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紅裙妒殺石榴花
第二十章 一無所有

容洛點點頭。
萱夫人唇角漾起一抹淺淺的笑意,「好……好,你肯叫我一聲娘,我已經很知足了。」她伸了好久的手,終究是沒有被她的兒子握住,慢慢地垂了下來。
皇甫無雙怔怔地站在夜色之中,背影孤寂。他忽然仰天而笑,那笑聲里分明有一股淡淡地不易覺察的苦。
「皇甫無雙,你瘋了,連自己親生母親的性命也不顧了嗎?」阿貴冷然一笑,一字字問道。
「原來,你真不是太子。為什麼要騙我們?讓我們陷入到這種走投無路,進退兩難的境地?!」十幾位將領拍桌而起,一腔熱血地復國,忽然發現為旁人的野心當了刀使,這種感覺絕對是不好受的。
原本,她將萱夫人請來是要拆穿皇甫無雙不是默國太子這個事實,以阻止這一場戰爭。可未曾想到,萱夫人竟然說無雙是她的孩子。難道說,是爹爹騙了她?爹爹為何要騙她呢,沒有理由啊。或許,是萱夫人在騙她,她這樣做,就是為了復國。因為一個公主的號召力肯定沒有太子的號召力強大。
花著雨慌忙伸臂,在他跌向地面前及時攬住了他。其實,這隻是一個本能的舉動,可最後形成的姿勢卻演變成了情侶之間曖昧親昵的摟抱。
花著雨想起他在她耳畔堅定地說道:「你生我生,你死我死,你若上天,我絕不入地,我若入地,你便絕不能上天。你在哪裡,我會跟到哪裡,但我在這裏,你便絕不能走。」
這一瞬間,花著雨有些恍惚,她從未想過,有朝一日,她會殺了皇甫無雙。
皇甫無雙聞言,漂亮的臉上綻開一朵花,臉頰上還有兩個酒窩,在月色之下,好似盛了酒一般。
阿貴沉聲道:「想必贏少也知道,西江月便是我家公子開的。我們西江月是為民解憂,為國分憂的。聽說,寧都這邊有戰事,所以便想過來查看一番。贏少在這裏,莫不是……對了,老朽差點忘了,贏少就是花府小姐。既然贏少的爹爹起事,贏少自然也會揭竿而起,光復舊朝的。」
花著雨不明白,為何觀看容洛和皇甫無雙的激斗,她腦中閃現的全部是姬鳳離。他的笑,他的惱,他的好,他的霸道,他的溫柔,他的懷抱……
「久聞容公子大名,不知公子深夜緣何上山?」
濃煙之中,那兩道人影疾速奔了過來。花著雨定睛一看,是容洛和阿貴。阿貴的胳膊下,還夾著一個人,正是萱夫人。
「你要做什麼?」花著雨冷然問道,「將知曉真相的將領都殺死?」
「丫頭……」蕭胤緊緊攥住花著雨的手,眸中柔情泛濫,狂喜滿漾。
花著雨心中凄然,悲從中來,緩步走到容洛身畔的山石上坐了下來。
花著雨這才明白,爹爹花穆告訴她清心庵,不是讓她去找萱夫人,恐怕是要告訴她奶奶還活著。她一把抽出腰間佩劍,橫在皇甫無雙的脖頸上,「帶我去見他們。」
軍中大將,聞言皆神色凝重地望著萱夫人。其中有年老者,當年也曾見過默國皇后的芳容。
皇甫無雙並沒有騙人,在一處隱蔽的山洞里,花著雨看到了被囚禁著的奶奶和皇甫無傷。
花著雨扶著蕭胤的身子從他身側緩步走過,她含笑低頭,眼角餘光瞧見容洛的身子又顫了顫,她的唇角慢慢勾起一抹苦澀的笑意。
「兩位請留步。」花著雨微笑著走上前說道。
容洛彎腰劇烈咳嗽了幾聲。
「娘,我恨你!」良久,皇甫無雙終於開口。他相信眼前這個人就是他娘。可是,他卻恨她。恨她將他送到宮中,恨她讓他遠離了母愛,也恨她讓他奪帝位,更恨她現在讓他罷手。
夜色里,隱約瀰漫起一股優曇花的芬芳,極清淡,似有若無,清風過處,偶有消散。隱約還有輕緩的腳步聲響起,花著雨轉過身,藉著慘淡的月光看到兩道人影一前一後走了過來。
花著雨被皇甫無雙拋回到崖頂,她還沒有落地,眼前一道白影閃過,腰肢被一雙有力的臂膀摟住,摟得那樣緊,讓她瞬間有些喘息不上來。
「丫頭,我想通了,無論你和誰在一起,只要你能幸福,我都祝福你。」蕭胤垂下長睫,蓋住眼中深深的痛色,唇角漾出一個笑意。
皇甫無雙見狀,冷哼道:「你們這是做什麼,我母后的鳳容又豈是你們想看就看的。」
「皇后,慕太子,這些可都是事實?」幾位隨著花穆揭竿而起的將領站起身來,問道。
她常常想,倘若,無雙有一個慈愛的父皇,有一個疼惜她的母親,或許,他就不會這麼任性。或許,現在他會快快活活地活著。
花著雨輕笑道:「正是如此。我也不想打仗,可眼下,大軍權力被皇甫無雙掌管,想要退兵極是棘手。」
容洛孤絕的身形似乎顫抖了一下,周身上下有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涌泄而出。他緩步走到他們身前不遠處凝立,脊樑挺得那麼僵,那麼直,嘶啞的聲音從面紗下傳出,「告辭!」
花著雨扶著蕭胤靠在大樹下,凝神觀望著兩人的決鬥。
無雙,他自小便是太子,嘗盡世間繁華。他還得以登基為帝,做那高高在上之人,一句話決定人的生死。有朝一日,他忽然被從寶座上拉下來,不過,好在,他還是一個太子,雖然是前朝的。而如今,他竟然連這也不是。而是成為一個青樓女子的孩子,恐怕連自己的父親是誰都不知道。
和_圖_書皇甫無雙一直走到距離帳篷很遠處,方才駐足,揚眉而笑,「清心庵中,不光住著萱夫人,還住著你奶奶和皇甫無傷。你只猜到萱夫人在那裡,所以派人將萱夫人接了過來,可是我派人跟蹤而至,卻將整個清心庵搜查了一遍,很不幸,就發現了你奶奶和皇甫無傷。如今,他們都在我的手上。」
萱夫人聞言一語不發。
萱夫人冷冷一笑,「當年,我雖然有幸撿了一條命,這張臉卻讓那場大火毀了。如今,我這副模樣,難道不該拿面紗來遮住嗎?小雨,倘若讓你日日對著我這樣一張臉,你會不害怕?」
花著雨頷首道:「正是如此,他在軍中威信日高。如今,只有揭穿他並非默國太子,我才有機會。可是,默國皇后親自承認他是太子慕風。」
皇甫無雙挺直著脊背遙望著夜空,良久不發一言。月色映亮了無雙的臉,花著雨捕捉著他臉上的每一個表情,卻很失望地發現,他始終面容清冷,沒有波瀾。
花著雨心中一顫,腦海中,忽然閃現出在內懲院里,皇甫無雙第一次知曉她是女子時,唇角含著快樂之極的笑。那笑容,是真的高興,那麼的炫目,像是有光照到了他內心,又像是一個貧窮一生的人,忽然撿到了寶貝一樣。那樣的笑容,是一種意外的喜悅,由內而外,是那樣的明顯。整個俊美的容顏,在笑容的映襯下,越發的純凈聖潔。
斗笠遮面,看不清容洛的面容,只見他把玩著腰間佩戴的玉佩,低笑道:「在下此番前來,是想勸請各位退兵的。」
這一場戰事,已經無形中消弭。自此之後,他可以安心地去做他的九五之尊,而她,自去浪跡天涯。
萱夫人聞言,美目冷冷環視一周,平靜地伸手,將臉上的面紗摘了下來。眾人抬眸看去,俱是一驚,就連花著雨也吃了一驚。萱夫人的臉上竟然遍布疤痕,看上去猙獰可怕,根本看不出本來容顏。
「一直不知恩公尊姓大名,不知此次可否相告?」
皇甫無雙腳步沒停,挾持著花著雨,一點一點後退。腳下忽然一松,花著雨回首一看,只見後面遮天蔽日的蒼藤下,竟然是深深的一眼望不到底的懸崖。
「好!」他朗聲答道。
花著雨抽刀在手,二話不說向他砍去。這是花著雨第一次和無雙激斗,無雙的劍法迅猛快捷,一招一式,變幻莫測。他的身形更是快若閃電,疾如流風。無雙這一身武藝,顯然不只是從花穆處所學,想必在宮中,炎帝也曾派人教習過他。他武藝很高,只是一直以來,他都不曾顯露過半分。
「大哥,我扶你起來!」她伸臂攬住蕭胤的腰,讓他的胳膊搭在她肩頭,慢慢將他扶了起來。
最後一件事,她已經為他做到。
皇甫無雙根本就不躲閃,反而展顏一笑,笑容如花般燦爛,就連臉頰上的酒窩都顯露了出來,「小寶兒,你著什麼急,這裏還有場好戲看呢!」
是不是人將死之時,才會將一切看透?
那個讓她又恨又痛惜的少年再也不會回來了。
「小寶兒,雨兒,我說過,你我之間,就是個死局,這一輩子,註定是無法解開了。」他一字一句說道。花著雨似乎能從他的聲音里,感受到死亡的氣息。
「阿貴,你退下,我和贏少談談。」一直緘默不語的容洛忽然開口說道。他說一句話便咳嗽幾聲,嗓音嘶啞晦澀。
帳篷內眾將再次愣住,齊齊問道:「花老將軍竟是被……被你所害?」
「既如此,不知容公子和貴太醫可願意幫在下一個忙?」花著雨問道。
「小寶兒,你若肯隨我離開,我便罷手。」皇甫無雙望向花著雨的眼中掠過一絲痴迷。他踉蹌著後退,一把勒住了花著雨奶奶的脖頸。
「小寶兒,你終於為我流眼淚了嗎?」他伸出手,接住了花著雨掉落下來的一滴淚。
皇甫無雙嗤笑一聲道:「她都快死了,我還要來作甚!」
皇甫無雙委屈地說道:「要不是你非要揭穿我的身份,我也不會殺他們的。小寶兒,我沒有想到你這麼快就來到了軍營,知曉花穆的死根本就瞞不過你。雖然我說是姬鳳離所殺,你也看似相信了,還朝著姬鳳離射了一箭,可我知道你並未真正相信。你只是在找證據對吧?今夜,你一召集眾將我就知道會發生什麼事了。所以,方才我們在帳篷內議事時,我已派人在帳篷周圍埋了火石。這些火石可是我花了不少銀兩買來,打算用在戰場上的,如今,竟要白白浪費在這裏了。」
萱夫人冷哼一聲,「你倒是膽子大,也看得開。」
花著雨先走到奶奶身邊,再去看了看蕭胤的傷勢。
當夜,花著雨便帶了容洛和阿貴回到軍營中,並召集軍中將領到帳內議事。此事自然瞞不過皇甫無雙,所以無雙和萱夫人也一併請到。
阿貴忽地呵呵一笑,開口說道:「如若您是無雙的親生母親,那您就不是皇后。如若您是皇后,就絕不是他的母親。因為他的母親是何人,老朽知道得清清楚楚。至於你這張臉上的疤痕,可瞞不過老夫這個醫者,依老朽看,這疤痕不是大火造成的,而是人為造成的。」
皇甫無雙勾起唇,朝著花著雨淺淺一笑,「小寶兒,你過來,有件事,我要告訴你。」
花著雨蹙眉道:「容公子一定要珍愛身體啊。www.hetubook•com.com
花著雨抬眸望去,看到容洛頭上垂掛在斗笠邊的面紗隨風飄動,他身上那淡淡的優曇花香飄過,隱約有清淡的竹香似有若無。
花著雨施禮笑道:「老丈可能認不出我了。我便是贏疏邪,當日梁州城外,老丈曾救過我一命。一直以來都想答謝兩位當日的救命之恩,只是,這麼久了,都沒有機會遇到兩位。沒想到,今日竟然有幸邂逅。」花著雨就是贏疏邪,如今已經不是什麼秘密了。
「原來是容公子,失敬失敬。上次南朝和北朝一戰,聽聞西江月為大軍送過糧草,容公子此番來,莫不是也來送糧草的?」皇甫無雙飲了一口茶,淡淡問道。
山路崎嶇,晚上的風又大,一行人在濃密的山林中穿梭。月上中天,山林中一片幽靜。容洛和阿貴沒有跟上來,她策馬而走時,隱約看到容洛倒在了地上,莫非方才他也受了傷?這樣也好,他們還是不來的好,此事本就和他們沒有關係的。她只需設法將奶奶和皇甫無傷救出來即可,她知道平、安、康、泰在暗處跟隨著她。
皇甫無雙勾唇笑道:「隨我走,我們有的是時間切磋!」
皇甫無雙慢慢站起身來,俊美的臉沐浴在暈黃的燭光里,泛出冷暗的微光。他的目光從眾人身上掠過,直直凝視在花著雨臉上。良久,他凄涼一笑,「小寶兒,你終究還是選擇了他!就算他在大婚之後將你拋棄,就算他登基之後要娶別人為後,你也要幫他助他嗎?小寶兒,你真是傻啊!」
身後,容洛在她不遠處站著,蕭胤又換了一棵離她較近的樹靠坐著。平和安看到她走了過來,慌忙過來攙扶她。康和泰正守在她奶奶身邊。皇甫無傷驚魂未定地靠在一棵樹下。
花著雨這才發現,萱夫人顯然被炸得不輕,似乎已經不行了。她喘息著坐在地上,朝著皇甫無雙伸出手來,凄然道:「風兒,我的風兒,這些年,娘想你都快想瘋了。當年,實在不該將你送入到深宮之中,讓你我母子分離了這麼多年。可娘當年也是被逼無奈,不得已啊,風兒。娘其實早就後悔了,什麼帝位,都不如我們母子團聚。風兒,不如收手吧,現在還來得及。帝位本不該是你的,不爭也罷?聽娘的話,罷手吧,好好活著!」說完,俯身劇烈咳嗽,張口吐出一口鮮血來。
「那是自然!」萱夫人冷冷說道。
花著雨蹙眉苦笑道:「想不到我的事,連你們這些江湖人都知道得如此清楚。」
花著雨嫣然一笑,「容公子,我並不想爭奪這個天下。而且,若論能力,沒有人比昔日的左相姬鳳離更有資格坐這九五之尊的寶座了。」
花著雨一怔,萬萬沒有想到,當日救自己的竟是南白鳳容洛。
容洛漫步走到花著雨身前不遠處,負手向山下眺望,月白色絲質長袍在月色下飄然翻飛。他周身上下有一股清冷的生人勿擾的氣質,從花著雨身側走過時,一股淡淡的優曇香沁入鼻端。
花著雨心中說不出的震驚。原來,太上皇炎帝的死,是皇甫無雙做的。只為了阻止她和姬鳳離成親,他殺死了他叫了多年的父皇。
花著雨心中一驚,順著皇甫無雙的目光看過去,只見方才他們議事的那個帳篷已經被重兵包圍。
「無雙,我們還沒有走到絕路,只要我在你手裡,他們不會殺我們的,我們還可以逃出去的。雖然南朝已經容不下你,但我們可以去東燕。我是默國公主,而東燕的皇后是我的姨娘,我們可以去那裡。」花著雨一字一句慢慢說著,手已經悄悄從髮髻上拔下來一根簪子。猛然轉身,刺到了皇甫無雙的小腹上。
「皇后?贏少是否想過,那個默國皇后也許不是真正的皇后。」容洛悠然說道。
阿貴聞言,緩步退走。
花著雨心中一震,她忽然想起,爹爹彌留之際,欣喜地囈語道:「阿霜,你來接我了!」默國皇后閨名里有個「霜」字,很顯然爹爹是戀慕皇后的。可是,活人能來接他嗎?人臨去時,盼著的應是已經過世的親人來接他吧?
花著雨冷眼瞧了一眼押著奶奶和皇甫無傷的士兵,隱約見平、安、康、泰正悄然前去救人。她只需再堅持片刻,如果奶奶和無傷被救出,事情就好辦了。
她也曾渴望著母愛的溫暖,可若是今生註定沒有,她一個人也會好好地活。
兩人鬥了數招,花著雨便漸有不支,當初她在宮中被無雙廢了半數內力,而且,她已經身懷有孕,這一打鬥,小腹處便隱隱鈍痛。
皇甫無雙,他原本應該就是那種純凈無邪的人,到底是什麼,令他走到了這步田地?
花著雨閉上眼睛,靜靜思索著下一步該如何做。
走在前面的,是一個灰袍老人。後面一人頭上戴著蒙了白紗的斗笠。月色清朗,花著雨認出,灰袍老者竟是當日在梁州城外救過她的阿貴。那麼,他身後之人,定然便是馬車中那位公子了。此時此刻在此地遇到他們,花著雨極是意外。
皇甫無雙望著花著雨,他有瞬間的失神,彷彿又看到那個身著杏黃色宦衣的小太監伴他左右,為他梳洗,幫他理衣,助他登基……一日一日,日復日日,她便是那樣融入到他的生活,鐫刻到他的心中,成為他骨血的一部分,令他此生就此沉淪。
「得回天下,重建默國?昔日默國是什麼樣www.hetubook.com.com的,相信各位都還記得。天下大亂,民不聊生,難道各位真想重建默國?何況,你們所謂的默國太子、默國皇后,是真的嗎?這位就是萱夫人吧,容某能請您摘下面紗嗎?這些年,您暗中都是以默國皇后自居,但卻從未露過真容,這是為何?您是在怕什麼嗎?」容洛意有所指地說道。
容洛!雖然你打鬥時刻意不用素扇,雖然你用斗笠遮住了臉,雖然你特意熏優曇花的香以遮住你身上原本的淡香,雖然你聲音嘶啞,但我還是認出了你,姬鳳離。
電光石火間,蕭胤已經到了近前,長臂一勾,將花著雨勾在了懷裡。皇甫無雙一劍刺空,第二劍接踵而至,蕭胤根本來不及拔劍,只得身形一轉,和花著雨互換了位置。
「無雙,我們相識時日也不短了,但我從未見你和人打鬥過,今夜,我們決鬥一場如何?我若勝了,你便將奶奶和無傷放了。怎麼樣?」花著雨冷冷說道。
「慕太子請息怒,我們也很想弄個明白。」一位將領站出來朗聲說道。
花著雨臉色頓時大變,快步隨著無雙出了帳篷。
「不,大哥,我陪你到北朝!」花著雨低聲說道。蕭胤的傷勢不好,她心中不會放心。
皇甫無雙聽到腳步聲,唇角忽然勾起一抹笑意,他一揚手,只見流光驚破夜色,凌厲一劍已經朝著花著雨刺去。花著雨這一走神,足下遲緩,這一劍眼看著便要躲不開了。
容洛的第四招:暗夜優曇乍然開。皇甫無雙的第四招:煙花乍放。
花著雨淡淡微笑道:「這位,想必就是當日馬車中那位公子吧?」
容洛淡笑道:「西江月的消息比較靈通。」
蕭胤忽然俯身,吻在了花著雨的唇上,冰涼的唇,在她唇上擦過,隱有血腥味。
她怔怔在崖邊立了很久,久到她整個人快要成為木雕。夜,馬上就要過去了。
「小寶兒,別哭,最後為我笑一笑吧!我喜歡你的笑容。」皇甫無雙啞聲說道。
花著雨淡淡笑了笑,南白鳳容洛身上竟然熏優曇香。
花著雨冷然一笑,並未動身。
阿貴擺手道:「贏少客氣了,我家公子姓容名洛。」
「我愛的人。」花著雨心頭忽然湧上來一股強烈的悲涼,「他已經不再愛我了。」
花著雨心中凄然,抬頭只見無雙依然冷冷垂手站在那裡,面無表情,始終不發一言。她冷然道:「無雙,她是你的母親,你就不能說兩句好聽的話,讓她去得安心嗎?」
皇甫無雙見花著雨隨著他出來了,在護衛的耳畔低語了兩聲,然後快步向前面走去。花著雨疾步跟上,冷聲問道:「皇甫無雙,你剛說的什麼意思?我奶奶,你知道我奶奶的下落,她還沒死?」
她忽然想起,她從塞北回來時,遙遙看到皇甫無雙在白玉長階盡頭憑欄迎風而立,看到被塞北的風霜侵染得黑瘦的她,他俯視她良久,朝著她揚起一抹心疼憐惜的笑意,「小寶兒!你瘦多了。」
皇甫無雙聞言,黑眸中閃過一絲欣喜。他回眸望著花著雨,這深幽的山中,似乎也剎那間溫馨了起來。
「末將不幹了!」有兩個將領嚷道,此時,這些人哪裡聽得進無雙的話。
花著雨心頭升起一股悲涼,低低說道:「外表不過皮囊而已,再是美麗百年之後也終究會化作白骨,一切成空。」
「這麼說,您真的是皇后,慕太子也真是你親生的孩兒了。」眾將紛紛說道。
皇甫無雙,他是決意要和她同歸於盡了。
心中,如被利刃刺過,痛得幾乎窒息。
容洛淡淡問道:「像贏少這樣的女子,不知會愛上什麼樣的人?可否說給在下聽聽。」
容洛的第二招:漫天彩雲遮沒星。皇甫無雙的第二招:塵埃零落。
待得花著雨走到他近前時,他一把推開花老夫人,伸臂勒住了花著雨的脖頸,慢慢向後退去。
眾將聞言,肅穆的臉上除了驚異之色外還有一絲敬意。看來,西江月為民解憂深受百姓愛戴。
阿貴驚異地說道:「聽聞贏疏邪原是女兒身,原以為是謠傳,卻原來是真。」
足下的泥土忽然一松,只聽咔嚓一聲斷響。花著雨心中一驚,只覺得身子驟然下墜,隨即又乍然一輕,卻是皇甫無雙用力,將快要跌落下去的她整個人拋了回去。而他,卻因為使力的緣故,整個人向著懸崖下凌空墜去。
皇甫無雙唇角噙著冷冷的笑意,淡然道:「無稽之談而已,你們也信?」
阿貴笑道:「夫人是不敢聽在下說嗎,你也認出在下了是嗎?當年,你懷胎之時,因體虛胎象不穩,一直是老朽哥哥為你診脈用藥,但有一次卻是老朽替他去的,因老朽和哥哥面貌極像,你們沒認出罷了。那個時候,你這張臉可還不曾毀掉,是青樓中最美的一張臉啊!老朽當時沒想到,你的孩子後來竟被花穆送到了宮中,換下了當時還不是皇后的聶貴妃所生的女嬰。這件事被康帝的母妃于妃無意間發現,她為了免於被害,便裝瘋多年。你的臉之所以刻意毀掉,是怕被人認出不是默國皇后吧!真正的默國皇后早已過世,而她所生的孩子也是女嬰,那位公主便是花穆的千金花著雨。」
花著雨想起刑場上,她砍了他七刀,當她終於住手,當他渾身鮮血淋淋,他緩緩地輕柔地說了七個字:「寶……兒……你……可……曾……解……恨?」
皇甫無雙輕嘆一https://m.hetubook.com.com聲,漂亮的黑眸中閃過一絲冷厲之色,他不耐煩地嚷道:「你們以為這是什麼,想不幹就不幹?你們是不是活得不耐煩了!那好,我成全你們!」話音還未落,他舉手輕揚,袖中飛出一道銀光,說話的兩位將領頓時噤聲撲倒在地。
花著雨想起初次在戰場上遇到姬鳳離時,日光籠罩出他一身氤氳光華,使他看上去似真似幻,如夢如煙。
西江月的實力花著雨絕對不敢小覷,只是,容洛竟然要幫她爭這個天下,倒令她出乎意料了。「容公子為何要幫我?」花著雨清聲問道。
「小寶兒,如今戰事正酣,你召集眾將官來,可是有要事?這兩位又是誰?」皇甫無雙眉梢微挑,笑得分外燦爛。
「真是多謝兩位了。」花著雨燦然而笑。
皇甫無雙淺淺一笑,「什麼走投無路,進退兩難。你們只管跟著我,依然當我是太子,推翻了南朝,有高官厚祿等著你們!」
夜色茫茫,人影漸漸隱入月光凝成的霧氣中。
容洛的第三招:冰封原野風雲變。皇甫無雙的第三招:流光千里。
容洛將她放在地面上,用嘶啞的波瀾不驚的聲音說道:「贏少小心。」說完,他緩步向後退去。
可終究,一切已經不可挽回。
「任性妄為?」無雙眉梢高高挑起,黑亮眼眸寒氣逼人,「是的,我是任性妄為。可你知道我為什麼任性妄為嗎?因為我一無所有!無父無母無家無國無情無愛,我只剩下任性妄為了!」對於他而言,其實江山並不是那麼重要,重要的是親情和愛情,可是這一生,他卻從未真正體味過這兩樣感情。
「皇甫無雙掌管大軍權力是不是因為他是默國太子的身份?」容洛怔了一下,問道。
「丫頭,你沒事吧!」蕭胤低低說道,平靜的表情下,其實有著隱忍已久的激動,紫眸略略一挑,便挑出一道笑紋。可是,下一瞬,一口鮮血倏然自他口中噴出,濺落在紫色的衣衫上,迅速隱沒,卻留下比紫色更深的印子。那受了重傷的身子到底是沒能在她面前撐住,身形一個不穩,便往後傾倒。
第五招。第六招。第七招……
花著雨無論如何也笑不出來,淚水如斷了線的珍珠般滑落。
就在此時,只聽得遠處號角聲起,巨大的轟鳴聲震動足下大地,似乎有無數鐵騎奔涌而來。軍營中有探子驚慌來報,「稟太子,南朝大軍前來襲擊我軍!」
那人輕輕頷首,並未說話。阿貴笑語道:「正是我家公子。」
「無妨!」容洛低低說道,「容某不久前,方和意中人分開,夜半飲多了酒,著了寒氣,便落下這樣的病根。」
只見兩道人影從帳篷頂端疾速躍了出來,與此同時,只聽得砰的一聲勁響,火光衝天,濃濃的白色煙霧四散開來,伴隨著濃煙一起蔓延開來的,是刺鼻的異味。
容洛頷首道:「阿貴早年在宮中做太醫,對於宮中一些私密之事知道得比較清楚。他可以肯定,皇甫無雙根本就不是默國皇后之子,因為他知道皇甫無雙的母親是誰。」
阿貴頷首道:「正是如此!」
撲哧,皇甫無雙的衣衫上,瞬間綻開一朵艷麗的薔薇。
花著雨注視著無雙,一抹笑意挑起在唇際,「怎麼,不敢嗎?你若勝了我,我自會隨你走,心甘情願!」
「此事當真?他是不是叫葉富貴?是葉榮華的弟弟?」花著雨問道,這個阿貴和爹爹假扮的那個葉榮華容貌很有幾分相像。
第三十招。
前方山路上有腳步聲傳來,花著雨眼角餘光掃見,蕭胤在親衛擁簇下疾步趕了過來,身後大氅被山風吹得獵獵作響,一雙紫眸戾氣難掩。他一眼看到花著雨,立刻快步朝著她奔了過來。
花著雨蹙眉,眸中寒光凜冽,「無稽之談?無雙,倘若這些都是無稽之談,那我問你,你為何要將我爹爹花穆殺死?別告訴我,一支箭就能將征戰沙場多年的人射死,若非早已中毒,他怎麼可能躲不過那支箭?我可不會忘記,當日,你是如何除去聶遠橋的。你如此做,不過是生怕他改變主意,忽然退兵,生怕他將你不是默國太子之事說出。」
皇甫無雙似乎早知花著雨會如此反應,拍了拍手,低低在花著雨耳畔吐出幾個字,便轉身出了帳篷。
「小寶兒,你知道嗎,為了阻止你和姬鳳離在一起,我讓我留在宮中的探子放出你是花穆千金的消息,可是,姬鳳離竟然不顧群臣反對還是要娶你。當我聽說你和姬鳳離要大婚時,你知道我多麼著急嗎?」皇甫無雙的聲音,在花著雨耳畔低低縈繞,「我派人殺死了太上皇。」
皇甫無雙冷冷一笑道:「你們兩個倒命大。」
皇甫無雙心頭狠狠一震,身形微頓,電光石火間,姬鳳離一掌拍在他胸前。皇甫無雙悶哼一聲,重重墜落在地,面上慘白一片,唇角有血緩緩流出。
花著雨抬眸看了容洛一眼,斗笠上的白紗將他的面容遮得嚴嚴實實。都說南白鳳容洛極其神秘,世人無人知曉他的相貌,甚至都不知他是男是女是老是少。可是面對著這樣一個陌生人,她卻忽然有了訴說的慾望。
皇甫無雙出手太快,花著雨想要阻止,卻已經晚了。她蹲下身子探了探兩人的鼻息,已然沒了聲息。
兩人相攙相扶的身影映入眾人的眼中,是那樣甜蜜。
「無雙,聽你娘的話,罷手吧!不要再任性妄為了,否則,毀掉和_圖_書的只是你自己!」花著雨靜靜勸道。
這個外表猶若仙童的少年,這個眼神清澈到不可思議的少年,殺起人來卻是連眼睛都不眨一下的,而且,還是他手下的兩員將領。就這樣一瞬間,要了他們的命。末了,他還掏出一塊錦帕擦了擦手,抱怨道:「討厭死了,本太子不想殺人的,你們非逼得我殺人!」
「無雙,你放了奶奶,我隨你走!」花著雨將手中的寶劍扔在地上,望著他,一字一句說道。
容洛的第一招:百花爛漫拈花笑。皇甫無雙的第一招:風過竹林。
阿貴駐足打量了她一番,笑眯眯地問道:「請問姑娘是何人,有何貴幹?」
皇甫無雙哈哈一笑道:「容公子真是說笑,我們籌謀多年,便是為了得回天下,怎能輕言退兵!」
花著雨唇角驀然浮起一絲苦澀的笑意。
眾人望著他,一瞬間默然。
花著雨凝眉擔憂地說道:「容公子似乎是病了,這山裡冷,不如早些下山吧!」
容洛輕輕咳嗽一聲,緩緩道:「本公子相信作為西修羅的贏少定可以治理這個天下。」
花著雨心中忽然洞明,她蹙眉道:「默國皇后,或許已經不在人世了。」爹爹說她是默國公主,這就意味著她的父母都已經不在人世了。
皇甫無雙被姬鳳離拍了一掌,唇角仍然在流血,他只要稍微一動真氣,胸口就疼得難受,但是,他已經不在乎了。
「敢問贏少可是想攻入禹都,得回天下?若是如此,我們西江月倒可以相幫。西江月遍布天下,倘若組織起來,也是一方勢力。」
花著雨聽到了刀劍刺入到血肉中的聲音。
花著雨苦笑一聲,「事實並非如此。你們過來查看,莫不是想要阻止這一場戰事?」花著雨蹙眉說道。當日和北朝大戰時,容洛曾親自押送糧草送到戰場上,可見西江月確實是為國分憂的。
皇甫無雙無限感慨地嘆息一聲,「這件事,只能告訴你,你隨我出來!」
「什麼事?但說無妨。」花著雨冷冷揚眉。
花著雨想起在桃源居外的湖面上,姬鳳離從湖中叉了一條魚,他揚著魚叉,回眸彈指一笑,「一會兒,我給你燉魚湯。」那粲然而笑的俊顏,讓明月剎那間失色。
容洛手指微顫,花著雨轉首笑道:「容公子,我們還是談正事吧。」
風裡,隱約飄來他的輕嘆,「小寶兒,我怎麼捨得拉著你去死!」
怪不得,當日在青城,容洛會去妓院競價那個假丹泓,以打探贏疏邪的消息。怪不得,西江月會為南朝送糧草。原來,姬鳳離就是容洛。
帳篷內眾將頓時倒抽一口氣,所謂的默國皇后只是一個青樓妓子,默國太子也不是什麼太子,這無疑是對這些將領最大的打擊。
「皇甫無雙,這整個山都已經被包圍了,你以為你還能逃得出去嗎?此時罷手,還來得及。」容洛的聲音,在後面悠悠回蕩。
「無雙!你還不肯放手嗎?」花著雨痛心地說道。
「你不是要見你奶奶嗎?」皇甫無雙拍了拍手,立刻有士兵牽來馬兒,他翻身上馬,「走吧!」伸手一拉花著雨,帶著她也上了馬。
容洛從密林中奔了過來,見此情形,頓住了腳步。他沐在如水的月光里,夜風撩起他斗笠上的白紗,隱約露出他優美的下巴和唇角那抹苦澀如黃連的笑意。凝立片刻,容洛漫步走到皇甫無雙面前,手中寶劍出鞘,直直指向皇甫無雙,一股肅殺之意傾瀉而出。皇甫無雙望著閃著寒芒的劍尖,悠然一笑。
「贏少真是如此想的?」容洛啞聲問道。
萱夫人眉頭一凝,冷冷睥睨了一眼阿貴,轉首對皇甫無雙道:「風兒,母后累了,要去歇息了。」
「什麼?」花著雨不待皇甫無雙說完,便撤了寶劍,朝著帳篷沖了過去。
這日晚,花著雨到附近的山上查看地形。山間的夜色很美,從山上俯瞰,可以看到寧都城內華然盛放的萬家燈火,夜空中的星光和燈火互相輝映,呈現出一種特別的溫馨。可是她知道,一旦城破,所有的溫馨都會化為斷戟殘劍,一地血流。可眼下,這一場戰爭,到底該如何避免。
「容公子,今夜多謝相助,告辭了。」花著雨朝著容洛嫣然一笑道。
她並不懼死,只是,她腹中還有孩兒,她如何能讓無辜的孩子喪命。
當日,花家滿門抄斬,她奶奶放了一把火,將自己燒死在屋中。她一直以為奶奶已經不在人世。可方才皇甫無雙說,他知道她奶奶的下落。這麼想來,奶奶應當沒有死。因為,花家被抄斬,爹爹應當早就預料到了,奶奶放火恐怕是掩人耳目之舉。
皇甫無雙一揚馬鞭道:「慌什麼,迎戰!」他揮鞭一抽馬腹,卻帶領一隊精兵,向山上撤去。沒有了將領的軍隊,必敗無疑。
花著雨緩緩轉身,邁著有些麻木的雙腿向回走去。
「皇甫無雙,她終究是你的親生母親,難道你不顧她的生死嗎?放了我奶奶和皇甫無傷,我們就放你和你母親離開。」花著雨低低說道。
「他是何人,聽聞姑娘嫁過左相,也曾到北朝和親過,還曾嫁過東燕瑞王和皇甫無雙。」
第三十招還沒有打,花著雨猛然沖了過去,直直衝到兩人激斗的陣地,高聲喊道:「無雙!你罷手吧!」
容洛笑語道:「是否是揭穿無雙的身世?在下願意效勞。」
花著雨不動聲色地看著無雙,淡淡說道:「這位便是江湖上人稱南白鳳的容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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