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溶月一驚,連忙推門而入,「小姐,怎麼了?」似是有些怕驚著人,她問得輕而緩。
「好!鉤了!決不反悔!」
「真的?嗯,拉鉤鉤!」菁兒歪著腦袋伸出了小拇指,孫騏見著才要說什麼,卻見女皇已伸出小指與他鉤了。
溶月不信,知道她的心性,便坐在一邊,「既是已經當我是姐妹了,為何連我也不能說?」
「嗯。」于寫雲瞧見駱垂綺就有些心中不自在,分不清是嫉,是惱,是嫌,亦還是愧。這會兒就想著早早應付過她去,隨口答了聲便再沒朝她看一眼。
各人各想著心事,一時堂中倒是靜極,眼瞧著沙漏沙沙積起,一名家僕奔進來報,「皇上就在一裡外啦!」
駱垂綺對於此問似是早有所料,神色未動,從清而婉地答道:「回皇上的話,垂綺有私心。」她頓了頓,又明明朗朗地道,「這私心是持家。然這家,須得國安。匈奴大患,兵鋒一起,碧落何家可保?家若不保,垂綺私心又向何處?」
女皇這回可是更喜歡這孩子了,抱著他到懷裡,甚至是坐在了自己的腿上,「哈哈!真是懂事乖巧的孩子!又聰明!垂綺呀,教得好!到底不愧是駱相門庭,出來的人就是不一般!」
那聲聲冷刻的話,那句句尖銳的逼問,她竟自己苦待自己若此呵!然而這重重尖刀似的話卻是讓她醒悟了,拿她的話剖析自己。是的,她是恨的,她也是嫉妒的,除卻溶月,她,的確在嫉恨!相柔姬或許樣樣都錯,但那句話卻對了,孫家,如此薄待她,她憑什麼不恨呢?孫永航,在她最需要他時拋卻她,又有什麼可原諒的呢?
堂下眾人眼見女皇如此疼寵孩子,一時倒也微微放下了心,只邊上的孫騏自入廳來,便一直盯著駱垂綺,冒冷汗,止都止不住。
這倒是駱垂綺吧,自己這樣的人,自己這樣的事,從來都入不到她的眼底攻不入她美好而高貴的心。即便那樣說了,她依舊不曾理會,怕是,自始至終,她都未曾看到過自己吧?這一場仗,自己贏了么?贏了什麼呢?永航的心?自始至終,她都明白,孫永航這個人,從來不曾屬於過自己。
「哦?菁兒還會背詩啦?背給朕聽聽!」女皇笑著逗他,「你背下一首的話,朕就給你一樣小禮物,你若背下兩首,朕就加倍,如何?」
「走吧!」全沒了平日的相互譏嘲,各人整肅了臉色,紛紛出了宅子,在街口躬身候著。
她原是孤身一人了!早就是了!微閉了閉眼,她回望向女皇,心神卻是前所未有的冷靜,似冰般堅透,「皇上請寬心,碧落地廣人稠,朝中俊才儕儕,只待為國出力,匈奴之患相信一定能妥善解決。」
這話就像一根鋼刺,忽然就扎進了垂綺的心裏。溶月的事,是孫家的長輩,確與孫永航無干,……她原來是在找著借口么?為何要找借口?為何要欲加其罪?她放不下的,到底是什麼?
「哪,菁兒,你真不要?」女皇又逗引他,「你要知道,這可是件稀罕物兒!說是由海外得來的!你瞧!」女皇湊在他面前將盒子打開,裡頭是兩個小人,盒子一打開,兩個小人便開始打架,煞是古怪。
一入正廳坐定,吩咐下人添了火盆子,上了茶,眾人便以各自排行一一向女皇行禮。待行到三房時,孫騏刻意將垂綺母子拉在了身側,眼見妻子瞅他,他也不及解釋什麼,只是行了禮,順帶介紹,「這便是小兒媳婦駱氏!垂綺,快給皇上行禮!」言下竟將柔姬全然撇去了。
飯後,孩子自是吵著要外面去放炮仗,于寫雲怕燙著,就叫歷名小心跟著,又讓自己身邊的錦兒衾兒一同跟著去看著。菁兒自小便被項成剛給帶出來,放起炮仗來簡直沒話說,這半月里又把荻兒也給帶出來,是以這府里竟是兩孩子最能放。孫家亦是世族,到了年邊,自然也定了不少巧匠制的煙花,一時點將起來,滿園裡四射,煞是好看。
耳邊是隔著遠遠的喧鬧的人聲,以及時鳴的www•hetubook•com•com爆燭聲,然而這一方街市卻早已肅清了,冷清清只有彼此提著燈籠的身影。
三房的于寫雲一時也沒了主意,只是先喚著眾人都歇下來,煙火爆燭都不許放了,一時倒是清靜了下來。
菁兒一見娘親答應了,便一下將盒子抱在懷裡,「謝謝皇上!」
明明是誇著孫家的孩子,卻偏說是「駱相門庭」,這聽在孫騏夫婦耳里總是百般不舒服。
「皇上過譽!」
垂綺也不便推辭,便坦然接下,心中亦有些微奇。
溶月反包住她的手,「小姐!我好好的!我好好的!我甚至沒吃什麼……我,我還有了成……」
「呵呵,正是!」輿上聲音相當振奮,繼而又添抹感懷,「唉,遙想駱相當年,風采翩然,才學冠絕天都,若今身在,必有良策應敵!」
「呵呵,不錯不錯!那你可知道這詩的意思?」
「……少年易老學難成,一寸光陰不可輕。未覺池塘春草夢,階前梧葉已秋聲!」小菁兒有模有樣地背了一首,很為驕傲地瞅著女皇。
「你娘還教過你什麼呢?」女皇眯著笑問。
意欲夢佳期,夢裡關山路不知。卻待短書來破恨,應遲,還是涼生玉枕時。
車馬行了一陣,女皇忽然喊了停,效遠會意,立時示意孫騏湊到輿前聽御。孫騏忙不迭地湊上前細聽,然而聽了片刻,卻仍是什麼話也沒有,良久才聽見極低的一句,「孫騏,為人,眼界可要放得長遠些!當年查辦的戶部糧餉一案,朕心中有……這一回,你可要細辦,再不許出半絲差錯,可記得明白?」
「皇上抬愛!」
「垂綺,朕聽說,你與小珪頗有些交情?」女皇狀似很隨意地聊著。
「……」女皇想起這事不由頭疼。
于寫雲面上一陣訕訕,當下也只好吩咐錦兒,「你去把兩位少夫人都請過來!」
「呵呵,你可比公主府的西賓強多了!那些老儒生,沒一個得孩子喜歡,不是教傻了就是教呆了,真要幾個聰明伶俐的,又都給自己的娘親慣得無法無天!難得菁兒這孩子聰明又乖巧,又知禮又伶俐,你帶得好啊!」女皇贊著,繼而又補上了幾句,「趕明兒讓朕幾個女兒也跟你取取經,怎麼才能把孩子教得像菁兒這般才好!」
菁兒是頗有些好奇地望著這隻小木盒子,但是等女皇這般說話,卻又搖頭了,「皇上,菁兒剛剛是跟你玩呢!拉鉤鉤也沒說『反悔是小狗』,所以那個不算數的!娘親跟我說過,讀書背詩是自己長學……是菁兒應該的,不能拿別人的東……」菁兒有些解釋不清,但卻堅定地擺著手,示意自己不能拿。
效遠將輿門打開,扶了女皇下來,「都起吧!」女皇隨意掃了眼,見有幾個孩子,便又補了一句,「這大冷天的,怎麼讓孩子也出來了?快進去吧!」
「府裡頭,歷三娘你馬上給清理清……府中廊子上的燈都點上了?」
「快出迎!快出迎!」不知是誰說了這話,一群人便都整了整自己的衣裳。
然而垂綺卻微微一笑,「那是碧落立國便許以世襲為王的麟王啊!世人斷無舍大利而就大險的,更何……瀛州還有六叔孫駿將軍把……」
「那小姐覺得,航少爺不這樣,你便真能舍下他?」
「不!你得了成剛這樣一個護你愛你的人,那才算不枉你此生!……總是我當年沒護住你!」垂綺拍著她的肩,「所以,我不敢……然而,我卻越來越心軟,他,愈是這樣,我也覺著自己愈沒出……」
垂綺一怔,啟了口,卻愈發覺得自己沒法認下來,眉色也跟著愈見凌厲。
垂綺自嘲一笑,「那你又為何還喚我『小姐』?」她頓了頓,既而眉色如鎖水煙,神情便似隔了薄絹相望般,依稀隱約。「我只……只是覺著這麼下去不……」
奶聲奶氣,卻不失清晰的語聲,倒惹得女皇微微一笑,微衝著孩子張了兩臂,「呵呵,來,過來!」
你自覺你又有何hetubook.com.com清高?你又能拿什麼來清高?是,我是憑了家中勢力才得入的孫氏的門檻,難道你不是?當初不是因為你爹爹的權勢才定下的婚約?你與我,都一樣!
菁兒朝駱垂綺瞅著,見他點頭,便爬起來走到女皇身邊,任她拉自己入懷,只是乖巧地笑著。女皇一手抱了孩子,細瞧他長得白白凈凈,忍不住便拿手摸摸他的小臉蛋,「來!告訴朕,你叫什麼名字?」
溶月瞧垂綺聽得怔怔的,知有些往心裏去了,便又補上了一句,「小姐心裏可還有航少爺的人么?就算溶月當日死了,小姐心裏可還放著航少爺?小……我這口改不了!咱們既是親姐妹相待,我就問問你心底的聲兒,你也問問你心底的聲兒!」溶月見她皺著眉不說,繼而又猛招頭想要說話,便又阻住她的開口,「小姐,你是個玲瓏剔透的人,你該知道,你心裏也清楚知道,當年的事,我,與航少爺無關!我都能放下,小姐,你在堅持的,就是那『欲加之罪』了!」
新月又如眉,長笛誰教月下吹。樓倚暮雲初見雁,南飛,謾道行人雁后歸。
「三、三爺……叫大伙兒快准……皇、皇、皇……要來啦!」
駱垂綺見提到自己的爹爹,心中泛過層層酸楚,公婆的冷待,丈夫的另娶,府中的猜忌,以……相柔姬的那番話一一深刻而清晰地浮於眼前,若爹爹還在,又哪會令自己到如此地步!
效遠吩咐起行,瞅了瞅跪在府門處的孫府眾人,待垂綺行過送禮后,又向她行了一禮,低聲道:「效遠謝過夫人恩德,但有差遣,便請吩咐,效遠當儘力為之。」語罷也不顧垂綺微愕的神色,轉身追著皇輿而去。
女皇微露笑意,「朕就喜歡坦誠之人!行了!你回去吧!過幾日,朕再與你說話!」說罷便入輿坐定。
「嗯!」
「……」菁兒回頭看著娘親,駱垂綺微微一笑,「快謝過皇上賞賜。」
已近子夜初交,整個天都街頭已漸呈歡騰迎新之象,各家爆燭競陣蓋過一陣,傳遍家家戶戶,那喜迎戊申的氛圍在這滿溢了硫磺味的大道上燃燒開來,其中亦有貨販陸續擺將出來,準備鬧宵慶。
菁兒與荻兒早在大堂里眾人嚴肅緊張的臉色里心裏發慌,此時見著娘親來了,都怯怯地靠上前去。然而當菁兒的手拉向自己娘親時,卻發覺那手心冰冷冰冷,激得他一跳。
候在邊上的效遠一聽,便悄悄走到外間,在一個內監耳邊囑咐了幾句。
「唔,也……走吧!」輿車頓了頓,又復緩行。
「呵呵,今兒也坐得晚了,朕就回去了!」女皇站起身來,眾人自然起身相送,然而才走得幾步,女皇卻忽然回過頭來,「你們就不用送了,垂綺,你隨朕走走。」
急急趕回的家奴一陣上氣不接下氣的傳話,使得這廳里一下亂了分寸。一窩人在權在位的全不在,只剩下幾個妻子婆婦,大的沒入仕就沒見過世面,小的玩得瘋了,連聽都不曾聽見。
你是恨著這個家的吧?你一定恨極了吧!卻偏偏又裝出委婉和順的樣了,你在等什麼?等孫家看著你可憐再次接納你么?你以為孫家還會認同你的存在么?當年,整個孫府可都差點為了你而垮掉!
菁兒一瞧便奇得叫了出來,「呀!他們在打架!」說著,手便不由自主地湊上去碰一下,然一碰到又馬上縮回來,「皇上,這兩個小人是活的嗎?他們都會動!他們吃飯么?」
女皇抬眸朝眾人看了眼,目光巡至於寫雲身後站著的相柔姬,微微一頓,繼而眉尖輕蹙,馬上別開了眼,似是刻意親近地讓垂綺近旁來坐,「唉,自令尊身後,我碧落是再無這般風采逼人的大才了!這幾日,雖是太平過年,但想來你們大傢伙兒也都明白了,北邊不靖啊!如若,如若駱相還在,又哪會令朕如此愁悶!」
垂綺回神,抹了抹淚,勉強一笑,「只是在想一些事罷了。」
孩子們在園子里放炮仗點煙花和*圖*書,屋子裡,男人們與婆婆媳婦妯娌們也各自圍成了一圈,說話的說話,打牌的打牌,玩棋的玩棋,也挺樂。坐到了戌半,有官職在身的男人們便換了官服,齊去朝堂向女皇朝賀。
一早,讓青鴛瞧著菁兒開始習字,溶月便不掩笑意地往垂綺屋裡來收拾,然而才行過廊下,電光火石間,卻瞥見窗內,垂綺呆坐在綉架前發怔,頰間滑過淚痕。
然而話才出口,就已見著柔姬與垂綺一前一後地來了,兩人面色都有些兒白,神情頗不尋常,于寫雲心中起疑,卻又無暇顧及,只上前一把拉住了柔姬的手,道:「唉,來了就好!趕快準備準備,皇上就快到咱家啦!」

先是祭祖,由孫驥主持,至祠堂跪禮上香后,便也罷了,不再似七月半中元之重。祭過了祖,便是年夜飯,然而三房處卻是相柔姬與駱垂綺同為缺席,只兩孩子在席前由祖父祖母帶著。這雖有些下了面子,然于孫騏夫婦來說,卻也不錯。總歸是自己孫兒,兩人的疼愛原先礙著柔姬權勢,亦多少阻於垂綺的冷待,此刻撇卻兩人,不知有多高興,一邊一個抱在膝上,只要兩孩子眼往哪兒瞅,那兒的菜便會自動夾到口中。荻兒自是不用說,菁兒因平日里見得不多,此刻越發嬌寵,只恨不得就揉在懷裡疼著。
「回頭?」垂綺沉沉地笑了笑,不過牽到一絲唇角,「我也不想這……只是,每當我想著這『回頭』二字,心裏就怕!」她看向溶月,不由伸手緊緊拉住了她的,「溶月,你可知當……我,我有多恨!我恨的不是他們瞧不起我,甚至不是……去娶別人,我恨的、恨的是他們竟然如此對你!你知道么,當年那一晚我等不到你,你出了事,但我卻還為著這兒的人嘔心瀝血地幫襯著,幫襯著害你的人!我恨我的……溶月,你知道么?當……我以為你死……」語聲至此哽咽,然而垂綺卻只緊抿著唇,唇角微顫,淚卻止在眼眶裡。然而這愈忍,愈讓溶月看得難受。
「小姐!」溶月瞧著垂綺如此笑,自己倒忍不住掉下淚來,「小姐,溶月得你這一個姐姐,也不枉此生了!」
「知道!娘親告訴過我的!這首詩就是說,讀書一定要用心,不可以貪玩,時間是只狡猾的小狐狸,你一不當心,它就溜走了,再也抓不回來!」
「菁兒喜歡么?」
駱垂綺眉色微抬,自是注意了這異常之處,心裏微忖,便有了數,她拉過兒子,上前與女皇恭謹一禮,「孫駱氏垂綺率子孫菁恭請皇上聖安!」
孫府一干人等俱跪下行禮,口中呼著「萬歲」。
垂綺眉目低垂,瞥過那雙緊緊抓著柔姬的手,眼中是一片偏冷的瀲灧,然而唇角卻輕輕上揚,竟瞧不出她到底是何必緒了。「娘,垂綺給您請安!」
「……嗯,對了!把府中各房的人都叫出來,先打點打點自己家的穿戴吧!」章明瞟了于寫雲一眼,話中意不言自明。
女皇點了個頭,邊走邊狀似隨意地往人群里掃了一掃,瞧見向個年輕媳婦,便都帶上了一眼。
這一處笑語喃喃,那邊自是無人注意,只一個荻兒有些羡慕地直朝這邊瞅著,連柔姬拉他問他話也沒聽見。順著孩子的視線,柔姬也瞧了過去,待瞅見這一幕,她心中微微一澀。
「娘親教我習字啦!我還會背詩哦!」菁兒彷彿全不怕生,眼見女皇笑嘻嘻的,便全沒了顧及,感覺比自己的奶奶還親似的,就像是見到自己夢想中的外婆一般。
駱垂綺再拜謝道:「承蒙皇上抬愛,垂綺不敢當此謬讚。」
等了約莫有一炷香的時辰,漸漸聽到車行的聲音,眾人的心也隨著越來越近的車行聲,緊張起來。終於皇輿到了,在眾人面前停下。
信王有些疑心,才要細聽,卻見女皇已站起身來,笑著出殿去了,只見孫騏唯唯諾諾地跟在後面。沉吟了片刻,信王遞了個眼色給相淵,也便起身走了。輕輕地跟出去,卻見女皇由效遠扶著上了皇輿,孫騏白著一張臉,和-圖-書卻是跟著這輿車一同走,看方向,……竟是孫府?!
溶月瞅了瞅她,爭道:「有何不對?航少爺本就是姑爺,無非就是橫出那檔子事,……總也不全是航少爺的……歷三娘有句話也中肯,航少爺也這麼苦著,若小姐能略略回一回頭,那便早不是這樣了!」
「哦,這樣啊!」女皇點了點頭,繼而回頭瞧她,「你待在深閨大院里,真是可惜了!呵呵,好一對夫妻,俱是拔尖似的人物!」女皇扶輿上車,在入內時忽又頓住,「駱垂綺,你舉薦孫駿,可有為你孫家的私心?」
女皇新奇地任他給自己搓著,臉上笑得更暖,「菁兒真懂事!這是誰教你的?你娘么?」
「你現在要不要呢?」
「皇上,駱相身雖亡故,但碧落廣博,才子輩出,眼前的孫氏門庭不就有一個么?」效遠笑著回了一句。
眾人瞪著這一幕,心中都不由嫉妒起來,這三房的媳婦自相氏入門后,一直被孫府刻意冷落,此刻究竟怎地居然被女皇如此看中!
「娘,我知道啦!」柔姬安慰地拍了拍于寫雲的手,眼角瞥了眼一側的駱垂綺,說不出的沉晦。
孩子氣的話逗得女皇大笑,許久才道:「呵呵,說得好!你解釋得真好!」說罷揚起了頭,「菁兒會背詩,朕考你的都答出來了,朕就獎你一樣東西!」
垂綺經由這一拉,也低下頭去看他,菁兒歪著小腦袋回視娘親,繼而咧了嘴一笑,拿著自己熱乎乎的小手給母親冰似的手搓著,還小口呵著熱氣。
承認吧,你不過是個凡俗的女子。你嫉妒我,嫉妒我的家勢,恨我的存在;你也恨這個孫家,恨他們薄待了你,恨他們犧牲了你;你更恨孫永航,恨他棄你于不顧,恨他拋下了你們母子,恨他娶了我,更恨他讓我生下了他的孩子!你恨的!你一直恨的!
只是,明白了,又為何還要說那樣的話呢?柔姬苦苦地在心底里笑問自己,不甘心吧?是不是不甘心自始至終都只做了回看客?然而,這麼掙著,她卻從開始就預料到了今後的結局。掙吧!就如同她當初拿自己的一生賭給了這場婚姻,再賭一把,反正,她也無所有了,不是么?
這話一出口,倒真讓大伙兒的心定了定,二房夫人章明也跟著道了句,「雖不盡相同,倒也不例可……仍是開中門吧?」
「走……啊,效遠。」輿上聲音略響,效遠立時湊上前,「朕想到一樣給駱相遺孤的見面禮了!」
「我叫菁兒,皇上。」菁兒感覺她的手有些涼,便也效法方才為娘親做的,也用自己的小手包住了女皇微冷的手,呵著氣搓著,「皇上,你的手真冷!菁兒給你呼呼!」
女皇一陣警醒,神色有些泛白,不由喃喃自語:「這十萬兵馬……是敵是友,還遠未可知……」話一出口,女皇又自覺失口,忙皺眉不語。
效遠聞聲立時將已快馬取來的物件兒拿了進來,女皇見是一隻小木盒子,打開一瞧,便嘉許地笑了。「菁兒啊,就這個送給你,可好?」
先皇有例,未正,便是百官隨女皇一同於太廟拜祝,之後便是女皇頒下恩旨,賞賜一些錢帛,仍舊放回家去,與家人一起吃一頓團圓飯。孫家做外官的少,除一個遠戍瀛州的六爺孫駿,以及孫永航,人倒也齊全。畢竟是守歲之夜,即便是孫駿,亦不忘捎帶了十罈子的臨汾骷轆酒,當然還有二十匹聞名天下的瀛綉。
「是。」
女皇看了一陣,狀似無意地與端王閑聊著,信王一邊不動聲色地聽,聲音太過嘈雜,並聽不清,只隱隱約約聽見幾個字,「……鯤鵬萬……」端王細細思尋,似是有些想到,然而終究摸不著頭緒。這邊才不過轉念,那邊女皇已叫來了孫騏近旁說話,也不知說了什麼,那孫騏臉色有一陣紅又一陣白。
「臣,臣記明白了!」孫騏只覺背心發涼,然而額上卻在這除夕里頻頻冒出汗來。
「呵,那是你命好!」垂綺笑著,然而看去卻反向在哭,「我不敢再試第二次!這世上,我只有兩個親人……hetubook.com.com你和菁兒,哪一個有個萬一,我都承受不了!」
幾房人坐著呆了會兒,大房永玉媳婦安纓開口了,「這不上回老爺子沒的時候皇上不也來過么!日子也不過幾年,這會兒仍按著上回來不就是了,急什麼!」
我或者美貌比不上你,或者才學比不上你,可那又有什麼!我有家勢,有權勢,在孫府里,人人都巴結著我,而你呢?連兒子生病也得求著人!
「哎,好!去玩吧!」女皇放下他,任他找著另一個孩子跑下去玩了。「這孩子朕喜歡!垂綺啊,得空兒就帶著他來宮裡玩!朕想多瞧瞧他!」女皇朝效遠看了眼,效遠立時會意地解下腰間一塊令牌,恭敬遞與垂綺。
孫驥、孫馳、孫驂三兄弟也早在宴中聞訊,匆匆趕著回來,正巧於半路上碰著,便跟著回來了。此時見說,立時賠笑道:「皇上先請!」
效遠一笑,會意地問了聲,「可是那捲戊子年刊刻的絕版《松庥齋集》。」
「是。」垂綺在眾人驚疑的目光中溫婉地隨行而去。
菁兒也虎頭虎腦地給磕了個頭,「皇上聖安!」
「回皇上,端王爺雅好書畫,曾向垂綺購求先父遺作。」
乾定八年的最末一日,整個碧落朝似將之前兵禍輕隙的兆頭給輕輕掩去了,辦得紅紅火火。只除了政務房裡那一豆燭燈――孫永航正奉女皇特詔,擢拔黃門侍郎,隨證君旁。此刻雖是除夕夜,然女皇卻特命其獨留于政務房整理匈奴此番犯邊一事。孫騏夫婦雖有些心中暗怨女皇不近人情,然兒子又復得蒙重用,兩下相折,仍是歡喜居多,是以也不再多提,只派了人多送了吃食過去。
「喜歡!菁兒最喜歡娘親了!」菁兒跳著,勾著娘親的脖子,開心極了。
「嗯,娘親一給菁兒呼呼,菁兒的手就暖和了!」
到了朝堂,賀過朝,女皇便會依照先皇朝例,在宮中擺下便宴,主場是看戲,多是各處的異風異俗,滇雲的排笙,格爾木的短槍舞,烏州陰紹族的姜子舞,平州的雜耍等等,坐不住的亦有禁宮偏廳的柳苑可供歇息。
你真是你自以為的什麼都不看在眼裡么?不!你嫉妒我的!你嫉妒我的家勢如此綿厚,你嫉妒我深得爹娘疼寵,你嫉妒我,你嫉妒我也給孫永航生了兒子!
「皇上,何苦煩惱?匈奴雖強,但咱們碧落的北防也不差呀!麟王是慣戰的驍勇之將,手握十萬雄獅,完全可堪與匈奴一戰的。」
垂綺笑著替他攏了攏鬢間微亂的發,將袖中一隻精繡的小香囊替他系在腰間。菁兒驚喜地捧著這隻艷紅的小香囊,上頭黃黃的穗兒,青絲盤絡的結,以及那個綴著花繡的「菁」字,邊上還掛著他最喜歡吃的小桔子。
垂綺淺淺一笑,那眼中如冰激棱般的銳利直到此時才稍稍消融了些,她摸摸兒子的小腦袋,「等會兒你要聽話,不可跑來跑去,知道了么?」
提到孫駿,女皇倒是側眉朝垂綺瞧了眼,繼而眼神略深,仔仔細細地端詳了一陣,才微微一笑,「垂綺,你是個細心人!」
于寫雲此時也細細回想,「嗯,今兒有宵慶,街上必定熱鬧繁雜,還得派人去清道!」一轉念,她立時吩咐,「老歷,馬上叫上十個家丁,去把踞虎街給清……整一條道估計來不……唉,能多少就多少吧!」
溶月嘆了口氣,「小姐,你是個絕頂聰慧的人,又是讀通了書的,你總比我要想得明白!從先老爺夫人身上,亦從我爹娘身上,更從那回事上,溶月清楚地想通了一件事!人這一輩子,太不容易,什麼變故都有!常說『不如意事常八九』,既是人這一生不如意的事已如此之多了,卻為何還要自個兒為難著自個兒?向著心做不好么?咱對得起天地良心,咱也要對得起自個兒的心!小姐,溶月是個笨人,總覺得人,緣分太過難……我說夫人一句話,小姐別傷心!我覺著夫人也沒什麼說的,即便拋下了小姐,但她活得是她自己,是覺著活著沒意思,才跟了先老爺去……小姐覺著,如今這麼懸著,誰有意思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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