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被一個男生問喜歡另一個男人什麼?想想就覺得奇怪。

這次的鬥毆事件影響很惡劣,教導主任親自去醫院對洛明朗和于康樂進行了一番思想教導,最後還是給了一人一個處分。
柯小覺得羞,被一個男生問喜歡另一個男人什麼,這種感覺,只是想想,就覺得奇怪。
在柯小的心裏,她總覺得於康樂是不屬於這條巷子的。
她低著頭,搖了搖。過了一會還沒聽見聲音,她抬頭一看,成錄微眯著眼睛靠在牆上,她伸手一碰,他整個人就跌坐在了地上。
她自擬的正宮之位被洛明朗磕絆住,見他不鬆手,一口咬了上去。
戈曉露不服氣地說:「我這要是狗腿,那你是什麼了?我哥又是什麼了?」
「沒事,就是有點兒累。」
「今天期末考試,放得早。」
她心裏揪緊,回過頭看見笑得一臉無辜的洛明朗,還有旁邊對她冷眼相加的眼線女生。
于康樂側著身,跟她開玩笑:「柯小,以前沒發現你還有賢妻良母的資質。」
那一刻,柯小心裏萬火灼燒,她想衝上去,腦子裡設想女人怎麼撲倒了成錄,那根滑落的弔帶又怎麼從肩膀褪至腰間。
一聲聲不肯定的詢問,讓于康樂的心裏激起千層風浪,他航行的船隻搖擺不定,可是他全力拉緊船帆,讓海浪中的船隻駛回航線。
洛明朗見她服軟,也不刁難她了,說:「柯小,你欠我一樣東西。」
柯小白了他一眼:「當初說好只走一個月的,你算算時間,這都快兩個月了,怎麼快了?」
於二嬸抱著小兒子走出來,說:「你倆怎麼來了?找二嬸有啥事兒啊?」
柯小和陳雙朵並肩站著,雙手無處安放,她看著柯亮像個小媳婦兒一樣貼心地伺候著于康樂喝湯。
洛明朗伸手撈她的脖子:「你幹嗎?」
成錄一路風塵僕僕,下巴長出了青色的胡楂,頭髮有些凌亂,眼瞼青烏。她看著怪心疼的。
柯亮想開口,但是被身後的人扯了一下。
樓梯那裡傳來一陣熙熙攘攘的聲音,柯小側過頭,看見洛明朗被簇擁在一群人的中間向這邊走過來。
柯小捕捉到她的小動作,心裏還是吃緊。一個女人的眼睛總放在一個男人身上,你說她沒那意思,不經事的小孩子都不信。
生於貧民窟里的窮人,雄心壯志和永不妥協是上天送給他們的禮物,然而饒是這禮物再金貴,都比不得埋在土裡千年百年實打實的金子。於是雄心壯志被時間消磨成了迷茫失落,還有嘴裏常常念叨的永不妥協,笑一笑,就變了味道。
「好好好,你們先回去,我做好了拿到小小家,成了吧?」
陳雙朵做完一套數學測驗之後,有些無奈地看著她:「看那些根本沒有營養,不如多做幾道數學題。」
陳雙朵抬頭:「會嗎?」
柯亮在陽光下擦乾頭髮,昂著臉說:「我喜歡跟小樂玩。」
「你要用你腦子裡的流動液體養青苔嗎?」
柯小拉著陳雙朵去隔壁衚衕的書店裡借了好幾本書,每天一本算一毛,到開學前,柯小整整看了十塊錢。
被訓過之後,她不敢大聲說話,狠狠瞪了洛明朗兩眼之後,她再次轉向操場背對著他。
見她反應不大,柯亮又說:「見你沒來,他一直在等你,菜都熱了兩次……」
她怎麼一直沒發現呢?
柯亮坐在兩張病床中間,左右看了兩眼:「你們誰比較餓?」
柯小頓了一下:「哦。」
柯小老老實實地閉了嘴,抬高頭看他。
反應過來,她心裏洶洶的「捉姦」之情又來,一個大步就跨了進去。
餘光里像是看見了兩人點頭,他又接著削了兩個,切好放在果盤裡。
好多年以後,洛明朗回去學校,頭髮已經半白的教導主任對他依然沒好氣,手裡敲著桌子數落他。後來,他走出辦公室,蒼老的聲音叫住他,從抽屜里拿出一張照片,什麼話也沒有說。
柯亮點點頭:「我給家裡打電話,奶奶說你送完衣服就出門了,我們等你半天,你跑哪兒去了?」
陳雙朵把廢紙揉成球扔在柯小的身上,本來想反擊的人順手揣進了兜里,招呼著:「你聽你聽,這一段寫得多美啊。」
懷情的少女,永遠天真爛漫,永遠不可比擬。
陳雙朵手攀在他背上,頭搖得跟撥浪鼓似的,喘了口氣:「我想見我媽。」
柯小咬牙,覺得洛明朗真八婆。
出院那天,柯小整理著兩人的生活用品,陳雙朵結完醫藥費回來后,幫著她把衛生間里的毛巾收拾進書包里。
成錄笑了:「幸好,我剛還在想,可不能麻煩你一個女孩兒背著我上樓。」
於二嬸氣不過:「我警告你,你別給我去招惹小樂,不然我打斷你的狗腿!」
對此,除了柯小,誰都深信不疑。
懷裡的人點點頭,聲音孱弱:「這一生,她都不會好過的。」
夏天的風吹在背上,汗津津的衣衫和皮膚接觸在一起特別不舒服,她伸手扯了扯,面對著操場。
洛明朗抬頭看滅了燈的窗戶,就一眼,垂下頭,不說一句話。
於二嬸在廚房裡熬著粥,手裡拿著銀湯匙攪動著,轉頭看著發獃的柯小,叫她:「小小,你上樓看看成先生醒了沒。」
她最好的朋友,好像喜歡她的弟弟。
「朵朵,這種人會有報應的。」
陳雙朵蹲在她腿前,對著傷口輕輕吹了吹。
額頭上的汗還來不及擦,柯小聽見雙朵家院子里乒乒乓乓的聲音,走近一看,陳雙朵抱著劉月香哭得嚶嚶的,頭髮被汗水糊在臉上,劉月香伸手撩開,捧著她的臉。
成錄點點頭,聲音輕飄飄地問她:「看見我們家明朗了嗎?這些日子沒出什麼事兒吧?」
柯小賭氣,頭也不回地走出病房。
柯小確實吃了他這招,沒了興師問罪的樣子,乖順得像只貓:「這算還清了吧?」
她壓低著聲音:「你幹嗎!」
柯小腳點著地,正想著怎麼開口,陳雙朵已經繞過她,說:「二嬸,我同學生病了,他家就他叔叔一個人,照顧不來,能不能請你幫我熬些雞湯啊,我給你錢。」
想來想去終於想明白了,他是在跟她說:你看看你,我等你那麼久,你連句生日快樂都不跟我說,柯小,你真不夠意思。
柯小晃著身子,重心不穩,一邊心想著我絕對不放過這個礙手礙腳的烏龜王八蛋,一邊準備好跟大地來個親密接觸。
眼看著到了家門口,這一堵,堵得陳雙朵心裏慌了神,她拉開車門就往衚衕里跑。柯小跟在她身後,經過路斯特的時候瞥了一眼,覺得裏面的女人看著特別眼熟。
于康樂點點頭,虛心聽著。他一直是好學生的模樣,在學校是老師的心頭肉,在家裡是父母的掌上寶。
一張紙被她翻來覆去地看了好幾遍,那麼明顯的,一堆數學符號里,只有柯亮的名字。
她攤開來,上面是她看不懂的數學公式,一看見這些,她就頭昏腦漲。可是她找的不是這個,她盯著上面每個字,一行一行地找下來,終於在cos、tan中間找著了。
柯亮垂頭喪氣地耷拉著腦袋,陳雙朵扯柯小,搖搖頭,對柯亮說:「柜子下面,你找找,他之前都放那兒。」
一塊土豆掉在地上,柯小心疼得很,狠狠瞪了洛明朗一眼,小聲罵了句髒話。
于康樂手裡提著打包盒,遞給她:「你的土豆。」
她說得誠懇又可憐,頓時讓於二嬸泛起母愛,手一揮,生氣地說:「哪能要你的錢啊,二嬸給你做就是了m•hetubook.com.com,明天早上來拿吧。」
她站在院子外,還沒來得及推門,聽見雨聲里,忽遠忽近的聲音。
陳雙朵的手時不時地碰著她,她好幾次想問「你怎麼知道東西在那兒的」。
柯小合上書,求饒著:「你放過我吧,好不容易放假了,我多積攢積攢些精神食糧好不好?」
她吃完最後一塊土豆,嘴邊還沾著辣椒,回頭說:「莫名其妙。」
跪在膝前的女兒還在哭,劉月香摟緊了她。
柯小專心應付著眼前,頭也沒回:「被子下面,你好好找找。」
當時陳雙朵正滿大樓的找劉月香,沒注意聽,現在想想,覺得不對。
「你哪裡好?」
前天去醫院拿檢查報告,她不識字,醫生指著病情診斷那裡,一字一句念給她聽:「甲狀腺功能亢進引起的併發症,從醫學的角度上來說,是高危病狀。」
柯亮拉開柜子,一看,真在。
柯小問他:「那怎麼辦,我還能拿什麼還?」
柯小站直了身子,雙手架著陳雙朵的胳膊,沒什麼重量,一撈就起來了。
但願上帝保佑你,另一個人也會像我愛你一樣。
那個晚上,柯小沒有去學校後街。考試結束之後,她回了趟家,幫奶奶送衣服去隔了三條街的裁縫店裡,回來的時候,碰見拖著行李箱的成錄。
柯小點點頭。
柯小紅著臉:「你胡說什麼!」
洛明朗抬著眼皮看她,天花板上的光亮在他的瞳孔里隱隱發亮,她往前坐了一些,靠近他,終於喂進他嘴裏。
柯小盯著她,是剛剛堵在衚衕口的女人,還是覺得熟悉,再一想,是當初畫展和成錄站在一起的女人。
「你再躺會兒吧,還發著燒呢。」
一定很為難吧,因為顧慮她,所以,陳雙朵才一直沒有說出口的吧。
轟隆隆的雷聲又響,閃電緊跟其後,把天邊炸得發亮。黑色的傘面下,柯小看見了那個人的臉。
「是劉叔把你背上來的。」她搶答著。
兩人站在醫院外的公交車站牌下等著,柯小身上僅有的錢在剛剛來醫院的時候打車用光了,好在柯亮說來接她們。
洛明朗垂眼看了柯小好一會兒,然後搭著于康樂的肩頭也不回地走了,經過柯小的時候,故意撞了她一下。
洛明朗閉著眼不說話。
柯小坐在床邊,外面的雨越下越大,砸在地上啪啪作響。
于康樂把頭縮進被子里,眼睛的餘光捕捉到一絲動靜,輕輕地笑著。
柯小睜開眼,洛明朗的臉就橫在她眼前。她猛地推開他,心裏七上八下著。

當初成錄給洛旬料理後事的時候,這孩子就站在火葬場旁邊,殯儀館的人問他啥都不搭理,就聽著,要他拿主意的時候,等著別人說完,合情理的點點頭就當答應了。
「來醫院的時候我就想,要是她沒了,我該怎麼辦。不是我真想她出什麼事兒,小小,」她抬頭,「我就她一個親人,我特害怕,要是她真沒了,我就一個人了,小小。」
柯小「唔」了一聲,轉身下樓的時候,成錄叫她:「我記得我剛剛在樓下……」
以前陳雙朵被沒有經驗的小護士扎了滿手背的針眼,劉月香都心疼得要命,對著眼裡有霧氣的小護士罵罵咧咧了好久。她心疼自己的女兒,她的女兒也心疼她。
聲音一大,房間里就只剩下呼吸的聲音。
女人瞥了她一眼,走回了屋子。肩上的黑色弔帶滑落,柯小心裏一緊,特不是滋味。
成錄從家鄉回來以後,比以前更少出門了,每天院子閣樓來迴轉。聽說有人高價想從他這裏買一幅畫,登門兩次都被拒絕了,說什麼也不賣。買畫的人氣極了,在圈子裡四處抹黑他的名聲,這些話後來傳進於二嬸的耳朵里,她牽著小兒子學走路的時候想起就會罵上兩句,當初人找來的時候,她可是好好招呼著的。
她仰起頭,笑:「洛明朗,生日快樂。」
聽他這麼說,柯小的眼睛盯著他的腿,看起來確實有些吃力。
「康樂,怎麼辦,我媽什麼都不跟我說,我很擔心她,我該怎麼辦啊?」
劉月香覺得不好意思,推開她:「別人看見了不笑話你啊。」
成錄不動聲色地看他,想是拿他沒辦法,嘆了口氣:「我可不想給你收拾爛攤子,在外面我管不著,你別給我招攬進家裡來。」
她加快腳步走到成錄的面前,吞吞吐吐了半天,喊他:「成先生。」
陳雙朵和柯小手扯著手,身子發抖。
成錄也沒多問柯小究竟是來做什麼的,任她在屋裡坐著,倒了杯水就琢磨自己的畫去了。
小的時候,柯亮總會在暑假里回解巷住上一個月的時間,巷子里的孩子跟他們同齡的很少,所以只要玩在一起一個下午,就堅固了他們以後好多年依然只深不淺的感情。
她想起來,柯亮告訴陳雙朵她跟洛明朗被分在一個班,柯亮找陳雙朵說搬去閣樓的事,還有,陳雙朵問她,恨不恨柯亮。
齊璐已經回家了,陳雙朵坐在窗戶邊削蘋果,見他倆進來,把椅子掉個頭。
雨滴打了下來,砸在樹葉上,然後漸大。
於二嬸送來湯的時候,已經夜裡快十點了。奶奶房間里的燈還亮著,柯小拉著柯亮偷偷跑出院子,到醫院的時候,陳雙朵正守著兩個「嗷嗷待哺」的病人。
柯小奇怪,她沒問他借過錢啊:「什麼東西?」
一隻手肘輕輕抵了抵她的肩,她甩過,往旁邊走了兩步,然後又被抵了抵。
還沒到,她就聽見成錄家傳來的說笑聲。
像現在,撒潑耍無賴,嘴裏求著喊著,那模樣,還挺可愛的,他哪裡肯使力。
「你怎麼還不睡啊?」
她還記得那天陳雙朵穿著奶奶改的花布裙子,頭髮遮著半張臉,笑了笑,說:「你看這屋子院子里,都是撿來的廢品,誰會惦記啊?」
柯小提前出的考場。那時候人還不多,她站在陳雙朵考場的走廊外複習著第二天的英語,數學對她來說是沒多大希望,死記硬背了幾個公式,應該能勉強應付過去。
從百年前就沉澱下來的古色,經過年月的打磨,越來越濃,壓在人身上的總有腐朽的味道。
柯小咬著牙小心挪了挪身子:「是不是吵著你了?」
柯小覺得如臨戰場,心裏「咚咚」打鼓,她跟於二嬸連說過幾聲謝謝,扯著陳雙朵就走了。
柯小疼得直跺腳,往回扯,卻紋絲不動。她想,完了完了,肯定滲血了。
柯小仔細辨認,聲音來自巷子拐角的地方。她走過去,看見一把能夠容納三個人的黑色雨傘。
「二嬸給你熬了粥,你下去喝還是我幫你拿上來?」
一提,柯小先反應了過來,跑到外面的公共電話亭往家裡打電話,她叫柯亮去陳雙朵家看一眼,終於妥下心來,拉著她往回走:「多半是我們來的時候沒碰上。」
「朵朵回去了嗎?」她捻起一塊放進嘴裏。
本來柯小就天天算著日子盼著成錄快些回來,現在回來了,聽了這話,給她氣的。
話音一落,洛明朗鼻子哼了口氣,聽著陰陽怪氣的。成錄看他,像個中年男人樣念叨他:「你也是,一天見不著人,心裏撒野不夠,身子也管不住了是不是?」
所以柯小想,她本來就是個從小爹媽不疼的孩子,單就劉月香從來沒有虧待過她這一點,她也捨不得劉月香出什麼www.hetubook.com.com事兒,更不要說被劉月香養大的陳雙朵了。
「我也好。」
房間里的光恰好溫柔,那畫面里的人,看起來真的彼此相愛一樣。
屋子外的空氣潮濕,天上打了幾滴雨下來,青石板上沾了些,馬上又沒了。
他接著說:「喜歡就喜歡了,你別不承認。每天杵在樹下偷偷看成錄的人,是不是你?」
專業的術語她不懂,單單是「高危病症」幾個字,就讓她雙耳暫時性失聰,她渾渾噩噩地走出醫院,太陽光照在她身上,她抬頭,一縷光正中她的眼睛,讓她覺得眩暈。
成錄本來低著頭,看見她,禮貌地笑著:「小小啊,這麼早就回來了?」
洛明朗橫了她一眼,手指撥著琴弦,聲音沒以前清脆,沉悶了些。
然後就是細細碎碎的一陣聲音。
她輕手輕腳地爬上樓,還沒到房間門口,就聽見細細的咳嗽聲。她叫了一聲成先生,進去的時候成錄正站在窗戶邊,手裡還拿著炭筆。
陳雙朵在醫院里找了一圈也沒找著劉月香,後來急了,什麼也不管了,就坐在醫院的大堂里。排著長隊挂號的人對她橫眉冷眼,護士沒辦法,問她:「你能打個電話問問嗎,我們真不知道她去哪兒了。」
突然,衣服的後頸被人一抓,她嚇得驚叫一聲。
洛青,是洛明朗二爺爺的孫女。
劉月香捂著袖子,不讓她看。
那天晚上,柯小拉著陳雙朵去於二嬸家。院子大門開著,戈曉露正被罰站在院子里,頭髮被人抓得像雞窩,見她倆進來,大聲囔囔著:「媽,小小姐和朵朵姐來啦!」
「你擔心什麼呀,我才在想數學我得怎麼辦。」
說到最後,她無比肯定,不然這滿身的傷能從哪裡來?
問完之後,她心裏「咯噔」一聲,洛明朗眼裡蒙蒙的,他不會要哭了吧?
她咳了咳,聲音清亮:
於二嬸哄著小兒子,見院子里不見戈曉露的蹤影,沖屋裡喊:「戈曉露,你給我回來站著!」
誰說唯女子與小人難養也的?明明是唯洛明朗與小人難養也啊。
她隨手一扔,沒扔進垃圾桶里,掉在了桌角邊。換上衣服之後,她走到桌子邊撿起那團廢紙,上面的字跡密密麻麻的,她沒留心看,但是卻看出了兩個不該出現在一張演算紙上的字。
她踮著腳,輕快地跑下樓。
這下換成洛明朗磕磕巴巴:「喜歡他……喜歡他什麼?」
洛明朗跟沒聽見似的,沒什麼動靜。柯小揉著頭,他骨頭也很硬。
他抬起手,晾出自己身上的牙印,故意惹柯小不痛快。
我曾經默默無語地、毫無指望地愛過你,
想到這兒,她覺得洛明朗怎麼這麼小氣,記了這麼久。
人活著,真的太難了。
洛明朗抿了抿嘴,有些生氣:「別賴在我家,滾回去。」
不出她所料,一刻鐘的樣子,燈就滅了。她的腳踩在青石板上,覺得身體輕飄飄的,下一刻,就能騰空而起。
等聲音從背後走過,她長吁一口氣,繼續翻著手裡的資料。
柯亮打開保溫壺,給於康樂先盛了一碗雞湯:「你先來。」
「沒,本來就沒睡著。」
洛旬對洛明朗從來是放養,有時候連自己都顧不上,這親生的兒子更顧不上。時間長了,洛明朗就像是早明世故的野獸,學會了自己給自己舔傷口。
他問得特不甘心。
她認真地思考著,肯定地說:「他好。」
柯小心裏還是歉疚,聲音低了幾度,重複著:「對不起啊。」
而柯亮,打那以後再沒有回來過解巷。柯小想,是因為她和陳雙朵都不帶他玩,說得明白點兒,柯亮知道她不喜歡他。
「怎麼了?」柯小睜開眼。
從古至今,會咬人的這一招,除了女生誰會使?
在杏壇里待了幾十年的人,愛惜孩子,更不用說不過才十七八歲的小人兒,秉持著教書育人的信念,他對誰都一視同仁。
柯小眼皮跳得厲害,就怕他問這句話,這還沒跟他多說兩句話,這個炸彈就向她扔了過來。
柯小羞著臉,本來就是她放了鴿子,他們還惦記著她。她走下台階,接過來,還熱著。
柯小撇頭看了眼陳雙朵,見她無動於衷,嘆了口氣,走過去:「我來吧。」
「你喜歡他什麼啊?」他問得特無奈,讓旁人摸不著頭腦。
「沒事兒,就挨了兩下,不疼。」劉月香說得輕鬆,可是實打實的拳頭砸在身上哪裡有不疼的。最疼的,是那男人罵罵咧咧的話,像剛開了鋒的刀,一刀一刀剜在她的心上。

一群人浩浩蕩蕩地往她這邊靠近,她撇頭看著操場上運球的男生,裝作沒看見他們的樣子。
聲音隔了好一會兒才響起:「在想明天的考試。」
教導主任走出病房關上門的時候,洛明朗聽見聲音又在外面響起,聽不清說的什麼,但是語氣嚴厲。
柯小看過去,洛明朗已經睡著了,翻身的時候把被子踢下床,柯小一把撈起,小心地給他蓋上。
她說得理所當然,眼睛一直看著洛明朗,心裏暗自討伐他:你看,那是你的親舅舅哎。
在醫院里住了三周的時間,每天中午柯小數著秒針等下課鈴響,從食堂里打好飯趕去醫院。齊璐陪柯小去過幾次,幫洛明朗打水。柯亮每天晚上等著奶奶房間的燈熄了之後才偷偷跑去醫院。陳雙朵的班級為了「衝鋒班」的頭銜一直緊抓著休息時間,柯小想,她也是個病人,就沒敢讓她來醫院。
他走開的時候,還特瀟洒地插著兜,要是再戴副墨鏡,就是十足十的社會老大了。
柯小捲起襯衣收進書包里,覺得自己發火有些莫名其妙,抿著嘴不說話。
她很理解,特理解,非常理解,甚至,耳朵邊轉著陳雙朵嗡嗡的話,還有點兒想哭。
于康樂覺得有些意外:「這麼快就回來了,我以為還得待上一段時間呢。」
他的力氣很大,柯小覺得呼吸困難,手拍著他的胳膊:「你鬆開,讓我進去。」
現在還了,就該不生氣了吧?可是洛明朗搖搖頭:「晚了。」
然而現在,就算有成錄的資助,雙朵的病也不見好。
陳雙朵沒有回答她,枕在腦袋下的胳膊動了動,抽出來,拉著柯小的手。
柯小消化了一下,想起那天晚上柯亮說洛明朗一直在等她,菜都熱了兩次,她還是沒去。
好幾次她曾經在陳雙朵的面前抱怨她有多討厭柯亮,可是那個搶走了她應該享有的疼愛的男生,其實沒有錯啊。
她看著前面的人停了腳步,自己卻剎不住車,一個悶聲撞了上去,當時心裏想,他身上真冷。
當年,陳雙朵的病情反覆無常,劉月香留著心,害怕手忙腳亂耽誤去醫院的時間,打那以後就再也沒有給門上過鎖。後來,陳雙朵把這個小秘密告訴柯小,柯小一臉擔憂地問:「那要是有小偷什麼的進來怎麼辦?」
屋子裡的戈曉露「噔噔」跑上樓,撒嬌道:「哎呀,媽,你就饒過我吧,我下次再也不敢打架了,就算打,我也把我哥叫上。」
柯小坐在成錄身後的位置,伸手去拿的時候,成錄拎起一塊遞給她,手指相碰的瞬間,他問:「看見明朗了嗎?」
那個本來無比美好的下午,涼風輕撫,蟬聲四起,結束在了劉結巴說得斷斷續續的話語中。
坐上車,就半個小時的車程。車子堵在衚衕口外,司機搖開窗對前面的https://www.hetubook.com.com白色路斯特罵罵咧咧了好幾句,哪曉得路斯特來來回回趟了幾個彎兒,還是開不進去。
這幾天來來回回跑得氣一下子上來了,柯小把手裡的東西一扔,瞪著柯亮:「找個東西都這麼麻煩,你腦子裡面裝的啥啊?」
等了一會兒,洛明朗說:「你生日的時候,我給你唱了七遍生日歌是吧?」
保溫壺上還騰著熱氣,柯小坐在病床上,油亮的雞湯誘人,她咽了咽口水,將勺子喂到洛明朗嘴邊。
可偏偏洛明朗不吃這一套,他伸手撈起桌上的杯子,一仰頭就喝得一乾二淨。
成錄眼裡瞅著,心裏也明白了這孩子性子就被養成了這樣子,所以有些話他從來不說得過重。他曉得,洛明朗聽見了,心裏就有自己的主意了。
喜歡一個人的時候,最害怕自己毫無能力承擔這份情緒。
陳雙朵不放心,把她的褲腿捲起來,膝蓋的地方烏青了一片,還有血絲。
扛著米袋的中年男人額頭上滴下豆大的汗珠,他伸手抹汗,看著兩個嬉笑著的女孩兒,急切卻又笨拙。
聲音來得又響又突然,柯小被嚇得雙手捂住耳朵,可是左手被人拎起,她詫異地看著洛明朗的動作,他一鼓作氣地放在自己的嘴邊,狠狠咬下一口。
她磕磕巴巴:「誰……誰啊?」
床上的人毫無動靜,柯小忍著脾氣:「快喝,手酸。」
陳雙朵揪著褲子,上面的褶皺清晰可見,說:「我害怕。」
她拉著劉月香坐著,轉頭的工夫突然想起劉月香早上出門時穿的不是身上現在這身衣服,她覺得不對,挽起劉月香袖子一看,胳膊上都是青紫。
柯亮掀開被子,在床上摸了好久,問:「康樂的學習機呢?」
陳雙朵不在意,她被這個女人養育了十幾年,笑話什麼的,她早就聽膩了。女孩子臉皮薄,再怎樣說得堅強心裏也委屈,可是這些轉瞬即逝的憤懣情緒哪裡比得上恩情。
洛青在一旁,也不幫忙勸。她這身份,還沒成錄跟他親呢,倒是面前那個小姑娘有意思,眼睛盡瞅著洛明朗胳膊上的牙印看,聽著洛明朗答話的時候,眼睛里的心虛跟著跳出來,別提多逗了。
柯小卻一下子紅了臉。
劉月香拉起陳雙朵,鍋里還熱著飯。朵朵不能多喝水,她記著,記著記著,這心裏藏著的東西更是鏗鏘。
那個晚上,柯小翻來覆去地睡不著,她擔心著明天的數學考試,擔心著成錄的發燒有沒有好一點兒。還有塊地方,像被人拿著雞毛撣子一直撓,可是她就是沒想明白是為了什麼。
柯小鼻頭一酸,張了張嘴卻喊不出聲音。
期末考試結束以後,于康樂依然每天去市郊元老師的畫室學畫。元老師是大家,在藝術界里聲望很高,逢人就說于康樂很有天賦,再學習兩年,肯定會超過成錄的水平。
于康樂最後也沒有變成傻子,小學一畢業就被他爸送去了大海的另一邊。海歸精英一類人中,他算是從小培養的了。
洛明朗翻著白眼看她,示意她看看這院子:這是我家?我不在這兒該在哪兒?
兩人跑出院子的時候,燈籠下一看,額頭上都已經冒出細汗。
成錄看她不說話,覺得這小姑娘也是蠻奇怪的,可是來了就是客,倒了兩杯水,一杯給洛青,一杯給了她。
教導主任手裡削著蘋果,動作很快,一分為二,分別遞給兩個人。
二十五歲的柯小,站在解巷巷尾看見那間小小的院子變成一地泥磚的時候,想起十七歲夜裡說過的這句話,淚水汩汩而下,淌過她的心口,燒得她喊不出聲音來。
他看見,洛明朗本來一張熟睡的臉上,有淺淺的笑意。
他像是抱著一件易碎的稀世珍藏古董,不敢用力,怕碰傷了她,安慰著:「沒關係,我會想辦法幫你的,你信我。」
天邊炸起一聲雷響,電龍在天幕里蔓延成一片。
一著急,她脫口而出:「你怎麼在這兒?」
我曾經那樣真誠、那樣溫柔地愛過你,
成錄最近忙,上課的時候都改在了周末兩天的下午,今天才星期五,見她來,還以為自己記岔了日子。
「朵、朵朵,你媽、你媽出事了。」
飛到天邊的思緒在陳雙朵扯了她一把后又飛了回來,腦子裡還矇著,她看著陳雙朵張張合合的嘴,辨認出她的嘴型:「小小,你拉我一把,我起不來。」
陳雙朵喜歡柯亮。
回過頭,洛明朗疼得臉都皺一塊了。
一隻手在她臉上戳了戳:「怎麼這麼愛生氣,記得叫上陳雙朵。」
她昂著頭:「是我。」
推門的時候,柯亮揮開院頂上垂下來的樹枝,猶豫著說:「姐,今天是明朗的生日。」
到家門口的時候,幾道影子晃悠在紅色燈籠下,是洛明朗、于康樂、柯亮三人。
柯小拉著陳雙朵:「回去吧,阿姨在家等著你呢。」
「孩子,你放心,這事兒我們肯定會給你要個說法的,錢肯定得賠。」
那一天本來是個天晴的日子,不知道什麼時候天上有了陰雲,風卷落樹上的葉子,吹得沙沙作響。
後來柯小才明白,心在另一個人身上的時候,是看不見別人的。
洛明朗沒有撒手,他換另一隻胳膊撈著柯小,柯小沒辦法,低頭一腳蹬在他腳上,這才掙脫了出來。
于康樂來了勁兒:「你看,你多像個操心丈夫的小媳婦兒。」
洛明朗跟洛青也說不上多親熱,但是洛青對自己這個堂叔倒是崇拜得很,詩人歌手,想想就很浪漫。後來她跟人合夥開了家唱片公司,一眼瞅准洛明朗身上跟他爹那股一模一樣的浪漫氣質,對這個生疏的弟弟也尤為照顧起來。
柯小咬咬牙:「二嬸,我同學今天還沒吃東西……」
柯小看見了洛明朗的小動作,沒好氣:「你扯他幹嗎呀!」
陳雙朵看著走廊里的顯示燈:「洛明朗身上有卡。」
柯小指了指,確定洛明朗真在之後,成錄又拎起一塊遞給陳雙朵。看著電影的人沒留意,柯小替她接過來,手指再次相碰,像觸了電,身體酥酥麻麻的。
那時候的洛明朗剪短了頭髮,還是背著吉他,心想,教導主任還是跟當年在病房裡一樣,刀子嘴豆腐心。
她不顧豆大的雨滴砸在身上有多疼,衝出院子,一路狂奔,想要去告訴那個隱忍愛意的女生:沒關係,你盡情地去愛吧,愛得像只在天空中自由翱翔的鳥,勇敢地,大聲地說你喜歡一個人吧。
可是于康樂不一樣,他什麼都有,他自然有能力承擔。
「買賣不成仁義在是不是,真沒想到他心這麼黑,當初我可是瞎了眼指著路帶著他來,真不是東西!」
洛青沒待多久就走了,出門的時候,她拉著洛明朗說了陣話,眼睛總往成錄那兒瞟。
陳雙朵和柯小面面相覷,於二嬸見她倆發愁的樣子,問:「現在就要啊,這都多晚了。」
于康樂做了個鬼臉,也安安靜靜地待著。
洛明朗想了想:「不算,這是還你剛剛咬我的那一口,還得欠著。」說完就跑開了。
前兩年洛明朗輟學在家,洛青往成錄家跑得勤快,勸說了幾次包裝洛明朗發片的事兒,最後都被成錄以年紀太小給搪塞了過去。
和柯亮一起來的,還有于康樂,指甲縫兒里還有沒幹的彩色顏料,臉上的神情並不好,看見陳雙朵,他自然地拉著她,滿口擔憂:「你沒事吧?」
成錄脾氣好https://m.hetubook.com.com,放在桌面上,問她:「是不是找我有什麼事兒?」
從成錄家出來的時候,已經是月掛枝頭了。
柯小站在病房門口,確認妥當之後,跟柯亮交代著:「要是哪裡不對勁,你就叫護士,別聽他們的,硬扛可扛不過去。對了,醫藥費誰給的?」
她掀開被子,穿上鞋,藉著燭火走到陳雙朵家,手一推,院子的木門就被打開了來,輕輕關上,從廚房的門走進去,摸黑爬上陳雙朵的床,一路暢通無阻。
柯小點點頭,又放心不下,走進病房裡,左看看右理理,像個操碎心的保姆一樣,嘴裏碎碎念著。
「你別亂說,煩不煩?」
當時她在醫院的時候,醫生、警察是怎麼說的來著?
一個滿眼風情的女人,穿得那麼單薄跟一個男人待在一間屋子裡,怎麼想,都是旖旎一片。
洛明朗被問得發窘,別過臉:「他好我也好。」
柯小挨著她:「誰啊?」
成錄回來的那天,是期末考的第一天,上午語文,下午文綜。
柯小不搭話,任陳雙朵說,就靜靜聽著。
先是洛青輕呼了一聲,成錄跟著看過去,冷著臉問他:「怎麼回事兒?」
洛明朗走得很快,柯小一路追著他,心想,總該道個歉吧。
可是于康樂不一樣,他是永遠向上生長的植物,只要有光,就能藉著藤蔓一直浩浩蕩蕩地生長下去。
劉結巴切開西瓜,紅色的液體滴落在木質的長凳上,劃成好幾份,分給前面看電影的男女老少。
有些時候,勇氣也是要別人來給的。
柯小扭頭:「不去。」
教室里的老師站在門口,大聲呵斥她。
我既忍受著羞怯,又忍受著嫉妒的折磨;
之前上課的時候,她就總愛盯著他的手看。
柯小握著她的手,把她拉進懷裡。
她一開口,眼裡的楚楚可憐就跟著來,讓人怪心疼的。
「哎,你……」
洛明朗抬手瞥了一眼,說得異常輕鬆:「被咬了唄。」一副完全不在乎的樣子。
回到家的時候,柯小的衣服濕了一大半,她抱著乾淨的衣服回房間,從口袋裡掏出張被揉皺的紙團。
她猜想到了一切不可探尋的未知,卻沒有想過,她並不是其中一個。
那是普希金的愛情詩,在浪漫優雅的文字里,他終其一生都愛得如此溫柔、真摯又專一。
這下子倒是回答得乾脆。她想,又不是什麼見不得人的事兒,情竇初開,換誰沒有過啊。
一想到這裏,她身比心先動,一隻腳抬起就往門檻跨。可惜腳還沒落地,就被人扯了回來。
柯小挨著她,手環著她的肩膀抱住她。
成錄手裡轉著筆,他的手指特別長,又白凈。
見她終於有了反應,洛明朗湊到她面前,埋著頭,樣子痞里痞氣的:「晚上一起吃飯,學校後面的小吃街。」
她想了想,是白天陳雙朵扔給她的。
她想,苦和甜,她並不害怕嘗盡苦悲,因為那樣,才能知道甜味可貴。
「雖然校方在調查之後知道不是你們兩個蓄意滋事,但是你們要引以為戒,好好學習,好好做人。」
如果,你問鏡頭前二十五歲的柯小,她對她最好的朋友說過最殘忍的一句話是什麼,那就是那個夜裡她斬釘截鐵,如同魔鬼咒語的那一句——這種人會有報應的。
柯小心裏暗暗想著,一聲蹬地的聲響把她拉了回來。眼線女生盯著她,樣子兇狠狠的,校服下的紅色弔帶春色滿園。女生啞著聲音說:「識趣點兒!」然後快速跟上洛明朗。
聲音很輕,輕到如果不是靠著她,柯小根本聽不見她說話。
只有禽獸嘴裏才能吐出的臟穢字眼,讓劉月香瞬間崩潰不已。
「哼。」洛明朗轉過身,「特沒意思,柯小。」
洛明朗坐在拐角處的大樹下調琴弦,弦生了銹,聲音不怎麼清脆,每次於康樂勸他換根弦的時候,他搖搖頭,總說還能用。
整個夏天裡,風起蟬鳴,夜裡抬頭,能看見一片星海。
柯小被他逗笑了:「你是廣州好迪嗎?」
柯小沒敢接,她渾身僵硬,一雙手像在寒冬夜裡凍硬了般,彎也不是伸也不是。
可是腰上突然攀來一隻手,穩穩把她接住。
她想,可能就是隨手寫的吧。平常上課的時候,她也老愛躲在書堆後面寫些奇奇怪怪的東西,也許,還有她的名字呢。
柯亮。
他訓起人來的時候語氣里並不嚴厲,但是聽著讓人心裏發虛,換作任何一個心理素質不強的人,都知道該收斂了。
「你跑什麼,你那身子經不得折騰的。」說教聲很小。
洛明朗走進屋,見了女人,喊她:「青姐。」
他聲音低微悲憫卻鏗鏘有力:「你一定要信我。」
柯小退後,她想,她可能猜錯了。
媽媽好愛你啊,所以不想失去你,我要你好好活著。
也許是因為柯小過於認真的樣子讓陳雙朵在隱藏秘密之後得到一點點的自我寬恕,她合上測試卷,靜靜聽著柯小一遍又一遍地朗讀。
「她帶著目的跟一個她不喜歡的有錢男生在一起了,瞞著所有人不讓別人知道,可是她明明有喜歡的人,而且那個人跟男生是從小玩到大的好朋友。」
穿著西裝的教導主任坐在兩張病床中間,苦口婆心地教導兩個病號如何好好做人,說到最後口乾舌燥,下樓買水的工夫,給兩人提回來一籃新鮮水果。
她命不好,好不容易得上天垂憐賜給了她一個女兒,卻從小受苦受累,被病痛折磨不堪。她字不識幾個,也沒賺過什麼錢,可是她這滿心裏,就想女兒平平安安。
柯小覺得有愧,也沒跟他頂嘴,聽著樓上有了動靜,眼睛就跟著那聲音去了。
察覺到床陷下去一半,陳雙朵迷糊著聲音問:「你怎麼過來了?」
當柯小深情地朗誦它時,她以為這就是她自己,小心翼翼的愛,羞怯又折磨,在十七歲少女的心裏,她憧憬完美的愛情,卻又甘之如飴她還沒能就此得到。
洛明朗沒有下狠嘴,他看著柯小張牙舞爪的樣子,心裏其實特高興。每次見著她的時候,她都不太愛說話,可真要說話的時候,都是跟他頂嘴抬杠,怪戾氣的,他不喜歡。
「我有啥好擔心的。」怕她不相信,劉月香推開她繞了一圈,「你看,沒啥事兒,就被撞了下,現在不挺好的嘛。」
柯亮一巴掌拍在於康樂的腦袋上:「你怎麼也愛亂開玩笑了?」
巷子里這下只剩風聲和咀嚼聲,突然想到什麼,柯小問柯亮:「無緣無故的,今天幹嗎一起吃飯啊?」說著,她又往嘴裏塞了塊土豆,還沾著辣椒粉,別提多好吃了。
柯小站在院子外,看著二樓亮著燈的窗戶。剛剛出來前,成錄已經回床上休息了,現在,他可能在看畫稿,再過一會兒,就該熄燈了。
陳雙朵動了動,想翻身,柯小支著胳膊,一隻手托著她的背,烏亮的眼睛在黑色的夜裡像光。柯小眨了眨,手輕輕拍在陳雙朵的背上。
「你就是個賤骨頭,大爺我錢多的是,多少錢我都賠得起。我可認識你,上過新聞是吧?家裡窮是吧?還有個短命的女兒呢,嘿嘿,你求我啊,求我我就不打你,還給你女兒出錢治病,到時候我抱著她,親上一口,你心裏甜不甜?啊,甜不甜?」
陳雙朵頓了頓:「我覺得她很壞,當兩個人遇到危險的時候,她甚至希望男生能幫那個人抵擋過去,她真的很讓人討厭。」她的呼吸急m•hetubook•com.com促混濁,憤憤不平。
于康樂努努嘴:「那裡。」
她把複習資料卷在手心裏,認出他身邊的都是藝術班的人,大多數是女生,愛美又不敢太張揚,臉上都化著淡妝。
肯定很疼。
這麼些年,她往陳雙朵家跑的次數不少,雖然回回都躲著劉月香,可是那個老實巴交的女人對她不錯。陳雙朵平常能吃的小零食,她也能吃到,有時候留她吃飯,一碗飯舀得滿滿當當的,菜往碗里夾的時候還不忘說:「小小多吃些,身子骨怪單薄的。」
「青天白日的,這人腦子裡都是排泄物嗎?」來做筆錄的警察手裡寫寫停停,本來還想罵兩句,但是想到來醫院的路上女人苦苦哀求的臉,話到嘴邊又咽了下去。
跑過亮著燈的院子,跑過百年屹立不倒的樹,柯小看見巷尾那家孤零零的院子,燈光微弱,她的腳步慢下來。被雨水洗刷得冰涼的身體里,有一顆在灼灼燃燒的心。
欠了人家東西,是該還,況且,她又不損失什麼東西。
「對不起啊。」她說。
陳雙朵沒有說話,低著頭,放在膝蓋上的手還在抖。
站起身,坐皺的西裝被他扯得平整:「好好養傷,不跟家裡人交代一聲,老麻煩人家小姑娘你倆臊不臊。」
這一問,柯小更虛了。剛才心裏一急,下口沒輕沒重的,這一嘴下去,那印子里有血絲浮了上來。
他像是在開玩笑,可是聽在柯小心裏卻痒痒的,少女的想象里,錯把這句話當成了體貼。
那天晚上,柯亮留在醫院里,兩個男病號,生理上的突發|情況女孩子沒辦法。
是陳雙朵的聲音。
青石板上積了水,腳踩在上面,濺起的雨水滋養著牆縫裡的青苔,肆意生長吧,像洶湧的愛情一樣。
陳雙朵攀著劉月香的肩,眼淚簌簌而下:「媽,我擔心你。」
手上動作大,胳膊上的牙印清晰可見。
但願它不會再去打擾你;
她啞著嗓子,忍了忍,還是有哭腔:「他打你了是不是,他還打人了是不是!」
柯小進來的時候,眼睛里蒙蒙的,多半是被訓了。
挨著洛明朗最近的女生不同,黑色的眼線拉得老長。柯小認得她,上午語文考試在同一個考場,坐在她旁邊的位置,開考前正拿黑色中性筆往眼角那兒下狠手。
「幹什麼,擅闖民宅啊?」
柯小堅定地回答:「肯定會的,所以你的討厭會讓她得到懲罰的。」
旋轉著身子往前,燭火明明滅滅,心裏被填得滿滿的,身子輕輕一晃,能聽見清水蕩漾的聲音。
那把傘下,除了陳雙朵,還有個人,傘檐遮住了他的臉,他手裡握著傘柄,手指修長,指間的地方有不同於膚色的顏色。
劉月香在街上打掃的時候,商場外有輛車違規停靠,她上前說了兩句,哪曉得車主是個蠻橫的人,兩句話不對頭,油門一踩,劉月香就躺在了地上。
視野可見的院子里,除了她們母女倆,就是站在院子大門外的柯小。柯小吸了吸鼻子,自覺地走開了。
任柯小再忍著性子,也聽不得這個「滾」字,她恨恨地瞪他,看他出門,跟著跑了出去。
「回來的時候碰見成先生了,他發燒了,我照顧著呢。」
我曾經愛過你:愛情,也許,
柯小背著手站在原地不動,一屋子人,就她是個外人,想說的話就噎在喉口,聽洛明朗那麼一喊,覺得是自己想多了,生生把那「捉姦」的架勢壓了下去。
成錄每每聽到,也就一笑而過,一天里聽得多了,他反過來勸:「沒事兒,多他一個不多,少他一個不少。」
我也不想再使你難過悲傷。
他下意識脫口而出的話,讓柯小蒙了。
她也不管,衝進屋子裡,正好成錄下來。見了她,他問她:「今天怎麼過來了?」
陳雙朵抓著他的肩膀,一遍又一遍地問:「我可以信你嗎?我可以信你嗎?」
「還是沒有,上面全是複習資料。」柯亮泄氣。
傘里的陳雙朵在哭,她清秀的臉上掛著淚,看起來很痛苦。
男孩子皮,兩個人捲起褲腳就去衚衕外的河裡摸螃蟹,騎著單車去城市郊外的山上,一直瘋到晚上才回家。柯小坐在院子里,聽著奶奶數落柯亮弄髒的衣服,男孩子頭埋在水龍頭下,沖一衝,權當洗了個頭。
成錄側著身子看她,眼睛里沒有色彩,抿嘴想了下:「還是麻煩你幫我拿上來吧,腿還有些軟。」
一口湯,柯亮晾溫了些才喂進于康樂嘴裏,洛明朗動了動身子,眼睛巴巴地看著柯亮:「我餓了。」
她看見陳雙朵獃滯的眼睛和沒有表情的臉,嘴裏生硬地說:「我特別討厭一個女生。」
柯小忍不住插嘴:「這也太奇怪了吧。」
很奇怪,每當人們覺得無能為力不能反抗的時候,總是希冀于上天,給予獎勵,施以懲戒。以此來安慰自己,那些不足以用現有的能力改變的事情,冥冥之中總會有個結果。
腳步聲離她越來越遠,柯小什麼都沒想,追在後面跑。
她看起來正義凜然,護弟心切,其實只是想找個人發火而已。
雨下得特別密集,滴滴纏繞,織成一張雨屏。柯小隔著這張透明的屏障看見洛明朗白色的襯衣淋得濕透,覺得特別無奈,她剛才明明已經道過歉了。
離開陳雙朵家后,柯小看天色不好,心想著該是要下雨了,緊著步子往家走。
她想,成錄回來,暑假的時候就可以繼續學畫了。
他鬆開牙,能看見牙印,可是跟他胳膊上的一相比,那簡直是小巫見大巫了。
聲音聽起來特別欠揍。
「我呢?」
「小小。」
洛明朗從房間里背著吉他出來,看柯小還在那兒坐著,逗她:「你屁股長我們家凳子上了嗎?」
她抬頭,看見二樓的窗戶邊,背站著個女人,腰倚在窗沿上,左手兩指間夾著根煙。不知道說著什麼,女人笑著低了腰,轉過身,剛好看見巷子里一臉失落的柯小。
在我的心靈里還沒有完全消亡;
抬頭的時候,柯小看見站在於康樂身後的洛明朗臭著一張臉,沒有扎頭繩的頭髮披下來,已經過肩了。
「甜不甜?」教導主任又拿起一個蘋果,頭也不抬地問。
柯亮放下碗,又拿了個乾淨的碗,怕洛明朗餓暈了過去,動作急,柜子上的花瓶差點兒打落了下來。
「你別說話,聽我說。」洛明朗聲音很重。
閃電又來,風雨中的黑傘下,于康樂一隻手把陳雙朵攬進懷裡。
兩個字,說得柯小好笑又好氣。
那個女人搖著身子跟在成錄後面,聽見院子里的聲音,跟成錄說:「你看,這不是回來了嘛。」
雨幕中相擁的兩個人,像彼此纏繞生長的樹,風來,一起搖擺,雨來,共同承擔。
洛旬走的那一年,洛家人本來想把洛明朗接回祖宅。老人對自己這個侄子不上心,可是洛明朗終歸是自己家的孫子,心裏捨不得。可是洛旬常年不著家,洛明朗跟洛家也不親,所以後來一直跟著成錄生活。
於二嬸提著洗乾淨的蘋果進來,笑著勸:「小孩子嘛,心裏都野,要不是小亮,我們家康樂天天不出門,遲早變成個傻子。」
她啥也不是,晃了晃腦袋想,實在是太衝動了。
撇著嘴的女生哭喪著臉,手在衣服上蹭了蹭,一看,不高興了:「洛明朗你屬狗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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