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05 告別

「我就是您手掌心裏的孫悟空,能跑哪兒去啊。」陸丹笛拉著蘇荷風風火火地殺來,高跟鞋踩得地板噔噔噔作響,「您就是有種魔力!」
「你要去哪兒?」夏寂緊張地問。
蘇荷和西西恰恰就是這樣的女孩子,尤其是西西,她是個狂熱的小道消息愛好者,比如她聽說手機有輻射,於是立刻買了一副耳機接聽電話時把手機掛在胸前,但陸丹笛恐嚇她說「放胸前不怕得乳腺癌嗎」,她思考再三覺得對於女人而言得乳腺癌比得腦癌更可怕,於是立刻扔掉耳機,生怕一不小心就把自己的胸給毀了,還言之鑿鑿「女人嘛,胸比腦子重要」。總之,西西能夠為自己的任何行為找到借口—讓自己輕鬆和坦然的借口,這種性格能夠感染蘇荷,因為她是個總能為自己的任何行為找到漏洞與錯誤的人。
「你會祝福我嗎?」臨走的時候,夏寂突然問。
真奇怪,他怎麼看自己,真有那麼重要嗎?
「夠!」
「但我怎麼覺得這人看著不像官二代呢,哪有官二代這麼閑,甘為女友做牛做馬,我不信!」女編導的聲音細微但還有點抑揚頓挫的味兒。
「很重要嗎?」
「還因為我和她曾經相愛過?」
「服了你了,妖孽!」連安佑寧也忍不住罵了一句,隨即是一個響亮的吻。
「他給你多少錢啊,犯得著這麼為他說話嘛,我現在誰也不喜歡。」
「小姐,你弄錯了,左邊那根安全帶是我座位上的。」旁邊的先生很禮貌地說。
「上官老師您說話可不負責了,在師母面前咱就不揭你老底了,今兒我心情好,給蘇荷餞行。」陸丹笛站起來準備在旁邊的座位坐下,被上官一把按下。
「歡迎歡迎,雙手奉上。」蘇荷氣哼哼地塞進一口冰激凌,塞了太大一勺,冰得合不攏嘴。
「什麼!那可不行!」
「不知道,要真傍了他就不用愁了,這年頭誰還不用找靠山啊?各取所需唄,這也是社會發展的必然規律,你說是不?」
他沒有回答夏寂,兩人相對靜默。男孩之間的無言有時候就是一種對話,他們兩家是世交,從小便認識,龍澤朋友不多,夏寂算最親密的一個。所謂的親密,也僅僅是偶爾會安靜地坐在一起聊聊不痛不癢的話題,但卻又有著深刻的信任,無話可說時也不會覺得彆扭,這是一種很美好的陪伴。可能這便是男孩的友情,只要存在,就履行了友情的全部職責。
「我像愛自己的祖國那樣愛你。」他右手指天虔誠地回答。
那段牢獄之災的經歷讓他迫不及待地向命運索取。他很快養了小蜜,一開始還只是偷偷摸摸,面兒上盡量維持家庭幸福的假象,後來乾脆在外留宿不回。
這三個小女孩就這麼義無反顧地長大了,這麼沸騰熱烈地長大了,彷彿稍做停頓,再看看,就已經變得老態龍鍾—有時候,時間就有如此可怕,可怕得幾乎可以感覺到它離開的聲音,那是一種極其刺骨的聲音,嘶嘶作響,比電流更迅速,比指甲劃過黑板更疼痛。但她們卻在這種與時間並肩的過程當中,給自己的生活留下更多美好的印痕,像爬山虎枯萎,從牆壁上脫落,留下它們攀附過的痕迹,是那麼的細緻與心疼,簡直是一首鐫刻在生命之牆上的詩篇,一段一段,一句一句,記錄所有的過往。
「熬幹了怎麼辦?」陸丹笛答道,大伙兒又笑成一團。
他們依然可以笑成一團,像過去一樣。
有時,一個人要由衷地開心起來,需要的並不多,平平凡凡,簡簡單單,就可以迅速獲得。
轉身離開。
「行,不跟你計較,你還沒老實交代,身旁這位眼鏡……哦師母,您老人家是怎麼騙到手的,坦白從寬,不然你們倆大婚時我陸丹笛一定去搶親。」
此刻,龍澤安靜地坐著。安安靜靜,像一株無人問津的草。
——《蘇荷日記》
「你不能仗著拿了獎就肆無忌憚了,雖然我知道你的獎金交重修費夠夠的,但你萬一掛科,上官的臉往哪兒擱啊。」
「當然去,但是最近一直考試,還沒和老闆聯繫呢。」
蘇荷趕緊把臉偏向窗口,心臟像小鹿亂撞,腦子裡一團糟,眼睛盯著窗外平靜的機場,看著飛機慢慢起飛。陸丹笛一定要她坐窗口,第一次坐飛機當然得感受直衝雲霄的壯觀,陸丹笛考慮得可真周到。剛才旅遊團點名時她戰戰兢兢地答應,也沒注意這一趟一塊兒外出的都是些什麼人,感覺還是年輕人居多,男孩女孩一半一半,還有家庭齊出動的,不知道自己這次的選擇對不對,應該會是一個非常美好的旅途。上帝保佑!
「大家來吃嘍!」安佑寧大叫一聲,打斷了夏寂的問話。
掛斷電話,兩人打車直奔Tasha。蘇荷有些擔心不會又遇見龍澤和白羚吧,陸丹笛說,C市這麼大,那麼小概率的事情不會被我們撞上的。
「我有點兒難受。」她捋了一下掛在耳邊的頭髮。
「去你的,我早說了,上帝為我關了太多扇門,一定會為我開一扇窗。」
「夏寂……」蘇荷眼眶瞬間有些微紅,夏寂立刻湊過來。
「你非要等我幹嗎呢?」她把他往旁邊拉了拉,站在一排梧桐的背後。
「別想了,儘力就行了,咱們先去吃飯吧,都十一點了。」
門鈴響。
2002年 8月1日 天氣:暑氣逼人
「聽說他是市領導的公子,真的假的?」那女編導繼續問。
她希望任何人,包括陸丹笛和杜薇薇,都把她當一個正常的女孩子,一個有小毛病有小脾氣的小女孩來對待,這樣,她會更加自信,也會更加快樂。
「丹笛,」安佑寧笑著看她蓬蓬的頭髮,噘著嘴,很認真地說,「我愛你。」
「幹嗎現在吻,我手上臟著呢?」
「這火鍋里的菜,怎樣就算熟了啊,我都不知道該夾什麼!」蘇荷拿著筷子猶疑著。
「我先上樓你們慢慢兒聊。」陸丹笛說完后一溜煙消失不見。
「怎麼?哪兒不舒服告訴我。」他急切地問。
「可這是我好不容易計劃的一次個人旅行。」蘇荷的確有些失落,在一趟陌生的航班上遇見夏寂,是一件高興的事兒,但卻和她之前的期待有所不同。
「有,祝你成功嫁到南非去賣鑽石!」
「就是,我跑什麼呀,能在學校以外的地方見到您,感覺還挺特別。」
陸丹笛若有所思地點點頭,一臉疑惑,轉而一想說:「說清楚有什麼用,那小子對你用情挺深的,感情的事情如果能說清楚,就沒那麼多是是非非了。」
是夏寂!
「也好,那我晚點兒過去,太好了,代我謝謝大姐夫,來生我願意做她的小妾以報今生的大恩大德。」
「看都不許看!只能打開錢包看我的照片!」
「太抑鬱了會老得快,我可不想在元朗清回國之前就變成殘花敗柳,我得活得好好的,雖然我不夠漂亮,但上帝為我關了太多扇門,總得為我開一扇窗吧。我經常幻想,等到陸丹笛這群妖孽年華老去,就是我西西大展拳腳艷光四射的時候了,就算老了,我也得做個有腔調的老太太。」她海闊天空地說著,滿臉的幻想。在精緻的冰激凌店裡,她坐在精緻的小椅子上拿著精緻的小勺子,那模樣似乎還有幾分美麗—或許是因為女孩幻想的時候都美麗。
「魔力?」上官不知陸丹笛葫蘆里賣的什麼葯。
「為什麼特別?」
夏寂的心臟幾乎要停止跳動了,靜止五秒后又猛烈地跳動起來,彷彿要鑽出胸口才甘心。他的臉唰地紅至耳根,雙手不知如何擺放,到底……到底能不能、該不該抱住她,撫摸她的肩膀呢?
她們推門進去,沒見著龍澤,但看見上官和一戴眼鏡長雀斑的女子也坐在裏面。她們正想扭頭走,被發現了。
「兩個星期前,他突然給我發了一封郵件,簡單地彙報了他最近的情況,然後給我用特優美的文字描述了美國人民的生活狀態和風土人情,並且用特堅決的語氣向我表了忠心,他說一定會回國,一定會來找我。」陸丹笛不在,西西也變得趾高氣揚起來,黑而滑稽的臉沉浸在一塌糊塗的幸福當中,「我一定能等到那一天,等他在月光下為我拉大提琴,我就在旁邊翩翩起舞。www.hetubook.com.com
「你今後少給我胡思亂想,老天爺對人是公平的,關了你太多扇門總會給你打開一扇窗,你說對吧?」陸丹笛最害怕蘇荷鑽牛角尖,思考是個可怕的事情,思考會讓人明白,明白會讓人反省,反省會讓人痛苦。蘇荷不應該受更多痛苦的折磨了。
「安佑寧,你小子手藝操練得不錯啊。」夏寂邊吃邊說,「你們記得這湯別倒掉了,接下來還可以吃好幾頓呢,麻辣火鍋的湯就跟這感情是一碼事兒,熬啊熬啊,越來越香,這就是所謂的老湯。」
「心情好點兒沒?」龍澤問,握住她的手,他不知何時開始變得如此溫柔。是之前蘇荷從未享受過的溫柔。
兩個人緊緊擁抱在一起,難捨難分的模樣。
「白天不做虧心事,半夜敲門心不驚。」
「我真想出去一趟,就這個暑假。」蘇荷也跟著大家一塊兒唉聲嘆氣。
「真讓人不敢相信,這麼痴心不改的男孩子,怎麼會讓你碰上了,你是不是給他下了降頭?我聽說有人在家養狐仙,還聽說過下蠱之類的,你不會是著了魔道吧?」蘇荷越說越害怕,像看外星人似的盯著西西。
「行……啊。」陸丹笛抬起頭,看看蘇荷似乎沒意見,看看上官一臉真誠,看看眼鏡妞臉上擠出的溫柔而含蓄的笑,只好這樣答應了。
若干年前的陸丹笛還是一個倔強又淘氣的小女生,扎高高的馬尾辮,穿桃紅色的毛衣,黑色的小皮鞋,總是走在小夥伴的最前面,身邊緊緊跟著驕傲的杜薇薇和懦弱的蘇荷,站在街口圍堵白天在學校罵髒話的小男生,那小男生一見這架勢,立刻往回跑,陸丹笛一聲令下所有人跟著追趕,抓到那小男生一陣拳打腳踢,然後趾高氣揚地離開。
「你真決定了啊,那你有錢沒?要沒錢了千萬記得跟我說啊,姐姐我是先富起來的那一部分。」陸丹笛聽蘇荷說她想出去旅遊一段時間,心裏也很支持,最近發生太多讓人想不明白的事,能夠出去走走是一件好事,就擔心她沒錢但又死撐著。
「遵命!」
「沒沒……你別誤會,我知道那天酒吧那事兒你是開玩笑的,大家不是都喝高了嗎,誰還當真啊。」他傻傻地笑著,笑得有一點心酸,「我只是想約你一起自習,沒別的意思,我想,那一個多月咱們也算是共患難過了,難道事後做朋友都不行嗎?我真沒別的意思,還想再約你去我家,還想再去你上班的那家唱片行買CD呢,不過來日方長,咱們還有很多事兒沒一起做呢。兩個多星期沒見面了,我挺擔心你的,不敢打你電話,更不敢打陸丹笛電話,只好這樣等啊等的,好不容易讓我給等到了,你就別拒絕我了,好嗎?」
「那是誰啊?白羚的男朋友?」有個路過的女編導小聲問身邊的友人。
「你不是說明兒安佑寧去加拿大嗎,不用為他餞行?」
她爸爸當年是財政局的領導,在她還很小的時候因為貪污而坐牢,她媽媽就這樣痴痴地守著等到他被放出來,一家人團圓,本可以過上幸福美滿的生活,結果卻因為她老爸下海而徹底破滅。她爸憑藉著自己的人脈關係以及豁出去的氣魄,居然掙了不少錢,成為C市一家聲名顯赫的建築公司總裁。
第三,夏寂啊夏寂,一定快快交一個女朋友,別在我面前晃來晃去了,以免被我喜歡上啊。被我喜歡又不是什麼好事,作為一個女朋友,我恐怕只能打零分了,和一個只能打零分的女朋友談戀愛,那滋味能好受嗎?所以,夏寂你一定不能再喜歡我了,萬一我也喜歡上你,那就慘了。多慘?就像我和龍澤現在這樣慘。
「是吧。」他也沒看她,簡單地回答,不置可否。
路邊的景物在急速倒退,藍天白雲,世界是很大很大的魔方,我們在其中尋找各種出口,我們的時光在這樣的轉變中漸漸、漸漸地變舊。
「精神出軌行不行?」安佑寧逗她。
「我知道你對我好,但是我不敢接受你的好,你越對我好,我越心存愧疚。」她輕輕靠在他的肩上,第一次,她想,也許這也是最後一次,如此親密地聞著他身上沐浴露和汗水混合的男孩子的味道,是很好聞很好聞的味道,然後很認真地跟他說,「夏寂,你已經知道,我是龍澤以前的女朋友,但我不是一個合格的女朋友,我沒有好好地愛他,也沒有用心珍惜他,我沒有想到接下來遇見的是你,而你又是那麼善良那麼值得人去愛,可我不懂愛,不懂怎樣去愛一個人,如果我再傷害了你,這一輩子我都無法原諒自己的。我想,我可能還沒有完全忘記龍澤,或者說,還沒有徹底從一段失敗的回憶里走出來,既然這樣,我憑什麼擁有你的愛,憑什麼自私地接受你的承諾呢?那天晚上,我最後悔的不是給了白羚一耳光,而是當著大家的面說你是我的新男友,我為自己這不負責任的話後悔不已,我這個人永遠都是這樣,不停地在後悔,從與龍澤在一起時開始後悔,離開龍澤我又後悔,聽說他有了新女友我更後悔,讓你為我付出我也後悔,請允許我從此一個人生活,不要再與任何人互相傷害了,讓我多一點快樂,少一點兒後悔和憎恨吧。我不得不說的是,夏寂,謝謝你,希望有一天我可以改變,能夠胸有成竹地去愛一個人,可是,我不希望你等待我的改變,你會有自己的愛情的,你不應該再為我這樣的人付出,不值得。再見。」
個性再強的女孩子在父親面前卻不得不軟弱,尤其是在無法養活自己與母親的同時,她只能沉默而尷尬地拿著錢,一次又一次地送走父親,她站在門口,心裏很難過,因為她已經很久沒有叫過一聲爸了。媽媽是不敢開口說什麼的,她要的只是能夠簡單地生存,和女兒的生活不要那麼拮据,那麼,承受被冷落被拋棄的痛苦,似乎成為一件極容易的小事了。
「你別不愛聽,踏踏實實畢業最靠譜,如果你在電視台沒混出個名堂,還能出來找份工作。」
「夏寂……」她突然抱住夏寂放聲痛哭起來,她很久沒有這樣大肆宣洩自己的情緒了,路人都偷偷地笑著朝這邊窺視,並故意放慢腳步。
「繼續說啊!」
「行,我答應,你說。」她爽快得很。
車在機場高速公路上飛馳而過。
「說吧,什麼事兒呢?」
「行,我支持你,有什麼需要儘管開口,可千萬別憋心裡頭不說。」陸丹笛再三交代,蘇荷總讓她擔心,儘管從未遇見過無法解決的危險,但她卻一直懷有這種擔心與驚慌。她們是親人,蘇荷皺個眉頭,陸丹笛的心也會觸動。
「你……你怎麼來了!」蘇荷指著他驚訝得說不出話,好半天憋出這麼一句。
夏寂仍站在原處,高大的梧桐樹把他映襯得很小很小,小得像永遠長不大的彼得潘那樣精緻,陽光仍然大把大把地揮灑著熱情。
他們倆對視一眼笑了笑,然後分開了。
「夏寂,你別對我這麼好,求求你,我不值得。」蘇荷強忍著眼淚,背對著他,不敢看夏寂那張清秀而乾淨的臉,那張極好看的臉,彷彿再多看一眼,就會被融化。
「蘇荷去哪兒,怎麼沒跟我商量?」他著急地問。
嚇一跳!
兩人沉默幾秒鐘,各自想象著自己未來的感情。蘇荷的電話響了,是陸丹笛。
「喂,安佑寧,我在你心目中就這副模樣啊,行,你有種這回也隔個三五年再回來,看我忠貞不忠貞。」她赤著腳大步踏入廚房,叉著腰大聲叫囂著。
「知道了,放心吧,你的照片揣兜里,想你了就拿出來親一親。」
「安佑寧,你小子福氣了。」杜薇薇像進自己家一樣擺出一副王母娘娘的架勢慢悠悠坐下,還沒坐穩便毫不饒人地開罵了,「『兩女共侍一夫』,你們仨真前衛,你們也照顧照顧咱們西西啊,看她最近印堂發黑,也讓她沾沾你們幾個的喜氣嘛。」
「我也是苦中作樂,如果我像陸丹笛杜薇薇那樣招蜂引蝶,我還會等嗎?人嘛,總得時時刻刻給自己一點兒念想,不然人生多無趣。」
「你……你還好吧,蘇荷?」他怯生生地問。
「要不,約西西吧?」
門鈴又響。是夏寂,他還提著大包小包的零食和飲料,看他滿面https://www.hetubook.com.com春風的,似乎前幾日蘇荷對他所說的話並未造成什麼不良影響。他表現得很大度,毫不尷尬,這讓蘇荷有點慚愧起來,自己太小家子氣,總覺得逃避為上上策,其實大錯特錯了。
媽媽在年輕的時候見過一次海,爸爸也見過,我們家就我一個人沒見過海了。媽媽說,在海邊你可以大聲說話,把心裏所有的垃圾都說出來,然後拋到天空的高度,最後全部散落在海水裡,潮退的時候,便跟隨海水沉入海底了。
「我都把你當祖國了還不行啊,你可別太過分啊。」
「這不重要,我愛她,或者不愛她,都不應該是你愛她的阻礙。」
C市國際機場。艷陽高照。
「我不懂。」
「龍澤……」她輕輕念了一聲他的名字。
「萬一等不到元朗清怎麼辦?」
車往前開,他們去一家茶餐廳吃夜宵,此刻路上可見遠處的霓虹閃爍,白羚的頭微微靠著,眼睛望著車窗外的恍惚景色。她不是本地人,家庭條件不算好,高中畢業考了C市一所藝術大專學播音主持,她生來就是一個佔有慾強的女孩,三年的外地生活讓她變得孤獨而凌厲,她是懷有野心進入電視台的,也是懷有野心接近龍澤的,並且,成功地在他面前表現了膽怯而純情的一幕,成功捕獲了他的心。可惜,她是憑自己的鑽營而獲得今天的成績,龍澤的父親並未對兒子的女友有過多的關照。無所謂吧,她想,能夠獲得龍澤的心已經足夠了。龍澤值得嫁,便不愁這一日兩天。
我要說的心事不多,就三件。
「我想去學英語,下個學期得實習了,我還不知道能幹嗎。」杜薇薇一句話提醒了所有人,大學只有一年就要畢業了,現在可是過一天少一天,每個人都得為自己的前途做打算了,不管是誰這都是必須面對的一個檻兒。
第一,我一定要完全忘掉龍澤,把過去的任何會讓我流眼淚的片段全部從腦海里按刪除鍵,然後確定,於是從今往後再不會嫉妒白羚可以那麼親密地站在他身邊,那麼肆無忌憚地親吻他的嘴唇,也不會因為想起他的存在而煩惱了。
他們暢快地聊著,眼鏡妞似乎很愛上官,一直是輕輕托著腮溫柔地看著他高談闊論,雖然她一點兒也不好看,但那一瞬間似乎還散發出某種光輝。看得出,她為了成功成為這位大學老師的夫人,強忍著對他學生的不滿,儘力扮演著一位和藹可親的師母形象。
「知道了,媽!」
天氣漸熱,主持人大賽的熱鬧過後便是期末考的緊張了。若不是考試的來臨,陸丹笛幾乎要忘掉自己學生的身份。此刻,她正被蘇荷強行拖去自習。
「喂,他要問我怎麼辦!」
她輕輕放開雙手,定定地看著說不出話的夏寂。
他一直未和妻子離婚,他對於她這些年的等待仍然心存感激,所以每個月會回來一次,見一見女兒,在和陸丹笛爭吵完之後會放下一沓人民幣。
她們坐在車上,機場高速乾淨又寬闊,打開窗,風把頭髮吹得飛揚,那種感覺讓她們突然想起某一段青春,似乎也有過相同的感覺,具體是哪一段卻怎麼也想不起來了。只記得也是這樣放肆地大笑,盡情地吹著風。
下午夏寂來找過他。夏寂說自己已經喜歡上蘇荷,問他該怎麼辦。
「不知道,感覺有點兒不對。」
蘇荷的臉唰地就紅了,真夠丟人的。
他們一起遙想當年,回憶是最好的證明。
「可是,關了那麼多門,開一扇窗又有什麼用呢?」她可憐巴巴地望著陸丹笛,兩人一時間也無語了。
真的是夏寂,他面帶微笑,穿著一件亞麻質地的背心,戴著白色的運動表,頭上還戴了一頂旅遊團統一配發的黃色太陽帽,健康又清澈的笑容像一朵潔凈的梧桐花分明地綻放在她面前,他居然出現了!
「你怎麼知道沒個准信兒。」西西眉角一挑。
她一直沒好意思說,這是她第一次坐飛機。她緊張地坐下,想起陸丹笛交代的條款,要注意的事項,明明熟記在心,卻因為太緊張和陌生,反而不知所措起來。
「我想,我需要你的祝福,不僅僅是因為我們是好兄弟。」
「我正想問要不要叫龍澤,算了,我腦子抽抽了,當我沒說,拜拜。」
他還記得第一次見到白羚的情景。在電視台的年會上,老爸作為C市宣傳部門的領導出席,順便帶了他一起,那時白羚才做主持人不久,怯生生地坐在他身旁,似乎很緊張的模樣,因為太拘謹還不小心打碎一個玻璃杯,嚇得只差沒哭出聲。那神態,像極了當年蘇荷與他第一次見面時的樣子,短短半年時間,白羚便被世俗磨鍊得老道起來,落落大方,優雅得體,外貌出脫得更加賞心悅目,但卻有種隱約的江湖氣。
陸丹笛到底是陸丹笛,到了眼邊的淚水硬是沒滴下來,回頭乾脆地對蘇荷說:「走吧。」
她突然有種想哭的衝動,她恨蘇荷,恨陸丹笛,也恨杜薇薇。她們越是相親相愛,她越恨之入骨,毫無來由地恨,不知道為什麼。也許是妒忌她們之間的這種血性與友愛,妒忌她們相互相守的力量。只要她們存在,龍澤的心就永遠無法安定下來。
他們將分開近兩個月,陸丹笛紅了眼眶,安佑寧見了也忍不住眼眶紅起來,咬牙狠心轉頭就走。
「你有多愛我?」她的氣還沒消。
他知道另外有一群人在熱鬧地吃著火鍋,但沒有人邀請他,他慶幸於此。他不是不想去,只是怕讓大家掃興,如果他的出現會讓所有人尷尬和討厭,那他寧願乖乖地在這裏等著白羚下班,也許失去了所有的朋友,白羚仍然會在他身邊。
熱氣騰騰的麻辣火鍋,鮮紅的辣椒在沸騰的湯汁里跳躍,配菜有牛肉、午餐肉、五花肉、菠菜、蘑菇等十幾盤,看著就食慾大增,所有人都乖乖地坐在桌前,統統做出一副撒開了血戰到底的姿態。
她沒讓杜薇薇她們過來送別,更不敢告訴夏寂,僅僅是旅遊而已,她不願意太張揚,任何生活的細節她都小心翼翼地對待,生怕任何一個人是因為她的身世和孤獨才來陪伴她,即便別人並不一定知道,她也會拒絕這種關照。
「她準備去廣東玩兒,怎麼著,暑假期間還得找您批准啊?」她隨手拿過菜單看起來,蘇荷沉默地坐在中間,一聲不吭。小宋情商不太高,本來就其貌不揚的臉上頓時堆起不滿,她有些不理解男友這讓人納悶的師生關係,這倆丫頭,太沒大沒小了吧。
「你要敢在加拿大出軌我立馬去破壞兩國關係,我打了電話給你媽拜託她多看著你,雖然你在國內表現好,指不定出了國就給洋妞激活了!」陸丹笛穿著睡衣躺在沙發上拿著遙控器一頓亂按,安佑寧此刻在廚房忙活著做夜宵,晚上一幫好友要殺來為他餞行,說是說餞行,但那幫沒人性的妖孽都是找借口來山吞海喝的。
她等待未來的某個夜晚,時鐘響徹雲霄,她們所有人都長大了。
「我很幼稚地以為,你肯祝福我,才證明你願放下,我才可以勇敢地去愛。」
她一直不說話,他們的車一直開往街道的前方。
「好像是,跟保姆似的,天天接送,風雨無阻,我要有這樣的男朋友就別無所求了。」那友人如是回答。
「我來教你。」安佑寧開始做示範,「放進去的時候如果是浮著的,那麼當它沉下去時就說明它熟了,反之,如果放進去時沉下去了,當它浮起來就說明它熟了,介紹完畢,謝謝捧場!」
他只希望夏寂能夠獲得蘇荷的愛,只有這樣才算一個了斷,治療愛情帶來的傷痛,最好的方法就是再談一次戀愛,但是,若帶著這樣的想法去戀愛,又太過廉價。他不知道該給夏寂什麼祝福,他並不是經驗豐富的高手,當初蘇荷開口說要分手,他有種天崩地裂的感覺。他甚至恨過蘇荷,揮之不去的恨。恨真是一個奇怪而綿長的東西,存在久了,便有了依賴感,他甚至有種錯覺,彷彿蘇荷和他從未分開過,只是因為海角天涯,兩人無法見面而已。
蘇荷少有這樣的機會,單獨離開這座城市,離開陸丹笛。她隨團一起飛往廣州,稍做停留之和*圖*書後會去深圳的小梅沙,南方城市總有一些寫意又美好的氣質,她一直很嚮往,尤其是可以親眼見到海了。
「我不管,我就要聽毒誓,如有違反……繼續!」
陸丹笛可是個天不怕地不怕的俠義女子,心想站出來就站出來,你有本事當著大傢伙兒的面抽我啊,於是挺身而出有點兒視死如歸的氣魄。教官說你有膽量站出來真夠有勇氣的,行,你就一直給我站到晚上,太陽不落你就不許走。陸丹笛冷笑一聲說站就站,誰怕誰,我要太陽落山之前撤了,你是我親爹。誰知蘇荷竟然倔強地站出來說,要站我陪她一起站,要太陽落山之前我撤了你是我倆的親爹。教官氣急敗壞地說行啊就讓我看看你們倆的姐妹情深能堅持到什麼時候。說完全班解散,所有的同學都拖著疲憊的身軀回宿舍,剩下這對正在烈日下受死的姐妹。
「我想……我想他應該不會再主動找我了吧,我跟他都說清楚了。」
扭頭。
「其實我有什麼資格譏諷你啊。」她用小勺子鏟著盤子里的香草冰激凌,很漂亮的淡綠色,「要是談戀愛像吃冰激凌這麼簡單就好了,和和氣氣,甜甜美美,咬一小口在嘴裏冰冰涼涼那麼快樂,只可惜男孩子都不喜歡吃冰激凌,他們愛吃火鍋。」
龍澤睜開眼睛,聽著這樣的對白他毫無感覺,甚至覺得很滑稽。
時間在不停地走,它永遠不會回頭看人。
他的肩上是她哭過的淚痕,然後,她離開了他,她希望一個人安靜而快樂地生活,如果他的愛只是打擾,那麼,他還該不該繼續打擾她的生活呢。他有點想哭,但好像沒有哭的理由。這個女孩啊,就是拒絕別人,也那麼美好和溫暖。他卻更堅定了,得不到就得不到,愛一個人,只需要得到自己的允許就夠了,不是嗎?
「咱們大學時代的最後一個暑假,大家談談都有何打算?」
「你知道嗎,在太陽底下站了四個小時,我把認識的男人都罵了個遍。」陸丹笛毫不客氣地大口吃著雞腿,也不理會眼鏡妞一臉狐疑地看她,「那教官可真混,紀律算個屁,蘇荷都挺不住了,我只是在緊急關頭伸出援助之手,好像犯了什麼天大的錯誤似的,能不氣嗎?你那時候對誰不是一副吹鬍子瞪眼的輔導員嘴臉,我能不把你們當成一伙人嗎,所以你想拉我一把,我以為你貓哭耗子假慈悲肯定是另有目的。」
此刻,龍澤坐在錄影棚外的沙發上,安靜地坐著,手裡拿著一本雜誌。
「保證什麼?」
「所以……你還愛她?」
「是不是因為蘇荷在那兒。」她眼睛看著前方,電梯下來了,兩人走了進去。
上官沒辦法,又擔心她們出事,只好陪一塊兒守著等太陽落山。六點一刻太陽終於懶洋洋地落下去,她們像雷峰塔似的重重地倒下,上官著急地伸手扶她們,陸丹笛把他的手推開,有氣無力地說了句,滾你的,少假惺惺裝好人,說完就暈了。
「西西,你快要被杜薇薇帶壞了。」
「嘿嘿,你報名的這家旅行社是我老爸投資的,我姑姑在那兒打理,你又不讓我找你,所以我只好也報名出來旅行散散心,誰知竟然看到了你的名字,我就悄悄跟團一起上飛機嘍,事先不敢告訴你,因為怕你知道以後會改路線,你可不準怪我啊,我沒別的想法,真的,反正……反正咱們一塊兒旅行,互相照應著,也不是什麼壞事兒啊,你要不高興了,我一定馬上消失,去別的地兒,怎麼樣?」看著夏寂一臉真誠的模樣,難道還要拒絕嗎?
「如有違反,天誅地滅,五雷轟頂,夠不夠?」
「你在幹嗎?」蘇荷並不驚喜,酒吧傷人事件之後她一直在刻意躲著夏寂,她覺得自己這輩子最擅長的就是躲避了。之前整整半年,她硬是未和龍澤遇見過一次,兩個星期以來,她也是第一次和夏寂見面。她躲避他的原因,似乎有很多,她覺得失禮於人,儘管大家都知道慶功宴是硬生生被白羚攪黃的,但她總覺得事情因自己而起,衝動是魔鬼,讓夏寂看到了那麼不理智而難堪的樣子,她還沒想好如何面對他。
「你剛才想說什麼,說嘛。」
「你也別傻等啊,總得有個准信兒吧,陸丹笛說男人的承諾大多數都是即興的,說的時候挺帶勁兒,說完就拋之腦後,更何況元朗清還在美國,見多識廣,眼界寬了不想回來了,你還真去炸美國啊?」蘇荷並不看好異地戀,但又佩服西西的堅定與樂觀。
龍澤靠在沙發上,閉著眼睛小寐,並未睡著。
西西有句話說得好:人啊,只要還活著,就別把話說死了。
所以,陸丹笛特別在乎杜薇薇和蘇荷,因為親情的淡漠,她渴望從朋友身上獲得無條件的信任與依靠。所以這些年,她一直把她們倆當作最好的姐妹,只要她們有困難,她一定第一個挺身而出。
夏寂說晚上安佑寧組織大家一起吃夜宵,問他會不會去。夏寂這樣問讓龍澤很尷尬,因為根本沒有人約他,他只好簡單地搖頭。
她們一直站到五點,太陽還未落山,上官得知此事連忙趕過來,看著那倆女的一高一矮驕傲地站在那兒。他走過去說你們倆別站了,今天到此為止。誰知道她們壓根不領情,絲毫沒理會上官的好言相勸繼續在那兒站著,估計眼前都開始冒星星月亮了,但她們就是跟倆金剛羅漢似的紋絲不動。
「還真沒什麼需要,只有一個要求,你先答應。」
當然,這僅僅是錯覺。
陸丹笛毫不死心,想製造點兒不依不舍的氣氛來歡送蘇荷,多約幾個姐妹合演一出難捨難分的戲碼,至少讓她明白她的短暫離開會給姐妹們帶來不小的失落。
杜薇薇和西西陪著蘇荷一塊兒過來了,帶著她的行李。蘇荷行李不多,就一個箱子和一個挎包,不管怎麼樣,總算暑假有個住處了。
兩人一直不說話。下樓,上車。

「不看。」
「綠豆粥?」
「依我看,指不定是白羚養的小白臉,玩玩而已,現在的小男孩虛榮心強著呢!」
「我在等你呢,這幾天沒見著你,我想在這兒等等看,一起自習,好嗎?」夏寂可憐巴巴地看著她。
「好了好了,不提了,咱們去逛逛?我給你送份禮物怎樣?」
「跟你說多少回了,千萬別跟她走太近,把你染黑了可不好,哈哈哈!」電話那邊的聲音像爆竹一樣響不停。
「喂!你不激動嗎,俗話說得好,千里修得同航班啊,你要不想見我,行,我立馬跳機!」夏寂掩飾不住內心的快樂,裝作悻悻然的模樣。
永遠無法快樂。多麼讓人心悸的事情。
「不準看別的女生。」
陸丹笛只談過一次戀愛,就是跟安佑寧。從小到大,追求她的男孩跟接力賽似的,沒個空當,但她偏偏不予理睬。她對男孩子就有這極深刻的不信任,這也不能全怪她,就怪她那個飛上枝頭自以為是鳳凰的老爸。
「我們可跟你們這些小青年不一樣,我們兩家是世交,從小就認識,典型的青梅竹馬,她研究生畢業分配到聯大教務辦,我們自然而然就在一起嘍。」他得意地看著眼鏡妞,兩人相視而笑。陸丹笛和蘇荷見了雞皮疙瘩落了一地,不同時代的人,談起戀愛來也風格迥異。陸丹笛表面笑嘻嘻其實心裏想著,原來這就是傳說中的青梅竹馬啊,今兒算長了見識。
「我就把美國給炸了,哼,賠我青春!」
「我也不知道,其實那小孩兒挺不錯的,你呀,就是倔……」
「得了吧你,我要是長年累月在邊疆征戰沒法兒回來,你肯定都能熬綠豆粥了。」
「沒事兒,嘴不臟就成,你要是不吻就分手!」
「你著什麼急哪,那夏寂對你不是都快走火入魔了嗎,看他那熱乎勁兒,那天晚上當他伸出手制止白羚的時候,那架勢,能為你出生入死,英雄啊!這分明是偶像劇的情節啊,你說說,這麼高質量的備胎隨時候著,你還挑三揀四,你可別暴殄天物,佔著茅坑不拉屎,聽說大一大二的小姑娘,好多人都瞄著夏寂隨時準備發起進攻,你可得小心點兒。」
「怎麼了,說出來好受一點兒。」他摟緊她,卻被她推開,畢竟是在台里,被人看見了不好。
「我剛才和上官一起吃飯,正好聊到你,想問問你暑假怎麼過,唱片行和*圖*書你還去嗎?」
「你們倆站住。」上官的語氣永遠是這樣,措辭很嚴肅,說出來卻溫柔萬分。
他們的熱鬧幾乎把空氣都溫熱了。深夜裡,整棟公寓樓就這一間仍然亮著燈火,一群可愛的、互相支持著的好朋友在一起吃火鍋,因為太燙而伸出粉紅色的舌頭,儘管冷氣呼呼地吹著,但他們額頭上仍流著汗。快樂就是流汗的感覺,快樂就是沸騰的感覺,快樂就是在一起的感覺。
「蘇荷。」夏寂淡淡地叫了一聲,這一聲似乎還不如知了的嗓門大。
「我還不知道,你這廝根本不愛國!你說說你家上上下下,有一樣國產的物件兒嗎?」說完,兩人哈哈大笑。
「錄完了嗎?爸爸的秘書開車送我們去吃飯,今兒怎麼錄這麼久?」
陽光泛起舊照片般的黃色。機場人流擁擠。
「去動物園看老虎,有趣吧,可在動物園以外的地方看到了老虎,誰還能笑得出來啊。」陸丹笛說完哈哈大笑。
陸丹笛看見前面的蘇荷臉色發白呼吸急促,似乎已經堅持不住,手上滴下的汗水在地上已經形成兩個小水灘,突然一陣暈眩蘇荷差點倒下,陸丹笛情不自禁地伸出手從背後把她扶正。教官大喝一聲:「那個伸手的女生給我站出來!」
夏天的夜晚有時候也很冷。
「真不夠意思,出來玩兒也不告訴我。」那男孩的聲音很熟悉。
他不知道自己現在究竟惦念著蘇荷,還是愛著白羚,但他現在能夠做的,就是像現在這樣,安靜地等著,因為白羚一定會來。而蘇荷,他等了她很久,一直等成了回憶。
她們都知道,一隻蝴蝶的成長是需要忍耐與堅持的,把堅固的繭撕破需要強大的力量,那麼,當蝴蝶可以飛了是不是就自由了呢?如果不是,那為什麼要背負這麼多的委屈和苦難,讓這隻蝴蝶拚命地扇動著翅膀,也到不了幸福的彼岸,無論怎樣努力,即便流著淚水用盡最後一絲力氣,好運總是無法降臨,老天爺還是不肯恩賜一些幸福給她。
「少來了,告訴你吧—我高興死了!」
「保證我只愛陸丹笛一個人,心裏只想著陸丹笛一個人,眼睛只看陸丹笛一個人,腦子裡只住了陸丹笛一個人,如有違反,天……」
走到傳媒學院門口,夏寂正拿著書在等候,他穿著白色的短衫和簡單的牛仔褲,還有一雙乾淨的帆布鞋,清秀的面容很好看,梧桐樹葉中躥出點點斑駁的陽光落在他的身上,此刻他就像一個偷逃出宮的王子,從童話書本里自信地走了出來。蘇荷一驚,停住腳步不敢向前走。
上官旁邊那眼鏡妞一愣一愣,心想這上官文峻都教些什麼奇奇怪怪的學生啊,難不成他是在勞改學校教書?
「不去了。」他果斷地說。
安佑寧的爸媽在加拿大的中國餐館生意如火如荼,他們倆把好脾氣遺傳給了安佑寧,老兩口特喜歡陸丹笛,每次回來都大把大把塞紅包,陸丹笛也樂呵呵地照單全收—當然得收,既然嫁定了他,那這錢就是彩禮預付款!假惺惺地推來推去可不是她的個性。這次如果不是要進行主持人培訓,她會跟著安佑寧一塊兒去加拿大。
「一邊兒去,西西那哪叫印堂發黑啊,她整張臉都發黑。」陸丹笛不假思索地回應。西西立馬想去一頭撞牆死了算了,她總是成為眾人調侃的對象。每當杜薇薇和陸丹笛意識到她們對罵必定兩敗俱傷后,便會馬上把矛頭指向西西,一塊兒抓著她從頭損到腳,每次妙語連珠,連西西自己都被逗得哈哈大笑,簡直忘了挨損的是她本人。
如果,他們可以永遠這樣該多好,火鍋永遠在沸騰,感情越來越醇厚。
「得了吧你,陸丹笛,就憑你這男人婆的模樣,還擔心我另有目的,也就安佑寧那傻小子上輩子欠了你,這輩子才會對你好。」上官也開始貧了起來,那眼鏡妞笑逐顏開倚靠著他的肩膀,彷彿一瞬間得到了認可。眼鏡妞覺得上官是說給她聽的,潛台詞一定是,因為她的女人味,所以選擇了她做女友。
「行,那我跳機了。」
「我也可以假裝坦然,然後誠懇地祝福你,這有意義嗎?」
「記得到了打電話給我,定期進行思想彙報,你都記得了嗎?」她叉著腰邊說邊有了哭腔。
那時候,蘇荷已經轉來傳媒學院和陸丹笛一個班,她們在隊伍中一前一後地站著,兩小時軍姿不是鬧著玩兒的,這樣的訓練男生都很難堅持到底,更何況剛從高考煉獄中釋放出來、缺少鍛煉的女生。
我媽媽曾經對我說過:如果一個人從來沒有見過大海,那麼這個人將永遠無法快樂。
白羚似乎從主持人大賽上陸丹笛的表現而看到了自己的危機,所以最近錄影都相當用心,動不動就重來,編導和化妝師都被折騰得苦不堪言。
「我是自願的,即便沒有任何結果,我也不在乎,真的。蘇荷,其實我想過追你,從第一眼見到你我就動了這念頭,但我沒有,我覺得你是一個特別的女孩子,所以我覺得要真窮追猛打你肯定會覺得特俗,能和你一起努力籌備那場比賽我很激動,也特享受,那一個多月是我大學最充實的時光,每天和你一起討論,一起學習,我甚至覺得我和你之間,如果能夠擁有這樣的一段共同度過的經歷也足夠了,也值得用很長很長的生命去慢慢回憶了,這樣一想,我便別無所求了,就希望能夠看見你,能夠有機會照顧你,不讓你難過,不讓你哭,不讓你……我不是一個特能折騰的人,我只希望你開心,真的,雖然……雖然那天你說我是你的男朋友,僅僅是喝高了說醉話,但是我好開心,真的由衷地開心,如果我今天讓你難過了你一定要原諒我,因為我不是存心的,我就想讓你知道,你什麼時候需要我,告訴我,我在。」夏寂一字一頓認真地說,聲音仍然那樣淡淡的,在這個寂寞又炎熱的夏天,知了在大聲啼哭,他那淡如清水的聲音顯得那麼不和諧。
空姐很漂亮,用溫柔甜美的聲音提醒大家系好安全帶。蘇荷拿起安全帶卻發現不夠長,悄悄用力,使勁兒扯,還是夠不著,怎麼回事兒呢!
「快說來聽聽。」蘇荷放下手中的勺子,眼睛瞪得又圓又大,幾乎所有女生都熱衷於傾聽別人的故事。
「當時我真想扇你一巴掌,好心當了驢肝肺,真不識好歹!」上官笑著說。
蘇荷站在登機口看著叉著腰的陸丹笛大笑,因為她大幅度說再見的動作不小心一巴掌拍到路過的中年男人臉上,然後很不好意思地點頭哈腰,實在太丟人了。這個妖孽身上總有一點讓人不願去責怪的氣息吸引著周圍的每個人,她的大度與開朗,她的鋒芒與桀驁,還有她的血性,為了朋友兩肋插刀的血性一直讓蘇荷很有安全感地陪在她身邊。
「那怎麼辦?」蘇荷有些悵然,對夏寂的感覺有點說不出,喜歡?不喜歡?自己也不知道,既然連自己都不知道就別害人害己。
從女生宿舍到傳媒學院教學樓有一條幹凈的校道,兩旁長著筆直的梧桐,現在正是茂密的時節,她們喜歡在這條路上慢悠悠地走過去。尤其是陸丹笛,此刻,她恨不得走到天黑還走不到教學樓。
「我也想啊,只是不知道為什麼,中學的時候沒有心情和精力戀愛,總覺得自己命太苦,以為永遠不可能會有愛上別人的機會,大學的時候喜歡上龍澤,發現自己還是可以愛人的,結果離開他后,我覺得是老天爺給我的教訓,現在又讓我回到中學時的自卑狀態,我現在對愛情有了抗體,稍微有了一點點好感,剛剛萌生的時候便被自己扼殺,談不上恐懼,就覺得愛情不應該屬於我。」
「要不這樣,學校宿舍暑假都沒人,你一個人住挺孤單的,你搬到安佑寧家來跟我住吧,他暑假會去加拿大他爸媽那兒玩兒,我得去電視台培訓,家裡上網看碟都很方便,還有冷氣,學校宿舍那溫度一個暑假能把你蒸成木乃伊,怎麼樣,要不你現在和西西去整理整理行李,然後打個車過來吧。」
「你這小渾蛋,現在跟陸丹笛一樣貧,狗嘴裡吐不出象牙。」
「我打算去學最新的女子美體的健身課程,我媽說她沒把我生得漂亮,所以在美容投資上絕對不敢吝嗇,將來嫁不出去沒法給她養老可怨不得我。」西西剛https://m.hetubook•com.com說完立刻遭到一干人等的抨擊,這簡直是意料之中的事。
在旅行社辦完複雜的手續,定下去廣東的日程,陸丹笛說得慶祝一下。打個電話給杜薇薇,結果那妖孽正在做頭髮,陸丹笛還沒說完,杜薇薇就掛斷電話。
「你不知道這典故嗎,說是古時候有一士兵要遠征邊疆殺敵,臨走的時候握著老婆的手說,老婆老婆,你要忍不住偷情我也不怪你,但你每次記得在米缸里放一粒綠豆,他老婆答應了,五年後他回來。夫妻見面可高興了,丈夫悄悄朝米缸里一看發現只有兩粒綠豆,心想老婆還算忠貞,五年只偷情兩次,於是問,老婆老婆,米缸居然是空的啊,隨後他老婆回話道,對啊對啊,這不是在給你熬綠豆粥嗎。」說完自得其樂地笑起來。
「你不用懂,總之,如果你確定你愛她,就去愛吧,當你決心去做一件事的時候,全世界都會祝福你,當然,也包括我。」
「你怎麼不攔著我啊,電視里都這樣演的,男主角發誓的時候,女主角總會湊上前捂住男主角的嘴,制止他發毒誓。」
「不是不是,太突然了,你怎麼陰魂不散啊,我想逃往南方你也跟著過來了,說,你是不是跟蹤我,知道我報了團!」蘇荷其實挺開心的。
「嗨。」蘇荷的頭還沒轉過來,還尷尬地看著窗外,心裏還在想若被陸丹笛知道今天的糗事,一定會用她那超級高音大喇叭每天廣播十遍,連樓下買西瓜的大叔都會知道。真可怕真可怕,還好是一個人出來,蘇荷想想接下來的行程,內心即刻歡樂起來。
蘇荷低著頭,不敢開口。
「有,家裡的積蓄已經夠交下半年學費和一年的生活費,唱片行老闆對我也很好,雖然這兩個月沒去上班但他照樣給我發工資,我推卻好幾次,都快打起來了,最後還是把錢塞到我書包里,還說你跟我過不去別跟錢過不去啊,我想,不如暑假出去玩一趟,我挺想去海邊的。」蘇荷似乎已考慮成熟,「很早就想去看海了,我想一個人去,聽說在海邊,心會變得特別寬,能裝下所有不開心的回憶!而且……旅行必須說走就走,不然唧唧復唧唧,不知哪天才能成行了,更何況,人生難測,萬一有個意外,我也不要做個沒去過海邊的鬼。」她眉飛色舞,彷彿在說一件極值得驕傲與興奮的事,她的神情總是可以打動陸丹笛。
第二,要忘掉主持人大賽這件事。其實我知道,每個人都沒有錯,包括白羚,她爭取這個機會是她的自由,能夠爭取到是她的能力,我有什麼理由責怪她呢。既然每個人都沒錯,我只好自認倒霉了,所以,乾脆努力忘掉嘍。
「月光下,那他看得見你嗎?」蘇荷撲哧一笑。
「我老公學識好淵博哦!」陸丹笛故作嬌嗔的一句話把大家逗翻了。
「千萬別告訴夏寂我去哪兒,一個字兒也別泄露,你要說了我跟你沒完。」蘇荷故作惡狠狠狀說出了陸丹笛的口頭禪。
老天爺,你怎麼能這樣玩忽職守呢?
「怎麼了,蘇荷,你沒事兒吧,我是不是又說錯話了,是不是我提慶功宴的事兒讓你不開心了?對不起,我這嘴太欠了。」他又開始不知所措起來,看她都快哭了,趕緊翻書包找出紙巾遞給她,「要不就當我什麼也沒說,要不咱們不一塊兒自習,咱們分開坐,等考完叫上陸丹笛一起吃頓飯,別哭好嗎?你如果想避嫌,吃飯咱們也分開坐,但我想看著你。」
「黑人就沒有愛美的權利嗎?」
小白臉。呵呵。
考完最後一科,時間已近黃昏,蘇荷和西西約好去吃冰激凌。所有的女孩子都在減肥,硬撐著虛弱的身體堅決不吃晚飯,文科女生們很善於自欺欺人,她們假裝不知道吃冰激凌更容易長胖,沒法兒跟她們理論,她們常說—冰激凌是冷的,所以沒有熱量。
在登機口,安佑寧向陸丹笛揮手,他穿淡藍的襯衣,活脫脫一個模樣俊朗的海軍軍官。他們全然沒有小夫妻分離的痛苦,在任何人眼裡他們都是天造地設的一對,即便天崩地裂他們也會好好地守在一起。
「走吧,別看了,還有事兒呢。」兩人抱著資料離開。
「趁早放棄吧你,省點兒錢支援希望工程吧,孩子們會記住你的。」杜薇薇說完大笑。
「我倒不是這意思,你們倆也沒跟我說,安佑寧要去加拿大,還知道事先和我知會一聲,蘇荷你太不夠意思了吧。」他也意識到女友的反應,只好克制自己把話題轉移,「要不這樣,今天咱們一塊兒吃,我請客,算作我給蘇荷餞行。」
如果真是這樣的話,那無論如何我都得去一次,隨心所欲地去瘋狂一次,面對大海把心事吐得乾乾淨淨,然後輕飄飄地回來,過上真正無憂無慮的好日子。
陸丹笛先端來自製的水果沙拉,安佑寧則仍在忙碌著準備晚上的火鍋盛宴。這水果沙拉來得可不容易,她浪費了大量的菠蘿、西瓜、香蕉,在家揮舞著水果刀倒騰了一個多小時。看著她手裡那把明晃晃的刀,安佑寧的心裏不停發麻,陸丹笛拿刀的架勢真叫一個「磨刀霍霍向豬羊」。
知了仍在唱歌,它明明什麼也不知道,偏要說自己知道。虛偽!
「安佑寧明兒就得走了,我叫杜薇薇他們過來,晚上咱們聚一聚吧,順便給他餞行呢,還有……哦,那先這樣。」
「走吧。」白羚疲憊地走出錄影棚,剛卸完妝。
「每次見著您,我就覺得自己是個犯罪分子,總想著趕緊躲。」
「送防晒油唄,不然你回來西西可風光了,這世上還有中國人比她還黑啊!」
「行了行了,薇薇暑假打算幹嗎呢?」陸丹笛怕再說下去西西狗急跳牆。
三年前軍訓的時候,九月的太陽像巨大的燃燒著的火球,可以把人曬死。
「我得恭喜你和蘇荷今年又拿獎學金了!期末考又是甲級,真懷疑你們倆偷了考卷。」上官邊說著邊摟住身邊的眼鏡妞,「這是我女朋友小宋,研究生剛畢業,在教務辦工作,認識一下吧,這是我倆學生,陸丹笛和蘇荷,傳媒學院專門生產她們這種調皮學生,可想而知我的工作有多麼艱難吧。」
「我真羡慕你,有個人可以等。」
他們在門口道別,蘇荷要去陸丹笛家整理行李,看著那兩人甜蜜地挽著手離開,陸丹笛問:「看看,戀愛的魔力可真大,能把一長得像門神的男人滋潤得跟水蜜桃似的,什麼時候也學學他們,你要是嫌他們老土也可以學學我和安佑寧,總之,戀愛總沒有錯的,愛情可以改變你的命運,讓你走上一條意想不到的路。」
「送什麼?」
「我向毛主席保證。」
「你保證!」
電話打過去,那妖孽竟然就在杜薇薇身邊,也在做頭髮。
這一句有氣無力的髒話註定了他們倆將做一輩子冤家,三年來他們可沒少爭吵,哪天見面了問聲好兩人都會覺得噁心—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但他們怎麼也不會想到,後來會成為如此親密的朋友,還能快樂地坐在Tasha吃飯聊天。
「吻我!」她開始耍賴。
「別冤枉好人,我陸丹笛放古代不是秦湘蓮就是孟姜女,那叫一個忠貞,你要是把我給甩了我立馬兒上長城哭去。」她說得搖頭晃腦。
「你就會耍嘴皮子,照我說,咱們倆啊,肯定是你先變心。」他系著圍裙,切牛肉,晚上在家吃火鍋,好吃又方便。
是的,與其憋悶著不與他見面,不如坦然地做朋友。
吃飯時還聊到了夏寂,上官說夏寂是個難得的優秀小孩,聰明好學,機靈懂事,看起來挺幼稚其實心智還蠻成熟的。陸丹笛看了看蘇荷,沒有任何反應。
「我希望大四晚點來,我的大學這才稍微有些滋味兒,馬上又得面臨我媽媽的念叨,她要我考MBA然後去她公司上班,天哪,我原本理想的美好人生肯定會就這麼毀了,我可不想像我爸那樣,一輩子都圍繞著我媽,大好的青春就在我媽眼皮底下度過。」夏寂做抱頭痛哭狀。蘇荷明白他指的「有滋味」當然是暗指和她認識,一瞬間,好不容易建立起來的坦然又變為愧疚與尷尬。
「嗨!」一個男孩和身旁的那位先生換了座位,剛坐下,禮貌地向蘇荷打招呼。
「丹笛啊,我和西西在一塊兒呢。」蘇荷接她的電話總是特開心。
上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