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冊
第二十一章

她側身躺下,閉眼想著第二句話。王玄之最擅長審時度勢,眼下大魏宮中的情形,正如同架在火上的一鍋熱油,表面上平靜無波,可只要有一滴水落進鍋里,整鍋熱油都會滾沸。王玄之是在暗示她遠離紛爭以求自保,她又何嘗不明白。只是天地空曠,她能躲到哪裡去呢?
徐長躬身回答:「不瞞娘娘,我在宮中原本無依無靠,是送這木盒來的人,替我出了大筆的錢財,讓我做上現在的差事,又幫我拜了李公公做師父。」
楠木雕成的小盒,因為年代久遠而觸感略有些潤滑,盒蓋上刻著幾個字「千金平喘方」。馮妙記得在書上看過,這是晉孝武帝為寵妃尋來的藥方,據說配方珍貴,凝鍊成丸的方法也很特別,製成的一顆葯價值千金。
拓跋宏寧願她受不住疼,昏厥過去,總好過眼睜睜看著五個月大的孩子,在身下化成一攤血水。可馮妙再沒發出一聲,只睜著眼睛看著裙底,直到那血流得無可挽回,她才發出一聲嘶啞的尖叫。
「公主,」飛霜拍著她的背,「難道您還想像以前那樣,由著別人把你像牛羊一樣送人?」
丹楊王府內,拓跋瑤跌坐在胡床上,不能相信一般地看著飛霜:「她小產了?」
宮中唯一一個正在孕育的子嗣失去了,消息幾乎是一夜之間傳開了,甚至宮外也得了消息。
她那時說過的話,好像還在耳邊:「忍冬,我要吃魚,愛吃魚的孩子會很聰明。」她從不挑剔飲食,只要聽說是對孩子好的東西,吐得再厲害也要吃下去。
馮妙笑著應聲:「這人想必是平城內的商戶吧,想叫你採買的時候多惠顧他送來的東西。至於李公公,他為人嚴厲,輕易不肯通融,想必是通過你遇事向李公公說情了?」這些事在宮中很常見,馮妙無心多管,只是隨意說起。
忍冬恰在這時回來,馮妙把紙條遞出去,讓她放在燭火上燒掉。馮妙不想白白浪費了他一番心意,把三顆裝著葯的蠟丸放回盒子里,讓忍冬拿去收好。
拓跋宏將明堂議事暫停三日,自他五歲登基以來,還從沒發生過這樣的事。就連他手臂受傷那年,也是叫內監托著固定用的木板,忍著斷骨的疼痛,坐在太皇太後身邊,聽她和朝臣們議事。
「回娘娘話,是慎刑所的李得祿李公公。」徐長倒也不隱瞞。
聽她提到太皇太后,拓跋瑤忽然跳起來:「皇祖母!我要去找皇祖母!她明明說,那葯只會叫她見紅不能起身,公子那麼心疼她,聽說她病了,一定會回來的。怎麼會讓她的孩子沒有了?怎麼會?」
這種從人心微末處著眼的處事之道,的確很像王玄之,而他也恰好曾經在平城做生意。馮妙聽了這些話,才從忍冬手裡接過木盒,打開來看。
一隻手從她小腹上軟軟地垂落,人依舊毫無生氣,眼角卻滾出一大顆淚來,貼著她柔美的臉頰,一直滑到嘴邊。
「朕的妹妹里,還有樂安公主尚未婚配,朕希望你快些與公主完婚。」拓跋宏沉聲說。
眼看孩子已經註定救不回了,侍御師趕忙開了催產的葯來,拓跋宏端著葯碗,卻一口也喂不進去。馮妙身子和_圖_書虛軟無力,連神志也迷離不清,只是下意識地緊咬著牙關,什麼也不肯吃。
「朕答應,你去吧。」
拓跋宏與他相視而笑,兩人不約而同地想起在崇光宮初次見面的情形。太皇太后選了自己喜愛的侄子來給年幼的皇帝做伴讀,兩個孩童第一天就大打出手,慌得內監隨從不知道該如何是好。可不承想,這麼一場架,倒成就了一生的肝膽相照。
藥丸在馮妙手中變得溫熱,蠟質的滑膩浸滿整個手心。她叫忍冬送徐長出去,自己對著木盒發獃。王玄之的話,總是像他本人一樣含蓄,他想說他找這藥方,其實是為了患病的姨母,讓她不必心中愧疚。可她怎會不知道,治喘症的藥方那麼多,這個方子之所以名貴,便是因為它不會傷胎,唯獨適合有孕的人服用。
馮妙聽見「清心明目」四個字,雖然覺得不大可能,還是叫忍冬帶那人進來。
侍御師急得不知如何是好,止血的穴位都已經反覆試過,卻毫無效果。拓跋宏站在門口看著,忽然衝上來一把推開侍御師,把馮妙抱起,在她耳邊說:「只要你醒過來,就准你恨朕。」
他叫人看過那天最後一碗藥渣,裏面的確摻了能使人滑胎的藥劑。他並非沒有辦法查證,只要在慎刑所里關上一夜,多硬的嘴也能撬得開。只是他不想在這個時候,給馮妙心口再撒上一把鹽。她一向最愛護這個弟弟,他說也當這是自己的弟弟時,的確是真心的。
徐長回答:「我並沒見過這人的真容,只見過他身邊一名青衣小童,這次的木盒也是那小童送來的。不過他說,他家公子有兩句話要轉告娘娘。第一句是,他的姨母久居建康,也患有喘症。第二句是,君子遠庖廚,孔聖人雖然也有迂腐的一面,但這話也是有道理的,請娘娘三思。」
拓跋瑤幾乎癱倒在地,太皇太后舉重若輕的幾句話,就讓她衝動得昏了頭,平白無故做了一次幫凶。「那我現在該怎麼辦?」她舉起自己白得近乎透明的手,迎著燈光看去,手上也像染了一層殷紅的血跡,「他不會原諒我了,我傷害了他心愛的人,就算我不是故意的,他也永遠不會原諒我了。」
「不知道你的師父是哪一位?」馮妙畢竟才小產過,還沒出月,禁不得累,說了幾句話便覺得精神不濟,索性不再跟他兜圈子。
那雙手像有千斤重一般,壓得他快要喘不過氣來。
她低頭去看,卻頭眼昏花,什麼都看不到,只能伸出一隻手去摸。她哆嗦著把手放到眼前,這才看清四根手指沾上的都是黏膩的血。她極輕地「啊」了一聲,一陣急痛攻心,整個人都跌回床榻上。
她疼極了,捂著嘴重而長地呻|吟了一聲。無窮無盡的血,染濕了她整條羅裙,又在地上蔓延出一大片猩紅。
「公主,」她的聲音像夢魘一般反覆回蕩,「只有成為有用的人,才永遠不會被拋棄啊。」
崇光宮內,寬大的床榻已經空置了十幾天,只要一靠近它,拓跋宏似乎就能聞到濃重的血腥味。他依然記得,馮妙沾滿血跡的雙手,重重烙在他心口,灼燒得他無處躲避www.hetubook.com.com
「妙兒,我們還會有孩子的……」拓跋宏幾乎半跪在地上,懇求似的對她說。
飛霜湊到她耳邊,刻意壓低的聲音顯得有些陰森:「公主想想,皇長子已經兩歲了,當今皇上在這個年紀,已經是昭告天下的太子了……」
馮妙身體略好一些,忍冬便把這些東西拿給她看,給她說些高興的事。馮妙看著奇怪:「七夕乞巧,要蜘蛛做什麼?」
多年以前,密室中凄厲的呼喊聲,仍舊清晰地響在他耳邊:「馮有!你這妖婦!我詛咒你!」拓跋宏那時曾發誓,今生絕不會愛上馮氏女子,可命運之手隨心所欲地捉弄著每一個人,他終究還是遇見了馮妙。
「一切都好,只是進城時有驚無險,差點被父親大人的隨從發現了。」馮誕笑著坐下,隨手拿起桌上的茶盞便喝。這位馮大公子,此時依舊嬉笑著說話,卻與平時浪蕩不羈的樣子大有不同。
崇光宮內,整夜都無人入睡。忍冬跪在床榻邊,一遍遍用溫熱的水給馮妙擦臉。孩子已經沒有了,按理說血早該止住,可她身下仍舊不斷地滲出血來,侍御師試了無數方法,都不能止血。
「公主,您可別在這個時候犯糊塗啊!」飛霜死命拉住拓跋瑤,不讓她闖出去,「太皇太后可沒說過這樣的話,她老人家說的是,這幾味葯會讓有孕的人見紅不能起身,可千萬沾不得。當時在場的又沒有旁人,公主去問了也是百口莫辯。」
計時的線香,剛燒到子時那一格,劉全小步走到拓跋宏身邊,在他耳邊低聲說了幾句話。拓跋宏輕輕點頭,不一會兒,劉全就引著一個全身被黑色斗篷包裹的人進來。
馮誕俯身叩頭,重新用風帽遮住頭臉,退出殿外。他不能停歇,連夜便要返回昌黎王府,第二天一早,再重新入宮向太皇太后問安。
侍御師匆匆趕來時,被滿室的血跡嚇得不知所措。他們知道這是皇帝近來寵愛的妃子,不敢貿然上前攙扶。拓跋宏走過去,捂住她的眼睛,讓她不要再看了,想要抱她回床榻上,手卻抖得使不上力。
拓跋宏看見她的裙擺被血浸濕,抱住她大喊:「妙兒!」他雖然不通醫術,卻也知道流了這麼多血,情形必定很不好。孩子還不足月,如果不是早產,那就是……
「妙兒,不會……不會有事的,朕傳侍御師來。」他從不說這種自我安慰的話,這會兒卻抖著手,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
馮妙「哦」了一聲:「你在內六局做事,卻認了慎刑所的人做師父,這倒是挺少見的。」
拓跋宏點頭讚許:「思政,你做事的確很叫朕放心。人數不必貪多,要緊的是練習近身搏鬥。上次也多虧有你肯跟朕合唱一齣戲,才能讓這些宗親收斂了隨意劫掠的壞習慣。要你花心思做這些事,來幫朕瞞過你的好姑母,真是為難你了。」
她幾乎昏睡了一整天,除了睜眼見夙弟一面,完全不知道外面發生了什麼事。她看見的,只是拓跋宏端了一碗葯來,千方百計哄著她喝下去。連帶著前幾日的款款柔情,都成了強烈的諷刺。
他大費周章送了葯來,最後留下的叮囑m.hetubook.com.com,只有這麼一句話而已。依稀還是那年出宮上香時的情景,月白衣衫的男子,雙手合攏抵在唇上,緩緩念出一句話來:「唯願心中牽念的人,萬事寬心,四時安好。」
她把三顆蠟丸都倒出來,才發現木盒底下壓著一張紙條,用極淺淡的墨色寫著兩行小字:萬事寬心,四時安好,切記!
馮妙大口大口地喘著氣,連指節都漸漸發白。她強撐著用氣聲問:「你給我喝了什麼?」她連稱呼都忘記了,如果孩子留不住了,守著那些可笑的禮節還有什麼用?
侍御師搭上她一隻手腕,凝神聽了半晌,嘆息著搖搖頭。
三天過去,拓跋宏下了第一道旨意,便是將尚未出生便夭折的兒子封為殤王,葬在平城近郊。如此有違祖制的做法,自然引起了朝堂上的軒然大|波,言官紛紛上書,指責馮貴人失德,不能保育皇嗣。拓跋宏連辯駁都不屑,直接下令交由禮部去辦。
馮妙問什麼,徐長就答什麼,並沒有一句多餘的話。二十多歲在內監里算很年輕的,他做的又是這樣替各宮運送物品的活兒,想必品級不會很高,可是聽他說話,卻進退得宜,很知道分寸。
「娘娘說得對卻也不全對,這木盒的主人從不叫我額外照顧他的生意,只是每年採買之前,向我打聽宮中貴眷們近來喜歡什麼樣的花色、款式,問問宮中有沒有什麼禁忌。他提前做好準備,送來的東西自然最合心意,就是內六局總管事大人親自來評判,也是他的貨色最好。」
「臣領旨,」馮誕的臉色有一瞬的凝滯,他聽懂了拓跋宏的言外之意,「臣還有一事要請皇上答應,臣的幾個弟弟,要麼性情浮躁,要麼不諳世事,懇請皇上許他們虛爵,不要讓他們為官。至於清妹妹……她性子驕奢,臣知道她必定得不到皇上的真心喜愛,懇請皇上准她平安終老。」他是大哥,能為弟妹所求的,也就只有這麼多了,即使有一日馮氏敗落,至少他們仍能留住性命。
「臣與皇上相識十年,相信皇上是難得的聖明天子,光如日月一般。臣這一生,便是追隨在日月身邊的小星,自然應當盡心竭力,輔佐皇上建立前無古人的帝業功勛。」馮誕起身,單膝跪拜在拓跋宏面前。
馮妙一動也不動,他要抱就抱,他要扶就扶,他要親吻安撫也都由著他,她的眼神只空洞地盯著裙下不斷滲出的血色。
記憶里,只有在白登山那次,她曾經哭得這麼絕望過。絕望得好像一個自幼孤獨的孩子,終於弄丟了一直抱在懷裡的那個人偶。那次黑熊來時,他們兩人都已經無力逃脫,拓跋宏把她壓在身下,把自己送進熊口。她盈滿淚水的眼睛,也很好看,如平湖秋月一般動人。可此時,那湖中的秋月卻碎成了千條萬條,再也拼不起來。
看上去不過二十齣頭的年輕內監,被忍冬帶著進來,隔著床帳向馮妙叩拜問安:「小的徐長拜見貴人娘娘。」說完,他把一隻木盒雙手呈上。忍冬接過木盒遞進帷帳里,馮妙卻並不急著看,反倒跟那內監閑閑地聊了幾句。
馮妙用足了力氣向他一推,從他懷裡掙脫出來,跌落和圖書在地上。她原本就沒有多少力氣,此時更是虛軟,可她眼中的死寂和恨意,讓拓跋宏不由自主鬆開了手。
宮中太監不能生養兒女,多有年老的太監與年輕的太監互相認作師徒,平時教授些手藝,到年老體衰的時候,就指望這徒兒像兒子一樣替他養老送終。馮妙這樣問,是想藉此猜度,他究竟是哪裡派來的人。
她打開木盒,八個小格中有五個空著,只有三個小格里各放著一粒蠟丸。馮妙捧著木盒,心頭百味雜陳。葯書記載,這方子一定要取建康城外的江水,三淘三澄之後用來揉制,才能凝成藥丸。王玄之不告而別,匆匆返回南朝,難道就是為了配齊這藥方里需要的水嗎?
「娘娘,求您醒過來,忍冬學會做沒有刺的魚羹了,可以做給小皇子吃。」忍冬趴在她身邊一遍遍地說,卻看不見她有絲毫反應。
馮妙醒來后,執意要回華音殿,拓跋宏怕她爭執動怒,病情又要加重,只能答應了,想叫如意跟過去照料。馮妙只是搖頭:「我只要忍冬。」
馮妙看著他,眼裡起先的驚懼逐漸退去,只剩下一片空茫,嘴唇翕動,緩緩吐出幾個字:「你真卑鄙!」
馮妙輕輕搖頭:「你還會有,那是你的事,跟我無關。」她把一雙手按在血泊中,茫然地想要抓住些什麼,卻只染了一手血跡。她轉回頭,把手貼在拓跋宏胸口:「你這個做父親的,還沒抱過他呢,以後也抱不到了……」
馮誕聽得直搖頭:「妙妹妹從小就沒有安全感,她看著性子溫和,其實內心裡最倔強。我從前替夙弟傳遞過一次信箋,讓她無辜受冤。我並不知道信箋里的玄機,可是這些年來,她都再不肯相信我,見著我的面都跟外人一樣,喊我『大公子』。」
「可我沒想毀了她的孩子,」拓跋瑤抓緊了飛霜的手,「我只想叫她痛苦,她痛苦了,他也會心疼。我因為他才受了這麼多疼,讓他心疼一些,也很公平,對不對?對不對?」她語無倫次地說話,飛霜卻清楚地知道,拓跋瑤口中的「他」是誰,總之不是那個痴傻的駙馬。
只可惜,仍舊還是晚了一步,已經用不到了。
「公主,您別傷心太過了,貴人娘娘福薄,沒留住這個孩子,跟您有什麼關係呢?您今天只是去給太皇太后請安,連崇光宮的門都沒有進過。」飛霜幫她解開髮髻,「公主早點睡吧,明天早上還要給王妃請安呢。」
拓跋宏閉上眼,萬分疲憊地吩咐:「去叫忍冬來照顧。」經過這一次,再要馮妙相信他、接受他,恐怕是要千難萬難了。
「給你這木盒的人,現在在何處?」馮妙握一枚藥丸在手裡,終於還是忍不住發問。
「在路上就聽說妙妹妹失了孩子,怎麼沒見她在崇光宮?她可養得大好了?」馮誕解下風帽環顧四周,有些奇怪地問。
眼看七夕將至,內六局給各宮準備了綵線、布帛、銀針,供各殿女眷乞巧慶節用。宮中第一次按照漢人女眷的習俗,準備七夕節的用品。華音殿也領到了份例,除了針線絲帛之外,還有一隻養在琉璃罩子里的蜘蛛。
「她身子太弱,現在更是多說幾句話就要喘症發作,她www.hetubook.com.com不肯在崇光宮,朕就准她回華音殿去了。」拓跋宏搖頭苦笑,把那一天的情形講給馮誕聽,「不過,朕知道這筆賬應該記到誰的頭上,現在不跟她計較,等時機成熟了,直接跟她算一筆總賬。」
「思政,路上可還順利?」拓跋宏看清了被風帽遮住大半的那張臉,隨口問他。
拓跋瑤怔住,喃喃地說:「對,百口莫辯,沒有人會相信我的,就像他們要把我嫁給一個傻子時一樣,沒有人會幫我的。」她忽然想起什麼,疑惑地問,「可馮貴人也是太皇太后的侄女,太皇太後為什麼不想要她的孩子?」
他不能在宮中久留,把藉著開鑿佛像訓練兵士的情形,講給拓跋宏聽:「眼下已經有三千多人,都是絕對忠心的。妙妹妹想出的這個方法的確很好,雕鑿佛像要先在半山上鑿出一個洞穴來,正是練兵的最佳場所。皇上不妨尋找機會,下令再多開鑿幾處洞窟,我還可以再選些新的人一起訓練。」
拓跋宏怔住,猛然想起剛才那碗葯,馮妙曾說過,今天的藥味道好怪。他以為她只是在撒嬌,不想喝葯,才親昵地哄著她喝下去。馮妙相信了他,他卻給了別人可乘之機。
「是,」飛霜答應著,「聽宮裡值夜換班的醫女說,已經落下來了,依稀看著是個皇子,真是可惜。」
「啊——」那聲音如同雷雨之前的悶雷一般,緊接著便是簌簌落下的眼淚。
馮妙疼得說不出話來,身體里像有什麼東西在一圈圈收緊,再猛地撕扯開。小腹沉沉地下墜,讓她的手不自禁地緊握成拳。她撐著小桌邊沿,想要站起來,才剛一動,就有一股灼熱的東西,從兩腿之間流出來。
挪回華音殿的第二天,內六局派人來給她送補品。雖是皇帝的賞賜,卻免了她起身領受,只叫忍冬在外間收著。到傍晚時,忍冬匆匆進屋來,神情古怪地說:「內六局來的徐公公,說有一盒補藥,要親自送到娘娘面前。」馮妙心灰意懶,並不想理這些事,卻聽見忍冬說:「奴婢本來不讓他打擾娘娘休息,可他說這葯能清心明目,非讓奴婢來通報。」
徐長說起這木盒的主人,語氣間滿是敬佩:「至於拜李公公為師,是因為李公公為人嚴苛,有了這樣的師父,別人輕易不敢拿見不得人的事來拉我下水,我才能在現在這位置上做得長久穩妥。」
「妙兒,你沒事吧?」他盡量放輕了聲音發問。他答應了不再懷疑、彼此坦誠,心裏卻不受控制地像滾著一鍋熱油。她看見王玄之在南朝受辱,便難受到這個地步,連可能會傷了胎兒都顧不得了。
拓跋宏覺出懷中人忽然變得僵硬,低頭一看,見馮妙臉色蒼白、牙關緊咬,額頭上滾下大顆的汗來。
馮妙好像絲毫感覺不到痛苦一樣,雙手交疊著放在小腹上,就像她剛剛知道有了這孩子時一樣,嘴角掛著一抹滿足的微笑。
「朕沒有……」拓跋宏想要辯解,可那葯是忍冬準備的、馮夙親手煎的,在什麼都還沒有查清之前,他不忍心讓她面對懷疑一切的可能性。「妙兒,」他摟緊懷中瑟瑟發抖的身軀,幾乎跟著她一起顫抖,「先叫侍御師來,你忍著點……忍著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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