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紅裙妒殺石榴花
第五章 可曾解恨

「多謝三公主!」姬鳳離接過酒盞,將杯中酒水一飲而盡,向她溫雅地笑了笑,「三公主,我可以叫你一聲妹子嗎?」
然而,這件事,容不得人們信或者不信。
高台下的百姓一陣又一陣地騷動,就在這時,劊子手走了出來。劊子手身後還有一名幫手,他上前,將姬鳳離的上衫剝了下來,露出肩膀,露出了被鐐銬穿過的琵琶骨,露出了胸膛。姬鳳離的整個上身已經光裸,那人又去脫姬鳳離的褲子,人群中頓時傳來一陣騷動。
他的吻由一開始的霸道到越來越溫柔,最後就好似一片落葉、一隻粉蝶一般從她唇角滑開。他的頭慢慢地垂在她肩頭,耳畔傳來他低喃的聲音:「寶兒,我愛你。可我也要永遠忘記你!」
剛過了除夕,家家戶戶還沉浸在新年的喜慶中,一個消息傳遍了禹都的大街小巷。
乾慶殿外,遙望夜空,無數朵煙花乍然綻放,美麗而璀璨。大殿內,樂音裊裊,歌舞昇平。花著雨一直侍立在皇甫無雙身側,看著這個年輕的帝王身著龍袍,舉杯暢飲,看著百官齊齊舉杯,說著祝酒佳話,看著這一切的繁華奢靡。
「怎麼回事?」花著雨凝眉問道。
他在看她。
禁衛軍執著刀劍,將臨近行刑台方圓兩丈清場,數千禁衛軍將刑台圍成了水泄不通的大鐵桶。
聽到「凌遲」兩個字,花著雨腦中頓時嗡的一聲,好似小時候她捅了馬蜂窩,無數只馬蜂扇動著翅膀朝她飛過來一般。雖然她臉上還極力保持著冰封鏡湖的沉靜,但握著酒壺的手卻不可控制地顫抖起來,讓她止都止不住。壺蓋和壺身碰撞,發出叮叮的清脆聲響,壺身傾斜,酒水流出,淌了她一身。
「何人在撫琴?」坐在花著雨身側的刑部尚書呂定之問身側的官員。
她臨來監斬時,就已經收到了康的來信,終於知悉,事情並不是她想象的那樣。
劊子手聞言上前,用力一扯便將姬鳳離的褲腿撕成了兩半,兩條腿頓時光裸著暴露在寒風中。
欽此!
這是訣別之曲!
花著雨回首,勾唇笑道:「姬犯是咱家的仇人,咱家要親眼看著他被凌遲,方解心頭之恨。」她一字一句嫣然說道,眉目間卻滿是冷厲。
他死了!
「好,那就說定了!」皇甫無雙笑道。
禹都人人皆知,三公主皇甫嫣愛慕姬鳳離,雖然姬鳳離拒絕了與她的婚事,但她對姬鳳離依然痴心不改。今日來送姬鳳離,倒是不足為奇。
她慢慢地走到他面前,駐足,唇緊緊地抿著一言不發,將手中的匕首砍在了他身上。她怕過一會兒自己就下不去手了。
囚車穿過人群,到了行刑台前,她眯眼望了過去,只見姬鳳離一襲囚服,被禁衛軍從囚車裡帶了出來,琵琶骨上的鎖鏈尚在,手腳上的鎖鏈倒是撤去了。不過,縱然撤去,因為鎖著琵琶骨,姬鳳離還是等同一個廢人。他的黑髮在身後披散著,好似墨色瀑布一般。墨發襯得他一張臉分外蒼白,目光中含著淡淡的笑從人群中掠過,忽然側首凝視著高台上。
姬鳳離凝視著她,聲音嘶啞地說道:「就是因為快要死了,所以才敢將憋在心裏的話說出來啊。」
幽深的眸定定地看著她,眸中的專註和深情震撼著她的心弦。
花著雨剛才宣讀文書時刑場上很寂靜,因此姬鳳離的聲音傳得很遠,就連台下的百姓都聽到了。花著雨所在的監斬台和姬鳳離所在的行刑台很近,更是聽得清清楚楚,不知為何,她的心竟然莫名揪痛起來。
花著雨不由得苦笑一下,整個人有些木木的,心中說不出來是什麼滋味,似乎什麼滋味都有,卻又品不出來。
行刑的時辰還沒有到,花著雨和刑部尚書呂定之、右相聶遠橋一起在監斬台上落座。
這對他已經足夠了!
花著雨笑道:「皇上,原本奴才就要討這個差事的,只是怕朝中官員不答應,既然皇上允了,那小寶兒當然樂意至極。能親眼看著和_圖_書仇人亡于刀下,這是奴才期盼已久的。就是不知道那些官員怎麼看,奴才畢竟是一個宦官。」
風灌滿衣袖,風吹動囚服,風揚起墨發。似乎,一眨眼,他便會消失在風裡,消失在這天地間。
風過,杏黃色一品宦官的服飾在寒風中獵獵飛揚,身後雪片翻飛。
禁衛軍過來回報道:「稟大人,這一次是溫小姐。」
花著雨越念心越寒,這就是朝廷內的爭鬥,當你倒下時,所有的罪名都向你壓了過來。
她不是要殺他,只是要救他。
往年的正月初六,是百姓走親訪友拜年的日子。這一日禹都會有很多民間曲藝表演,或鑼鼓,或雜耍,或走馬燈,或皮影戲……總之,整個禹都定是熱熱鬧鬧、喜樂歡天。而今年,卻和往年大大不同。
「做什麼?」花著雨轉首,不知何時,眼角已經有淚慢慢地滑下。
花著雨感覺姬鳳離的身子慢慢地軟了下去,而後緩緩向後倒下去,她伸臂抱住了他,在他墜落的那一刻。他望著她,看著她淚水肆虐的臉,睫毛慢慢地垂落而下,終究走到了這最後一步,他們註定是不能相守的,所有的一切都在現在徹底結束吧。
「嫣妹,我很喜歡你,是哥哥對妹妹的喜歡,相信三公主一定會找到自己命定的如意郎君。我去了,公主保重!」他輕輕說道。
呂定之忙從席間起身,走上前,躬身緩緩說道:「謀逆大罪,依律當誅,滿門抄斬。」
朔風撲面,無盡冷意襲來,遙遠的夜空有煙花乍開,美麗至極、燦爛至極。
其實,花著雨從心裏覺得姬鳳離不會死!因為她知道他的能耐。她想他一定有后著,不然,他絕對不會沒有任何反抗地被人打入牢中,不會這麼從容地步上行刑台。
純黑的、深幽的眼眸,如流水般明澈的眼眸,似乎隨時都能將她的心吸附進去的眼眸,此時,正有些錯愣地望著她。似乎完全沒有料到,她會做監斬官。隨即,他的眸中便閃過瞭然,慢慢地轉過身,沿著台階一步步登上了行刑的高台。
劃破肌膚的聲音如同風聲,鮮血順著肌膚流淌而下,可是,姬鳳離卻感覺不到疼痛。他所有感官都只用來感知她。她的臉就在他面前,相差不過兩尺,他看著她的眼睛,那雙令他心動的眼睛,此刻充滿了無法言說的冷酷。
雪漫天旋舞,那簌簌落地的聲音是那樣空靈美妙。她喜歡雪,喜歡它的潔白。她望著天空,卻什麼也看不見,只有白茫茫的一片。雪花飄落在眼角,被臉頰上的溫度化作一滴水,逶迤淌下。
高台下的百姓早已亂了套,就連監斬台上的其他官員都驚駭地站起身,向這邊望了過來,可是,花著雨卻什麼也聽不見。
「寶兒,你終究還是在意的是嗎?」他的手臂越收越緊,緊到令她無法呼吸。他的下巴枕在她的肩上,他的臉頰貼在她的鬢邊。
白日里,皇甫無雙偕同百官在皇城外舉行了一次祭祀大典,以此慶賀自己登基以來的第一個新年,並祈求上蒼保佑南朝風調雨順、五穀豐登。
皇甫嫣來了,禹都愛慕姬鳳離的女子都來了,就連溫婉,雖然害了姬鳳離卻也來了。她們都是來給姬鳳離送行的。只有她,高高地坐在監斬台上,做了那個要殺他的監斬官。
兩人的視線在空中交匯。
一時間,人頭攢動的刑場上,似乎只有她和他!
行刑時刻未到,高台下傳來一陣又一陣的騷動聲,就在這時,一陣裊裊的琴聲突然傳了過來,漸漸將騷亂聲壓了下來。
謀逆、造反、把持朝政甚至陷害康帝……罪名數都數不完。
姬鳳離擁著花著雨扔過來的披風,能感覺到這披風上帶著她身上的溫暖,慢慢地透過肌膚,滲入到他心中。
這一夜,接下來的盛宴,於她而言,都好似夢中一般飄飄忽忽的。她幾乎不記得宴會是如何結束的,也不記得後來皇甫無雙說了什麼,她似乎都沒有聽清,和圖書只記得「凌遲」兩個大字。
她將文書放下,緩緩向姬鳳離望了過去。
皇甫嫣執著酒杯走到了高台前,立刻有刑部官員接過來,拿出各種試毒的針試了一番,被判極刑的犯人,絕對不能在行刑前死去。
「姬鳳離,你是不是恨我?」她顫著聲音,伸手撫去他唇角的血跡,緩緩地一字一句問道。
這兩個大字,好似錐子猛然刺到她心中,讓她生出無邊無垠的疼痛來。
姬鳳離突然笑了,笑容燦爛如煙花乍盛、光風霽月,讓人只覺得眼前滿目繽紛。拈花一笑,顛倒眾生,縱然到了此時,他的笑還是這樣迷人。
「姬鳳離,我總算等到了這一日!」她向他勾唇一笑,隨手從劊子手的木箱中拿起一把長長的薄薄的匕首。
眾人循著琴聲望去,只見距離行刑台不遠處停靠著一輛華麗的馬車,琴聲便是從馬車的扉窗中傳出來的。透過扉窗,隱約可以看到裏面有一個雲鬟高髻的纖影,正在撥動著琴弦。
花著雨坐在監斬台上,忽然覺得渾身癱軟,如果不是坐在椅子上,她想自己很可能會倒在地上。一炷香后那聲炮響,就是行刑的時辰,不,已經不到一炷香了。
禁衛軍強行將皇甫嫣拉了下去。
「稟寶總管,是姬犯的囚車到了,那些女人在哭。」小順子輕聲稟告道。
「相爺,我來送你了。」皇甫嫣本是一個羞怯的女子,在朝中,每一次遇到姬鳳離都有些不敢直面他。這一次,她卻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姬鳳離憔悴的面龐,好似永遠看不夠一般。
盛宴結束,眾臣退去,花著雨陪同皇甫無雙走出大殿。
漫天的飛雪,在琴音裊裊下,好似瓊花綻放。琴聲,勾起人無邊的傷痛,令人幾乎悲從中來。
一曲而終。
兩聲炮響,是讓劊子手做準備。一炷香后,又是一聲炮響,那時便是行刑的時辰了。
花著雨身形一僵,心中頓時有些五味雜陳,臉上竭力保持著波瀾不驚,翩然轉身回到了座位上。
兩人猶疑著退下高台。花著雨徐徐轉身,淡淡地凝視著姬鳳離。
她目光流轉,淡淡環視一圈,只見禁衛軍統領聶寧帶著禁衛軍,早已將校場圍得水泄不通。
寒風凜冽,飛雪迷離,他在風中央,他在雪中央。
禁衛軍拿著刀劍驅散了一批,又迎來一批,這些人都像是瘋魔了一樣,非要衝到最前面去。大多數人手中都提著一壺酒,打算要呈給姬鳳離做最後的送行酒。
花著雨唇角綻開一抹淡笑,「不是,我只是覺得劊子手下手,不如自己下手來得解氣而已。」
她來時,已經買通了刑場上除了聶相一黨的所有官員,甚至一些禁衛軍。
那官員低低說道:「本官也不清楚,應當是哪家小姐前來為姬犯送行的。來人,過去問一問,是誰家小姐。」
他的唇,找到了她的唇,瘋狂而霸道地吻著她。他的氣息瞬間霸佔了花著雨所有的感官,灼燙的吻鋪天蓋地洶湧而來。
那名幫手又取出了一張大大的漁網,將姬鳳離罩在裏面,漁網繃緊,將他身上的肌肉勒得一塊塊鼓了起來。
能在凌遲前得到她片刻的憐惜,他已經知足了。
夕陽西下,暮色四合,九重宮闕巍峨佇立。皇宮各殿中的琉璃宮燈依次點亮,燈燭輝煌,照徹霄漢。
她目光森然地掃過刑場上涌動的人群,緩緩拾級而上,登上了監斬台。太監小順子舉著一把墨繪油紙傘為她擋住飛揚的雪花。
乾慶殿內,絲竹管弦,美酒佳人。
很久以前,她就想,她一定要打倒他,看看泰山壓頂依然從容不迫的左相什麼時候能露出驚惶的表情。
禹都位於江南,過了年天氣多半會轉暖,下雪極為少見。她有些驚異地仰首,看著雪花如蝶翼般飄落在她的臉上、身上,天地之間一片靜謐。
皇甫嫣的馬車穿過人群,駛了過來。到了高台不遠處,帷幔掀開,皇甫嫣從馬車中走了下來。她沒有穿華麗的宮錦羅衣,只www.hetubook.com.com著一襲素白衫裙,墨發梳了一個簡單的反綰髻,什麼釵環都沒有簪。
皇甫無雙背靠在桌案一側,手拿酒杯,輕輕旋轉了一圈,目光凌厲地從杯沿上方掃過眼前百官,淡淡問席間的刑部尚書呂定之:「謀逆大罪,不知該如何處置?」呂定之是皇甫無雙登基后新換的刑部尚書。
欽此後面,蓋著朱紅的印章,鮮紅鮮紅的,像血!
花著雨聞言,黛眉微凝,側耳聆聽。
這七個字,讓她心中大慟,如被一箭穿心。
「寶兒,我怎麼會恨你呢。你所做的,只不過是因為你恨我罷了。以前,我不知你恨我這麼深,我只知道,你是贏疏邪,是花穆的部下,但我現在想,你可能還與花穆有著別的關係,所以你才恨我入骨。寶兒,我知道你是什麼樣的人,你不會平白無故地害我。所以,我不會恨你,永遠不會恨你。只是,我可能要去了。」他的一雙鳳眸透出一種空洞。
「我要祈求閻王,讓我下一世再不要和你同為男子了。」他的話語,在她耳畔低低地飄蕩著。
「小寶兒,你怎麼了?」皇甫無雙握著白玉杯,杯中早已無酒,一雙黑白分明的眸子,翻卷著不可名狀的情緒,正打量著她。
「你先把他的漁網扯開,給他穿上衣服,我有話問他。」她冷冷說道。
人群里,哭聲越來越高。
「定於正月初六午時凌遲處死。」花著雨念完最後一句,她覺得全身的力氣似乎都被耗盡了,手軟軟地幾乎抬不起來。
「寶兒,你終究不忍心,是嗎?」他低低問道,嗓音低醇而柔和。
「他死了?」有人伸過手來探了探他的鼻息,是聶相還是誰,她沒看清楚。
花著雨乘著馬車,穿過熙熙攘攘的人群來到了刑場上。
他任左相期間,做了數不清的利國利民的好事。
她淚如雨下,哀痛無處可藏,他看到了她的哀痛。哀痛?這哀痛是憐憫、憐惜或是……
劊子手和他的幫手互相看了一眼,馬上動手將姬鳳離身上罩著的漁網解開,將囚服重新給他穿上。只不過,下面的長褲已經被撕破無法穿上,花著雨解開身上的披風,迎風扔了過去,罩在了姬鳳離身上。
權傾天下的左相大人,素有「南朝第一公子」之稱的相爺,俊美、溫柔、優雅、專情的姬鳳離,有驚天之才、傾世之貌的姬鳳離,竟私下和北朝聯姻,意圖謀反稱帝,和北朝蠻夷瓜分南朝萬里江山。聽說,他的未婚夫人,便是北朝的卓雅公主。
「寶兒,我去了。如果真有來生,你知道我最想做什麼嗎?」他低低地問。
就在這時,兩聲炮響,行刑的時辰快要到了。
花著雨望著他,心底深處,漸漸感覺到了冰冷,深入骨髓的冰冷。
禁衛軍上前來請皇甫嫣下去,她忽然失控地哭喊道:「不要!不要……」
「皇上,姬犯罪名已定,不知皇上要如何處置?」聶遠橋忽然站起身來,朗聲問道。
腰間驀然一緊,姬鳳離忽然伸臂將她攬入懷裡,噗的一聲,最後一刀,因為他的擁抱終於刺在他的胸口。「寶兒,這一次可曾解恨?」他再問。
目光中帶著痛,帶著傷,就那樣一眨不眨地望著她。
行刑的高台周圍,擠滿了人。百姓們蜂擁而來,為的是送左相大人一程。
「他死了!」不知是誰,在她身後篤定地說道。
周遭的一切似乎瞬間凝結,再也不聞任何聲響,她整個人也仿若石化,僵直著不能動彈,唯有一顆心好似沉淪般悠悠蕩蕩。
作為監斬官的花著雨拿起文書,將姬鳳離的罪名念了一遍,又將皇甫無雙的聖旨和公文念了一遍。刑場上靜悄悄的,除了落雪的聲音,便是她清澈無塵的聲音,一字一句念著姬鳳離的大罪。
「你們先下去!」花著雨負手站在高台一角,不辨喜怒。
「寶……兒……你……可……曾……解……恨?」當她終於住手,當他渾身鮮血淋淋,他緩緩地輕柔地說了七個字。
https://m•hetubook•com.com為何,一夕之間,就成了叛國賊呢?
胸臆間,一種毫無預料的疼痛,好似夜空綻放的煙花,忽然就炸開了,疼得她猝不及防。這種疼痛並非只是一瞬間,而是綿延入骨地開始慢慢瀰漫,滲入五臟六腑,似乎全身上下哪裡都痛。
「寶大人,你要做什麼?」聶相驚異地冷聲問道。
他現在這樣子,似乎是真的死了。
呂定之半晌沒有說話,額頭冷汗涔涔。
這件案子,比去年平西侯花穆的案子還要讓人震驚。
皇甫無雙站在廊下,少年帝王身著一襲龍袍,髮髻上的珠冠鑲著顆夜明珠,溫雅璀璨的光芒映得他眸光純真無邪,唇角笑容柔和。甚至,他說出來的話語都帶著一種向花著雨撒嬌的意味,可是,他的心卻不是一般的狠。
這七個字,讓她一刀也刺不下去了。
可是……
凌遲!
皇甫無雙嘟了嘟唇,劍眉微蹙,有些苦惱地說道:「這樣吧,明兒朕就升小寶兒為一品太監,你的品級凌駕到他們所有官員之上,就是右相見了你也比你低一等,如何?」
皇甫嫣紅著眼圈點了點頭。
可是,時辰快要到了,刑場周圍還是毫無動靜。
「姬鳳離,你不會死的!」她低低說道,在他的耳畔。可是,他似乎沒有聽到。
她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轉到那個人常坐的位置上,此時那裡坐著的是一個年老官員。這座華麗的宮殿內,再不見那個人的身影。
她抬頭望著天空,雪花漫天飛舞,不一會兒就將他的身子蓋住了。
很多人都難以想象這是個事實,難以相信這個將北朝敵軍趕出南朝的相爺,所做的一切都是偽善之舉。
花著雨這才意識到自己有些思緒飄忽,忙笑了笑,走到桌案前,執起酒壺為皇甫無雙倒滿了美酒。
這是一個不尋常的夜晚,因為,今日乃是除夕之夜,是萬家團圓的日子。
那個曾經風華無雙、白衣翩躚的左相,此時一襲囚衣,滿身鎖鏈。他看上去明顯瘦了,面上頗為憔悴,狼狽至極。只是,縱然如此,他身上還是有一種從容不迫的氣質,唇角依然掛著淡淡的溫雅的笑。
呂定之躬身低低答道:「按律當處凌遲極刑,只是此刑極其殘忍……」
一切的聲音再也聽而不聞,只有落雪在兩人之間漫天飛揚。
又一陣錚錚的琵琶聲響了起來,這一次卻是從另一輛馬車中傳出來的。
一有雪花落下,她便伸手將他臉上的雪花拂落。可是,雪花越落越多,她也拂得越來越快,到最後,他的臉終於被雪花埋住了。
他唇角的笑瞬間凝結,眸中的光亮瞬間熄滅,他眼睛一眨不眨地凝視著她,眸中漸涌哀涼。
一種恐慌忽然就攫住了她的心。
檢驗了一番,沒有問題,那刑部官員躬身將杯子交還到了皇甫嫣手中。皇甫嫣冷哼了一聲,提裙子慢慢地登上了行刑台。
不得不承認,他夠狠。
左相姬鳳離,不光是南朝未婚女子心中的最佳情郎,更是男男女女老老少少心目中當之無愧的英雄,他整頓吏治、治理水患、抵禦外敵……
凌遲俗稱千刀萬剮,就是要在施行過程中,給予受刑者以無盡的折磨,是最殘忍的刑罰。此刑罰因其殘忍,已棄置多年,但南朝律法上卻還是明文規定著,叛國謀逆者凌遲處死。
「真的?」花著雨眸光頓時一亮,笑吟吟地說道,「皇上其實是知道的,奴才並非在意什麼高官,不過,能壓一壓那些老頑固,奴才是很願意的。」
原來是三公主皇甫嫣!
群情激憤,花著雨銀牙咬著下唇,寬袖中的手不斷地抖著。
不一會兒,禁衛軍過來回報道:「稟大人,撫琴之人是三公主。」
或許是他太憔悴的緣故,囚服顯得很寬大,被寒風吹得獵獵飛舞。他修薄的唇角微微一勾,一字一句說道:「嗓音很美,只可惜念的卻不是姬某想聽的。其實啊,寶兒,一直以來,都很想聽你為我唱一首曲子呢,只可惜,這一生永遠無法聽到了。」
有人m.hetubook.com.com高喊著:「給相爺留一點兒面子吧!」
「小寶兒,朕知道你恨姬鳳離,那一日,朕允你前去監斬。小寶兒可願意?」
原本歌舞裊裊、熱鬧非凡的大殿,因為聶相的一句話,在這一瞬間,氣氛凝滯、沉寂如死。百官臉上閃過各種紛繁複雜的表情,都凝神望向皇甫無雙。
皇甫無雙挑眉道:「滿門抄斬?左相大人似乎沒有親人,也沒有姬妾,滿門抄斬就免了。只是,左相大人犯如此大罪,按律當如何誅殺?」
她的眼中,只有他。
朱雀門外詔書高貼,黃紙黑字,千鈞之筆,寫得清清楚楚,末了一句:定於正月初六,東市校場口,凌遲處死!
殿內眾人頓時倒抽一口冷氣。
劊子手從容不迫地打開手中的木箱,亮出了十幾把形狀大小不同的刀具。他挑了一把窄而尖銳的小刀,凝立在行刑台上等待著,等待著最後那聲炮響,等待著花著雨手中的行刑令牌落地。
一朵雪花飛旋著飄落在刀面上,慢慢地融化成水,讓他錯覺那是她流下的淚,而那終究不是。
說實話,她有些挫敗。
但是,這關鍵的一刀,她卻必須刺下去。可是她的手顫得厲害,抖得幾乎拿捏不住手中的匕首。
她砍了他七刀。
禹都城內沒有舉行任何的曲藝雜耍,再沒有人喜樂歡笑,每個人都是一副凝重的神色。臉色,和這一日的天空一樣,烏雲密布。
他說了七個字。
「這又是何人在彈琵琶?」呂定之問道。
人群忽然出現了一陣騷動,禁衛軍拿著刀劍將人群生生逼出一條通道來。忽然有女子的聲音嗚嗚地哭了起來,這種聲音好似會傳染一樣,漸漸地由低到高。
聶遠橋一愣,皺眉看著花著雨快步向行刑的高台走去。
就連即將被凌遲,他都能泰然處之。
夠了!
當這三個字傳入耳中時,花著雨覺得,受凌遲之刑的不是他,而是她的心。此刻,它已經碎成了千萬塊。
姬鳳離好似要將一生的力氣全部用在吻她上,一直吻到她嘴唇疼得厲害,吻到她嘴裏滿是血腥味。
「可以!」花著雨淡淡說道。
素衣衫裙的皇甫嫣,輕移蓮步緩緩朝著高台邊走了過來,纖纖素手中執著一個酒盞,秀美的面龐上凄然而悲痛。她的白色衣裙,白得凄然,白得好似這漫天飛舞的落雪,白得——好似孝服,白得——刺痛了花著雨的眼睛。
花著雨負手一步一步踏上高台,高處風極烈,將她的杏黃宦衣吹得呼呼作響,好似翩然飛舞的蝶翼。
寒風越發凜冽,姬鳳離的寬大囚袍很薄,被風吹得四散飛舞。
姬鳳離不愧是禹都女子們的夢中情郎,縱然他犯了滔天大罪,也痴情不改啊!花著雨轉身緩緩退回去,坐在了監斬台上。
花著雨艱難地將目光移向行刑台,姬鳳離還是在那裡靜靜地立著。
「呂定之!」皇甫無雙眯眼問道。
入夜,又在乾慶殿設宴君臣同慶。
隔著漫天飛雪看著她。
她眸光凌厲地掃了一眼姬鳳離,冷然喝道:「大胆,死到臨頭,還敢口出狂言調侃監斬官!」
她猛然從椅子上站起身來,快步走了過去。
這個世界,似乎乍然之間,只剩下她和他兩個人。
雪越來越大,大片的雪花被風卷著,在他周身飛舞。他就那樣站在高台上,裹著她的披風,好似裹著世上最珍貴的狐裘錦衣。
她是要讓他詐死,是要救他出去。
琵琶聲一曲而終,禁衛軍走上前稟告道:「寶大人,三公主要為姬犯送行,她說要為他斟一杯送行酒。」
花著雨的目光直直地看入姬鳳離的眼眸中。
她推開車門走了下來,迎面一股寒風襲來,臉頰上冰涼點點。她抬眸望去,空中有鵝毛般的雪片開始飄落。
第一刀刺在他左臂,第二刀刺在他右臂,第三刀是左肋,第四刀是右肋,第五刀是左腿,第六刀是右腿,第七刀是肩頭。
花著雨沒有動,也沒有說話,只是怔怔地望著他的臉。
花著雨也聽到了炮響,這炮響讓她心中驟然一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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