聽了嘆了口氣,幽幽地說:「君上對子女的疼愛可見一斑啊。只是臣妾此時不免為君上抱不平了。君上如此為他們考慮,他們可曾真的心存感激過?就說大姬,皇上為她精挑細選了夫婿,她不僅不知道感恩,臣妾還經常耳聞她在皇後面前埋怨您的不是……」
過了一會兒,皇上漸漸平靜下來,轉身拉住了我的手。
回到宮中后,善善擔憂地問我:「小姐真的要拉攏那個李大人嗎?奴婢只怕這個人不可靠。聽說這人鼠肚雞腸,睚眥必報,他有權勢后就將以往曾小看羞辱過他的鄉親鄰里都拖入牢中暴打一頓,有不少人甚至就此命喪黃泉……可見這個人為人的兇殘啊……」
李大人起身後,猶豫地問:「呃,也不知此事何時能……」
我走到她的前面,低頭看著她不帶語氣的說:「你自以為將別人揣測得很好,那麼,你猜猜你的好朋友小春到本宮這兒說了什麼如何?」
我裝出詫異的樣子,說:「李大人何出此言?李大人想要娶昭嬌帝姬當兒媳,現在皇上的聖旨也下來了,本宮不是已經讓你如願了嗎?」
皇上當時聽了只是沉默不語,但氣氛卻己尷尬至極,良久才悶悶地說了句「讓朕考慮考慮。」
我沉聲說:「我知道。」
先是安排了南贏王與婷儀的巧遇,然後南贏王被婷儀的畫所吸引,因為志同道合,交往漸漸多了起來。婷儀的美貌和聰明也深得南贏王之歡心,終於在一個春暖花開的日子南贏王主動到雎鳩宮來向我討婷儀過去,我也裝出在一些不舍之下順水推舟同意了他。
李大人瞭然,點了點頭。
她有些奇怪,但依然鎮定,回答說:「奴婢愚鈍,望娘娘明示。」
我滿意地點了點頭,然後看似隨意地問道:「十五皇子最近怎麼樣了?」
「原來是這樣……」我緩緩點了點頭,若有所思。
李大人面無表情,只是簡短地回道:「貴妃娘娘謬讚了。」
「皇上不是一直憂慮左宰相在朝中結黨營私,勢力過大么……如果能和右宰相聯姻,就在暗中提高了右宰相的地位,這樣他們勢力均衡,互相牽制,不就可以維繫朝中的穩定嗎……」
我放下茶杯,起身說:「李大人,你也無需這樣懊惱著急,本宮怎麼可能愚弄你呢?現在不過是權宜之計罷了,待她嫁入貴府之後,本宮保證還你個健健康康的帝姬如何?」
我輕笑,解釋說:「這個大人就犯糊塗了。如果是本宮開了這個口,那麼以後無論本宮說得如何天花亂墜也是一文不值了。王太妃縱然是早已失勢的宮人,但是礙於名分,皇上也不會當時駁了她的面子,那麼事情就有迴旋的餘地。大人也不必憂慮平時與她沒有交往,只要送些厚禮緩解她如今的清貧生活,她定然會樂意為你效勞。」
「微臣給娘娘請安。」
「小姐,我去。」
如意一愣,繼而小聲地提醒說:「小姐,您忘了么?婷儀姐姐不是已經……」
我拉住了皇上的袍角,向他緩緩地搖了搖頭。
他抬頭眨著眼睛好奇地問:「皇姐?」
我打斷了她,不容絲毫質疑的說:「你有www.hetubook.com.com一句話說得沒錯,宮中就是沒有人情毫不講理的地方。本宮再說一次,你叫菟絲,只能依附著本宮這棵大樹而活……」
我露出驚異的表情,然後一臉歉意地回道:「呦,那本宮真是失禮了。深宮之內鮮少了解朝臣情況,難免冒失,還望李大人諒解。也不知令郎可曾婚配?」
我看著她微微漲紅的臉,淡淡一笑,說:「叫梳頭姑姑進來吧。」
她有些遲疑,試探拒絕說:「娘娘……芳兒是奴婢那難產的母親臨死前為奴婢起的名字,對您來說也許毫無韻味,但是對奴婢來講卻是意義重大,請您……」
我連忙用香扇半遮住臉,他則退到一側躬身低下頭去。
那句話雖然模糊不清,但是我依然聽清了。
苗太醫猶豫了一下,然後撲通跪下說:「昭嬌帝姬確是染了癆病,請皇上節哀!」
王姑姑一笑,回道:「小姐也無須覺得奇怪,那右宰相素來不屑於後宮妃嬪,也從來不參与其中,以前就有不少意圖拉攏他的妃嬪碰到釘子了呢……」
「最後一個問題,前些天昭嬌開始咳嗽不止,你可知道她得了什麼病?」
「前幾天右宰相不是曾提過親嗎……」
皎充媛是我引以為心腹的妃嬪,那麼她的後台勢力也可以為我所用;我又請了朝中知名大學士施九章教顓福讀書,他的小兒子入宮伴讀,藉機拉攏他這一方的勢力。但是他們的官職都不足夠讓我安穩的依靠,這是讓我暗中憂心的地方,直到後來我遇到了一個機會。
皇上舒了一口氣,耐心地解釋說:「你長處深宮,不了解朝臣的家裡事。那右宰相的公子是個傻子!朕的龍女怎麼可以嫁給一個傻子,這不是天大的笑話嗎!」
婷儀震驚的神色更濃,她咬著嘴唇,最後羞愧地說:「是。」
她緩緩搖了搖頭,哀楚地說:「他心中根本沒有奴婢,即便來了也不過是看在小姐的面子上罷了。婷儀雖然身為賤婢,卻也是有自尊的……施捨來的愛情,奴婢不再奢求……」
菟絲此時冷靜地插嘴道:「娘娘的這份禮的確夠厚重的,厚重到奴婢懷疑它是否真的能如娘娘所願……」
「哦,他只有一個兒子,好不容易老年得子,卻是個傻子。那右宰相自己出身寒微,卻偏偏心高氣傲得很,非要給自己的兒子娶個大戶小姐,說是以正祖宗門楣。可是試想只要是境況稍好一點的人家又怎麼可能捨得將自己女兒嫁給一個愚兒呢?於是到現在他家還沒娶上兒媳,右宰相這不也正是要斷子絕孫了嗎……」
我說:「有心上人了?」
難得在這後宮中有看得如此清明的人,而且那個人還是個剛入宮的小丫頭。
「姐姐為什麼不說帝貴妃呢?她在宮中的權勢甚至要蓋過皇后,別人都在背地裡說她其實才是後宮真正的主子吶……而且聽說當了她的奴婢不僅賞賜豐厚,在外面也頗揚眉吐氣,就儼然是半個主子了……再說……」小春似乎略有羞赧,「再說這樣接近皇上的機會也多,說不定還能飛上枝頭突然當個主子什麼的……」
皇上神色沉重,痛心地說:「按照祖宗規矩,染有瘟疫的皇子帝姬都要出宮治療,可實際上外面的環境清苦,多是就這樣病死宮外……朕實在不忍心就這樣趕昭嬌出去……」
婷儀用帶著哭腔的顫音說:「請小姐收回成命吧……奴婢求您了……」
綠吹死了,吉祥死了,婷儀走了,花濺淚被貶斥去庭院打掃,身邊親近的侍女也就剩下善善和如意了,於是我又從平時疏遠的侍女中提拔了一名叫楚姿的宮娥。
我憐愛地為他整理額前細碎的散發,回答:「你皇姐呀。」
我挨著皇帝坐下,輕聲說:「君上,臣妾能理解您悲痛的心情……只是,臣妾還是要問君上昭嬌到底怎麼辦,這事耽擱不成啊,這癆病若是在宮中蔓延開來,後果不堪設想……」
我知道李大人在朝中歷經風雨三十余載,早就歷練了敏銳的心智,他知道我不會無緣無故的幫他如此大忙,而他此時一定正在權衡利弊。
可是過了幾天忽然傳來了昭嬌帝姬得了癆病的消息,皇上聞之大驚失色,匆匆派了貼身的苗太醫去複查診治。
但是我又突然想起了什麼,在皇上耳邊低聲說:「臣妾倒是想到一件事,也許不失為一個好辦法。」
宮人們在後面早已憤憤不平,而我神色平靜地聽她把話說完。
後來果然王太妃找到皇后提起這門婚事,皇后自己不敢擅斷,自然又將此事稟告給皇上。
我平靜地說:「我討厭老人和孩子。老人,最容易倚老賣老,就如太后;而小孩子,則最易仗著父母的寵愛和自己的年齡驕縱任性,而我,從來就沒有那樣過,所以我不喜歡他們。」
皇上臉上透露出痛心,喃喃地說:「朕要去看看她,朕苦命的女兒……」
鏡明正色說道:「小姐,奴才相信在您那裡也許會有一卻絕對不會有再二。花濺淚已經打亂了一次咱們的計劃,那麼婷儀則是無論如何都必須要順利嫁給南贏王的。小姐為了自己的長久,無論發生了什麼事,也要下這個狠心啊。」
我接著說:「不孝有三無後為大,想必李大人比本宮更清楚。如果大人身後連祭拜宗廟的人都沒有,李大人恐怕無臉面對李家的列祖列宗吧?又或者成其好事,李氏後代都會傳承皇室血統,不正是滿足大人光宗耀祖的夙願了嗎?大人還在猶豫什麼呢?」
我回頭看了她一眼,菟絲總是會這樣並不委婉地和我說話,而我,並不覺得惱怒,我需要這樣的一個人,在身邊時刻冷靜地提醒我。然而,無論是楚姿、菟絲抑或是後來進雎鳩宮的宮娥太監們,我只是器重她們,卻再也找不到當初對https://m.hetubook.com.com如綠吹婷儀那樣的感情了,所以我不允許他們叫我「小姐」,而是「娘娘」,否則就是忤逆。
對於昭嬌帝姬染上肺癆一事宮中人莫不聞之色變,然而反應最大的就數右宰相了。
皇上踉蹌了一下,支持不住險些倒下,我慌忙上前扶住了他。
我先露出意外的表情,然後沖他微微一笑,主動和他寒暄:「皇上連連召李大人入宮奏事,足可見對大人的器重呢。」
皇上擺了擺手,說:「朕不管他是真傻還是假傻,總之昭嬌絕不能嫁給那樣的人。」
「以後你還是少去吧。畢竟你是雎鳩宮的人,一言一行也不是你自己一個人的事。況且十五皇子畢竟貴為龍脈,性命可保無憂,只是現今境遇不那麼如意罷了。」
我默然,心中卻隱隱的痛了一下。
他的語氣平淡,態度不卑不亢,絲毫沒有因為我是皇帝寵妃而有討好巴結之意。
我看著她的神色變了又變,依然笑著說道:「就讓本宮送你個人情,給你個機會,好好教導你一番如何?」
婷儀微微地一笑,卻是我前所未見的凄美,她把我的手拉緊了些,說:「小姐,奴婢不怨您。小姐您的心地是善良的,婷儀以前這樣認為,以後也依然會這樣認為。」然後她擦了擦眼角的眼淚,堅強地說:「小姐您不要為奴婢愧疚,這是上天給奴婢的命吧。奴婢一定會努力討得南贏王的歡心的,一定不會辜負您對奴婢的期望,那就是奴婢以後一輩子的任務。」
我們就這樣對峙著。
皇上回到雎鳩宮,滿臉的怒氣,說:「這王太妃真是不知好歹!朕看她乃先帝后妃的名分上給她留有顏面,可她自己也太不知輕重!」
「是朕平素對她的關心不夠,她怎麼得了這樣的病啊……」皇上言語間眼圈紅了起來,整個人顯得有些憔悴。
我喝下一小勺粥,吩咐說:「哦?終於要換新人了嗎?也好,善,你暗中注意一下有沒有本分又機靈的,挑幾個過來吧。」
又是新的一日。
我笑了笑,轉移話題說:「你說本宮的話也對也不對。你人很聰明,但是你還缺少磨練——就如你不該在那樣的地方說些隨便的話,就如你不該輕易的相信身邊的人將自己的想法和盤托出,又如你做不到喜怒不形於色,很容易讓人看出你心中所想……」
我知道她的心也許現在在滴血,我知道我如果不告訴她也許她的心中會好受很多,但是她要走了,這是個教訓,這個校訓害了她,我不想以後再可能害了她。
形單很意外地脫口而出:「難道小姐對十五皇子真的如安婕妤所說嫌棄他的身世嗎?」但她旋即否認了自己,「不……小姐不是那樣的人,否則也不會對奴婢……」
我一怔,然後委屈地說:「君上是這樣看待奴兮的嗎?奴兮是那樣小肚雞腸之人么?如果真是那樣,臣妾又為何將福兒接過來親自撫養……」說完還默默流下幾滴眼淚來。
我聽完順著傷感地嘆了口氣,也跟著陷入了沉默之中。
這樣不知過了多久,她最後給我跪安,哽咽著對我說了句話。
王太妃最後只得訕訕告辭。
「若是那樣就好了,我只怕是出了什麼意外。」
「昭嬌帝姬。」末了我還特意加了一句,「不知道李大人可滿意?」
「理由?」我不帶一絲感情地迸出這兩個字。
我微微笑著說:「君上一直操勞國事嘛,難免疏忽,想必昭嬌可以體諒父皇的辛苦。皇上既然念及到她了,不若這月十五就由臣妾做東舉辦個小家宴,正好叫昭嬌也來,福兒也在,我們一起聚一聚吧。」
小春蜷身徑自哭泣了會兒,然後抬頭說:「芳兒姐姐還是你聰明些,先前就把你娘留給你的遺物捨得出去,看現在張姑姑對你多好……我當時只是不舍,沒想到最後還是……又得罪了張姑姑,早知道我也像你一樣早早交了出去,也不至於今天受這樣的欺負……」
「那,即便這樣,若只是當上帝貴妃的侍女也好啊,以後就不用受別人的欺負了……別的宮娥都爭搶著去,聽說蔓兒和紅霞早就賄賂好了管事的公公,就要被分配到雎鳩宮呢。」
他急匆匆地到找到我,漲紅著臉說:「娘娘,您,您真是將老臣害苦了呀!」
我冷笑了一聲,「元遙?」
形單連忙搖頭回道:「奴婢曾記得小姐說過的話『物各有所,人盡其職』。如果形單在殿外能對小姐更有用處的話,那麼形單就無怨無悔的繼續為小姐打掃庭院。」
形單的臉上有掩飾不住的憂慮,她問:「小姐,奴婢覺得您對十五皇子有些冷淡……其實只要您一句話,十五皇子的境遇就能……」
我問菟絲:「我命你熟記數年宮中的人和事,那麼我問你,自從姒充儀被打入冷宮后,皇上共看望昭嬌幾次?」
她無法置信地抬頭看我,說:「小姐,您知道,您明明知道還……」
兩個月的宮娥訓教后,當她被帶到,低著頭跪在我面前時,我沒有下任何吩咐,卻突然問她:「你知道菟絲嗎?」
苗太醫回答道:「是,微臣們一定盡心竭力為昭嬌帝姬治療。」
皇上聽完不置可否,只是沉默,然而我知道我最後說的話打動了他。
我沉默了好長好長時間,而婷儀拿那種期盼的企求的可憐的眼神一直看著我。
我沒有在意,而是斯條慢理喝了口茶,玩味地盯著李大人半晌,然後笑著說:「果然是關心則亂呢。」
我冷哼了一聲,「她可以自己私藏起來,但她沒有,可見她並不貪財;她也可以通過撿到此物來巴結我,可她也沒有,可見她不想與我有所瓜葛。而我,就偏偏不想讓她如願。」
最後在寬大滾金精緻花紋的袖袍下我攥緊了手心,最終還是將那句最殘酷的話說了出https://www•hetubook.com.com來:「我成全你……如果你們兩情相悅的話……」
善善恍然,有些意外,「想不到他還有這樣的一面,原來小姐早就打探全面了。」
我走過去一邊為皇上撫胸順氣,一邊寬慰著說:「君上怎麼發這麼大的火?昭嬌今年也十六歲了,正是婚嫁的好年齡,這是好事啊。再說對方是右宰相的公子,身份也總算相配……」
沒想到芳兒一笑,回道:「難道妹妹以為憑帝貴妃的狡猾才智會讓自己殿內出現這種差錯?她若能讓你侍候左右,定然有把握你不會受到皇上的寵幸,又或者她有把握讓你不受皇上的注意。」
那一刻,我的心終於沉到了最底下,那種絕望不知要比她多多少倍。婷儀我不想強迫你,那麼你就要逼我嗎?
我略略一笑,悠閑搖扇道:「什麼病……自然是由本宮來決定的。」
「日久生情?婷儀你忘了你對我說的話嗎?你忘了對我的承諾了嗎?」我帶著怒氣與憤恨質問她道。
她一定是覺察出什麼,我能感覺到她的身體忽然變得緊張起來。
用早膳時善善在一旁稟報說:「小姐,宮中近日新來了一批宮娥和太監,一兩個月的調|教后就應該會被分往各個宮中了。」
縱觀後宮妃嬪,皇后、妍淑妃、殊賢妃皆出自名門,孝德妃雖然出身寒微,卻有皇長子可以依靠。這宮中哪怕是位於九嬪之末的皎充媛,尚有一位正五品的父親可以倚仗,而我真的可以說是孤立無援。
「這李大人就無須多慮了,本宮既然能說出來,自然有辦法辦得到。成與不成,主要就看李大人的意思了。」
「我討厭那孩子。」我打斷了她,簡短地說。
「是啊」,我在上面也淡淡的發話了,「苗太醫也無需吞吞吐吐的,有什麼病照實說就是了。」
李大人睜大了眼睛,說不出話來。
那天我穿過長長的外廊欲探望玉昭容,卻聽見了附近有小聲的說話聲。
皇上記恨淡氏一族,而我也從來沒有把他們當作自己的親人。
這使我在走遠之後又回頭好奇的再看了一眼身著紫色官服的他。
旁邊的女子輕輕嘆了口氣,說:「小春我知道,這不是你的錯,是張姑姑故意刁難你的,但誰讓咱們沒錢去打點她呢……」
婷儀最後鞠躬向我告辭時,我最終還是喊住了她。我走到她前面,一字一字的跟她說:「婷儀,這世上只有兩種人是不能得罪的。一種是亡命之徒,另一種是奸詐小人。」
皇上也不曾因為我娘親的原因而對南宮氏有所提拔,甚至頗懷恨在心,以至於我在行及笄禮時兩位嫡姨也不能來宮祝賀。
「因為你不屑於鏡明,總是嘲笑鏡明得罪了他,所以這次走的不是花濺淚是你。我知道鏡明的企圖,他一定在背後對花濺淚說了什麼嚴重的話,才使花濺淚如此惶恐敢違抗我的命令。但是——我不選花濺淚的原因,是因為從此可以看出她太容易受別人的慫恿,這樣的她不能完成我的計劃。婷儀你現在明白了嗎?」
婷儀如五雷轟頂般渾身震了一下,臉色頓時蒼白如紙,眼淚再也抑制不住的成串地滾落下來。她的嘴唇哆嗦著,再也說不出話。
皇上面色一沉,被觸動了心事,但是很快又遮掩住了,只是不耐煩地說:「不要和朕說這些煩心事了。不過今日一事倒提醒了朕許久沒見過昭嬌,也不知道她過得如何了。」
我淡淡地一笑,說:「試問李大人,昭嬌帝姬若不是得了那樣的病,皇上還會讓她嫁給你的傻兒子嗎?」
我輕笑了一聲,起身在她附近小轉了會兒,然後不緊不慢地說:「菟絲是一種生命力很頑強的植物,但是,它卻只有緊緊地依附大樹才能生存下來……」
小春聽了興奮起來,連連點頭說:「姐姐說得正是。那天我遠遠的望見帝貴妃從擷芳殿經過,被宮人簇擁著,那氣派那陣勢簡直讓人驚嘆……」
李大人睜大了眼睛,全然沒有了往常的沉著冷靜,回道:「娘娘可是在說笑?實不相瞞,老臣的確屬意為我兒娶一名大家閨秀,只是一直未能如願。一般的小姐都不願嫁與我那愚兒,何況昭嬌帝姬之金枝玉葉……」
我清醒過來,然後陷入了沉默。我不經意地環視四周,才發現雎鳩宮竟然如此蕭條冷清,死的死,走的走……
皇上神色一動,嚴肅地問:「愛妃此話怎講?」
皇上點了點頭,說:「此提議甚好,就這麼辦吧。」
李大人不可置信地看著我,但依然略帶期翼的問我:「是誰?」
李大人沉吟了一聲,漸漸平靜下來,陷入了沉默。
「皇上無動於衷,不聞不問。」
我僵在那裡,一直盯著她,冷冷地審視著她好久沒有說話。
芳兒略有凄楚地笑了,「宮中根本不是講理的地方。你看我們到宮中一個月了,過得是什麼日子?他們根本不把我們當人看,讓我們往東就往東,讓我們往西就往西,明明挨了打還要笑著說謝主子賞賜……我們也許有一天性命都保不住,還留戀那些身外之物有何用?」
我聽了心中一動,挑眉說道:「哦?那麼這李大人還真是朝中異類,別的大臣都是費盡心思籠絡後宮寵妃以圖飛黃騰達、富貴長久不是嗎?」
李大人再次進宮時,我故意安排了又一次的「偶遇」。
李大人今年五十有九,身體精瘦,皮膚黝黑,下巴留了一小縷鬍子,整個人顯得其貌不揚。但他的眼睛卻迥然有神,依稀透露出一種精明心計來。
苗太醫神色凝重的回來複命,皇上在上面急切地問:「到底怎麼樣了?」
皇上盯著我良久,忽然問:「奴兮你是不是很希望昭嬌嫁出去?畢竟她的母妃曾與你有間隙,還對你施過巫蠱……」
我伸出手虛扶他起來,親切地說:「彼此彼此,李大人又何須多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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