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眾人只見得她面色煞白地眺望遠處,隨即暈倒在殿外。
在場除了祁天弈,除了晏卿,除了祁燕,無不面面相覷。
怎樣出逃?
祁燕一聲冷笑,用力推開璋華,踱步到邱壑身邊,笑道:「身份可疑?丞相大人?外祖父?身為宮女,奴婢因為太后寵愛,三歲便養在興華宮!正巧三歲那年,先皇在太後宮中大發雷霆,先後傳喚大人及大人的長子入宮,隨後皇長子病死,太后被禁足半年。半年後皇上出世,先皇將皇上交給太后撫養,七年,燕兒幾乎寸步不離!八年前,皇上狀告先皇,遭太后毒打……」
祁皇殿內的空氣瞬時因著這突如其來的女子沉沉壓下來。
「母后,女兒告訴您,我是怎樣被人下藥,被人鎖住,被人□可好?」祁燕輕蔑地笑著,不知是在笑自己,是在笑璋華,還是笑立在一邊面如死色的邱壑。
雖是在祁皇殿,皇帝不在,太后不語,邱壑身為丞相,又是太后的父親,有權有勢也有那個膽魄敢在這個時候直接命令宮人!
既然藏有暗器,不可能一次只藏幾枚。既然藏了許多枚,石壁必然比其他地方空薄,鑿起來,也容易得多。
璋華泣不成聲,寶貝地抱著祁燕。
「您看……」祁燕舉起雙手,撩開長袖,笑容破碎,「您看,我的手腕,這血色的手環,是不是比您手指上的金指甲還要美?」
方可保邱家百年基業!
晏卿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未再多語。璋華拉著祁燕,面色決然,再次強調道:「她年滿十八,她才是我的女兒,是祁國的長公主,是皇上的親姐姐!」
祁燕嘴角含笑,卻是淚水盈眶。已經有幾名太監上前欲要押她出去,她讓開身子,自行出殿,裙裾卻冷不防被人抓住。
累了,她累了。鬥了大半生,爭了大半生,她得到hetubook.com.com了什麼?被夫君厭惡,被家族利用,一次又一次犧牲唯一的女兒,被她怨恨……
寒氣四面而來,破空之聲響在耳邊,晏傾君極力地壓低了身子,暗器還是滑過後背,還有一支正好鑲在她左腳的腳踝處。她忍住疼痛,摸索到剛剛暗器發出的地方。
璋華硬逼回去的眼淚又流了出來,腳下一軟,癱坐在地上,哭著,對邱壑道:「我為邱家做的……夠多了!爹,我這一生都在為他人而活……邱家需要一個皇子鞏固地位,我聽你的話,偷龍轉鳳,讓燕兒做了下作的宮女。姐姐死後傳來信箋讓我務必儘力照顧好她剛出生的孩子,我大權在手第一日便是想辦法將晏卿要了回來。你說我不可去看燕兒,以免露了破綻,八年來我一步都未近過灃水湖……」
祁皇殿內一個個瞠目結舌。
邱壑面色發紅,不知是急是怒,百官在此,還有三國來使,他不可逾距,但……璋華就此承認祁燕的存在,今後,何以在皇宮立足?邱家何以在祁國立足?
「母后!」祁燕加重了語調,一瞬不瞬地盯住璋華,單手不經意地搭在小腹上,問道:「您知道這兩年,我過的什麼日子么?」

「誰說她是朕的親姐姐?」祁天弈的聲音突然傳到大殿內,帶著濃重的譏諷與無情的冰冷。
究竟是……怎麼回事?
未等祁天弈的話說完,她急步奔出殿外,遠遠地瞧見灃水湖的方向濃煙衝天……
邱壑與璋華同時開聲,邱壑那一聲顯然底氣不足。
晏卿一副極其苦惱的模樣,未等璋華回話便問道:「太后的意思,是十八年前,您找來一名男嬰將長公主調換?十五年前病故的皇長子並非皇室血統?八年前『宮女燕兒』投湖自盡,實則是為了掩hetubook.com.com人耳目?」
「不知哪裡來的妖孽!迷惑皇上,使得皇上中途折走,如今又來迷惑太后心智!還不快快押下去!」邱壑大喝一聲。
匕首是晏卿給她的,據說利可斷金,晏傾君一刀一刀地砸在暗器所在的那塊地方,這是……唯一的出路了!
故而,有仰慕者紛紛到祁國皇宮求親,祁國內的佳公子便不多說,求親者中,最為搶眼的當數三人:商洛曾經的大將軍、如今的睿王爺商闕;與世無爭的南臨第一大家殊家公子殊言;五國中國力最強的東昭太子晏珣。
璋華不敢置信地搖頭,不可能不可能!灃水湖……自焚……身亡……
「爹……」璋華凝視邱壑,用了一聲幾十年來未曾用過的稱呼,「爹,她也是你的外孫女,你看看,她和娘長得多像?我們欠了她十八年……十八年,我十八歲的時候已登后位,享盡榮華富貴,可是她……」
「夠了!」
晏傾君的一顆心幾乎快從嗓子眼蹦出來,呼吸不暢帶來的連連咳嗽並未影響她的思緒。事到如今,只有拚死一搏了!
沒有一個人願意主動出聲,只靜觀還會有何變故。晏卿卻在此時突然站出來,拱手恭聲道:「太后,卿兒還有幾處不太明白。」
鐵鎖,□,孩子……
璋華失了魂般,抿唇不語,眼裡的淚卻是不停滑下。
半月後,更有人放出消息,確定封阮疏為當年白子洲族長的外孫女,再半月,五國內幾乎無人不曉,當年名聲鵲起的白氏傳人,便是祁國的紹風公主——封阮疏。
晏傾君看了看漸漸黯沉的密道,不到房間入口處,不知會踩中幾次暗器,運氣好躲過兩三次,可七次八次的,必死無疑!
「我不能再讓她受苦……」璋華眼角的皺紋不知何時如溝壑一般橫亘,她滿是疼惜地凝望祁燕和-圖-書,只有公布她的身份,只有讓全天下都知道她這位長公主的存在,今後,她才不用再被藏在孤島上,不用一個人孤苦伶仃,不會……被那禽獸不如的畜生欺負!
璋華極為勉強地站住,細長的金指甲摳入手心,對邱壑的話充耳不聞,卻是注視著祁燕削弱的身子蒼白的面容,極力控制才使得眼淚沒有掉下來。
璋華一眼掃到祁燕手腕上被鐵鏈勒出來的血痕,身子晃了晃,扶住額頭,一聲低咽幾乎破喉而出。
璋華擦去淚水,平靜下來。邱壑突然跪地,對著璋華重重地磕了一個頭,老淚縱橫。
滿堂靜謐。
「不……你不會死!燕兒你不會死!」璋華起身,將祁燕護在身後,豆大的眼淚滑開厚重的妝容,她大吼道,「哀家說過,誰都不許動她!她……她……」璋華側身,一手撫上祁燕的側臉,哽咽道,「這是我的女兒……我的女兒……」
璋華怔住。
「呵呵……」祁燕突然笑起來,推開璋華,自行站起身,冷眼睨著她,譏誚道,「母后,您又要殺女兒一次么?您害了女兒幾次呢?要殺,為何不早些殺呢?」
她藉著最近的稀薄煙霧,小心翼翼地往前走。越往前,煙霧越濃,光線也就越暗,她無需走完全程,只需走到一半便可!
孤島雖說不在湖心,可也未與任何地方有交接。所以,這暗道必然有一部分是建在水中,如果她能打破暗道的牆壁……只需鑿出半身寬的距離,她便能擠出去!
「夠了!」
「大胆宮女!出去!」邱壑已然等不得璋華的反應,上前拉住祁燕的手便要往外拖。祁燕用力掙脫,身形不穩,跌坐在地上。
祁天弈示意眼前女子起身,目光死寂,冷聲道:「祁燕在所居孤島縱火,自焚……身亡!邱家蓄謀混淆皇室血統,雖事過多年,卻是hetubook.com•com不爭之事實……」
邱壑布滿皺紋的臉已經看不出任何表情,頹然跪著,他明白,這一跪,他再也起不來了。
三代繁盛的邱家私換龍種,混淆皇室血統,其罪當誅。十八年前的重罪因為紹風郡主惟妙惟肖地扮演祁燕,使得璋華太后近乎崩潰,自招其罪,重病卧榻,邱家以摧枯拉朽之勢迅速崩塌。而立功后被封為紹風公主的「封阮疏」就此名揚五國,民間紛紛傳言,唯有當年白子洲白氏兒女方可模仿他人一言一行到難辨真假的程度,以至於璋華太后連自己的親生女兒都未能認出。
憑她一人之力,要短時間內將這銅牆鐵壁般的密道鑿開,幾乎是不可能!她再次暗罵自己不會武,毫不猶豫地踩上一塊磚!
璋華雙目無神,只怔怔地回答:「是。」
邱壑神情未變,拱手作揖道:「來者身份可疑,請太后明察!」
「母后。」祁燕又喚了一聲,輕輕淺淺地,卻剛好敲在璋華心頭。
「太后!」邱壑鄭重地喚了一聲,躬身作揖,「太后請看清眼前之人,莫要被妖孽迷了心智!求太後下旨剷除孽障,方可保我祁國國泰民安!」

「何處來的宮女?竟在此胡言亂語!」邱壑低喝一聲,對著璋華拱手道,「封后大典即將開始,還請太後下令,將這瘋癲的宮女趕出殿外!」
她求了先皇三個日夜才求來祁燕的一條生路,卻只能藉著祁天弈的嘴知道她過得如何,甚至在知曉死嬰的存在之後,都不敢踏上孤島一步……只敢在興華宮內一遍又一遍地威脅祁天弈……
「她……是我祁國的長公主祁燕!」璋華站起身,扶起祁燕,面色凜然。
祁燕說的話,他們聽得清清楚楚。璋華與邱壑說的話,他們聽得清清楚楚。於是,掩埋了十八年之久的秘密被璋華親自公布了出來www.hetubook.com.com
祁燕眼裡蓄起的淚水終是滑下,滑過璋華指尖的金指甲,滑落殿內冰冷的暗黑地面,彷彿還能聽見落地之聲。
她蹣跚著走下台階,淚如雨下地跑到祁燕身邊,搶下她被邱壑拉住的手,哭喝道:「你莫要動她!莫要動她!誰都不許動她!誰都不許傷她!」
封后大典,皇帝剛剛獨自一人拂袖而去,眾人還未從驚慌中回過神來,突然出現一名妙齡女子,面若桃李,眼帶秋波,穿著一身淺綠色的宮女裝,眾目睽睽之下氣定神閑地入了祁皇殿,淡然笑著,叫喚向來端莊淡定的璋華太后,「母后。」
祁燕同樣跪下,磕頭。

所有人都明白這代表的是什麼,但……戲到如今,如何落幕?
璋華蹲下身子將祁燕摟在懷裡,無比疼惜的姿勢,緊了怕傷到她,鬆了怕被邱壑搶走一般。
璋華像是突然從噩夢中驚醒,滿頭冷汗,大喚一聲:「不!」
晏傾君一面思酌著,一面快速前行,直至實在看不清前路,兩眼都嗆出淚來,抽出袖中的匕首。
封后大典變成了認親大典,揭秘大典,自毀前路大典?
宮裡的喜樂早便停下,邱婉亦是早便站在祁皇殿外,臨門一腳,卻是跨不過來。
「阮疏叩謝皇恩!」祁燕甩脫璋華的手臂,跪下謝恩。
「母后,燕兒從小到大不曾求過母后一件事情,今日燕兒懇求母后,當著文武百官的面,清清楚楚地告訴他們,我是誰?我為何會做宮女?為何會出現在此?」祁燕眼眶微紅,字字鏗鏘。
「紹風郡主助朕查案有功,加封公主!」祁天弈不知何時回來,從偏殿走入,不疾不徐地走上台階,坐回龍椅,悠悠道。
璋華流著眼淚,連連點頭,再次走過去抱住祁燕,哽咽道:「好……好……都聽你的。讓他們都知道你是誰,誰也不敢再……再欺負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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