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七月無言自去殤

「你知道?」令狐團圓驚愕,這人居然也知道手速。
「有需要,就去『七月』!殺人放火、搶奪擄掠,無所不應!」
令狐團圓無語。
洶湧的海潮彷彿弱了些,令狐團圓的身體開始舒坦了,一股暖洋洋的熱力從丹田升騰,不疾不徐地流淌周身。
萬福拱手佇立於帳前,低聲道:「穆已到盛京,一如陛下的預見。」
令狐團圓苦著臉問:「為什麼啊?」
那人帶令狐團圓自南向北穿過盛京上空,故意泄露內力引他追蹤,目的何在?「七月」的事兒並非秘密,不少人都心知肚明。可長年暗中行事的殺手團「七月」為何要轉到幕前,是因為令狐團圓嗎?
那位名為四月的武聖身子顫抖了一下,他怎麼也想不到他曾想擊斃的少女,如今卻成了掌握他生死的主人。另外六人又換成了單膝跪地,只有他依舊全禮伏地。
二令是針對滿朝的文武百官。大杲內外連續十年沒有發生過一場戰爭,國力雄厚、國庫充盈,雍帝提高了所有官員的俸祿;免除小吏三年一度的審績,一律由地方長官分發下去,無須送抵盛京審核;長年沉寂于下僚的才官,也得到了普遍提拔,不再止步于門第位下。
潘靜初「哦」了聲,顯然沒有聽進去。
「不怕嗎?」他的聲音異常低柔,似乎摻雜著複雜的情感。
房間的四面牆最先支撐不住,癱成土灰,土灰被捲入氣場,清晰地勾畫出兩種氣場的模樣。萬福的氣場成錐形,錐子直刺入那旋渦般的氣場。旋渦中的令狐團圓彷彿置身事外,外間一切的變化她都渾然不覺。
潘靜初這才明白,敢情令狐小姐借了她爺爺的光,而醫師是不好輕易得罪的,得罪了醫師,以後將求醫無門。
那人的雙手離開她的肩膀,與此同時,一股凌厲的內力突然暴起。他似在發怒,他的內力鼓起了她的衣裳,鼓動了武聖們的黑衣,七人各伸出一手按住了斗笠。
她越過兩人的四手看清了前方。「七月」酒家面目全非,不僅她所在的房間不見,方圓三丈都被夷為平地。而曾經在她心目中高高在上、遙不可及的武聖們,此刻已失去了高手的風範,一個個被逼退在氣場邊緣,連試圖進入的勇氣都欠缺。武聖這個稱謂,或許她身邊的兩人能配,但他們七人卻一點兒也不配。
七人在自我介紹時已換了單膝跪地,此時又行大禮,「屬下見過新主人!」
起早的小姐另有其人。原來這一日是潘靜初的生辰,她特意起了個大早,打算洗得香噴噴的去找潘微之。所以令狐團圓在湯池裡,光溜溜的碰到了同樣光溜溜的潘靜初。
無缺一番話說完,已將兩位少女的表情盡收眼底。潘家的小姐他不便置詞,只能打趣團圓,「不喜歡聽吧?要說什麼才喜歡呢?大俠仗劍天涯,還是小姐慧眼識英雄?」
七位武聖紛紛起身,卻無法接近兩人的氣場,只見三人在漫天石灰木屑中形象怪異。
令狐團圓悲哀地望著潘微之。才學了幾日,要扎她八十一針。
「酸!」
令狐團圓心頭髮毛,這比無功受祿更叫她難受。她強壓著聲音問:「你又是幾月?」
金牌慢慢地飄浮起來,竟停在了空中,那個神秘的黑衣斗笠客出現在金牌后的窗前。令狐團圓終於感覺到一絲內力,正是這絲內力控制著金牌懸浮到半空。她跟著明了,銀牌變金牌也是他乾的。兩人都沒有說話,與第一次見面一樣,凝視著對方。
她再不吭聲,任由他帶著她飛出窗戶,飛上屋檐,飛過宅院,飛入迷霧一般的黑夜。他的身法是她見過最神奇的,不是極快而是極慢,偏生他的慢卻比那刺殺梁王的武聖的快還要快。她在他身前,感受不到應該迎面撲來的逆風,風似乎也畏懼了他的武力,到了他身邊即消失得無影無蹤。
潘怡和頷首補充道:「有病扎針,針到病除;無病扎針,通脈強身。扎扎沒壞處,換了外人,老夫才不用那麼多針,隨便扎兩下就是了……你且放寬心,微之替我扎你也是一樣,雖然才學了幾日,手法卻是極好。」
潘靜初是個口無遮攔的主兒,加之兩人又都光著身子相對,她便又說了通胡話。大意就是令狐家沒好吃好喝的,小姐長得瘦巴巴的,除了個名字帶「圓」,身上哪兒都不圓。
又是她娘親!令狐團圓深吸一口氣,問:「究竟什麼是『七月』?」
無缺寒暄了一句后,就取笑潘微之的「臂飾」。
那人微笑道:「所以他強。」
令狐團圓微微點頭,再次寧神。
七位武聖開始自我介紹,倒也簡單,七人各報了一個月份,從二月到六月跳開七月,最後兩位則報的是八月和九月。
潘靜初不知,潘微之沉思片刻后道:「若非令狐小姐大好,即病根太深。」
令狐團圓在梨迦穆手中睡著了,她的氣脈剛經歷了一次翻天覆地的變化,她的身體其實很累,重疊的回憶更累。
不知為何他的怒火勾動了令狐團圓的心,他與梁王的怒是截然不同的,這不同令狐團圓說不上來,卻很快明白。
她依言照做,金牌在她掌中閃閃發亮,七人不約而同地做了同樣的動作,將右手橫放左胸,單膝而跪。
「她叫令狐團圓,望舒令狐族長令狐約的四女。」那人低緩地道,「從此刻開始,她就是『七月』的新主人。」
將銀牌夾在掌中,照著那人的動作,翻尾指想把牌子變出來,卻怎麼都做不到,倒是把銀牌弄到了地上。
金牌同前面兩塊牌子一個模樣,那個「七」字金光燦燦。它在那人的操縱下,一分分靠近令狐團圓,她乾脆一手將其抓住。那人笑了,只露出一小塊的臉,竟是極其動人。
令狐府邸內,唯一不把腦筋轉到朝廷政事上的令狐團圓,天天玩到手指抽筋,可惜銀牌依然無法隨心所欲地憑空出現或者消失,而只會叮噹落地。
這一日,她用過晚膳,又在房中弄指頭時,銀牌終於不跌落了。她正奇怪呢,按理說不跌出手就該成功了,但牌子並沒有成功消失藏到她衣袖裡去,而是神奇地停在掌前。令狐團圓不敢置信地看著牌子忽然金光一閃,下一刻,她簡直要跌倒在地——銀牌變成了金牌。
那人低柔地道:「自然是萬福!」
「我能掉下去嗎?」
潘怡和笑了笑,道:「是我沒用內力貫穿這些穴道。非常人走非常針,尋常針對現在的她而言作用甚微。武者任、督二脈一通,體內所有主脈都比之前的粗韌,尋常針下去,如同投石問路,得到的回應越大,意味著經脈的承受力越低。這小姑娘資質極好,你們看,一點兒動靜都沒有。」和-圖-書
他的內力在房間內急速形成了氣場,氣場往上,如同一股龍捲風,一聲悶響后將屋頂掀了。令狐團圓抬頭望天,無數瓦礫在房間外變成碎片,撲簌撲簌地跌到地上。
西日雍昭告天下,推出了「祥和三令」:
夜風吹拂起她的衣裳,她錯覺回到了小時候,梨迦穆帶著她來到翡翠玦。幼小的她只以為跟著神仙走了,神仙帶她飛了,神仙帶她去見娘親。可是她後來知道了,這世上沒有神仙。她的師傅化身為修羅,訓教了她武功……
令狐團圓哪裡知道,潘靜初早拿她當了幌子,求潘怡和放她一日假出府遊玩。潘太醫想想后竟應允了,這才有了潘靜初春光明媚的一日。
十二周天後,她微微睜開了眼睛,世界已經大不同。
那人含笑頷首。
潘怡和又對另外兩人道:「任脈統領十二主脈的六條陰脈,督脈統領的是六條陽脈。你們看她八十一針下去,氣色分毫不改,沒有尋常人應有的微汗心悸,知道是何故嗎?」
令狐團圓甩甩頭,不去想了。她一個人待在房裡翻看無缺給的無名之書,除了匿氣之術外,另有不少奇特的武技。一個名為「手速」的篇章吸引了她。手的速度若能提升,對練習萬福所授的指頭功夫很有好處,對她練習劍技也極有裨益。只是手速的入門就叫她玩得不亦樂乎,全是指頭的靈巧測試。各種稀奇古怪的不合常理的手勢,換了尋常人早練得指頭抽筋,她不僅一個動作接一個動作全做到了,而且速度還越來越快,練到後面連她自己的眼睛都快要跟不上手的動作了。西門玎滿口謊言地誘騙了她,卻有一句話是真的,她確實長了一雙好手。
「你不是沒去嗎?」面對令狐團圓彷彿要吃人的目光,他悠然道,「喜歡你多活幾年,但不喜歡你太好奇或者太衝動。葉鳳瑤的女兒,就應該是這世上最聰明的女子,若一塊鐵牌就要了你的命,你就不配是你娘的女兒,也不值得『七月』上下為你效命。」
「我不明白,那臉上有好大一條疤的究竟何人?」
依著潘靜初的計劃,先看過繁華的街市,接下來去赫赫有名的隆德坊用午膳,下午則往城外的北源寺上香求籤,但她沒料到,隆德坊的二樓居然客滿。她的侍從與小二交涉,小二建議要不樓下用餐,侍衛自然不肯。別說他家的小姐丟不起這個臉,令狐家的小姐也丟不起。小二不敢明言譏諷,只道:「我們隆德坊得預定樓上雅間,我也沒辦法,對不住了,都是得罪不起的爺!」
潘靜初一怔,隨後掩嘴而樂。
那人又笑,隨後她就落到了他的雙手上,他一手托著她的背,一手托著她的腿。她由下往上多看了一點兒他的臉,那尖削的下巴以前見著沒什麼感覺,此刻卻似曾相識。單憑他的小半張笑臉她就敢肯定,他年輕時的風采絕不會遜色于無缺、梁王等人。
令狐團圓愁眉苦臉地道:「我要告訴他紮下去是什麼滋味,他好記下回頭請教太醫。」
顯然她的拒絕無效,那人黑袖一甩,她只覺一股柔和的吸力使她如那塊金牌一樣慢悠悠地飛了起來。和金牌不同的是,在半空中她被他的內力弄橫了身子。
「你不必驚訝!」低沉的悅耳聲在她耳畔如鍾似鼓,「他們在你面前,甚至沒有名字。」
令狐團圓贊道:「還是潘太醫前途大好!」
令狐團圓驚愕,「西日玎?西門玎?我師傅……」
無缺走後,潘怡和親自為令狐團圓扎針,潘微之與潘靜初一旁觀看。隔衣下針對潘太醫來說簡單至極,他甚至閉著眼睛都能扎准穴位。他昨兒對令狐團圓說的只是戲話,真要潘微之扎滿那九九八十一針,潘微之也做不到。所以潘怡和的真正意圖只是令潘微之練練手,體驗一把金針扎人的實際感受。
「危險倒不至於,但觀察調理是萬萬不可少的。你最近住我府上,正好看我如何調治這樣的病人。醫理之重,不在於救死扶傷,而在於將可能發生的病情扼殺在襁褓中。微之,我曾與你說過,所謂治病就是將病人的身體調理到正常狀況。現在這個小姑娘的情況很有趣,她看似很正常,打通任、督二脈后,連以前的內傷都不治而愈了,可正是這樣的狀況才叫不正常。」
萬福閉目,陰陰地道:「一對八,我倒還沒試過。」
聽到這句,潘靜初再也忍不住,跑入了廳堂,眼前的一幕卻叫她大吃一驚。
堂堂武聖,僅四月一人就能封鎖桐山城州府的武聖們,在萬福的全力發功下,只有東倒西歪的份,根本不堪一擊。陰風以排山倒海之勢,將七人一同推開。
「銀牌啊,很好,金牌呢,更好!」
梨迦穆帶著令狐團圓,幾個縱身後停在了潘太醫府邸最高的房頂上,明晃晃的圓月在他身後,卻不及他白衣皎潔。
雍帝輕嘆道:「天賦奇高之人,多持有一顆赤子之心,穆是,玄浩也是。至於團圓,還是再看看,等了那麼多年,也不在乎再等一陣。」
令狐團圓捏著牌子的掌心沁汗。
「你想殺的、不能殺的、不便殺的,甚至哪個人你看不順眼,『七月』都會幫你殺了。」這句話猶在耳邊,如果按這句話做了,她就真的是「七月」了。
兩人出湯池后,潘靜初似乎從令狐團圓的身材上找到了自信,紅光滿面,笑若春風,而令狐團圓覺著沒洗舒坦。高興的潘靜初極其大度地邀她一同出遊玩樂一番,令狐團圓本想拒絕,碰上正堂里的潘微之也邀她出府散心,令狐團圓推託不過,只得應下。
潘微之卻深有感觸,潘怡和的這番話還要加個字——名,名醫師。
黑衣斗笠客不答,倏忽之間原地消失。
細水銀光閃爍,劍道縱橫,明亮的日子由劍開啟。令狐團圓再次營造出劍之領域,達到了洪甫仁、顧侍衛那樣的級數,她的領域擴大了。潘微之遠遠地望著,黎明在她的劍光下到來,清晨的風彷彿跟隨她的身影搖曳吟唱。他看了一會兒,垂瞼而去。
直到走到門口,無缺才解了她的疑惑,「他曾是泉州駙馬,亦是我朝的第一位將軍,鎮國將軍楚長卿。」頓了頓,無缺又道,「他的結髮之妻並非公主。玎銘公主你見過,當年西日玎為了下嫁於他,殺了他的原配。他自毀容貌后,西日玎還要嫁他。」
玉公子溫和地道:「初學怕扎錯了令妹。」他順手取下臂上金針,無缺既然來了,這針便不好下手。無須潘微之吩咐,令狐團圓跟著也拔了金針。
接下來的幾日,令狐團圓在太醫府的日子過得很有規律,早起練劍,上午偶爾潘微之和潘和*圖*書靜初來看她,午間或者午後潘太醫來為她扎針,用過晚飯後她繼續研習劍術。
潘怡和道:「不利,不太恰當。這個你不用管了,好好學醫對你來說比什麼都強。」
令狐團圓晃了晃手中金牌,「因為心情好,所以把銀牌換成了金的?」
令狐團圓開始還回幾聲,後來就徹底無語了,她不就是比自己胖了那麼一點兒嗎?
「啊……」
潘微之啞口無言,潘靜初驚異地道:「你怎麼知道我爺爺把你家的酒做成了藥酒?」令狐約派無缺送的百壇火燒雲,潘怡和收到后就開始著手製作藥酒。
之後的小半月,令狐團圓和無缺都大門不出二門不邁,一個研究著手速,一個待在書房裡,只有令狐約每天被雍帝召見。無缺擔憂的雍帝高懸之劍還沒有斬落,雍帝的「劍氣」卻已鋪天蓋地。
外界的兩股強大氣場猶如怒浪滔滔的大海,她恰似一葉扁舟,跟隨那翻滾的巨浪上下起伏。只要把持住內心,就不會迷失在狂濤駭浪中,任他剛強猛烈,由他陰毒兇悍,她自安之若素,借風使船,順水行舟。強傲放恣而不可系,懸浮於天地,順依其性,人而不可不易,神而不可不為,這便是令狐團圓解讀的照曠。
「換條胳膊!」潘微之細聲道。
「為什麼這麼說?我娘她只是琴師啊!」
令狐團圓睜大了眼睛。只見他伸出一隻手,修長而有力的指頭也做了她之前的動作。尋常人無法做到的手勢,尾指穿過無名指,又繞過中指,最後從食指鑽出,搭在拇指尖上。當他的指頭複位后,一枚銀光閃閃的牌子出現在他指間。
潘靜初上馬車前還對她道:「你莫擔心有人來找茬兒,只要報上我爺爺的名號,保管他們全灰溜溜地跑路!」
令狐團圓圍著他轉了一圈,「我看著你也很有趣,大暑天的裹得那麼嚴實,不怕熱嗎?」
萬福踏步于清冷的白玉階上,兩旁的宮女紛紛彎身行禮,他灰黑的身影很快隱入了雍帝的寢宮。
她首先看到的是身邊兩人,萬福正眼眶欲裂地盯著她,而那人的斗笠被氣場掀飛,露出了真容。一道猙獰的刀疤毀壞了他原本絕佳的容貌,從右眉中間起,割斷鼻樑一直劃到左嘴角上方,只差一點兒他的右眼就沒了。令狐團圓沒有覺得他的面相恐怖,可他卻躲避了她的目光。
那人卻是一呆,表情無比古怪,似大笑又似大悲。他面上比別人多一道丑疤,現在神情一變,竟無人能看出他究竟是喜還是悲。
更叫她驚駭的是,那人又道:「如你所見,他們都是武聖。」
「你笑什麼?」令狐團圓只將腦袋露出水面。
過了片刻,帷帳後傳來雍帝輕飄飄的聲音,「他呀,就是那樣的一個人,你越不叫他來,他就越會來。」
從三令的籌劃到頒布,令狐約全程參与。縱然他沒有出過一點兒主意,卻完全被雍帝當了幌子,也對雍帝的三令充滿了敬畏。雍帝方方面面都考慮周全了,皇權得到了鞏固,氏族的力量被削弱,而這才僅僅是開始。
四月駭然地盯著中間的那團紅影,他所看到的景象已被氣場扭曲,紅影忽而拉圓,忽而成扁,可在那樣的氣場中她居然堅持了下來。
「你叫什麼叫?沒見我哥都沒吭一聲嗎?」
他笑出了聲,笑聲猶如遠古編鐘,沉鬱頓挫地推開了布滿塵土的歷史閘門,輕而易舉地感染了她,使她產生錯覺。彷彿很早以前就與他相識,彷彿很早以前她就靜靜地等在那扇閘門背後,等他來打開大門。
「天地無窮,人命有時,進修內者,失之不懼。」照曠浮現於她的腦海。
梨迦穆長年冰冷的面容有了一絲溫度,他提起她的那一瞬間,就知曉了她的狀況。十六歲打通全身所有的重要氣脈,比起當年的他,令狐團圓已青出於藍而勝於藍。
令狐團圓見過的漂亮人物幾乎可以用車載,從梨迦穆到宋歌,從海嵐到潘亦心,可卻從來沒有一個人像楚長卿那樣叫她難以忘懷,想來西門玎死要嫁他是有道理的。一個男子毀了容,不僅不醜,反倒增添了匪夷所思的魅力。
「能不扎我嗎?」
「你怎麼又來了?」
令狐團圓略一思索,這句話按照尋常的理解是萬福和她的師傅在翡翠玦動手,都沒有施展真正的本事。他們以尋常的身法對決,未施全技,已然震山撼石了,真不知全力之下又會如何?按照不尋常的理解是,表象的強和實際不一。而這兩種解釋,都必須建立在他沒有說謊的前提下。
潘怡和笑望潘微之,後者沉吟道:「增加針數,是因為你打通的氣脈也多了。之所以下慢針捻入,也因你身強體健,只有慢針下去,才能察覺細微處的狀況。」
一周天、兩周天……
「還給你!」令狐團圓將牌子丟給他,他已靜悄悄地坐到了圈椅上。他沒有出手接那黑黝黝的鐵牌,任由牌子撞到了他的身上。但牌子也沒跌到地上,居然不翼而飛,彷彿憑空就消失了。
一路兩人再無語,那人帶令狐團圓去了「七月」。
令狐團圓覺得她的眼睛出毛病了,銀牌晃悠悠地向她飛來,她下意識地接住。
令狐團圓懸空橫浮在那人的雙手之上,卻聽那人自言自語道:「怎麼抱,倒是個問題!」
七位武聖,一起以最尊貴的古禮跪伏在她腳下,並沒有使她產生一絲的優越感,反而令她感到無比壓抑。這給她牌子的人到底何方神聖?是這世上武聖太多,還是他的勢力太大?
「拿銀牌去『七月』到底會如何?金牌又如何?」
「麻!」
潘怡和嘆道:「靜初啊,你知道爺爺為什麼說在我們家沒人敢胡來嗎?就是因為爺爺是醫師啊!誰能保證自己一生無病無災?即便保證得了自己不求醫問葯,可能保證他的家人朋友嗎?」
熱流還在她體內流轉,令狐團圓出汗了,起先她以為自己在為他們汗顏,隨後才發現不對,她渾身汗濕,猶如剛從水裡撈出來般。萬福清楚,這正是打通任、督二脈后的正常反應。尋常武者會出一身臭汗,汗味越重,意味著體內雜質越多,經過脈絡疏通,雜質排出體外。可他離令狐團圓最近,非但嗅不到一絲臭味,還有股幽香隱約撲鼻。由此他再次確定,她到底是葉鳳瑤的女兒,卓群無雙,天生的武者,天才的武者。葉鳳瑤在她這個歲數,修為還遠遠不及她。不要說葉鳳瑤,就萬福所知,天下的武林人士,無一人在她這個歲數打通任、督二脈。
潘靜初正得意呢,瞄著令狐團圓壞笑,卻聽廳門口傳來懶洋洋的聲音,「什麼事這麼有趣?」
令狐團圓想通了,她與死人hetubook.com•com西門玎計較啥?她也不怨萬福和楚長卿,他們與她沒有干係,既是無干之人,憑什麼要他們為她考慮?只奇怪的是,她揮之不去的是楚長卿的臉。當時楚長卿與萬福交手,她只看了他一眼,他就歪頭不讓她看臉,可她卻從始至終都不覺得他丑。
他的額間沁出細汗,如玉的肌膚泛出桃粉色,讓潘靜初看得心中泛酸。令狐團圓還未換手,她就衝上前去,一把奪過潘微之手中的金針,大聲地道:「我來扎她!」
當萬福睜開眼睛,惡戰即開始。錐子似的氣場隨他睜眼而放開氣勢,猛然變幻成血口盆張的毒蛇,蛇口的凶牙落下,一口咬住圓形的旋渦。
盛京城北的燈火較稀疏,「七月」的紅燈籠顯得格外醒目。那個「七」字同三塊牌子上的一樣,很醜陋。可能是字大而清晰,令狐團圓覺得字跡的粗陋度,與那把匕首內的三個字神似。
「陛下說的是。」萬福微笑道,「再說,我們也沒不准他來。」
萬福的臉一僵,他明白令狐團圓這是在謝他傳她三招,而這聲謝后,令狐團圓再不記情。
令狐團圓搖頭道:「我的心情不好。」
萬福與對手對視一眼,雙雙撒手,兩人氣場捲起的塵土方落定。
「你還有完沒完?」
「啊……」
「誰是七月?」令狐團圓問。
「那為何我覺得你的身法比他還強幾分?」
令狐團圓再次被潘怡和蒼老的嗓音吵醒,「她的內傷還未痊癒,任、督二脈倒打通了。老夫行醫大半輩子,見過的武者也不少,還沒見過她這樣的。」
一令是他施恩于廣大百姓。再次削減兵役;地方大興土木得經過朝廷嚴格審核批准;京畿附近的三城十九郡免除徭役。
無缺眸光縹緲,道:「他和梨先生一樣,他們兩人的姓名對於尋常人而言,就是禁中語。」
「換個牌子給你。」
「看來你什麼都不知道啊!」那人起身,溫柔地道,「留著牌子,藏好,不要再亂放了,你對『七月』的意義比什麼都重要。走了,再不走,令狐家族沒準又冒出一位高手……」
如果說二令是雍帝大力提拔非氏族出身的官員,降低朝廷高官的錄用門檻,那麼三令的意味就更深長了。他提倡宮內節儉,富不奢淫、貴不驕矜,而名門世家可以世代承襲的五品以下的地方封地及官位都被取消,日後將由朝廷任免。
令狐團圓驚愕地看到七人齊刷刷地改了動作,雙手交疊橫過額頭,跟著雙腿跪下,伏身。這樣的行禮她在古書上見過,那是前朝最尊貴的禮節,被後世皇族沿用,可民間卻從來不用。
「現在,『七月』已交給了你,他們的性命也一併交給了你。」
萬福佇立在「七月」的旗杆上,一身灰黑的衣裳在夜色里竟顯得白了。他的語調很陰很低,彷彿是在令狐團圓耳畔說著,「好孩子,他的東西確實不能要。」
潘微之不肯,但他素來不喜和人拉扯,又如何能奪回金針?
無缺一笑,徑自入內,與潘微之說話。令狐團圓不敢離他太遠,生怕潘靜初來扎她。但這時候的潘靜初已成了貴族淑女,她收了針后安靜地坐著,只是眼神有些不淑女。
令狐團圓感覺越來越難受,房間內的氣場正在變化,萬福強悍的陰風悄然來襲。兩種不同的氣場暗中較勁,拉扯推撞,身處角力點中心的令狐團圓首受其害。可憐她原本就是場中修為最低的人,又內傷未愈,她拚命運起她那低微的內力抗衡,憋紅的臉竟似滴血。七位武聖沉默肅立,只有四月一直注意著少女。
下一刻,她已被他緊緊抱住,她更萌生出一種異樣的感覺。分明是個清瘦的男子,卻給她一種胸懷寬廣的感觸。
萬福揣摩了一番后道:「陛下,依老奴所見,令狐團圓的性情倒有三分像梁王,直性得多。」
那人躍到令狐團圓的身側,斜視著她。萬福前行至令狐團圓左前方,盯視著她。兩人四手交在一起,還在看她。
令狐團圓挽住梨迦穆的手臂,吊在半空俯視下方。她見萬福又恢復了溫和可親的模樣,而他的對手卻神情複雜地盯著梨迦穆,梨迦穆也冰冷地凝視著他,一時無人言語。梨迦穆謫仙般的容貌、驚鴻般的身影,令四月等人屏息。特別是四月,他與令狐團圓交過手,心裏再清楚不過了。令狐團圓只可能師從此人,那劍法精妙絕倫又超凡脫俗,四月實在想不出世間還有第二人能創出那樣的劍法。
潘怡和下針極快、捻針極慢,快慢之間竟似有節拍韻律。八十一針下去后,潘太醫才開口道:「給我收心!心神不寧會叫你錯失任、督二脈打通后最可貴的氣脈變化之感。」
梨迦穆沒有理他,倒是令狐團圓揮手喊了一嗓子,「多謝公公的爪子!」
「今兒心情好,所以來見你。」
潘靜初好奇地問:「有人要對她不利?」
令狐團圓回到自己房中,令狐約才回府。原來他早朝後被雍帝留宮用飯,他帶回了令狐團圓確切入宮覲見的時間。令狐團圓初聞未覺不妥,但令狐約走後她突然想到,萬福那晚來宣雍帝口諭豈不是重複了?再想萬福說的話,傷好后見駕,也沒個准信兒,傷好的時日可長可短,她的外傷已愈,內傷卻要調理很久。看來萬福有古怪。
「想出去看看盛京夜景嗎?」
那人娓娓道來,「杲律『七殺』:謀殺、劫殺、故殺、斗殺、誤殺、戲殺、過失殺,那只是律法之殺,但這世間的骯髒罪孽根本殺不幹凈,所以才有了『七月』。你想殺的、不能殺的、不便殺的,甚至哪個人你看不順眼,『七月』都會幫你殺了。」
翡翠玦彷彿永遠都攀爬不上去,白衣修羅一次次在玦上以竹劍敲打她,將她打落山崖。翡翠玦彷彿是一個長滿綠色銹斑的巨大枷鎖,她怎麼跑怎麼閃躲都無用,它冷冷地圈住了她所有的出逃方向,而唯一的缺口處,絕世修羅負手俯視著她。
那人一手按在令狐團圓肩頭,輕柔地道:「把牌子拿出來給他們看。」
「我……」令狐團圓才吐出一個字,就被內力生生壓制住,她立刻憋紅了臉。
令狐團圓一怔后,恍然大悟。手勢不過是他的障眼法,但要把牌子憑空變出談何容易?他的手速練到了極致。
令狐團圓就此確定,他們全不是好人,他們待她好全是有目的的。他們一個假惺惺地委她以重任,一個要從對方手中奪回她,可他們實際又在做什麼呢?他們明明都知道,她壓根兒抵不住他們的氣場衝擊,她被他們這樣折騰下去,結局只有一個——她的氣脈被重創,她的修為由此而廢,往後就只能當一個廢人。和圖書
潘微之問:「那令狐小姐有危險嗎?」
潘微之聽不懂她話里的意思,問道:「願聞其詳。」
令狐團圓凝視著四月,她心裏很清楚,那一晚四月對她的殺機比對梁王的還強,而他還害得令狐立秋至今未歸、生死不明。無論從哪條上看,她都該殺了他,但是她不想被人牽著鼻子走。
萬福的對手同萬福一樣,亦是暗自感嘆。這樣的令狐團圓,他就更想要了。
「哦,對!」令狐團圓連忙翻箱倒櫃,好不容易將牌子從衣服堆里找了出來,房間已被她翻得亂糟糟的。
但那人與萬福兩人都沒料到,就在他們絕強的氣場衝擊下,令狐團圓突破了武者的一個瓶頸——她的任、督二脈打通了。她體內所有的氣脈正在協調,以適應更強大的內力。令狐團圓才多大啊,年僅十六歲,就達到了鐵砂掌洪甫仁終生修為的境界,距離武聖僅一步之遙,更別提這還是在她身體狀況糟糕的情況下。
萬福沉吟道:「把令狐團圓交給我,你的事兒我不管。」
「她已是七月,『七月』又不會害她。你難道不放心嗎?」
那人笑道:「一對九才是,七月是我們這邊的人。」
潘怡和搖頭道:「得扎九九八十一針,還得針針慢捻!」
旋渦被毒蛇咬住后掀起驚天巨浪,衝過來的萬福驚詫地發現,本應在兩人氣場中昏厥或受重創的令狐團圓神情有異。她是很痛苦,痛苦的卻不是表情,而是她的軀體。令狐團圓鼓脹的紅衣在氣場中蕩漾出一道道細紋,而那紋路的走勢,那走勢的循環,使萬福知道他並沒有眼花,那是她體內的氣脈正在衝破一道道關卡。
令狐團圓一抖,若被潘靜初扎了,估計她不死也得脫層皮。
「我的娘咧……」
「都不喜歡!」令狐團圓左顧右盼后,搖頭道,「我就弄不明白了,你們兩個分明看著前途一片光明,為何話卻說得那麼無趣?」
偌大的寢室內,一盞青燈孤寂,青幽的光線朦朧了房間內的一切。看不出本色的帷帳只能分辨紋路,九龍盤旋散射出層層玄光。
令狐團圓沉吟道:「多謝閣下厚愛,可惜我沒有能力擔此大任,這牌子我不能要。」她將牌子舉高,遞給他。
那人一怔,忽的又眼冒凶光,「死得好!早就該死了!真該謝謝除掉她的人!」
「是。」令狐團圓當即凝神靜氣。
令狐團圓冷靜下來,武者以強凌弱,那不是她的武道。
令狐團圓也是粗心,她進湯池前沒細想侍女的話。侍女前幾日回回都說「小姐稍慢些入水,熱水一會兒就到」,這一日侍女卻說「小姐起早了」。
萬福道出「七月」之事後,雍帝卻沉默良久,說了段風馬牛不相及的話:「藐藐昊天,盈盈仙子,又豈知佳期如夢,翻成雲愁雨恨?」
令狐團圓一臂上扎滿金針,可潘微之的一臂同樣也扎滿了金針。潘靜初如何不懂,這是他先在自己身上試針,然後才扎到令狐團圓身上。
兩人的臉被水汽熏紅,令狐團圓埋身入水,潘靜初看著她,忽然笑出了聲。
入定的令狐團圓面帶微笑,潘怡和望著她,後來就一直沉默。
潘靜初邊笑邊道:「你穿著衣裳比我好看,脫|光了就沒什麼好看的了!」
潘靜初對醫術最大的熱愛即美容養身,上一回令狐團圓病懨懨的,沒法沐浴,這一回她生龍活虎,就天天來了。這也是潘太醫交代的,葯浴就去靜初的院。
令狐團圓原本快要入定了,卻被他這一番話激活了心思。潘怡和輕拍她肩頭,低聲道:「心無雜念,修為最忌的是恃才傲物,人外有人哪,天外有天!」
潘怡和又道:「小姑娘很不錯,既能吃苦又能忍痛,上回扎她八八六十四針,她一聲都不吭,非常配合。這回你來試手,不要怕,她皮實著,多扎幾下,扎錯了也沒關係。」
無缺見過潘太醫,與潘府中人一起用了午膳后,逗留到傍晚才走。令狐團圓送他出府,聽他道:「梨先生不便拋頭露面,你自己留在太醫府諸事留意。昨兒那些人短期內不會再來找你,他們得換大本營了。」
盛京宮廷,昌華宮。
「這是不對的!」令狐團圓提高聲音道。那人盯著她,哪裡不對她卻說不上來。
「我們還會再見的,是嗎?」令狐團圓上前問。
「怕有用嗎?」
「呵呵……」
三令一下,加了俸祿不被削權的官員自然高興,而氏族大家絕對不會有一人高興的。朝廷的俸祿再高,與氏族本身的身家相比,那是天壤之別。地方封地和地方官位的實際好處被收回,哪個會欣然接受?雍帝等的就是膽敢冒頭直言「吃虧了」的人。
難道這就是傳音入密?令狐團圓的猜測得到了證實,她身後的人也說了一句話,他說話的時候她感到了一股線形的內力,筆直地穿越房屋奔萬福而去,「陛下想了那麼多年,就是得不到。嘿嘿!」
「在老夫的府邸,沒有人能動你!」潘怡和說這句話的時候,令狐團圓已進入了夢中神遊的境界。
萬福見有梨迦穆陪在令狐團圓身旁,當即拱手笑道:「萬福就此恭送!」
令狐團圓顧不得一臂的金針,箭步躥到了來人身旁。無缺瞟著她那條胳膊,繼續悠閑地道:「你若能每日帶著臂飾回家,也算賺著了!」
一道銀光劃破夜空,一身白衣的梨迦穆持劍飄然而至。青冥寶劍未出,帶著劍鞘就破開了氣場。趁場中兩人膠著之際,梨迦穆輕鬆地提起令狐團圓的胳膊飛身躍起,遠遠落定到適才萬福站的杆子上。這一系列動作迅如閃電,只在眨眼之間,四月等人還來不及反應,他就已經一進一出了。
令狐團圓心頭的陰雲似被驅散,漫天金鏢下西門玎的那句瘋語在她腦海淡去:你娘害我終身殘疾,今兒就拿你的性命來償!翡翠玦里梨迦穆的話漸漸消失:這人是我留給你殺的!她跟你有不共戴天之仇!
令狐團圓瞅著她那張大餅臉,有些想咬她了。
她走回他面前,他才問道:「上次給你的牌子呢?」
令狐團圓當即彈身而起,見老太醫捋須而笑,方曉老太醫早知她醒了。
「你不是問過,銀牌如何?銀牌啊,就是十月。」他並不答她的這一問,卻答了之前在令狐府邸的一問。
令狐團圓收劍后,看了潘微之適才所站之地一眼,只見花紅葉綠、廊寧樓靜,不見人影。她也不多想,回房取了替換衣裳,同前幾日一樣,去潘靜初院里沐浴。
無缺微微一笑,轉了話題,談起了朝政之事和盛京官僚。他與潘微之談得投機,令狐團圓聽得生悶,潘靜初卻看得津津有味。
無缺道:「凡是被西日皇族不恥或要自行脫www.hetubook.com.com離皇族身份的人都會改姓,你猜得沒錯,玎銘公主就是梨先生的妹妹。」
潘微之下馬上前,卻見小二忽然變了臉色,搓著手惶恐地看著門口,喧鬧的街道立刻安靜了下來。馬車裡的潘靜初還沒看出名堂,令狐團圓卻早已皺起了眉頭。梁王帶著隨從策馬而來,他所過之處,狀若宵禁。紅玉騮停在了馬車前,西日玄浩不發一語,以馬鞭挑起車簾。
令狐團圓到底不是個刻薄人,沒脫口而出,哪用報你爺爺的名號,就你的名號也夠響了!她鬱悶地跟著潘靜初上了馬車,潘微之騎馬而隨,太醫府的侍衛前後護擁。
梨迦穆奪過令狐團圓手中汗濕的金牌,一把拋了出去。金牌落到那人身前,他也不接,金光一閃,金牌就消失了。但是這一次令狐團圓看到了手的殘影,那確實是手速,他的手快過了尋常人的眼睛。
「這裏不行!啊……受不住了!」
斗笠下的唇掛了一彎淺笑,「上次是騙你玩的,你若真拿鐵牌去了『七月』,保證你走不出『七月』的大門。」
玎妹!令狐團圓大驚,身子卻被梨迦穆搖晃了一下,「我徒兒手刃的她。」
令狐團圓瞪眼。
令狐團圓眉毛一挑,「你的修為明明深不可測,要殺我就跟掐死一隻貓似的,為何給我那塊鐵牌,叫我去『七月』送死?」
次日上午,潘靜初在廳外聽令狐團圓不停叫喚,而潘微之卻始終不發一言。她明知他是在為令狐小姐扎針,可還是放心不下。
無缺只是笑。令狐團圓的插科打諢說得很明白,這也正是世上絕大部分人的心思。權謀啊,局勢啊,都不是尋常人的志向所在。
潘微之點頭,見到令狐團圓眯開一隻眼睛,他覺得有些好笑,也沒說破她。
戚夫人教導她,多念別人的好,少記別人的不是。梨迦穆訓斥她,少生婦人之仁,多長防人之心。令狐團圓覺得都對,又都不適合她。做人那麼多規矩,她為何不能隨心所欲?世間人心複雜,前一刻待她好的人,后一時又待她不好了,她要老想著別人,煩都煩死了,累都累壞了。
讓他們兩人更想不到的是,正是他們以各自超強的內力替她打通了任、督二脈。令狐團圓身處內力相角的戰場中心,以照曠意守心神來抵抗兩股強大的外力,外力無法入侵,只在她體表撞擊,宛如無數強勁水花打在她體膚,由外而內地為她打通了渾身脈絡。
「與萬福公公相比,你們的武力誰高誰低?」
「世間榮華如雲煙,江湖恩仇似浮雲。拋諸腦後或置身風雨,都是不錯的選擇。」潘怡和語重心長地道。
「三哥!」令狐團圓嗔道。
「陛下所言極是。」
令狐團圓身後那人也注意到了她的變化,他心中同樣大驚。他原本抱著與萬福一樣的心思,令狐團圓即便再奇才絕世,也與她的重要性無關,反倒是她的武力越高強,日後就越麻煩。
兩人各存心思,都想擺脫對方的氣場,擰斷對方內力的糾纏,好先一步出手抓住令狐團圓。萬福的修為雖高一籌,卻被那人纏住,一時半會兒無法撤手,只能幹瞪眼瞅著。他瞅著瞅著,忽然蹙眉,與此同時,對面那人臉上的疤痕就像一條蜈蚣一樣顫動了腳。一陣冷風穿過氣場,吹拂起令狐團圓才靜止不久的紅衣。令狐團圓眺望夜空,露出了甜美的笑容。
她本來對萬福好感漸生,萬福與她多少有些師徒之情。今晚前一刻,她對那人也有些好感。可現在她醒悟了,在他們心中她不過是個彩頭,誰的力氣大誰就能搶到,哪一邊都靠不住,她只能靠自己。
「羅玄門的旁門左道看著很有趣。」
萬福依然站在桿上,神色凝重地盯著令狐團圓手中的金牌。那的確是雍帝想要的東西,但他真正想要的卻不是牌子,同樣,令狐團圓也是雍帝想要的,但他真正想要的也不是她這個人。
來時神奇,歸時也奇妙。梨迦穆的身法素來輕靈迅捷,令狐團圓學了十年,輕身功夫學得最好,可與他相比總差了點兒什麼。她目不轉睛地看著師傅,梨迦穆施展起輕功自如隨意,彷彿雲子風神。
潘家三人的對話她都聽著,卻全部混音了。他們說什麼不重要了,她感到了扎于體表的金針,它們就像夜空下蜿蜒江河上的明燈,一盞盞點燃了黝黑的水路,指引著江水奔流的方向。她體內的氣脈順暢地奔流,和著輕快的節拍撲上明燈的江水,濺起一小片水花,又繼續往前,往前。
過了很久,那人才道:「現在你感覺不到危險,但危險早已流淌於你的血脈中,紮根於你的生命。你是葉鳳瑤的女兒,你就不得不接受命運賦予你的使命,什麼羅玄門,什麼《天一訣》,對葉鳳瑤的女兒來說,不過是笑話一場。」
當她將雙手移開眼前,不禁大吃一驚。明晃晃的房間里,不知何時多了一人。還是那位神秘的黑衣斗笠客,他就站在她面前,這一次的距離如此近,讓她看得更清楚,卻更看不透他。
令狐團圓振振有詞道:「潘公子,你看,你家是行醫賣葯的,而我家是賣酒的。你和我哥撞一塊兒了,你們兩個就該研究如何把葯弄到酒里一起賣了,這才叫前途。」
一場惡戰在即,房內武聖們蓄勢待發,萬福卻閉目停在桿上紋絲不動。
依然是周邊凹凸不平,依然是只有一個醜陋的「七」字。
她被他放在了「七月」最裡面的一間平房裡,她才坐定,房間里就多出了七條鬼魅黑影。七個同樣裝扮的黑衣人肅立,而他們的內力令狐團圓一概感受不到。
「你!」
令狐約憂心忡忡,朝廷上的事是大事,雍帝來日召見團圓也是大事,而令狐立秋至今未歸,他怕他凶多吉少。
過了很久,梨迦穆才開口道:「玎妹已死,我託人送她去了她該去的地方。」
「你的手速練得很精彩。」依然悅耳的聲音,依然出聲卻仍沒有氣息的存在感。
吸氣綿綿,呼氣微微,意守丹田,微弱的內力漸漸凝集,出氣海穴,沿脊柱遲緩上行,很快令狐團圓就進入了心息相依、意氣相隨的境界。她漲紅的面色隨即恢復如常,表情安詳平和,內心一片坦蕩,彷彿體內自成天地。
幾乎沒出過太醫府門的潘靜初,往日只聽下人說盛京的熱鬧,如今親眼來看,雀躍之情難以言表,不禁話就多了。好在令狐團圓也沒正經看過盛京,兩位少女倒有唱有和。話題一多,潘靜初就對令狐團圓生了好感,令狐團圓也不再覺得她無聊,反而是健談。
令狐團圓大駭,她竟殺了師傅的妹妹,而更叫她驚駭的是無缺的最後一句:「玎銘公主的那條手臂就是楚長卿斬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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