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永福琢磨事情已上軌道,這當頭景申韞再遣人通風報信都來不及,何況他人在她跟前,他們的落日之約還沒完,於是,她便挑了能說的說了。
景永福低聲幽嘆:「你以為我不想嗎?可要兩個人一起逃,就一個人都走不了了!再說我不比你男子,跟你一起跑,反倒拖累你……」
景永福莞爾一笑,這時候景申韞也終於將白子堵在了黑子上方,卻見她手起棋落,又開始如法炮製棋盤上另一個角,景申韞萬年不變的笑容終於扭曲了。
景永福道:「我下棋很規矩的,不信你看!」又一子落到底角。
「這就是答案!」
景永福當下發了個契列薩的毒誓,他這才稍信。
景申韞嘆一聲道:「惠福手下能人輩出,一個廚子都這麼厲害!」
兩部打起來場面就非常混亂,不小心死一個人,接著就會死很多人。當茴蘭部的首領更不小心的將刀子捅進薩諾貝蘭右刀麻爵鴻的胸口,梅嶺郡就不攻而破了。
小翠笑了笑:「王爺百毒不侵的,世間能毒死王爺的葯還真難找啊!鶴頂紅、天王葵、三蟲六葉草,王爺都當零食吃的,小翠哪有本事找到比這些更毒的?」
景申韞看了看棋盤,忽而溫雅一笑:「慚愧啊!本王果然不是惠福對手,這樣吧,再下一局,本王先手!」
景申韞笑道:「要是這樣也算惠福勝。」
棋盤鋪好,猜子景永福黑子先手。她想也不想,第一子落離最近的棋盤死角。景申韞一呆,隨即恭維道:「惠福出手不凡啊,但看這第一子就與眾不同。」
景永福面上一紅,轉了話題道:「明日喜王就要回京城,他勢必帶我同行,我便再無機會回契列薩。」
景申韞柔聲道:「好小翠,就別開本王玩笑了。你準備的飯菜本王吃不慣,本王另備酒菜。」
其實除了伍廚景永福還真當他廚子,水姐她根本從不曾當她侍女,水姐更像她大姐,而阿根小翠則是她可愛的弟妹,他們都是她的親人。景永福忽然想起了若夫人,不知道她在司馬家好不好?兩相其害,她只能將母親留在司馬家,而不敢叫景申茂知曉。
景永福一愣,隨即明白張祈瑞肯定從宋楚嘴裏得知了。她點頭稱是后,張祈瑞立刻神情激動的說:「當年殿下於燮國一展鋒芒,以無敵箭矢為李易平定了朝露台之事,不知殿下可否將這利器重現景北戰場?」
究竟是誰噁心誰,還二說呢!景永福充滿惡意地想。
見他失望,景永福又道:「但要製作一弓數弩,還是不難。」
六手后,三角大了一圈。景申韞的笑開始僵硬。
景申韞微微詫異,轉瞬便笑臉迎人:「惠福你真是太好了!」
木桑眉毛一挑,但終究按捺住了。
吳仙子再忍不住,噴出一口茶來。景申韞還在堅持微笑。
宋楚對景永福一躬身,她以契列薩語吐字清晰地道:「契族八部,兄弟之情是越來越淡了,連木桑部族的族長都這樣,其他人就更不指望了。」
張祈瑞又派人來催,景永福知時間確實也緊迫,當下不再磨蹭,帶著吳、穆兩人匆匆趕去。
景申韞一怔,卻是抓緊了手中的棋子。
太陽落山了。軍士今日最後一次報:我軍已堅固梅嶺郡區域防守,張將軍有請公主殿下!
木桑族長立刻道:「默德薩欺我!他說換……」忽然他住了口,但一個名字已經足夠景永福分析情況。默德薩正是茴蘭的族長。
看到景永福進來,木桑族長吼了聲:「算你小子不賴,還給老子找了個丫頭伺候!」
景永福笑了笑,揮手示意他下去。這下她有胃口了。
景申韞手一抖,一枚白棋掉回棋盒,景永福當即笑道:「承讓承讓,喜王這麼快就投子認輸啦?不過喜王的棋力還真不錯,竟達到了我母親的水準,第一局就能下到十子!」
景申韞很快收拾好笑容,細聲道:「哎呀,本王又輸了。惠福果然厲害,不知本王可否討教第三局?」
景永福嘆道:「好男兒大事為重,不該為兒女私情斷送前程。何況我身份如此尷尬,配不上他啊!」
景永福斜睨他一眼,反問:「喜王難道也要走個規矩便宜惠福嗎?喜王要知道,這規矩下法惠福下得可熟了,自然也會破。」
景申韞一愣:「敢問這伍將軍是誰?」
木桑族長允諾而去。看他消失於夜色,景永福忽然意識到木桑族長的保證不可相信。無論她多麼逼真的演繹這齣戲目,必要核對木桑族長還是會做的。現在她只能祈禱他不要問蒲蒲兒太多,而蒲蒲兒也不要反問他太多。但即便兩人對她產生懷疑,契蠻內訌也已不可避免。契族八部之隙本就存在,若非如此,她也不可能只憑一郡之爭,一族長之言,一右刀之死,輕易擴大他們的矛盾。
景永福故作深沉地思索了一下,將黑子在四個角落晃悠了一下,然後落在中元。景申韞一笑,「這在中間搭個規矩可不易啊?」
「這個圖形很不錯。」景永福指著那四枚白子道,「菱形!」
飯後兩個時辰,景永福又丟了十局,軍士再報:劉將軍率部與梅山城契蠻殘軍相遇,大獲全勝。
「咱們一起跑啊!」木桑族長提高一度聲音www•hetubook.com•com,景永福忙示意他低聲些,她看了看門口,道「幸好宋大人不在這兒!」
景申韞立時換了苦笑:「小翠姐姐,你別又給本王一頓好吃!」
木桑族長一見她掏出匕首,便起身沖向另兩侍衛,離近的那個不及拔刀,就被他一拳打中面目,當即昏了過去。而另一個侍衛受驚后出刀,劃破了木桑族長的手肘,木桑族長退避,景永福卻驚慌地跑上前來,正好擋住了侍衛,匕首無聲息地捅入侍衛肚子,侍衛張開嘴被她另一手死死捂住,只發了個「嗚」音,又是兩刀,侍衛慢慢地癱倒在她身下。
景永福笑了笑,又將棋子下了。
木桑族長一怔,卻聽她又道:「事不宜遲,你趕緊走。跟我來。」
那侍衛一驚,道:「殿下莫稱我大哥,小的受不起!」
他又哀嘆幾聲,做出一副傷心狀,阿根實在忍不住哼出了聲。
「這是為什麼?」
張祈瑞微笑道:「我軍善待戰俘,又因木桑佔了天水只劫掠錢財,很少殺人放火,對這樣的族長自然不能太刻薄。就是他被抓后,臭罵宋大人,宋大人也不躲一直聽他罵著。好象兩人以前就相識的。」
九子過後,一個小正方形黑呼呼地搭好了。景申韞贊道:「真是規矩!」
張祈瑞又流露喜色,卻聽她緩緩的道:「兵戰之事即便大獲全勝,也少不得損兵折將。我始終以為,能不戰屈敵之兵最好。亂契蠻軍心,叫他們自行回了草原,比強兵收復十三郡要好得多。不知將軍可否將梅嶺郡現況告之一二?」
次日清早,景申韞由四名隨從抬著軟榻招搖而來。景永福吃不准他的來意,便帶著吳仙子等人于正廳前見他。喜王笑吟吟地打量番眾人,道:「惠福,自毓流一別,你身邊的人倒是越來越厲害了,而本王卻是人手銳減,真無法同日而語啊!」
阿根樂地喘不過氣來,小翠一邊掩嘴一邊給吳仙子斟茶,而吳仙子笑的都忘了,小翠姑娘的東西時常帶毒。
景永福回自己房間一覺睡到入夜,醒來張祈瑞已在屋外久候。她本以為張祈瑞來說緊要軍情,不想他開口就是一問:「殿下就是平大福?」
依照景軍兵力,同時攻打天水、梅嶺兩郡不是不可行,但若同時奪回兩郡,勢必同時接受契蠻另三部的攻擊,不如穩紮穩打,只取與樓氏比鄰的天水郡。天水到手即與樓氏連成一片,再以天水為駐紮點,步步蠶食剩餘的城郡。而空出梅嶺可令契蠻內部分化,更可嚴重的破壞木桑與別部的聯盟。
阿根哈哈大笑。景申韞面上一陣白又一陣紅,好一會兒恢復正常,依舊是溫潤如玉柔聲似水:「是啊!能有幸與惠福手談這第三局,本王真是大開眼界,受教了。」不過景申韞的手卻悄悄地將棋盒撥回幾碼,自此除去了發生意外的條件。
景永福連忙再次重申:「請族長不要對蒲蒲兒提及我!」
隨著景申韞面色越來越凝重,笑容越來越淺,景永福的心情越來越好。最後景申韞嘆了口氣,放下棋子道:「算合吧!」
木桑族長斷然道:「姑娘,我雖與蒲蒲兒兄弟不熟,但草原雄鷹的兒子豈是那種見異思遷的人?就算你和喜王怎麼了,就算你跟喜王兒子都生了,他蒲蒲兒也不會嫌棄你!蒲蒲兒年紀雖小,卻是個有擔當的族長,你大可放心!」
景永福心中委實噁心他,便冷冷問:「王爺所為何來?」
景永福點頭,那就繼續噁心吧!
景永福沉吟片刻,實話於他:「非我不願,而是其中一劑重要藥石乃燮國獨有,我景國卻無。這類藥石又極其稀少,當時幾乎全用掉了。」
景永福沉思片刻,忽然笑道:「如若喜王不嫌惠福棋力不深,惠福倒是願意與王爺耍一把!」他明知她憎惡他,還來這樣一套,自然是要她離他遠遠,他好暗中布置勾當。
吳仙子面色一變,她尋思就連不怕劇毒的喜王都不敢嘗小翠經手的飯菜,小翠的毒必在那三種世間劇毒之上。小翠哼一聲,瞟了眼吳仙子,丟下一句「下在酒菜里那樣沒水平的事我可從來不做」便下去了。
在場幾人均面色一變,小翠所道三種,都是世間劇毒,結合起先前穆無名所言「皇室中人服食微量毒藥」,也就是說景申韞吃過這三種毒,且此三種毒都毒他不死。
只見景申韞果斷出手,竟是學景永福的樣,將第一手下在自己死角。景永福想了想,在距離他黑子附近四目的地方,貼線下了一白子。接著二手后,景申韞搭出了小三角,景永福連排橫了三子。景申韞望了望景永福,笑問:「惠福難道要拿下本王的小三角?」
「啪嗒」一聲,景永福突然重重一掌拍在景申韞手背,他怎麼也沒想到景永福會來這一手,白子「喀」一聲落入棋盒。
景申韞微微一笑:「無妨。就當學學新玩樣。」他開始搭正方形,景永福卻沒有如他所想,做個轉軸,卻是繼續在三子連線后追加一子。當他的九子正方形完成後,景永福在他下面也做了個九子正方形。
「叫兩位受苦了!」景永福微施一禮,兩人立刻拘謹,其中一人恭敬地道:「殿和-圖-書
下言重,這麼點小傷,我們還受得住!」
景永福瞥一眼吳仙子,原本想道「可不是嗎?不過我這兒最厲害的還是吳大媽」,可轉念一想,吳仙子雖言語總針對她,但卻從來沒害她。她就不學她刻薄了。
於是晚飯景永福便在幾個侍衛的陪同下,與木桑族長吃了。景永福將梅嶺郡戰況一說,木桑族長便沒了胃口。景永福以契語告慰了一句,隨後道:「現在景軍忙於守固三郡,族長何不乘此良機,逃了出去?」
景永福打趣道:「這原本就是你的,要不我還給你。」
蒲蒲兒婆羅的確求婚于小翠及景永福,她也的確收了聘禮,只是她會使她們永遠保持未婚狀態。也就這點景永福沒騙木桑的族長,其它的就算她都胡亂說對了,確實是默德薩在騙木桑族長。
「阿根,成何體統?回去站好!」景永福喝道。
木桑族長頓時定住眼,不可置信地道:「草原上的雄鷹!你怎麼可能有他的匕首?」
景申韞安慰景永福道:「無論惠福今日棋約勝負,軍事上已然勝了。」
景永福說得極慢:「我是蒲蒲兒婆羅的未婚妻,這是他父親當年許下婚書給我的聘禮。蒲蒲兒前一陣告訴我,茴蘭不是個好東西,當年密謀害了他婆羅一族,現在又看木桑強大不順眼了。按理說,茴蘭得的郡最多,他應該拿出一郡,為什麼他不拿,偏偏要木桑拿呢?就木桑的族長笨,說換一郡就信了。」
所有人,包括穆無名在內,都被景永福與喜王的棋局吸引了。眾人都擔心她輸,除了景申韞的四個侍從,每個人都看的有些緊張。
景申韞眼眸一轉,他的隨從立刻取出榻上之物。盒子打開,竟是一副棋盤。只聽景申韞道:「本王傷養煩悶,不知惠福能否陪本王下棋解解煩悶?」
景永福嘆道:「你以為我想待在這裏嗎?」頓了頓,又抬頭看窗外,「我想像鳥兒一般自由自在的飛翔,野馬一般不受約束的馳騁,魚兒一般快活的嬉水。可是喜王看上了我,把我從蒲蒲兒婆羅手中騙了過來。我可一點都不喜歡喜王,雖然他很喜歡我,但他是個壞心眼的傢伙。我留在這裏就是想……」景永福握緊拳頭不說下去,其實是編夠了,再編也編不下去了。
小翠未及答話,一侍衛驚異地問:「那匕首是婆羅族的?」
除了宋楚,在場所有人都是一怔。景永福無視背後張祈瑞探究的目光,繼續道:「宋楚為公必須攻打下天水郡,何況天水本就是景國的。為私他也沒有對你不起,他一直惦掛著你。他前幾日還與我提及年幼時有個極要好的朋友,名叫虯木汗的,可惜虯木汗是個化名,後來失去聯絡就再也找不到了……」她跟宋楚學契語時,曾聽他說起過這段往事,而今見到木桑族長,她幾可確定,虯木汗正是此人。
景申韞驚異地問:「梅山城會發生什麼情況?惠福,你在笑!你肯定知情!趕緊告訴本王,也叫本王高興一下!」
在他的描繪下,景永福眼前彷彿出現了一個異族的英雄人物。
待木桑族長去拾那匕首,景永福卻搶先揀了回來,也不顧刃上鮮血染濕衣襟,抱在懷中道:「對不起,這匕首我不能給你……這是我留在身邊唯一的紀念了。」
一子落下,景申韞忽然收了笑意,慎重道:「好棋!」
景永福「啪」一聲假裝失手打落碗上橫放的筷子,那侍衛低身去拾,她轉過身,擋住其他侍衛的視線,從懷中飛快取出匕首扎入侍衛的後背。蒲蒲兒的匕首何其鋒利,但景永福力氣不足,只刺進半截,血水頓時染紅侍衛的毛皮裘衣,侍衛只哼了一聲便躺倒桌下。
景永福笑道:「那是水姐能耐。」她又掃視下周遭,心下忽然好笑,不敬的說法,她的廚子她的侍女還有老娘姨,那都是能人啊!
景永福陷入沉思,景申韞又說了幾句,卻聽小翠插嘴道:「不就下個棋嗎?我們這兒多的是人,隨便找個跟喜王下不就得了?」這話說得景永福腦中靈光一閃,剛要開口,吳仙子已冷笑一聲,道:「這你就不懂了,人家喜王就是來找惠福下棋的,和別人下他就算從一早下到晚都贏,心裏也不痛快的!」
真夠粗俗的!景永福暗想,這難道就是張祈瑞言中的血性嗎?
所有人都一怔,景永福對阿根道:「阿根,看到沒有?要作弊就得這樣,乘人不備,直搗黃龍。放著正主兒不撓,你跟侍衛糾纏什麼?」
景永福回到軟禁木桑族長的房間,小翠正在給地上的「死屍」療傷。儘管兩人身穿厚冬皮襖,毛皮下還墊了特製厚布,但匕首刺破身藏的血囊后,還是刺傷了肌膚,傷口不深卻流了真血,反而是那個被木桑族長打暈的傢伙幸運了。
景申韞笑道:「一個下午就如此長進,惠福果然天賦過人。只是不知惠福為何每局的棋路都這般接近呢?」
景永福隨口道:「其實還是敗了,沒有叫契蠻拱手相讓梅嶺郡,不費一兵一卒才算完勝!」可她也心知,戰場之事,零傷亡談何容易?
景申韞柔聲道:「你就不能可憐可憐我嗎?好歹本王和師兄一樣受傷,手下更是傷的傷死的死,被和_圖_書
抓的被抓。惠福太無情了,都不念及本王與你也算相識一場,另還有皇室之親呢?」
軍士告辭離去,不知是故意還是碰巧,他站起的動作大了些,撞了下軟榻,正在思索的景申韞一時不備,身子一歪,幾個侍衛忙去攙扶,混亂之中,他的黑子偏巧落到了棋盒裡。
小翠喜道:「好,我去準備。」
張祈瑞聽完后,笑著薄施一禮:「這放虎歸山的戲目,還是由殿下繼續頂梁!」景永福與木桑族長的對話當時他雖聽不明白,但經宋楚事後翻釋,他自然清楚了她的牛皮。既然牛皮由她開吹,也該她一人吹到底。景永福應了下來,又提了幾個要求,他一一答應。
景永福悠悠地道:「他可不是一般人,契族八部之一的族長,父親還是契列薩有名的草原上的雄鷹!你真不稀罕嗎?」
景永福按了下胸口道:「剩下的就看你自己了,願剌億神保佑你!」剌億神,即契族八部相傳乘白馬而來的神明。
「知道了。」
景永福身後的阿根和小翠表情很有趣,可惜景永福不能轉過頭看他們。當年景永福曾以十子讓若夫人徹底放棄培養她的棋技,九子叫司馬秋荻從此再不與她談及「下棋」二字,七子令迪王李菲茶翻棋盤。現在輪到景申韞了。
景永福沒有在頃讕城停留,而是直接去了天水郡,但令她意外的是景申韞也在。喜王叫手下給抬到了天水城。主室無外人之時,張祈瑞對景永福道:「喜王甩都甩不掉,竟跟著末將一起打入天水。不過末將已將他的殘軍調往常林南城,加派人手照料著。」
景申韞一呆,若非他身上帶傷動作幅度不能過大,也不至於如此狼狽。可是落子無悔,他又莫名其妙地丟了一局。
景申韞嘴角微一抽搐。
於是景永福頗有自信地說:「那好,我若勝了,就請喜王回京城養傷去,若輸了,喜王就愛待多久待多久。」她心想,留他在身邊,明殺不得,又不得不防,著實麻煩,不如趕他回京城再作徐圖,刻下收復十三郡最要緊。能一邊磨蹭時辰,一邊將這廝請走,真是一舉兩得!
景永福暗道一聲,天佑,下了一天終於下到了這樣的局面。這是她以前實在無聊,看若夫人和司馬秋荻的一局,而這兩人更無聊,同樣的棋路下好幾天,只為研究出一盤敗相十足卻反敗為勝的棋局。也正因此,景永福記下了這一局,前面輸給景申韞的局,都為了現在下的這一子!只因這一子之前兩人如何下的,她當時沒興趣記,看過多半忘了,但後面精彩的路數全記住了。
「哦?」景申韞略有詫異,三局下來特別是第三局他已看出她根本不會下棋,現在卻說要憑真本事贏他,好生奇怪。
景永福沉吟道:「全贏那是不可能的,若我只勝出一局,可否算我勝?」
阿根眉毛一皺,小翠卻略有所思地望著那棋盤。吳仙子只關注景永福的言行,早找了個好位置手捧茶茗逍遙著。穆無名始終面無表情站在景永福身後,若她不動他便也一動不動。
木桑族長卻沒看出景永福的殺意,他嘟囔了句:「他可能也騙了你,姑娘。也許他不是看上你的人,是想拿你當要挾婆羅部的人質。」
屋裡守衛的侍衛之一狐疑的上前:「你們在說什麼?」
中午時分,景申韞看她棄子,微笑道:「時間還早,咱們先用膳吧!」
景永福收回匕首,笑道:「虎父無犬子!我們小翠姑娘將來可有福了!」
景永福眨了眨眼,連木桑族長都覺著她的姿色連景申韞都看不上嗎?不過稍後她就自我安慰了起來,世上比她漂亮的人多得多,她不漂亮沒關係,能讓最漂亮的人喜歡她便已足矣。後來景永福回房休息看到自己一夜未眠的臉,沉默了許久。
「惠福真的會下棋?」
景永福點頭,向他追問天水一役。張祈瑞告訴她,佯攻天水城非常順利的引出了梅嶺郡契蠻,生擒千余落入陷阱的契蠻,剝了衣裳后裝扮成木桑部,由宋楚叫門,入天水城后,景軍精銳速克木桑本部,拿下木桑族長,契蠻投鼠忌器,戰役告結。
景申韞告辭,景永福親自送他到門前,柔聲道:「明兒一早,我送你上路!」
小翠啐她一口,丟下侍衛們跑了。
景永福腦中飛快思索,下棋,她幾乎不可能勝出的事,不走旁門左道如何僥倖得勝?
景申韞聽了一半就知道梅嶺郡差不多已經落入景永福之手,但他還是佯裝非常敬佩地問下去。
景永福再次笑道:「多謝承讓,兩局!」
小翠哼了聲,景永福連忙道:「你們幾個信不?今日太陽落山前,我一定能憑本事——真本事贏了喜王!」
景永福嘴角一歪,心道,待會就叫你笑不出來。她哪算棋力不深,根本就是沒有棋力,除了懂規則,別的一概不會。對景永福來說,下棋就是件極浪費時間的事兒,美其名曰可鍛煉智慧,但棋盤上分勝負全無意義,所以她一直懶於研習。
「惠福如果不肯,本王就更受傷了。」景申韞苦著臉道,言辭愈加可憐。若非在場眾人都深悉其為人,沒準早就被他打動。
「惠福出手真特別啊,難道下面還是再擴三角?」
和圖書那就是蒲蒲兒的父親!
兩邊的飯菜很快就送上來了,不是伍廚做的這菜色景永福看了也提不起胃口,勉強吃了幾筷,軍士又來報:「啟稟公主,梅嶺郡梅山城內發生異常情況,似有內訌。」
木桑族長一驚:「如何逃出去?我現在手無兵器,又被景軍看死,只怕沒出門就死在景軍手下!」
景永福道:「是啊,與司馬秋荻下棋,他棄子認輸,與我母親下,她說我天賦極為特殊。至今棋盤上罕無敵手,沒人敢與我下第二盤,不過喜王應該能例外吧?惠福十分期待。」景永福身後傳來幾聲低笑,唯一不笑的只有穆無名,不過他換了個位置,面朝窗戶去了。
木桑表情猙獰起來:「正是這樣,他說換他的雙城郡給我,結果我讓出了樓氏郡,他就開始推委了!好個默德薩!」
時光悄悄溜走,日薄西山,棋盤上黑白相錯。一個下午過去了,景永福雖偶有妙著,卻比不得景申韞精熟棋藝,每局都慘敗,敗的目數都是見不得人的數字。但她一直都堅持著,按照固定的走法,一步步將目數拉回一目二目。
吳仙子咄咄逼人:「這可是你說的,要是輸了怎麼個說法?」
景永福立時來了興緻:「帶我一見。」
景永福轉回頭,笑著說:「叫喜王見笑了,惠福教教手下的人如何玩個盡興。喜王棋藝果然高強,這局不打你個措手不及,惠福還真贏不了呢!其實輸贏倒是其次,關鍵是耍要耍的快活,喜王你說呢?」
木桑族長驚訝地望著景永福,她卻如當年小翠一樣,失手跌了匕首,慌亂道:「我……我殺人了!」
當無數雙幽靈一般綠瑩瑩的狼眼在空曠的草原上詭異,當狼群有規模地攻擊、打圍、堵截,令人恐懼狼的智慧的時候,他悄然帶著手下出現,在他從容自若的帶領下,契族和景人聯合起來,共同擊退了數以千計,無數波的狼群襲擊……
景申韞瞥了眼他,微笑著問:「惠福只剩三子還不投降?」
誰也沒有料到景永福身邊還有人唱反角,眾人都轉投目光於她。只聽吳仙子怪怪地說:「第一局喜王吃你一驚,第二局他接著吃人一撞,第三局又被你耍賴混過,可事不過三,我倒要看看,你拿什麼真本事贏他!」
「翠福!」木桑族長慎重道,「你安心等著,總有一天,我們契族八部會有兄弟救你出來!」
現在吳仙子也看出來了,這兩人根本沒在「規矩」下棋,只是棋子擺的真很「規矩」,她放下了茶杯,是時,門外匆匆走近一名軍士,對景永福跪報道:「稟公主,伍將軍已經順利抵達梅嶺郡,報平安!」
她想殺景申韞的心情是真實的。她見他傷重,雖不憐憫,但也佩服他還能笑得出來,可現在她知道李菲受著同樣的傷……
景永福從懷中取出匕首,揚手道:「你看,這是什麼?」
景永福三手后,黑棋在棋盤角落形成一個三角。景申韞的笑容有點怪異了。
景永福推門而入,宋楚在兩名侍衛的護衛下,神情激動地望著那人。木桑族長身材高大,一身泛著光澤的黑熊毛衣,腦袋上扎著契蠻獨有的揪髻,兩耳垂一雙粗大金環,過分沉重而使耳垂不堪負荷地下耷。
景永福沉聲道:「我雖為一介女流,但身為蒲蒲兒的未婚妻子,即便再難也要助我契族兄弟逃離此地!一會兒你看我的!你先別露出神色,叫人疑心,我們且喝酒。」
景永福下棋的手停了停,景申韞笑問:「又得認輸了吧?」
景永福一愣,道:「我叫翠福!」
一旁景申韞道:「惠福能這樣贏本王,也算是本事了。若能真正規矩贏本王,怕要等上幾年,不過以惠福的聰明,相信用不了多久就能勝過本王。」
果然木桑族長一呆,卻又吼起聲來:「放屁!這臭小子開始就沒懷好意,老是追著老子問東問西,老子被他煩死了,所以轉了屁股去不見他!」
景永福微微一笑,只聽侍衛說:「小的本是雙城郡人,少時景契兩國還不似現今這樣。小的有次隨家父去草原交易毛貨,曾親眼見過草原上的雄鷹拓塞爾的丰姿,那晚我們遭遇了群狼……」
阿根憨笑一下,走回原位不再動景申韞腦筋。
景永福請教了張祈瑞關於薩諾貝蘭部族的情況,心下大約有底。薩諾貝蘭部族最厲害的人是右刀麻爵鴻,率軍「援助」梅嶺郡的便是此人,若將他除去,大有文章可唱。但是張祈瑞質疑,契蠻駐紮的梅嶺郡如何能殺得了此人?景永福道四字:「借刀殺人。」當下她將計劃細細一說,張祈瑞凝視她半響,緩緩道:「可行。」
景永福笑道:「是嗎?」
景申韞欣然應下,情形逆轉,景永福噁心他的事告一段落。
侍衛感嘆道:「雖然小的是景人,但對拓塞爾真的非常敬佩,他算是個英雄!可惜後來聽說他被人害死了,這麼了不起的一個人,竟英年早逝了……」
小翠聽得聚精會神,景永福將匕首遞給她,她一猶豫,但還是推開了。
景永福道:「那是王爺殫精竭慮為我景國謀划的辛苦結果。」
伍廚夜裡學了幾句必要的契語,換了契衣背著宋楚,乘夜趕往梅嶺郡,乘一大早契蠻換崗的https://www.hetubook.com.com
間隙,潛入梅山城。城裡三部混雜,兩人分別探明茴、薩二部所在,由宋楚假扮形似的薩諾貝蘭部人,送上伍廚的特製飲食。茴蘭部族便死人了,憤怒的茴蘭找上薩諾貝蘭算帳,薩諾貝蘭自然不認。二部就打起來了。
景永福點頭,反問:「這位軍士大哥難道也對婆羅族有所耳聞?」
景永福筷子一指眼前的菜:「你看今日的菜色如此黯然,自然是少了廚子!」又笑道,「我怎麼忘了,王爺沒跟我一路從京城到景北,不知我的廚子在軍中不稱廚子,稱將軍!」
宋楚也是一呆,張祈瑞聽不明白兩人的對話,但也看得出景永福手上持的是契蠻的利器。
「是啊,看來本王要謹慎著下。」
小翠立刻臉一紅:「誰稀罕那傢伙的東西!還是你收著,也好防身!」
木桑族長從死去的侍衛身上拿了長刀,景永福收好匕首,帶他悄悄出了院子。避過巡視的侍衛,她將他引到一匹馬前,馬鞍上有一捆繩子。
張祈瑞帶她去了軟禁木桑族長的房間,門口就聽見裏面一個粗豪的聲音以契語罵道:「你奶奶的就光聽老子罵,半天也不吭個屁出來?宋楚,給老子說話,說你個膿包只會做些見不得人的勾當……」滿篇的契列薩語,就宋楚二字咬音準確,屬景北口音。
張祈瑞答,茴蘭與薩諾貝蘭各派一支軍旅入駐梅嶺郡,婆羅按兵不動。這正合了前計。
小翠處理的差不多了,感嘆道:「那傢伙的刀子還真是好東西!」
木桑族長眼珠一轉一轉的:「你真是婆羅族長的未婚妻嗎?」
棋繼續。這一局他殺得景永福的黑子一批批運走,最後只剩下左下角三黑子。可就是這樣,景永福都沒有棄子認輸。小翠早就側面相向,阿根也算有心,想學那軍士撞一下景申韞,可人家四個侍衛也不是吃乾飯的。
「得你一子。」景申韞微笑道。
景永福收回匕首,微微一笑:「茴蘭實際在帶我們大家吃苦頭。十三郡是不錯,可拿下又吃不了。我們契族八部原本就是馳騁在草原上的自由民族,景國也好燮國也罷,那種耕田種地的日子,不適合我們。拿足錢財回去就好了,留在十三郡又不能跑馬,連放個羊都嫌地小。何況打那麼大的景國,要打到什麼時候?就算真打景國,也不該他最強的茴蘭縮在後方,讓木桑你沖在最前頭啊!所以他的目的就一個,那就是乘機削弱契族八部的勢力,讓別部與景國打個你死我活,他好坐守漁翁之利。」
「姑娘留在景國是景國人還是跟我一樣?」木桑族長口氣柔和下來。
她點頭道:「是啊,可沒有規矩不成方圓,且看我下面一手!」黑子又去死角了。景申韞不出聲,正經下起棋來,將白子逐一下到中元四周,當她把三個死角都佔了,中間那黑子沒了氣口景申韞便挖去了。
吳仙子目光一直在景永福身上徘徊,這時忽然道:「你有本事就真正贏他一局!」
他走後景永福低聲附耳于小翠幾句,後者便掩嘴拉阿根下去準備了。吳仙子和穆無名都聽見了,一個瞪眼一個垂目。
「哦,這麼說目下木桑族長在這裏咯?」
他勉強一笑:「認賭服輸,本王先回了。」
景永福心思,莫非這廝來磨她時間?
景永福將宋楚編撰契史的事細細對木桑族長說了,他忽然沒了聲音,重重地坐回椅子上。景永福藉機又道:「從契列薩有史以來發生的事都可看出,契族八部若能同心協力,幾乎沒有辦不成的事。可你看,如今木桑有難,茴蘭他們哪個出手?更早一步,樓氏郡被喜王所奪,難道不是他們的陰謀嗎?」
木桑族長半信半疑,看著她為他盛酒入碗。「這中原人的酒器畢竟不適合咱們,酒也多是軟綿甜膩,暫且先喝著,等回了后……」景永福極力吸氣,「還請族長見到蒲蒲兒問聲好……算了,族長還是不要提起我。」
「就如此這般。」景永福笑道,「我估計這會劉寄水已經去接伍將軍了。」
木桑族長也對她做了相同的動作:「也願剌億神保佑你!」他翻身上馬,離開前問,「姑娘還未請教你大名!」
吳仙子等人不可思議地看著景永福,她卻道:「請數目,如果沒計算錯,喜王,本宮僥倖勝你一目!」
就是以這樣的面容親吻了他,而他眼裡竟閃出激越的火花。
「可以。」出乎阿根和小翠意外,景永福竟又應了下來。阿根聳了聳肩,那意思就是沒那麼好運了,平菇你就等著慘敗吧!其實景永福哪裡在乎棋盤上的輸贏,哪怕輸個一子不剩,她都不會覺的顏面盡失。某人的臉皮老早就被練出來了。
見到張祈瑞景永福也沒有廢話,直接將想好的下一計托盤而出。木桑族長好歹與宋楚稱兄道弟過,明裡不便放他,但私底卻該放了他。木桑族人三郡全失,現在還沒離開景北而是潛伏在三郡附近伺機營救族長。木桑族長一旦逃出,與木桑部會合后,再同痛失右刀麻爵鴻的薩諾貝蘭部族聯合起來,那麼契蠻各部內訌就可正式開演。
後來景永福才知道,游牧民族的內部生活非常殘酷,即便八部同源,也一樣長年進行著農耕國家不可能存在的生存競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