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輾轉深宮斗朝堂
第三章 犀利劍舞

這小煞星的酒品也很不好,喝醉了酒就是哭。這和蕭胤倒是恰恰相反,蕭胤是笑,合不攏嘴地笑。
第一朵白海棠拋到時,李大人笑吟吟伸指去接,卻不想花兒帶著凜冽的氣勢,震得他手指一陣麻痛,手指猛然鬆開,白海棠掉落在地上。他面上肌肉抽搐了好久,才沒有大喊出聲。
溫婉便在笛音之中,裊娜而舞。她今日穿的是粉藍色衣裙,極是寬大,很適合舞。她的舞姿曼妙輕盈,隨著笛音或緩或疾或旋轉或倒仰。淡淡的燈光和月色籠罩著她,寬大的裙袂隨風輕揚,讓她看上去就像九重天外來的仙子不小心墜落凡間。
她想起那夜在遊船上看到他的身影時,眸光中是充滿仇恨的,竟然被皇甫無雙看穿。此次,再不能被任何人瞧出來她的異樣,尤其是姬鳳離。
「那怎麼行?婉兒方才已經說了,酒令如軍令,本太子又怎能例外呢!」皇甫無雙嘟著嘴為難地說道,忽然黑眸一亮,「不如這樣,讓本太子的太監元寶替本太子接了這個酒令。」
溫婉從席上優雅站起身來,溫柔一笑,道:「都說酒令如軍令,既然我接到了花兒,少不得要獻醜。只是我的詩詞怎及得上各位大人,實在是不敢班門弄斧,只好在歌舞上獻醜了。」
如若花枝是利劍,那麼勢必會有犀利劍光閃爍,眾人皆想不到,這個柔美的小太監,也能舞出這般瀟洒快意的劍法。
康王臉上依舊掛著溫和的笑容,「太子哥哥初來府中,無傷怎能怠慢,快請!」
離開前,花著雨有意無意地向著酒席間一掃,只見姬鳳離正伏在案上,長眸微眯,正專註地凝視著夜色中如火如荼綻放的繁花。幾縷墨發從額際垂落,在鬢邊輕輕拂動,整個人說不出的閑適。
想起蕭胤,花著雨心頭一緊,那個人,大約還當她是他的妹妹吧。憑他對妹妹的寵愛,她在出嫁的路上突然失蹤,不知,他會如何瘋狂地去尋找她呢?
眉如遠山般青黛,眸若流水般清澈,那是天然去雕飾的一種美,似乎只有天地間的鍾靈毓秀才能凝結出來這樣一個人兒。如初雪,如流雲……
只見一個少女向這邊走了過來,一雙遠山般的黛眉,清靈靈一雙麗目,看上去嬌俏可人,此時她正淡淡微笑著,雪腮上隱約可見淺淺梨渦。她既然稱呼皇甫無雙太子哥哥,那麼她就是三公主皇甫嫣了。
夜色漸深,酒宴漸至尾聲,眾人三三兩兩開始告辭。
一朵美麗的花,瞬間便在他手上散落凋零。
只聽說女子可以用「傾城絕色」來形容,殊不知眼前這個俊美得過了頭的男子,也讓人不由自主想起這幾個字。不過,雖然讓人想到傾城絕色,但是,他的容顏卻沒有一絲女氣。
後來,她隨著父親到邊關鎮守后,就再也沒有見到如此熱鬧的盛宴了。今日再次見到,只是,還是那個地方,也還是那樣熱鬧,然而,給她的感覺卻是天壤之別。
正在為難,就聽得一片嘖嘖的讚美聲次第響起,原來兩人已表演完畢。
站在府門前,看到熟悉的朱紅大門,心中波濤洶湧。再向上望去,大門上方是炎帝親筆御賜的「康王府」三個淋漓大字,好似世上最鋒利的利刃,幾乎灼傷了花著雨的一雙明眸。她輕輕地闔了闔眼,再睜開時,清澈的眸底,滿是清冷寒冽。
皇甫嫣愣了愣,《弱水》這首曲子,她委實不會,甚至於從未聽過。
門前停滿了王公貴族的車馬,看來,今晚來參加夜宴的朝臣還真是不少。
皇甫無雙看到海棠到了溫婉手中,原本有些黯淡的雙眸頓時亮了起來,眼底滿是期待。
府內張燈結綵,一片喜慶之氣,穿梭往來的侍女們身著綵衣,手持蓮花宮燈,好似走在仙宮的仙女一般。此次夜宴,是康王首次和百官真正謀面,因為以前他一直是一個不受重視的皇子,又因腿疾,不常見人。
今夜,她著一襲粉藍色蘭草紋上衣,粉灰色輕盈薄裙,淡雅而不失華貴。萬縷青絲簡簡單單綰就一個輕雲髻,髮髻上斜簪著一支蝴蝶玉釵,蝴蝶的雙翅隨著她的一舉一動輕輕撲扇著,映著滿園的燈光,華光流轉,美不勝收。
這已經不能簡單地定義為舞劍,也不是像溫婉那樣的純舞,或者說是兩者結合更妥帖。但是,此時誰也無暇去分析這個,只是沉迷在她的每一個動作。
眾臣見怪不怪,似乎早就料到皇甫無雙什麼也不會一樣。一個年老的臣子站起身來,施禮道:「殿下不必苦惱,這歌舞只是娛樂,殿下無須擔心,直接將花兒拋出即可!」
眾人顯然還沉醉在花著雨的劍舞之中,所以,沉浸在驚愣之中的眾人,誰也沒有注意到花著雨手中的花已經拋出。
這一日,皇甫無雙從御書房出來,臉色便極不好看。花著雨一打聽,才曉得是炎帝特准二皇子皇甫無傷可以在宮中騎馬。這原本是歷代皇帝賞給太子的特權,如今,炎帝將這個特權也給了皇甫無傷。雖不能說這就是皇帝要廢太子,但似乎也昭示了皇帝的一種心思。
皇甫無雙撇了撇薄冷https://m.hetubook.com.com的唇,靜靜說道:「誰不知道你醉翁之意不在酒,在乎山水之間也!」
花著雨慌忙闔上眼眸,平靜心神,片刻才抬眸望去。
他徑直走到上座的皇甫無雙面前,躬身行禮。這行禮之態,也極是洒脫優雅的。
花著雨手中花枝一揚,花枝似乎一瞬間幻化成了一把利劍,隨著她的身姿開始舞動。
夜色如墨,華燈旖旎,一人一笛,人笛合一。
這一次,接到白海棠的,是一個三十多歲的武將,身材修長,體格魁梧,一張臉似乎是常年被風吹日晒,看上去略顯黝黑。他拈起拋在襟上的白海棠,虎目一眯,磕磕絆絆地說道:「這文縐縐的詩詞本將是不會作,就會唱一首曲兒!」
花著雨的眸光在觸及姬鳳離的容顏時,倏地冷凝。這樣一個沉靜如水優雅如蓮的男子,有誰會將他和蛇蝎心腸的劊子手聯想在一起?
皇甫無雙將纏繞在溫婉身上的眸光凝注在皇甫嫣身上,「嫣兒,你來湊什麼熱鬧?」
姬鳳離修長的軒眉微微一挑,狹長墨瞳中劃過一絲不易覺察的鋒銳之色,待抬起頭時,俊美的臉上,只余若有似無的笑意。他抬眸望向皇甫無雙身後那抹身影,玄紅色衣擺在夜風中隨風飄起,那個身形清瘦如菊的小太監,在灰濛濛的夜色之中,就如一個淡淡的影子。
花著雨走到鋪著紅毯的那片空地上,起身也到海棠花叢中,折了一枝花枝。花枝和劍的長短差不多,上面綻放了五六朵白盈盈的海棠,開得如火如荼,還有兩朵花|蕾,暗自芬芳。她手持花枝,站在燈火籠罩之處,燈光籠罩著她全身,白海棠映著冰雪般的面龐,嬌美無雙。席間不免有人驚呼出聲,只覺眼前小公公真是冰雪之姿。
這是花著雨首次看到在眾臣面前的皇甫無雙,他倒是絲毫不掩飾自己的無能,不僅頑劣而且草包。
花著雨順著皇甫無雙的眸光望過去,只見一個女子靜靜坐在席間,正是溫婉。
宴會上的官員聽到太子到來,皆起身跪倒參拜,高呼:「太子千歲千歲千千歲!」
眾人聞言,臉上各種神色都有,真是精彩極了。不過,多是不屑和鄙夷。一個小太監能有何能耐,不過是只會恭維主子的奴才罷了。
皇甫無雙一邊漫步園中,一邊欣賞著花花草草,朗聲說道:「想不到,此府前院建築並不華貴,這後花園倒是建得別具一格,很是精緻。」忽然壓低了聲音,對康王說道,「無傷,這花府可是滿門抄斬的,你也敢住進來,就不怕夜裡鬼魂索命?」
「哈哈哈,痛快,真是痛快。好酒,好酒啊!」皇甫無雙躺在馬車的卧榻上,醉醺醺地喊道,撲面的酒氣讓花著雨幾乎窒息。
康王聞言臉色一白,「太子哥哥你太會開玩笑了!」
「無傷,可要小心啊,你腿腳不便,何必還出來相迎!」皇甫無雙唇角輕揚,勾起一抹燦如春花般的笑容,那樣純凈,那樣無害。這小煞星顯然是故意在人前提及康王腿疾的。
他緩步走到那一叢海棠花前,靜靜而立,黑眸掩映在纖長眼睫之下,幽深如夢。
「把它放了吧!」皇甫無雙翻身從窗欄上跳了下來。
皇甫無雙的馬車一到,早有康王府的內官慌忙進去通傳,不消一炷香的工夫,康王皇甫無傷便親自來到府門前迎接。
「臣女得罪了,不想竟拋到殿下這裏,這酒令……」溫婉唇角勾著輕盈的笑意,慌忙施禮道。
話音方落,姬鳳離手中的那朵白海棠卻猛然迸開,重重疊疊的花瓣頓時四散裊裊,飄飄洒洒飛落席間,如雪片,如玉蝶,中有暗香流連。
皇甫無雙擺了擺手,客客氣氣地說道:「都起來吧,無傷封王,難得大伙兒都來為無傷慶賀,本太子只是過來湊湊熱鬧。大伙兒不必拘禮,不必拘禮!」言罷,他在內官的引領下,坐到了席間的正座上。
「是,奴才一定不負殿下所望。」花著雨深深斂住心神,微笑、頷首、施禮,深黑的眸中一片恭謹。
「好的,既然你是代替太子哥哥的,那本公主就為你奏一曲。」皇甫嫣笑盈盈地說道。
皇甫無雙在花著雨和吉祥的攙扶下離開了酒宴。
第二朵白海棠飄到那位張大人眼前之時,他還在回味之中,那朵花卻是飄飄悠悠地簪入到那個張大人的髮髻上,純白的花襯著墨發,很嬌美,那人卻臉色並不好看,因為這朵花的花柄似乎劃破了他的頭皮,一陣銳利的疼。
花著雨淡笑著望向說話之人,只見姬鳳離斜倚于案旁,手中執著酒杯,有意無意地望向她,笑得很是憊懶,燈火闌珊,襯得他鳳眸波光瀲灧。
熬鷹不但要求技巧,還需要耐力,常常一熬就是數日。皇甫無雙一開始覺得新奇,自己還曾經親自熬,熬了兩日受不了了,就交給了幾個小太監去做。如今,這小太監熬了幾日,覺得差不多了,便過來向皇甫無雙邀功。
她淡淡一笑,鞠躬道:「奴才獻醜了,請各位大人包涵則個。」語罷,轉身,朝著皇甫無雙施禮道,「和_圖_書殿下,奴才斗膽,不知可否替殿下拋出這朵花?」
皇甫無雙斜眼冷笑著說道:「看吧,你在乎的山水之間來了!」
皇甫無雙回到寢殿,便將殿內伺候的宮女太監遣了個乾淨,自個兒爬到後排窗的窗欄上,臉朝著屋後花園坐著,一坐就是兩個多時辰沒換地方。這其實要做到也不難,可是對於皇甫無雙就有些奇怪了。
她有些漫不經心魂不守舍地坐在席間,就連皇甫無雙灼灼的注視也似乎沒有察覺到,一雙漂亮的清眸不時地瞥向園外,看著什麼。
清澈如流泉般的嗓音,優雅如古琴奏出的曲調,暢然如撫摸著沁涼絲滑的綢緞。
那是花著雨奶奶和后宅人居住的廂房,康王此番入住,比較倉促,還不曾清理乾淨。
溫婉坐在席上,神色一直淡淡的,直到花著雨開始舞劍,她端莊沉凝的玉容上,乍然呈現出驚愣和意外。她早已識出,這個人就是曾經在醉仙坊做過琴師的那位公子,他的琴技,她是見識過的。但是,她沒料到,這個琴師竟然還會劍舞,而且這樣瀟洒而不失纏綿的舞,窮其一生,怕也是她舞不出的。在驚異之中,她心中不免有一絲慶幸,好在他只是一個太監而已。
花著雨心中頓時一冷,面上卻依舊掛著淡淡的優雅的笑意,「多謝各位謬讚,元寶哪裡比得上白海棠,也就是階下的一棵雜草而已。奴才不會舞,只會舞劍,所以,只好就以花枝代劍,為眾位大人添點樂子。」
康王府中的侍女流水般將珍饈佳肴端上酒桌,盛宴就此開始。
只聽得一個年輕男子向溫婉解釋著這個酒令的規則,「凡得到花者,需要將花簪于頭上,然後或詩,或歌,或舞,然後再將花擲出,才算完了。」
話音方落,皇甫嫣的琴聲起,穿過雲煙霧靄,一曲《鶴衝天》,泠泠在空氣中飄蕩。
只見一道人影從前面夜色之中漫步而來。
初綻的花,香氣馥郁,芬芳難言。
皇甫嫣雪腮微紅,嬌嗔地說道:「太子哥哥,你說什麼呀?什麼酒啊,山水之間啊?」
皇甫無雙的擔憂不是沒道理的。過了沒幾日,炎帝果然下了旨意,冊封皇甫無傷為康王,在宮外賜了府邸。
「這個小公公,倒是堪比枝上那朵白海棠。」席間不知誰說道,大約是有感而發,沒管住自己的嘴。
姬鳳離淡淡頷首,微笑著收起玉笛,緩步走回自己的座位上。溫婉向眾人施禮道:「溫婉獻醜了!」素手伸向海棠花叢,折了一朵素白色的海棠,闔上眼眸,素手拋了出去。
花著雨不知他何以有此一問,愣了一瞬,只聽皇甫無雙又道:「本太子要你一會兒代本太子接酒令。你記得,無論是要表演什麼,勢必要蓋過他們兩人。」
「相爺,您和張大人兩人都得了海棠花,下面由誰來行酒令啊?」終於有人瞧到姬鳳離和那位張大人一人一朵花,便笑言道。
他落座之處,恰好是溫太傅的下手。此時一個官員正端了酒杯敬他,他接過來飲了,宮燈的光芒恰好照到他俊美的臉上,映得他面色如玉,薄唇如丹,墨色瞳眸中流轉著炫目的光芒。
溫婉睫毛一顫,眸中閃過一絲歉意,「請三公主恕罪,此曲是姬相新作,臣女便根據此曲編了舞,《弱水》還未曾在坊間流傳。這樣吧,不如臣女改《轉應曲》吧!」
大片海棠在夜風中悄然綻放著自己的妖嬈,他穿過花叢,一步一步走近。
「好琴音,好劍法,好舞!」有人終於醒悟過來,拍案說道,聲音很大。
「下官倒是見過一次溫小姐的舞姿,那一次還是在皇上壽宴上,至今仍是令人難以忘懷啊!」另一個官員小聲說道。
他身著一件月白色廣袖寬袍,墨黑的發高束,插著一支白玉簪,墨染的眼眸內含著水波輕漾的笑意,帶著三分溫雅、三分從容、四分天生的矜貴氣度,一步一步,慢慢地走近。
康王是被人攙扶著走出來的,他的腿原本有一隻兒時受了重傷,不能使力,但是現在看來,走路只是稍微有些顛簸,顯然是大好了。
姬鳳離在此起彼伏的恭維聲中,唇角依然凝著淺淡溫雅的笑意,眸底卻劃過一絲複雜的神色。有些冷,有些傲,還有絲不易覺察的厭倦。
皇甫無雙私下裡對姬鳳離極是憤恨,但是見了本人,那些情緒竟是一絲兒也不曾表露。端坐在一側的康王早已起身迎上去,其他的官員亦隨之紛紛離開案桌,態度竟似都十分恭敬。見此情景,花著雨心中更加沉重,看來姬鳳離在朝中勢力甚大,要對付他,恐怕不是那麼容易的事。
溫婉聽到皇甫嫣的話,淺淺笑道:「三公主琴技高超,能為臣女奏樂,臣女感激不盡。公主辛苦了……」她頓了一下,躊躇著說道,「只是,臣女要舞的是《弱水》。」
皇甫無雙聽到小太監的話,呼出一口氣,艱難地轉過身子,一雙黯然的眸子倏忽變得銳利,竟和那小太監手臂上鷹隼的眸子一樣。
皇甫無雙頷首答應,花著雨執著花枝,淡淡說道:「這朵花,奴才就代殿下拋出了,hetubook•com•com各位大人接好了。」她輕輕一彈,枝上初綻的那三朵白海棠,便向著方才出言不遜的人飛去。
「不對,白海棠哪裡及得上小公公的風姿!」另一個人反駁道。
花著雨從未想過,只是參加這樣一個宴會,他就能將自己喝醉。他的身份可是太子啊,怎麼這麼不知輕重,這樣醉醺醺的樣子,被人看到了,真是有失身份。而且,醉酒了還胡言亂語,將一些心裡話都捅了出來。
「昔有佳人公孫氏,一舞劍器動四方。觀者如山色沮喪,天地為之久低昂。去如羿射九日落,矯如群帝驂龍翔。來如雷霆收震怒,罷如江海凝清光。好劍法,好舞!」姬鳳離拈花而笑,水墨色的長眸中,倒是不掩欣賞之色。
正說著,就聽得康王府的內官高聲喊道:「左相姬鳳離姬大人到!」
這一拋,不偏不倚,恰巧拋到了皇甫無雙的衣袍上。
皇甫無雙唇角掛著淡淡的笑意,背著手,在內官的引領下,率先向府內而去。
綿綿笛音猶若從天際吹來的縹緲的風,將塵世中的一切浮華盪盡。燈火迷離的夜色之中瞬間氤氳著如夢如幻的婉轉纏綿。
就是這道聲音,在洞房之夜,冷冷地休了她,也是這道聲音,在監斬台上,下了斬殺的命令。這樣的聲音,縱然是再美妙,於她而言,如同魔音,又如同一把利刃,狠狠地插入她的心臟,再凌遲一般將她的心絞碎。
花著雨和吉祥侍立在皇甫無雙身後,清眸向席間一掃,便見這席中,除了有官員外,還有不少女子。心中不免有些驚異,細細一想,便明白了。
「既然是相爺所作的曲子,也只有相爺能奏了!我等從未聽過相爺的笛曲,不知今夜可否一飽耳福啊?」席間方才賦詩的那位官員說道。
「我來遲了,請大家莫怪!」一道聲音從淡淡的夜霧中傳來。
花著雨一直立在皇甫無雙身後,心中驚濤駭浪,面上卻極力壓抑著,然,寬袖中的手卻早已握成了拳。待得席上觥籌交錯之時,她方壓下心頭波瀾,抬眸淡淡凝視著姬鳳離。
此時,這個武將唱出這樣一首歌,於今日這樣的場景,很顯然是不應景的。但是,這個人顯然是醉了。眾人倒是誰也沒有和他計較,只有幾個官員指著他道:「劉默啊劉默,你真是醉得不輕。」
眾人看到姬鳳離手中的白海棠忽然散落,有些和他相熟的官員,笑著打趣道:「想不到相爺也是辣手摧花之人,哈哈哈。」
眾人一見花到了溫婉那裡,早有年紀較輕的幾個官員齊齊鼓起掌來。
康王府位於皇城之西的金玉坊,花家也在金玉坊內。花著雨回到禹都后,在一次深夜,曾經偷偷去過一次,整個侯府已經被封,侯府內一片凄涼落寞。後來她生怕勾起心中悲涼,就再也不曾去過。而今夜,花著雨不曾想過,她竟然再一次回到了侯府。
往常遇到不順心的事,皇甫無雙都是到後園里那塊空地上打打沙袋,或者是把小太監們當做沙袋打一打,搞得宮裡一片狼藉才算完。像今日這樣不言不語地坐在那裡,不生氣不撒野,倒是讓一直隨侍他的宮女太監們心中毛毛的。就像陰沉沉的天空,不知道什麼時候會來一道響雷。
夜宴是設在後花園的。後花園有一汪碧水,裏面遍植白蓮。而湖畔是一大處空地,建有一座亭子,亭子前種植著一大片海棠和虞美人。花海前方的空地上,便是宴會之地。如此盛宴,自是熱鬧非凡,愈是熱鬧,花著雨便愈是傷感。她猶記得,她很小的時候,父親也曾經在此設家宴,每每也是熱鬧至極。
一眾官員看到太子駕到,心中多少都有些打鼓。這些官員對於皇甫無雙的飛揚跋扈多有不滿,但是,看到他多少還是有些怕的。誰也不知道小煞星會做出什麼樣的事情,因為皇甫無雙做事,從不按照牌理出牌。
花著雨心中忽然微微一動,這個人雖然她並不認識,但是,直覺告訴她,這個人是認識爹爹的。或許,他也曾在梁州鎮守過。
皇甫嫣還有些失落,此時聽到花著雨的話,雙眸中頓時水波瀲灧。
花著雨冷眸一掃,看到說話的兩人眸中有著色迷迷的光芒。在禹都,有些貴家子弟都是好男風的。沒想到這兩個人竟然敢公然調戲。也有些人有些話沒說出來,只因太子在此,但是,花著雨還是能從他們面上表情看出來他們的心思。大約是懷疑自己是太子皇甫無雙的男寵吧!
「由來征戰地,不見有人還。」那人拋出海棠花,喃喃地說著,一雙虎目卻是迷醉著,望向湖那邊的殘垣斷壁。
這樣的曲和舞,看花了人眼,迷離了人心。
皇甫無雙卻渾然不覺,回首對花著雨說道:「小寶兒,你可是代替本太子去的,要好好表演哦!」
原本,這些朝臣都以為皇甫無雙是未來的儲君,但是,最近觀聖上之意,對二皇子似乎多有賞識。這些朝臣才壯著膽子來參加康王的宴會,原以為太子不會來參加宴會的,卻不想他竟然來了。而且,開口就出言暗諷,眾人心中不免忐忑,各懷和*圖*書心思。
想必同樣接到海棠的張大人和李大人都不會很好受吧,方才他可是看到了李大人滿面抽搐。想不到,這個小太監竟是如此清高,不容人隨意詆毀。他不過是說了一句「白海棠何其無辜啊」,便被他這樣作弄。
她只是要試探一下他的武功。所以,才向另外兩個也出言不遜的人同時拋去白海棠,一則為了警示,二則為了掩人耳目。
皇甫嫣小嘴一撅,曼聲道:「太子哥哥能來,嫣兒就不能來了?難得無傷哥哥封了康王,嫣兒好歹也是妹妹,就不能來慶賀嗎?」
只是,這裏再不是侯府,而是康王府。據說,炎帝為康王選址所建的王府剛剛開始施工,要建好需要半年,是以,昔日的侯府便成了康王暫居之地。
姬鳳離心中大驚,這朵花,顯然是在拋出的那一刻,便灌入了內力,到了此刻,白海棠才迸散開來。在旁人看來,便似乎是他將花兒摧毀一般,其實始作俑者卻是那個小太監。而這些四散的花瓣,有兩片擦過他的臉頰,竟是帶著如刀片一般的凜冽鋒銳和清香拂面。若非他見機得快,稍微偏了一下頭,恐怕,臉頰都會被刮傷。
南朝的貴族公子們,閑來無事,都會自己找些樂子,譬如蹴鞠、熬鷹……
忽然,一聲裂帛之音,琴曲忽而變得鏗鏘,花著雨一揮手中花枝,身形翩然縱起,在空中不斷旋轉著,伴隨著她的旋轉,無數白色花瓣翩然灑落。
花著雨淡淡笑了笑,隨著眾人的目光,向著前方望去。
既有酒宴,少不得有酒令,那邊桌上鬧鬧哄哄開始簪花行令,只見得一個文臣簪著一朵紅艷艷的海棠,吟了一首,「江城地瘴蕃草木,只有名花苦幽獨。嫣然一笑竹籬間,桃李滿山總粗俗。也知造物有深意,故遣佳人在空谷。自然富貴出天姿,不待金盤薦華屋。」
這樣的性子,這份心機,倒真令人刮目相看。
她從皇甫無雙身後緩緩走出,走到三公主皇甫嫣面前,施禮道:「奴才聽聞三公主琴曲了得,不知可否請三公主奏一曲《鶴衝天》?」
第三朵花被姬鳳離接住了,嬌艷的白海棠就在修長的指間,重重疊疊的花瓣,沁涼馥郁的芬芳。
一個小太監不曉得皇甫無雙今日心情不好,滿頭大汗地朝著這邊奔了過來,手臂上還站著一隻鷹,邀功一般地說道:「殿下,您前幾日讓奴才們熬的鷹,真是一個倔性子啊。殿下看看,這個一定比得過高公子的那隻。」
眾人頓時紛紛恭維附和。
皇甫無雙的一雙黑眸,在夜色掩映下,深沉再深沉。他忽然一側身,在花著雨耳畔輕輕問道:「小寶兒,你可會舞?」
皇甫無雙的位子那是最朝前的,距離溫婉跳舞之處也甚近,這一拋,真不知是否故意的。皇甫無雙想必早就預知溫婉的花兒拋到他這裏來,所以,提前安排了花著雨代他行令。
「婉兒,婉兒,你為何都不肯看我一眼呢?!」皇甫無雙猛然起身,一邊哭一邊捶打著身下的卧榻,咚咚的聲音,聽得人心中一片哀戚。
她在花雨中縱身躍下,劍氣隨心而收,琴聲也正好戛然而止。片片花瓣飄零,如花雨,穿梭炫舞,落在她肩上、發上。
曲和舞,都很美妙。吹曲的人和曼舞的人,也是那樣般配,似乎天生便是一對。
姬鳳離瀟洒地一撩衣襟坐在椅子上,入了席。
「明月出天山,蒼茫雲海間。長風幾萬里,吹度玉門關。漢下白登道,胡窺青海灣。由來征戰地,不見有人還。戍客望邊邑,思歸多苦顏。高樓當此夜,嘆息未應閑。」粗獷的聲音,帶著一絲激昂、一絲悲戚、一絲豪邁。
小太監頓時傻了,半晌明白過來,手忙腳亂地將手臂上的鷹放了出去,那鷹得了自由,立刻振翅高飛。
一襲玄紅色的太監服緊緊裹著她纖細的身姿,腰間還束著同色的玉帶,沒有寬大的裙擺飄蕩,也沒有縹緲的輕紗陪襯。但是,她卻舞得很好看,好看而不失凜然犀利,優雅而不失鏗鏘豪邁。
花著雨拋出的三朵海棠,只有那位張大人的還完好無損地簪在髮髻上,他站起身來,心情依然有些激蕩,草草吟了一首詩,便將髮髻上的白海棠摘了下來,拋了出去。
皇甫無雙看到這種情況,臉色頓時一凝,及至再看到席間一位女子時,俊美的臉更加陰沉,黑亮逼人的眼瞳中,像有火焰在燃燒。
皇甫無雙繃著臉,眯眼道:「難得左相大人今日能來,請上座!」
花著雨淡淡揚眉,看來,皇甫無雙是不會再過著弄鷹斗狗的日子了。
宮燈旖旎,燈影朦朧,淡淡的燈光,為他身上鍍上了一層朦朧的暖色。
這是一首鎮守邊關的士兵都會唱的曲子。戍邊的將士閑來無事,沒有別的消遣,不是比武,便是賽歌。什麼《關山月》《從軍行》等等,都是張口就能唱。
「太子哥哥,嫣兒還以為你今晚不會來呢!早知道,嫣兒就和你一起來了!」一道嬌嫩如黃鶯般的聲音傳來,花著雨抬眸望去。
那枝開滿白海棠的花枝,也依然是花枝而已,再不見任何奇特。只是方才那朵朵hetubook•com•com綻放的花已經零落,那三兩朵花苞卻因她一番舞動,悄然綻放。
皇甫嫣的琴技果然是不錯的,悠揚空靈的琴聲伴著這行雲流水般的劍法,好似彩蝶嬉戲。
花著雨隱在皇甫無雙身後,當看到姬鳳離不著痕迹地微微偏了偏頭,躲過那幾片白海棠花瓣之時,便可以肯定,這個權傾天下以才華聞名於世的左相,其實是懂得武功的。
皇甫嫣聽到唱喏聲,早已不知皇甫無雙又說了什麼,轉首伸長了脖子,向著前方看去。一直神色懨懨的溫婉,也抬眸淺笑著向前方瞧去。
花著雨想起自己差點還被炎帝點成皇甫嫣的駙馬,不免對這個三公主多看了幾眼,覺得這個三公主倒是很可愛的。
東宮裡的太監也是隸屬於皇宮的,由宮中敬事房統一管理,以前的元寶被分到東宮后,就一直做東宮下層打掃處的小太監,默默無名,幾乎無人識得他。這回換了花著雨,從夜遊青湖后,皇甫無雙便將她升到了隨侍太監,也算是高陞了。雖然每日里端茶奉水有些瑣碎,但對於朝中之事,還是能在第一時間耳聞的。
眾人一起鼓掌,那人吟完詩,將帽子上那朵海棠摘下來,闔上眼眸,輕輕一拋,就見得那朵紅艷艷的海棠花順著夜風撲到了溫婉的懷裡。
他說話已經有些含混不清,顯然是醉得不輕。接著顫顫巍巍地站起身來,從桌上拾起竹箸,敲著桌案開始高歌。
不過,這就是皇甫無雙,他何時在乎過自己的身份?
「看來我們今夜不是有耳福,便是有眼福了!溫小姐的歌和舞,本官還從不曾見過呢。」有一個官員低低說道。
皇甫嫣麗目一凝,眸中的殷殷期待頓時轉為失落和黯然,不過,她很快就笑道:「婉姐姐不必為了我改舞,既然是相爺所譜的曲子,那也只有相爺的笛曲才能和婉姐姐的舞姿匹配。」垂眸偷偷瞧了一眼姬鳳離,神情落寞地退了下去。
這些官員哪個不是揣測聖意的高手,見到康王得勢,便想要將女兒嫁給他,若是日後康王登基,便是一路榮華富貴了。南朝原本風氣就比較開放,女子也是能出席宴會的。
如若可以,她寧願此生再不要聽到這人的聲音。她想那一天終會來到的,而她和他的爭鬥,才不過剛剛開始。
皇甫無雙臉色陰沉地端起酒杯,猛地喝了一口。
眾人皆不知這個小太監要表演什麼,此時聽見他讓三公主為他奏曲,莫非是要歌,或者要舞?頓時人人都起了幾分好奇之心。
耳邊倏地響起一聲冷嗤,劃破空氣,「白海棠何其無辜啊!」這句話很含蓄,然而他的意思,卻是不難猜測的。那就是說她根本不配被人比作白海棠!
這一日,康王皇甫無傷在府中宴請百官。皇甫無雙原本不屑去,到了明月初升,終究按捺不住,叫上花著雨和吉祥,帶著數十名侍衛,浩浩蕩蕩地出了東宮。
花著雨一直聽聞溫婉盛名,如何才氣橫溢,如何歌舞皆擅長,難得今日有機會,倒也很想看看她到底是如何出眾。
這便是物是人非吧!
皇甫無雙拈起白海棠,心情似乎極是激動,黑眸一眯,笑嘻嘻地說道:「難得婉兒將海棠拋到了本太子這裏,本太子又怎能不接呢?不過,本太子著實什麼都不會呢,賦詩?很難啊!奏曲?也不會,這可如何是好呢?」
第一好女的名頭並非空穴來風,看溫婉的舞,的確是下了一番工夫的。
皇甫無雙喜歡溫婉,看到姬鳳離和溫婉如此般配,他終於坐不住了。但是,要她蓋過他們的風頭,怕是有些難的。她現在身份是一個太監,就算不是太監,只要身著男裝,是無法出去舞的。既然無法舞,又如何能比得過溫婉的舞?
一朵飛向那名說她像白海棠的李大人,一朵飛向那個說白海棠不及她的張大人,另一朵,卻是飛向姬鳳離。
皇甫嫣忽然起身走到溫婉面前,水波瀲灧的美目一彎,笑盈盈地說道:「婉姐姐,你是要舞還是要歌?如果是舞,能不能讓嫣兒為你奏樂?」
說話間,他們已經走到了奪艷亭,自有內官揚聲道:「太子駕到!」
眾人隨即一片由衷的附和聲,此起彼伏,感慨良多。但也不乏一些清流之輩,心中感嘆著:妖孽,妖孽啊,這樣的人在殿下身邊伺候,早晚是一個禍害。
他執著白海棠,在手中不斷地轉啊轉的,滿面的愁苦,一雙滴溜溜的大眼睛之中,更是一片頑劣。
而花著雨卻緩緩退到皇甫無雙身後,隱入到暗淡光影之中,光華盡斂,就好似她從未出現過一般。方才的劍舞,她只用了二成內力,在眾人眼中,並不覺她武功多麼高,只會覺得她的劍舞好看而已。在禹都,有這樣功力的人並不在少數。
他在柔和的光線中優雅起身,面上掛著風華無雙的笑意,淡淡說道:「既然各位相請,姬某也只好獻醜了。」
皇甫無雙徹底地醉了,花著雨和吉祥一起,攙扶著皇甫無雙上了馬車。他醉得真是不輕,俊美的小臉好似塗抹了胭脂一般,紅艷艷的。原本黑白分明極是澄澈的雙眸,此時好似盛滿了酒,氤氳而迷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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