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執手

不外乎是想要自己把冰鎮酸梅湯送去御書房,巴結君于遠之際,順道讓他想起她這位小采女。
連日進出御書房,還道她在皇上的心裏已有了一席之位。
這位小叔打得好算盤,居然算計到她蘇言頭上來了?
一如以往的擺設,顯然君于遠沒有刻意改變,反倒將此處保留了原有的風貌。
轉過頭望見兩位奉儀,她目光一停,卻是默不作聲。
思及此,蘇言起身道:「小月,替我梳妝,我們這便去向那位御女和寶林請安。」
蘇言暗暗捏著衣角,心下冷笑。
到了御書房前,卻被陳瑾攔下了。
「臣妾拜見皇上,見過蘇寶林。」蘇言矮身一福,餘光瞥見蘇賢溫順地站在案前,替君于遠磨墨,一派夫唱婦隨的模樣。
以乳娘所說,這蘇家二小姐定是個驕縱任性的主子,如今這番表現,卻讓人另眼相看了。
他斂下眼帘,拘束地道:「蘇采女,皇上有令,閑雜人等不得進入書房重地。」
「謝皇上,」聞言,蘇賢雙目含笑,卻也規規矩矩地伏身叩首謝恩。
誰知蘇言剛來,新帝便立刻將自己趕了出去。
尤其是,蘇言那張艷麗非凡的面容,不知比如今的她好上多少……
「朕正想著愛妃,你便來了。」君于遠放下硃筆,笑得好不愜意:「風寒可是大好了?」
君于遠專註與案前,或微微蹙眉,或凝神沉思,或抿唇思索,似乎早已忘記御書房內的另一人。
君于遠微微頷首,笑言:「蘇采女有心了。」
兩人面面相覷,總歸是不情不願地起身向蘇采女行禮。
她盯著底下神色自若的蘇賢,暗忖著自己如今算不算是苦中作樂?
君于遠手中的茶盞一放,淡笑道:「蘇賢……蘇家二小姐,愛妃的妹妹么?」
只不過,蘇言頭上多了兩個品級比她高的嬪妃,在這宮中不再是唯一受帝寵的女子,此事讓眾人頗為安心。
品級不高,挑選的秀女亦非重臣之後,算是給朝廷一個交代。卻又沒有將四妃選出,也給了其他人機會。
然後伸手接過小月奉上桂花糖,塞入口裡,散掉滿嘴的苦澀。
綠兒手腳並用地起來和-圖-書攙扶著她,伺候著蘇賢躺下。
入選的秀女,皆不是四大世家之人——不管是有意還是無意,世家並沒有送人進入甄選。
所謂義妹,雖說沾親帶故,可是謝家在朝中並無官位。若是封為采女,也未嘗不可。只是如此一來,一個商賈之女卻與謝家義妹平起平坐,這其中卻是拂了世家的面子。
站在新帝身後的李唐,伺候之餘,也順道觀察起這位小采女。
兩人孰輕孰重,一眼便知,讓蘇賢如何能不惱?
「姐姐過譽了,從今往後,我們一同侍奉皇上,又有什麼區別?」蘇賢乖順地答著,又柔柔一笑:「姐姐先入宮,往後也需姐姐多加提點了。」
可是,誰又知道秀女裡頭,有多少不是跟世家扯上了關係的?
「恭喜妹妹一舉被賜封為寶林,想必小叔亦甚感安慰了。」蘇言側過頭,笑眯眯地朝蘇賢賀喜。
不過兩廂比較,李唐對這位沉靜的蘇采女更為合意。
與剛才那位蘇寶林炙熱的眼神不同,這采女眸底的傾慕絲絲縷縷,清清淡淡,並不濃烈,卻又深邃纏綿。
蘇言淡淡笑著,並沒有錯過其餘三人面上一閃而過的不自在。
原本朝臣對於蘇家小姐的出身已經甚為不滿,蘇言卻不會去做這般留下話柄的事。
蘇言還不將這些嬌滴滴的官家小姐放在眼裡,最讓她憂心的,卻是蘇賢那張臉。
「住口,別總是用謝昊的名義來恫嚇我。」蘇賢口中嚷嚷,雖然心有不甘,卻也不敢真的違抗謝當家的意思。
這個地方,她曾陪著君于丘來過幾次,並不陌生。
小月輕輕皺眉,替自家主子不平。
蘇言低眉順眼,文文靜靜的,沒有走近木案,也未有若有似無地招惹君于遠的注意。
遠遠望見芝蘭殿一片熱鬧非凡,光是殿前的宮人數目,便可知裡頭定是集合了四位剛剛上任的嬪妃。
小日子睜大眼,低聲答道:「主子,蘇寶林每天送吃食進了御書房,皇上並未怪罪。」
這樣的目光,李唐印象中只見過一次,卻記憶深刻。
原本神色平靜的蘇賢如今雙眼滿是陰狠,手臂一掃桌上的瓷具,碎裂hetubook.com.com的聲音不斷,卻仍舊難消她心頭之恨。
這世上有相似的兩個人並不出奇,問題是完全一模一樣,卻就得令人深思了。
「主子,近日酷暑燥熱,奴婢特意從御膳房取來冰鎮酸梅湯。」將食盒置於桌上,小月小心翼翼地提議道:「皇上這兩天操勞國事,此時定是在御書房,怕是酷暑難耐。」
即使神色自然,眉梢卻是掩不住的喜意。
蘇賢踉蹌著走至鏡前,瞪大眼盯著鏡中平凡無奇的容貌,指尖狠狠抓著臉頰,勾出幾道紅痕。
蘇賢卻是得體地笑著,神色滿不在乎,還親親熱熱地請蘇言上了座,甜甜地喚了一聲「姐姐」。
或許,此人該會一會。
聽罷,蘇言略略蹙起眉,不甘願地瞪了那碗黑漆漆的湯藥一眼,仰頭一飲而盡。
蘇賢出了御書房,貼身侍婢立刻上前,神態恭敬地隨她回了芝蘭殿。
靜靜地坐在一旁,無視小月奉茶伺候使了無數的隱晦眼色,蘇言自得其樂。
思及此,他看向蘇采女的眼神,多了一分不清不楚的意味。
如此下去,皇上恐怕很快便要忘記瓊華殿還有蘇采女這人了。
蘇賢取出一顆服下,把梳妝盒恢複原樣。捂著胸口倒退兩步,喘息著走到了榻前。
「姐妹一併送入宮中伺候朕,蘇家倒是有心了。」君于遠又看了蘇賢一眼,示意李唐在名冊上將人記上:「既是如此,那便留下陪陪愛妃,也封為采女。」
既然有了幾位新嬪妃,君于遠操勞國事之際,也到幾人殿中走動,一時之間瓊華殿頗為冷清。
蘇言的思慮一閃而過,面上揚起了笑意:「天氣悶熱,臣妾為皇上備下了冰鎮酸梅湯。」
話音剛落,李唐上前一步,低聲稟報:「皇上,蘇賢近日被謝家收作義妹……」
蘇言知曉君于遠厭惡酸甜的吃食,再者不明來歷的東西,他也不可能碰,也便毫不在意了。
一旁的小日子和小月,臉上的焦慮之色日漸浮現。
這話說得有點酸溜溜的,她自己不由啞然失笑:「我也不是想難為陳大人,只是想麻煩你通傳一聲。若皇上不允,我這便離開。」
https://m•hetubook•com•com陳瑾皺起眉,終究是返身入去通報了。
蘇言一怔,四品官員才能進的御書房,君于遠居然讓蘇賢進去了?
「蘇言見過寶林、御女,」殿外的宮侍高聲通傳,她施施然地走入相談甚歡的幾人跟前,微微一福。禮數周到,卻給人不卑不亢的感覺。
這個寂靜的御書房,淺淡的書香飄來,比冷清的宮殿更讓她感覺舒服。
蘇言真是受寵若驚,一臉惶恐,連稱「不敢」。
自然而然地牽起她的手,他眼神一閃,指向下首:「愛妃身子抱恙,勞累不得,可特意前來,那就在書房陪陪朕好了。」
此話一出,蘇言便明白她的意思。
綠兒嚇得面色一白,就著跪下的姿勢往前爬了幾步,驚呼道:「主子,謝當家曾言,這張臉壞不得,要不然……」
殿門一關,「啪」的一聲綠兒倒在地上,顧不上臉頰火辣辣地疼,她含淚趴伏在地上求饒:「奴婢該死,懇請寶林息怒。」
小月悄悄瞅著她的神色,斟酌地道:「主子,那兩位九品奉儀尚未前來問安,這……」
蘇言低低一笑:「陳大人,聽說蘇寶林這兩天頻頻來御書房,同是嬪妃,采女便是閑雜人等了?」
彷彿變成了一個美貌的木偶,只偶然悄悄抬眸一瞥,朝上首一睇。美眸中流露出一分深思,一分傾慕,以及一分似有似無的淡笑。
蘇和三番四次想要將這蘇家二小姐送入宮來,原來早已有了對策,這才會對於謝昊所提的三年之事,胸有成竹。
後宮如今也僅僅五人,誰勝誰負也還無法得出確切的結論。
「兩位妹妹不必多禮,請起。」蘇言看似親善,卻是擺足了架子。
其後,新帝又欽點了兩位九品奉儀,一位七品御女。
蘇言好奇,君于遠對待蘇賢的態度,究竟如何?
不喜歡她也就罷了,顯然對於這位新來的寶林也沒有好印象。
「多謝陳大人了,」抬手整了整衣襟,蘇言提著衣裙,帶著一點忐忑的心情步入了御書房。
隨手翻著書頁,蘇言笑了:「小月,御書房是後宮嬪妃的禁地,你莫不是忘記了?」
終有一天,她會將蘇https://m.hetubook.com.com言再次踩到腳下,成為明國最尊貴的女子!
「寶林這兩天辛苦了,不若回去好好歇息,這裡有蘇采女就行了。」君于遠看著蘇言走近,張口便打發掉蘇賢。
若是前太子君于丘的舊部,又或是朝中老臣看見那張昭示佞臣的臉容,會有如何的表情?
三個女人一台戲,這後宮也快能搭上兩台了。
蘇言腳步一滯,側頭注意到蘇賢神色平平淡淡的,不喜不怒,乖巧地行禮便出了御書房。
蘇言倚在窗前,垂著眼略略沉吟。
只是如今的自己要靠近君于遠,也僅有成為嬪妃這一途徑。以蘇家小姐的容貌,若要女扮男裝,即便舉止多與男子般相似,怕也是難掩嬌媚之姿。
「臣妾遵旨,」蘇言默默抽回手,在軟椅上落座。
出來時,他的聲線依舊淡淡的:「蘇采女,皇上允了,請進。」
在蘇言看來,一次性向兩人請安,也省得跑來跑去,倒是一件好事。
如此,蘇言也不吝嗇于順道煽風點火。
君于遠沉吟片刻,瞥向一旁不動聲色的蘇言,笑道:「那便賜蘇賢為六品寶林,入住芝蘭殿。」
小月恭敬地把食盒遞給一旁的李唐,卻見內侍總管一臉漠然地將那碗冰鎮酸梅湯放在邊上,絲毫沒有呈上的意思,不禁納悶,卻還是低著頭不敢吱聲。
蘇言失笑,有些幸災樂禍。
看見她不驚不惱的神色,君于遠笑了笑,招手讓蘇言到身邊來。
只見她刻意望著四周的擺設,滿臉欣羡:「妹妹這裏,比姐姐的宮殿不知好上多少。這紅玉珊瑚,價值千金,明國只得一株,可見皇上對妹妹定是另眼相看。往後,姐姐怕是要得妹妹提點了。」
執子之手,不知何時,才能與子偕老?
蘇言倚著軟榻上,悠然地翻著一本書冊,看得津津有味。
謝家果真好手段,讓蘇家送入後宮的兩位女子,都甚得聖意,怕是刻意為之。
在人前若是示弱,她們以後便要得寸進尺——不管男女,不管是嬪妃還是朝臣,對於蘇言來說,終歸是一樣的。
「我倦了,你們都退下,留綠兒一人伺候便可。」她話語一出,其餘宮侍遮掩著或羡慕,或嫉妒的心思,和-圖-書躬身離開。
她胸口有些悶,低著頭索性無視之。
星星之火,足以燎原,她只需耐心候著便可。
究竟是此人隱藏得太深,還是謝家做了手腳?
那兩位九品奉儀不像蘇采女問安,卻都跑到這六品寶林的殿中來,也實在不將蘇言放在眼內。
她盯著腳尖,忍不住偷偷一瞄。
她還巴不得這些人不來瓊華殿,打擾自己的清凈。
蘇賢忍著胸口的刺痛,心下忿然。
想象過蘇賢會是如何的天姿國色,卻不曾料到,竟然是這樣一個平凡無奇的女子。
這倒是有點意思,她心不在焉地放下書冊,若有所思:「也好,我亦許久不曾見過皇上了。小月,拿上酸梅湯,我們這便去御書房看看。」
蘇言暗自挑眉,柔順地幾步上前,望向他含著幾分羞澀:「臣妾已有了起色,多謝皇上關心。」
兩位奉儀不守禮,可不代表她也會如此。
讓那位御女恨得咬牙,卻也發作不得。
臉上波瀾不驚,卻無人知曉她如今心中的激蕩。
蘇言擺擺手,微微笑了:「好歹是官宦小姐,如今委屈我之下已經很是不悅,若是還得前來行禮問安,真是難為她們了。」
那張熟悉的臉容,擺著不似記憶中的神色,總叫他難以適應。
「妹妹言重了,」蘇言對於這樣姊妹情深,並沒有多大的興趣,稍稍敷衍地應了幾句,掃視殿中比瓊華殿不知奢華了多少,暗暗好笑。
抬眼在近處看見蘇賢那張臉,她真是說不出的彆扭。
放下手,她打開梳妝盒,輕巧地從最底下拉出內層,數十顆指甲大的小黑丸赫然在目。
畢竟是看了十多年的容貌,如今卻在別人的身上,讓蘇言實在不太適應。
這番好話,顯然讓蘇賢心情愉悅。
雖說宮中有了新人笑,便有舊人哭的情景素來平常,可是自家主子顯然沒有上心,對皇上不冷不熱,既不主動,也不耍手腕邀寵,讓兩人如何不擔心?
小月貼心地遞上披風,免得自家主子受涼:「主子,該用藥了。」
畢竟,入宮的女子,若是沒有野心,又如何能生存下去?
蘇言垂下眼,輕聲答道:「回皇上,正是家中二妹。」
這李唐的性子,果真古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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