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一章 杏影席地(九)

他忽然打斷楊婉,「今日你也算救了我一命,你求我的這件事,我答應你。」
「能,要好好考,要看什麼書,只要清波館有的,你們都可以拿去看,要找不到地方吃飯,也可以來館里吃。雖然我今日就要回宮了,但掌柜的會幫你們張羅。」
「你……」
楊婉直起身,「拖過今年夏天,到了秋天就有轉機。」
「好了別看了。」
楊婉抬起頭,「不管你怎麼審他,求你保全他的衣衫。」
「姐姐……謝謝你,我不會再罵鄧廠督了。」
楊倫罵道:「你都成猴兒竄上天了,你還知道怕啊。」
張洛叩道:「臣領旨。」
說完又問道:「你沒問過他嗎?」
張洛翻身上馬,臨去時又低頭看了楊婉一眼,平聲道:「鄧瑛我會按律來審,你有沒有什麼話跟我說。」
她說完這句,朝後退了一步向眾人行了一個禮,抬頭提聲道:「鄧瑛侵吞學田一事,的確傷到了書院,也傷到了你們,他償還不了的,我儘力來還,還請你們記住,我求你們的事。」
楊婉沒有想過,張洛竟然真的會答應她,正如張洛自己也沒有想過,他會願意在詔獄里,給一個「罪奴」尊嚴。
「是啊,你們怎麼過啊。」
「就是表示我很喜歡哥哥你。」
「我會,真的!我們找一天,把他摁在凳子上,咱倆一人站一邊,你一句我一句,不把他罵認錯不罷休,他這次把他自己丟到詔獄去,真的有點氣人。」
楊倫忍不住抬起了唇角,「我告訴你,不管你有多喜歡鄧瑛,我都是你哥,你以後要www.hetubook.com.com是再因為他罵我,我就他跟你……不是,我就跟他翻臉。」
「比心。」
是時,楊倫的馬已奔至清波館門前。
那個年輕的學生怯怯地問道:「姐姐,我們……還能參与今年的春闈嗎?」
楊倫垂下頭,「我如今不知道該怎麼救他。」
楊婉應道:「那你們可以先給他判罪,死罪也行,但不要立決。這樣你們就可以清學田,推新政了。如果可以,判了罪之後,看能不能把他接到刑部關押,不過不行也沒關係,司禮監的把柄還在他手上,陛下的名聲也在他身上,他們不會讓張洛對他過度用刑。」
楊倫哼笑了一聲,「你會讓我罵他?」
她說完沖張洛揚了揚下巴,示意他走。
楊倫解開馬繩,回身道:「沒關係,不管你變成什麼樣,哥當時都只希望你能活著,哪怕找到你之後,哥要養你一輩子。而你現在不光活著,你還救這麼多人。」
「嗯。」
楊婉立在馬下笑道:「我不會了,等他出來我跟你一起罵他。」
楊倫抬起頭,朝頭頂的葉陣看去,「你覺得很可惜?」
「其實有一點後悔。」
「我也不會了……」
楊倫下馬掃了一眼眾人,方看向張洛,「明旨還沒下來,我這裡是一道口諭,命你即時回宮。」
楊倫看了一眼清波館的大門,「你準備把這個書館開成什麼樣子啊?」
楊倫被楊婉給逗樂了,低頭道:「行了,你的話鬼都不信。」
說完捏起拇指和食指伸向楊倫,向著他比了一個心,「加油啊,大和_圖_書刀闊斧推新政,不必有後顧之憂。」
楊倫哼笑了一聲,「名聲是好,罰了三年的俸呢。」
「沒事,不過下一次有什麼事,你能不能提前跟我說一聲。」
「怕呀。」
「就這些嗎?」
她說到此處有些心虛,逐漸放輕了聲音「我不知道我以前是怎麼對待哥哥,還有家裡的人,這兩年我做得很不好,老是跟你吵,還經常罵你,做一大堆讓你擔心的事,你……能不能原諒我?」
楊婉點了點頭,「有,至少比這次有把握。」
楊婉看回館內,「陛下未必想殺這些人,只是他沒有赦免他們的理由。易琅是他的兒子,他代這些人受過,就給了陛下一個台階。而且陛下……應該也想替自己的後代,在這些年輕人心裏博一個好名聲吧。」
「沒有傷她她怎麼這樣!」
楊婉搖了搖頭,「真沒事,他們都沒碰我。」
楊倫伸手抵著門,「現在沒事了。」
楊婉道:「今年的春闈的書坊考市,只有我清波館是賺的,明年我要買下對面的寬勤堂。」
「好了,哥。」
「你教殿下說那些話的時候,當真不怕陛下遷怒他嗎?」
「我也……」
「三年?這麼久。」
楊婉聽完這句話,不禁心頭一松,她迎上楊倫的目光,沖他點了點頭,「我也是。」
所以歷史有改變過嗎?
「不至於。」
張洛勒住馬頭,「什麼話。」
楊婉聽了這一句,竟覺得很有意思,「什麼猴兒竄上天,你說話真是越來越沒譜。」
他說完正色道:「對了,提審鄧瑛的時候,我可以私下見和_圖_書他,你有沒有什麼話,需要我帶給他。」
眾人皆隨張洛起身,唯有楊婉腿還在發軟,踉蹌了一下,差點朝前跪下去。
眾人皆附和,楊婉亦有些動容,她含笑點著頭,「我知道了,回去吧。」
楊婉搖了搖頭,「不可惜。」
楊婉沒有明說,「反正就是有轉機。他的態度好,人也溫順,刑部的人不至於立刻就要他死吧。」
楊倫忙上前攙住她,抬頭對張洛道:「你怎麼傷的她。」
「怎麼講?」
楊婉笑道:「因為我也是讀書人,讀書人嘛,就得靠書本吃飯。」
楊婉衝著他點了點頭。
楊倫低頭看著她的腿,「真沒被他傷著吧,別怕他,你直說,哥給你做主。」
楊婉收回目光,抬手理了理衣衫,回頭對楊倫道:「殿下也沒事吧。」
楊倫沉默了一陣,方不情願地吐了一個字:「他。」
「嗯,其實我知道我沒有資格求你,我……」
楊婉笑了笑,「鄧瑛那樣都能過,我們有什麼不能過的,你放心,我有錢不會找你要。」
楊倫不禁笑道:「你啊,是怎麼想到做這些書本生意的。」
楊婉忙追道:「哥,以後有事我會提前跟你說的。」
她說完走進門內,對眾學生道:「好了沒事了,你們回去吧。」
楊婉彎眉一笑,「你要是知道我拿殿下去冒險,來救這些學生,恐怕想殺了我吧。」
楊婉靠在大門上望著這些人的背影,對楊倫道:「欸,你和鄧瑛讀書那會兒,是不是也和他們一樣啊?」
楊婉摁住楊倫的手臂,「我是嚇的,把腿嚇軟了。」
hetubook.com.com楊婉點了點頭,「就這些,來日方長嘛。等他回來,我準備陪他在護城河值房那邊養一段的時間,讓他卧床休息一個冬天,好好治一治他的腿傷,再調理調理他的身子。殿下被停了俸,不能給他賜葯了,到時候,可能要請你幫我找一些葯,嗯……錢我會讓清波館的掌柜給你。」
「拖。」
「什麼?」
楊倫翻身上馬,「我要你說。」
「有。」
楊婉望著楊倫,「他是君王,生死一念之間,這一念就算我們能拿捏七八分,仍然有兩三分的變數。不過這已經是我能想到最有把握的辦法了,對陛下和殿下都好。」
「是啊,總算沒事了。」
街道一下子便空了,漆黑的道路看到不盡頭,風撲面而來,夾著淡淡的春草香氣,東廠的封條伶仃地掛在門上,被覃聞德一把扯了下來,好像什麼都沒有發生過一樣。
「好,我信你。」
「你有。」
「拖有用嗎?」
「我沒有傷她。」
楊婉抿了抿唇道:「我想跟哥你坦白一件事。」
他說完,沒有再給楊婉說話的餘地,反手打馬,帶著北鎮撫司的人撤出了東公街。
楊婉笑了笑,側頭又道:「那你和鄧瑛,誰讀書比較厲害。」
楊倫直起身,「我現在就去見白玉陽。」
但人心的縫隙就像一架巨車的關節骨縫一樣,偶爾響那麼一聲,便能抖落無數的塵埃。
「哼。」
楊倫又好氣又好笑。
他說完又學著楊婉的樣子捏起了食指和拇指,「這啥意思啊。」
楊婉捏著袖口猶豫。
楊倫道:「你真的有把握嗎?拖到秋天。」和圖書
「你就求這個?」
楊倫回過身,「不用了,經過這件事,我不得不相信,你已經不是從前的婉兒了,你要做什麼,可以自己做決定。」
楊婉道:「那你告訴他,諸君平安,我亦平安。讓他……多睡覺,注意飲食。」
貞寧十四年春天,皇帝病了,鄧瑛在獄,一切和《明史》記載的一樣。
「問過,他不說。」
「我也是……」
楊倫走到楊婉身旁抱臂靠下,「我可沒那麼蠢。」
他說著目光一動,「哥以你為榮。」
她一面說一面低下了頭,「其實,自從我摔下南海子以後,以前的事,我就都記不得,我……」
楊倫徑直問道:「有什麼不好跟哥哥說的。」
錦衣衛與東廠廠衛皆讓道兩旁,張洛也下了馬,館內外的人頓時跪了一地,楊婉也忍著乏從覃聞德懷中掙紮起來跪下。
「我……」
楊倫側頭看向楊婉,「什麼轉機。」
她說著順著楊倫的目光看去,「你看他在這條路上走得多好,當初舉薦他,你現在不後悔吧。」
她一面說,一面用力將身後的門大推開,學生們互相攙扶著走出清波館,店中的夥計們紛紛提著燈籠去送。
楊婉聽他這麼說,倒是點了點頭,收住笑鬆開楊倫,朝張洛的馬下走了兩步,「有。」
她說著看向周慕義,「鄧瑛打了你二十杖,調養起來是比較難,你在京中請醫用藥的錢我包了,好好治傷。聽鄧瑛說,你寫得一手好文章,那就不要老是罵人,多看看百姓,多關注關注民生,周先生在天有靈,也不會希望你被人利用,枉送性命的。」
「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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