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09 氣球

她把車門一關,將老陸的手一把推開:「你這老傢伙怎麼還沒死啊,你在我新男朋友面前嚷嚷是不是不想活了啊,神經病吧,不是說好了分手嗎,你老年痴獃給忘了啊?」
「你既然知道,為什麼沒來問過我?」
喜歡這首《氣球》。台灣一個不太有名的女歌手許哲佩唱的,很契合我現在的心情,就像沒抓住線的氣球飄進天空死在那裡。和夏寂分手已經一個月了,他一直在找我,瘋狂地找我,可是他找不到我。我拿出當年躲龍澤的本領來躲他,讓他甚至感覺不到我和他仍然共同生活在這座城市。陸丹笛的電話被他幾乎打爆,她一遍又一遍向他解釋,她並不知道我的去向。夏寂,努力忘記我吧,即便恨我,恨得越深,你會忘得越快。就像當初龍澤恨我那樣吧,你們都恨我吧,恨得將我殺死在你們心中,那麼,我才能平靜地活下去。
「呵呵,你行不行我說了不算,得聽眾認可了才行,但是,我出於私心,才特別要求你和我主持這檔節目,因為咱倆還沒說清楚關於『愛情觀』的話題。」他故作嚴肅,但聽得出他由衷地欣賞蘇荷的口才,並沒有因為她的頂撞而排斥她。
蘇荷開始盤算著找點事做,煩惱的時候就乾脆窩在家裡,哪兒也不去,聽聽音樂,幻想一下自己出身名門望族。夏寂的老媽提著聘禮來提親,但她那聲名顯赫的父母左看右看橫豎不滿意夏寂,這會兒都急壞夏寂他媽了,於是,蘇荷便微笑著搖搖頭站出來說現在提倡婚姻自由,本小姐偏偏不嫌棄夏公子跟咱們家地位懸殊這輩子非他不嫁,此話一出眾人眼淚橫飛,立馬答應了他們倆的婚事。想到這裏,她便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
刀片像一塊刺眼的月光落在地上。
繼續。石頭、剪刀、布!蘇荷輸了,名單上寫的是夏寂。
「我覺得都很好,但現在或許更適合我,我現在很怕選擇,也很怕比較,我很滿意現在的生活,如果我現在仍在《音樂中心》,可能我的回答還是一樣,總之哪兒最需要咱咱就上哪兒去,路漫漫其修遠兮,吾將上下而……」她還要貧下去,尚總終於忍不住將她打斷,他怕這樣下去古詩詞都被她說完了還未切入正題。
「我一定時刻準備著,謝謝你。」她掛掉電話,對著天空大噓一口氣,都不敢相信這是真的,那麼,她馬上將有一份屬於自己的工作了。新生活真正要到來了。
「可是蝴蝶春生冬死,生命短暫,你憑什麼要求一隻如此脆弱的生物平白無故地耗費生命,而不是去做一些對自己更有意義的選擇呢?」歐瀚生也毫不示弱。
他這才知道有個好心的計程車司機,見他口吐鮮血昏倒在地,周圍的人民群眾都顧著撿錢,人家看不過去才一車把他送來醫院。他握著那司機的手連聲說謝謝。那司機一擺手說大叔您甭說謝謝了,待會兒電視台的來採訪好人好事,就勞煩您多說說咱好話,年底評優秀工作者就靠您老這張嘴了。老陸說沒問題,心裏暗罵著你真好意思啊,比我禿得還厲害還好意思叫我大叔。他不知道,最近的折磨與勞累,加上心靈的創傷,他瞬間老了快十歲。
「你行的,我看了你客串做主播的帶子,就是我要的感覺,沒有新聞稿,採訪完畢便可以迅速組織好語言進行播報,有種『記者型主持人』的感覺。我和新聞部的領導開了幾次會,他們也非常贊同我的這一決定,你好好休息幾天,從下周開始全力以赴開始新的工作,你最近太疲倦了,我要你洗脫這種疲於奔命的情緒,讓自己變成一個權威、標準的新聞人,這就是我所需要的陸丹笛的形象。」熟悉尚總的人都知道,這是他總結性的發言,說了,就一定要做,因為若不是胸有成竹,絕對不會開口。
「停停停,你這小孩還是老樣子,來新聞部一個月沒把你磨鍊得理智點,反倒讓你更能瞎侃了,我今兒找你是有正事商量。」尚總停頓了一下,「你知道你為什麼會被調入新聞部嗎?」
名單列好,兩人開始猜拳。第一局「石頭、剪刀、布」,蘇荷輸,打電話給上官。
他的所有曾經,蘇荷對自己說要全部忘記,惡狠狠地忘記。
徑直走進去,她敬個禮一聲「老師好」把三個考官逗樂了,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然後仔細看看眼前這三人,中間那個就是傳說中的歐瀚生,她端詳著他的模樣,頭髮不長不短,據說他二十九歲了,但臉上卻有種可愛的稚氣,潔凈的臉上有淺淺的青色,是刮鬍子后留下的痕迹。她看得太出神都差點沒聽清歐瀚生說什麼,他很驚訝瀟湘衛視的主持人大賽是由她策劃的,她點點頭說對啊,看來那場比賽影響還挺大的,這點豐功偉績還是起了一點吸引考官眼球的作用。她感覺前面那些應聘的女孩子,都是怯生生地進來,簡單聊幾句后就離開了,她卻預感自己將會有不同的待遇,一種奇怪的預感。
要過一個快樂的聖誕節,不管最後還有多少人留守,哪怕只有她們兩人。陸丹笛拖著疲憊的身軀回到家,發現家裡有一棵齊腰高的聖誕樹,上面掛滿了小拐杖和心形的塑料玩具,滿地都是紅色的氣球,那一剎那,她還誤以為自己走進了某個童話世界,她激動地抱住正在忙著做水果沙拉的蘇荷說:「親愛的,你上哪兒種了棵樹啊,我的媽呀!太漂亮了!」繁盛的聖誕樹似乎象徵了快樂的程度,快樂是自己索取的,永遠不會有人主動施捨。
「送的?」
「蘇荷,你要去哪兒?」他瘋狂地衝過來,但被女生樓的保安攔住。
「最近事兒特多,每天東奔西走,哪兒有天災人禍哪兒就有我陸丹笛的身影,一個多月的折騰我現在連什麼叫浪漫都全不知道了,都沒人敢跟我交朋友。」她燦爛得像太陽。
這個紅色的充滿眼淚的聖誕節。
她一直靠在那裡直到天色漸暗。樓下夏寂的吵鬧聲消失。
「我……沒有這意思,謝謝你,我正煩著哪。」他又把剛斟滿的酒一口喝完。
時光調頻是C市相當有影響力的電台,歐瀚生更是腕兒級的主持人,他的《人間》節目被大學生們稱為每天的精神夜宵,他果敢的語言,精闢的見解,還有溫暖的聲音,曾經在無數個夜晚為年輕寂寞的孩子解答情感上的疑問。
「咱們先列一串名單,全是熟人,然後猜拳,輸了的那人就用自己手機按名單順序打電話給那人,什麼也不說,也不能告訴對方這是個遊戲,電話一接通馬上念詩,必須念得聲情並茂催人淚下。怎麼樣,刺|激吧?」陸丹笛不知從哪兒學來這麼一招。
聽電台成為她唯一的樂趣,時光調頻的晚間談心節目《人間》,主持人叫歐瀚生,他總是可以把各種複雜的情感用三言兩語詮釋清晰。準時守候晚上十點節目開始,成為蘇荷一天中一個不可缺少的內容。
什麼恩恩怨怨,全部在瞬間化為烏有。
分手這一個星期,她忍受著巨大的痛苦,她給不出任何理由,僅僅說不愛了是站不住腳的,他絕對不會相信。悲傷的孩子,自己承受著巨大的疼痛,還要讓所愛的人承受同樣的疼痛。但蘇荷沒有辦法,夏阿姨說得很對,和她對夏寂二十年的養育之恩相比,她蘇荷的愛是多麼微不足道,就像飄浮在空氣中的小塵埃,吹一口氣,便消失得無蹤影。不管自己能不能忘記,總之得先強迫他忘記,蘇荷竭盡全力讓自己與那些陽光燦爛的日子隔離,不去想不去想,不能讓自己總是陷入無邊無際的悲哀當中,她要善待自己,讓自己唱著簡單的歌,過簡單的生活,做簡單的小女孩。
她們吵嚷著開始動筷子,冬天的夜晚,兩姐妹其樂融融地吃火鍋,真是一件美事。
他一口氣沒上來,眼前一黑,倒在地上。
不一會兒,記者來了,護士和司機帶著那意氣風發的女記者走過來,介紹說這位就是今天在街頭昏倒的陸大叔,記者身後的攝像師馬上把鏡頭對準老陸的臉。老陸連忙坐起來,整整衣服,像是報恩似的面帶微笑準備把預先想好的感謝詞一股腦兒全說出來,一見那記者,只差沒再暈過去。
「兩周前的的士車票一共二百元,已過報銷日期,但我今天才找著,財務不給報,懇請尚先生恩准,姐姐我……哦不,小女子最近錢包拮据,不給報銷便揭不開鍋!」
「怎麼?」她放下酒杯。
「丹笛,時光調頻招聘主持人,我今兒去參加面試了,居然讓我渾水摸魚通過啦,而且我馬上就要主持我最喜歡的那檔節目《人間》了,真沒想到也讓我這倒霉鬼混進了電台,從一待業女青年光榮地轉型成為媒體從業人員,丹笛你為我高興嗎?」她興奮說著,路人都被這小姑娘的大嗓門嚇著了。
打開門,杜薇薇倒在沙發上,手上全是血。她的表情溫和。
她正伸出手想攔的士,夏寂從背後緊緊抱住她。突如其來的擁抱像一陣魔法將她的靈魂纏繞,她感覺到了這一周以來所有的痛苦與委屈,像壓在心裏的痛楚與絕望,在一瞬間全部傾瀉出來,她開始放聲痛哭。而背後的那個人,他渾身顫抖著,他的淚水同樣無止境地流,他在黑暗裡生活了七天,終於在此刻等到了她。
「蘇荷,為咱倆從此恢復自由乾杯!」陸丹笛舉起酒杯。
而陸丹笛,她也成為這個節目的聽眾之一,她驚奇地發現,這個曾經老跟在她和安佑寧身後的小書童,居然是個不折不扣的愛情專家,有https://www.hetubook.com.com時一些對愛情的精闢見解會讓陸丹笛大呼精彩說得好太棒了,不過她偶爾也會發一發牢騷—呸,處女的話哪有說服力啊,全城人民都上當受騙了。儘管如此,她還是每天準點守候在收音機旁,邊聽邊笑,心想這小丫頭如今出息了,再也不是那個多愁善感整天扮演林黛玉只差沒去葬花的小姑娘了。她甚至還會做一些節目的收聽筆記,等十二點蘇荷下班指給她看,哪些詞用得不夠恰當,什麼時候咳嗽了一下,哪個字的音沒咬准。她們倆每天都過著如此豐富而有意義的生活。蘇荷的節目成了陸丹笛的精神夜宵,就像當初蘇荷迷戀歐瀚生的節目一樣。
手機響了,她懶洋洋地接聽,是熟悉的聲音。
「您要把我調來新聞部自然有您的原因,如果您肯說早說了,如果不說一定是時機未到,我若問了您也不會說,反而會責怪我多事。」陸丹笛早有預感,把她從《音樂中心》撤下是尚總的意思,只是不願去深究,領導之所以成為領導,就因為他們總能做出最準確的安排與調整,不知道為什麼,她對尚敏有種很貼心的信任。或許,這便是尚敏的成功之處。
在夢中,她意外地夢見自己變成一隻蝴蝶,在茫茫太平洋的海面上痛苦而疲倦地揮動雙翅,但卻不能停,倘若停了,就會跌落進海水,被洶湧的浪花捲入海底,再也見不到彼岸自己所愛的人。而那所愛的人是誰,她一直沒有見到,因為她一直在飛,卻飛不到頭。
酒吧的音樂繼續響著,她們面對面坐著,當個性的稜角逐漸被磨平,不知道該高興還是悲傷。陸丹笛明顯地感覺到,自己在慢慢變成另一個自己,一個不太熟悉的自己,她將會更安全地生活在這個紛擾的世界,甚至會越活越精彩。只不過,倘若失去了一些曾經的血性與倔強,那算不算一次有價值的蛻變呢?如果不算,為什麼要接受這樣的蛻變呢?
「這麼漂亮的聖誕樹,莫非還有撿?」
「你聽過《人間》嗎?」他說起自己的節目是一副桀驁的姿態,那是他的陣地。其實對於歐瀚生個人而言,聽說台里要為他的節目配備一名女搭檔時,他就一千個不滿意,自己精心做起來的節目為什麼要與人分享呢,更何況他是一個自負又驕傲的人,他不相信有誰可以與他合作來做好這個節目。但台里的說法很明確,《人間》的受眾幾乎全是清一色的女孩子,需要新鮮血液的注入,讓這個節目更豐|滿,受眾更廣。既然如此,那就得找一個自己看得上的,有真本事的,他對眼前這個名叫蘇荷的女孩子有種突然的好感。
「行,誰怕誰,你列名單!對了,念什麼詩,妹妹我詩詞歌賦知道得可不多!」蘇荷一副豁出去了的神態,跟狼牙山五壯士有得一拼。
「這就是我們倆愛情觀的區別了,什麼叫作有意義,什麼叫作有價值,在每個人心中都有自己的天平和砝碼,如果這一輩子沒有刻骨銘心地付出真正的愛,秋天蝴蝶將死的時候,它會覺得這一生完全沒有留下絲毫可圈可點的痕迹,難道,這就有意義有價值了嗎?」蘇荷不怒自威,有種凌厲卻不張揚的氣息。
蘇荷點點頭,轉身離開。心想,唉,自己的壞脾氣跟陸丹笛已經不相上下了,居然在應聘的時候和考官發生爭執,看來自己社會經驗還不夠豐富,應該圓滑一點兒嘛,說點好聽的,比如說歐老師您好,您的節目真好聽,我天天聽,聽一次哭一次,百聽不厭,您一定會在中國的廣播史上留下光榮的一頁,萬人景仰,流芳百世,數十年後會有不少老奶奶坐在搖椅上伸出顫抖的手對孫子說奶奶這輩子最大的榮譽就是在少女時期聽過一檔由歐瀚生主持的節目,現在死而無憾了。算了算了,今兒總算見著活人了,沒想到他本人還挺牛的,什麼了不起的,放舊社會,干這活兒的那叫廣播員。
「我也懷疑過是不是她從中作梗,但不太可能,她雖然是台里的王牌主持人,但是人事上的安排她根本做不了主,更何況我已經有了一定的知名度,她哪來的權力說換就換。不過,這一來,她可得意了,連老天爺都向著她,估計她這會兒正和她那幫狐朋狗友舉杯痛飲呢!我能怎麼樣呢,這兒不是聯大,沒有上官那樣的哥們護著我,只有無可奈何的份兒。」
「冠軍又怎麼樣?所謂的一夜成名都是不現實的,我算是看透了,不過還好,五萬元獎金夠咱們花上好長時間了。我覺得,這才是那場比賽最大的收穫。」
「你一定要開心點兒,真正的開心,好嗎?」
「我們倆……一點兒可能也沒有嗎?」他的聲音有點哽咽了。
打電話,關機。他關機了。聖誕節,他不想任何人找他,他也不再等待蘇荷的電話,或許是因為他徹底地死心了,所以,很少關機的他會在這麼美好熱鬧的聖誕節關手機。
「今兒的菜能把你給撐死,沒想到電飯煲還真能做火鍋,再熱一熱就能吃了,饞死我了。」蘇荷切好蘋果和香蕉,然後拌上沙拉醬做成簡單的家庭水果沙拉,「少啰唆了,咱倆又不缺衣少食,姐妹同心,其力斷金,今後再也沒有什麼事能讓咱們哭了,你說對吧!」
「你心情不好嗎?」白羚不知什麼時候也來了「地下酒桶」,她曖昧地湊了過來。
時光流淌,誰能站立其間,永遠保持優雅的姿勢呢?
「是嗎?」他疑惑地看了看她。
蘇荷突然倒在陸丹笛懷裡大聲哭起來,明明是有趣的遊戲,她卻放縱地、痛快地哭了起來。就像剛才的笑一樣,人生最理想的狀態,就是可以任意大哭大笑。
按照遞交簡歷的順序,苦苦等待一個小時,考場里終於叫了蘇荷的名字。她抬頭,居然沒有半點緊張。她也不知哪兒來的勇氣,內心卻對這場競爭充滿強烈的挑戰欲和表現欲。
「我覺得吧,這節目還是挺有亮點的,但是主持人—也就是你,愛情觀有點兒不正確,不過這是個見仁見智的話題,總之我不太欣賞您的有些觀點。」蘇荷開門見山地說,嚇著了三位評委,她可是跟陸丹笛闖蕩江湖的俠女,就這三人,一字兒排開,一副德高望重狀,想嚇唬到蘇荷還真差了點。
蘇荷滿懷希望地睡覺,睡得很熟,連陸丹笛什麼時候回來的都不知道。
他邁著頹唐的步子路過一家海鮮酒樓,看見白羚挽著尚恩倫走出來,正準備上車,他衝過去一把抓住白羚的手說你把我存你那兒的錢還我,還有我給你買的車,都還我。嚇得白羚臉色發白,她見周圍沒多少人便要尚恩倫先上車,尚恩倫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迷迷糊糊問這誰啊,她小聲說這是我爸,他腦子有毛病呢,你快上車,別被他傷著了。於是他恍惚地先上了車。
陸丹笛以最快的速度抵達安佑寧家,她慶幸自己不夠絕情,居然還留著他家的鑰匙。下車,上樓,這熟悉的樓梯和燈光,她慌亂而沉悶的腳步聲在這麼寂靜的夜晚顯得很孤單。薇薇,親愛的薇薇,你這刁蠻任性的「鼻血薇」,咱們已經三個多月不見了,為什麼在我的內心深處你仍然是最易破損的傷疤,整整三個月也沒有痊癒呢?你還好嗎,你還那麼飛揚跋扈嗎,跟你貧嘴你還會回應嗎?
觀眾熱線時間,陸丹笛最喜歡這個環節,聽一聽別人的愛情慘事兒,過過癮,讓自己覺得自己不是世上最倒霉的人—最愛的男人和最好的姐妹上床,夠慘烈,比白素貞聽說許仙和小青玩婚外情更慘烈。
剛從一汽車加油站爆炸現場回來的陸丹笛,一身疲憊,當地的各個部門集體封口均不接受採訪,陸丹笛硬是活生生把區長從辦公室里揪出做了一段採訪,那區長好幾次都恨不得叫警衛弄死這女的,心想現在的記者怎麼都跟王母娘娘似的啊。
他們勉強把這一期節目做完了。
你這傻瓜。
「簽約?首席女主播?我?你有這麼大的膽兒相信我能行?」
他曾坐在宿舍旁的台階等她,他曾在羅密歐事務所故意刁難她,他曾與她並肩作戰像兩個孩子一樣努力,他曾在梧桐樹的背後讓她依靠哭泣,他曾在飛機上突然出現,他曾用冰塊為她消腫,他曾拖著大箱子說從此開始獨立的生活。
時鐘指向十一點,火鍋吃得差不多了,酒瓶也空了,滿屋子都是聖誕的味道。聖誕的味道是怎樣的味道呢?孤獨的,喧囂的,快樂的,繁華落盡的。
「這你可不知道了,我爸是個神經病,天天打我,前兩年做生意發了財就在外面有了女人,然後就把我跟我媽拋棄了,他還叫一群黑社會的小混混打我和我朋友呢,我在他面前都跪下了他還不肯放手。現在窮困潦倒了又回來找我,說要我給他贍養費什麼的,你說可氣不可氣。」白羚撒謊不用打草稿。
錢撒了一地,白羚上車說走吧。
她們東倒西歪地靠在沙發上,電視里在演一個台灣言情片,一女的使勁兒哭,男的就在好言相勸說什麼你要哭多了皺紋就會越來越多就不好看了,那女的不聽不聽就不聽還在那兒哭,她們倆火鍋都吃完了她還沒哭完。陸丹笛都來了脾氣說這娘們兒怎麼這麼不知趣啊,什麼事兒哭了整整一集,換台!蘇荷說別換台你讓她哭,這電視劇一共四十集,我看她能哭多少集。
蘇荷和歐瀚生一起打車去聯大藝術學院。一路上,蘇荷不停地雙手合十禱告,嘴裏默念著杜薇薇你這傻瓜,千萬別干傻事兒,千萬別干傻事兒和-圖-書,然後一把握住歐瀚生的手說怎麼辦怎麼辦,我害怕。歐瀚生說蘇荷不管發生什麼事,有我在,千萬不要害怕,要冷靜,天塌下來有我撐著。蘇荷絮絮叨叨地說有你這句話我就放心了一半,可惜今兒不是天塌下來,怎麼辦怎麼辦怎麼辦。
「夏寂,我有時候常常想,我們在一起是不是個錯誤。」她回頭抱住他,摸他的頭髮和脖子,「如果我們在一起是一個錯誤,就讓我們分開,我們應該有自己的生活,完全的為自己生活,不要悲傷與疼痛,做一個簡單的自己。我不得不告訴你,我已經不再愛你了,真的,勉強和你在一起我會覺得彆扭,我會覺得對不起你,因為我無法付出和你相等的愛,所以讓我離開你,走得遠遠的,彼此也不再想念,各自開始新的人生,就讓我自私一次,哪怕你會恨我入骨,我也必須離開。夏寂,再見。」
「你猜啊!」蘇荷系著圍裙,調皮地賣個關子。
首先是蘇荷和歐瀚生一段調侃,熟悉的套路,拿對方開玩笑,這歐瀚生總喜歡在節目里製造點兒曖昧的情緒,不少聽眾都以為他們倆之所以這麼默契是因為生活中他們便是一對情侶,接著,接聽第一條熱線。熟悉的聲音,這聽眾,竟然是如此熟悉的聲音。
蘇荷心想,這真是一個棘手的問題,應該怎樣去解決呢,尤其是這個靈敏的主持人,怎麼去回答這個天真的小姑娘,為她解答疑惑又不至於讓她傷心呢。
「按照語言習慣的分析,『還行』就是『有待改善』,而『有待改善』就是不好,看來你的言下之意是,你對《人間》有點兒不以為然?」歐瀚生充滿了疑惑,他並非刻意刁難,他在乎任何人對他節目的評價,哪怕是隻言片語他也要分析個透徹。
「還是不對。」蘇荷又搖搖頭。
是陸丹笛。她也驚訝得瞠目結舌。
「你回去吧。」她回到宿舍,從窗口偷偷看著夏寂,他明顯地消瘦了,頭髮臟而亂,他最喜歡的那件黑色外套套在身上,已經皺巴巴了。她閉上眼睛說:夏寂,你恨我吧,痛快地恨我,然後離開,然後忘記我。
「蘇荷,我真的很絕望,我一直在徘徊,在思索,我現在非常厭惡自己,怎麼辦,一個連自己也開始厭惡的人,這個世界上還有誰願意要她呢?蘇荷,請代我向她說聲抱歉,她已經很久沒有見到我,雖然我經常在電視上看見她,我為她驕傲,她的成功就是我的成功,因為我們永遠都是姐妹,對不對?」電話猛然掛斷。
「我和他已經分手了,他拋棄了我,所以,你現在的心情我特能理解,那些負心的人,就讓他們去死吧,但是我們還是要好好地活著啊,你說是嗎?」她的眼神,她的粉色風衣,還有囂張又鮮艷的紅唇,在這昏暗的酒吧里就像一朵盛開在內心隱秘處的花。
「我現在通知你,從今天開始你試用期結束,瀟湘衛視將正式與你簽約,並且,我要力捧你做首席女主播。」他坦然地說出,顯然經過了深思熟慮。
「你的聲音……莫非你是……」蘇荷幾乎要驚訝地叫出聲,但職業道德讓她強壓住激動,不能把聽眾的名字念出來。
飛得高高越遠越好剪斷了線它就死掉生命短短高興就好喜歡就好沒大不了越變越小越來越小快要死掉也很驕傲;你不想說就別再說我不想聽不想再聽就把一切誓言當作氣球一般隨它而去我不在意不會在意放它而去隨它而去。
「答對啦!」蘇荷鼓掌,隨手套了個紙皇冠在陸丹笛頭上,這個節日,人人都是公主。
詩念完,掛斷電話。兩人捂著肚子笑成一團,拍桌子打滾,很久沒這麼爽快地笑過了。
他從此後總該相信惡有惡報這一說法了吧。
蘇荷手裡的零食沒拿穩,掉地上了。
她與陸丹笛約好一起過聖誕節,兩個沒有愛情的女孩子,她們天真地設想:我們在電飯煲里做火鍋涮肉,味道一樣好,天氣漸冷,吃火鍋會讓人心情暢快。蘇荷決定搬到陸丹笛家去,反正已經辭去羅密歐事務所的工作,學校也沒有太多事情,住在學校宿舍就太不方便,夏寂每天在這裏守候只等著和蘇荷見面。她不能見他,一次也不能見,她怕見了以後會違背對夏阿姨的承諾,又情不自禁地投入到他的懷抱,也許,那樣真的會害了他。和自己的家人生活在一起是最美好的事,她心裏清楚。不可以為了青春的悸動與倔強,而讓他失去一個溫暖的家,她不願做殘忍的劊子手。
「丹笛……」蘇荷眼巴巴地望著她。
她再次拿著行李下樓,她感覺自己的腳已經完全不屬於自己,彷彿走在一條通往悲傷得沒有希望的路上,她甚至希望自己就這樣完全喪失知覺,變得笨拙而遲鈍,不因為任何感情敏感得顫抖。可惜,她生來便是憂鬱敏感的女孩,她戰勝不了自己。或許,面對如此多的困境與毀滅,哪怕是一個堅強又大度的男孩子也承載不了吧。
…………
老陸站在原處,也不撿地上的錢,他體味著白羚說的那一番話,想著剛從監獄里放出來后的那幾年,妻子日日操勞家務,每天等著他回來,但總是等不到人影。偶爾見著他了,也是酩酊大醉,牢騷遍地,一個不順心立馬一個耳光,妻子也不吭聲,只是把打碎的盛湯的碗撿起來。還有自己的女兒,倔強而潑辣的陸丹笛,他從未以父親的姿態和藹地與她談過心,還是在入獄之前與她一起逛街,當時她要吃糖葫蘆,但他嫌貴不願買,女兒就在大街上哭鬧起來。種種過往,此刻全在腦海里浮現。
「車?我賣了!錢?取不出來!」白羚現在才不怕眼前這個老頭子呢,以前他是因為有錢,不用開口都有大把的人為他賣命,現在他充其量算個車匪路霸,誰都可以踩他兩腳。
「我都為你感到生氣,你哪一點比白羚差啊,再說了,你是主持人大賽的冠軍,主持人的位置本來就是你的。」蘇荷說到那場比賽就來氣,不僅僅為陸丹笛。
「別傻了,那麼多畢業生,擠了頭都進不了瀟湘衛視,這麼好的平台和環境,既然沒有失去就別自己跟自己過不去,我算是想明白了,沒人趕我走,我混吃等死也要賴在這兒。再說,去新聞部做記者也挺好的,雖然暫時做不了主持人,但機會總有的,先鍛煉鍛煉唄。我還挺嚮往那種拿著話筒趕往事發地點的工作,比在演播室的壓抑好上一百倍呢!」聽得出,陸丹笛並不是自我解嘲,而是著實成熟了許多,換作從前,她一定是大吵大鬧一番,然後甩手走人。但現在不會了,以後一定也不會。
這一個月蘇荷也成長了不少,她已和歐瀚生磨合默契,成為時光調頻最火的主持人,他們一唱一和一張一弛配合得非常默契,蘇荷皺皺眉頭歐瀚生就知道她要說什麼,歐瀚生抿抿嘴蘇荷就知道該接什麼話頭。而《人間》節目熱線也成為C市廣播圈裡最難打進電話的熱線,因為實在太火了,大學生們簡直把這兩人當成愛情的圖騰,尤其是他們關於「蝴蝶飛不過滄海」的愛情觀,也迅速在大學校園裡流行,蝴蝶的價值一時間竟然成為眾人討論的熱點話題。在這一點上,蘇荷與歐瀚生也一直在爭吵,在節目里他們同樣敢於爭辯,絕不會因為直播而勉強迎合對方的觀點,經常在節目中為了爭論一位聽眾的愛情難題而吵得不可開交。幾輪下來,這竟成為《人間》節目的特色,街頭巷尾的年輕人紛紛成為《人間》的聽眾,他們都喜愛上歐瀚生磁性質感的聲音與蘇荷溫柔幹練的語言風格。
黑的白的紅的黃的紫的綠的藍的灰的、你的我的他的她的、大的小的圓的扁的及好的壞的美的丑的新的舊的各種款式各種花色任我選擇。
氣球,飄進雲里,飄進風裡,結束生命;氣球,飄進愛里,飄進心裏,慢慢死去。
「告訴你什麼?沒什麼值得說的,我覺得無所謂唄,領導安排我去哪兒我就去哪兒,難道這點事兒我還要向你彙報嗎,你和我又不是一個節目組的。」她回頭對蘇荷說,「蘇荷,你先回家吧,我晚點回來。」蘇荷點點頭離開。
「說。」尚總就喜歡她這直率的性格。
還有三天就是聖誕節,各個商家都恨不得趁機大撈一筆,每個小店門口都已經提前掛滿了小巧玲瓏的綠色聖誕樹和紅艷艷的氣球,整座城市呈現出一片美好而傷感的氣息。就連聯大校園裡也隨處可見聖誕主題派對的海報,年輕的大學生們對這樣的節日喜愛有加,以聖誕的名義結朋交友,或許會遇見新的愛情,新的人生。大四的學生卻都在忙碌著,有的在各個單位實習,有的兩耳不聞窗外事,專心致志地複習考研,他們要面對很多殘酷的選擇,選擇是最艱難的行為。人生的痛苦往往來源於各種選擇,倘若沒有選擇,必將平靜百倍。
尚恩倫看了看天花板閃爍的燈光,覺得自己很滑稽。
「蘇荷,你怎麼啦,你沒事兒吧?」上官焦急地在電話那邊詢問,他一定在和女朋友過二人聖誕節,甜蜜的氣氛被突然的電話打斷,「蘇荷你幹嗎呢?你別嚇唬我啊!」
「你比我想象的還要聰明,我沒看走眼,你現在的狀態告訴我,我的判斷是正確的,你適合新聞部的氣場與氛圍,而不應該把你的精力與才華白白地消耗在《音樂中心》。」尚總喝了口水,他說話的聲音鏗鏘有力擲地有hetubook.com•com聲,陸丹笛這等「妖孽」都突然變得小心翼翼不敢作聲,認真聽他說下去,「我當初看中你的時候,你還只是一個普通的大三學生,通過一次比賽證明不了什麼,但你的表現告訴我你很適合幹這一行,潑辣的性情,大胆的語言,還有精彩的創意,讓你在舞台上抓住了我的眼球,我可以代表大眾的審美,所以直覺告訴我你應該獲得那次比賽的冠軍,但我不敢馬上重用一個新人,所以主持人大賽的承諾是獲得與白羚共同主持《音樂中心》的機會。這是一個簡單的錄播節目,主持人只需要對著提字器念稿,說白了,這樣的節目需要的只是一個花瓶,美麗大方就能勝任,我一直把它看作你的開始,而不是終點,你通過這個窗口開始了解電視行業,開始熟悉電視製作的細節,也讓你真正完成了從普通大學生到職業電視人的轉變。當你轉變成功之後,我開始為你考慮新的發展,我不可能讓你在與白羚的鬥爭當中消磨時光,消磨才華,你陸丹笛能夠做到的,絕對不僅僅是像白羚那樣成為一個『熟練的花瓶』,你是一個在哪裡都會光芒四射的陸丹笛,於是我決定讓你去做記者,這是一個苦而累的職業,但能夠讓你全面掌握電視技巧。朱主任告訴我,你採的都是重頭新聞,出鏡時機敏又得體,編片子又號稱陸快手,我很欣慰,因為這說明你有了一個顯著的成長,也說明,你可以慢慢有一個質的飛躍。」
他覺得自己很可笑,愛一個人,足足愛了三年。三年的愛,都可以把北極的冰川融化了,她卻絲毫不領情,頭也不回地走掉,這比三年前對他的羞辱要更加傷人,她那麼決絕,那麼殘酷,這種無謂的付出,是該繼續下去,還是就此打住呢?
下班的時候,她又遇見了尚恩倫和白羚,他們上哪兒都十指緊扣,像連體嬰兒一樣。她甚至還過去向他們倆打了個招呼,嚇得這甜蜜的小兩口詫異了很久,還以為陸丹笛,新聞采多了腦子有了毛病。
「不對。」蘇荷搖搖頭。
「尚總,您找我?」陸丹笛跑得太快,緊急剎車,在尚總辦公室門口停下來。
剛下樓,看見夏寂站在面前,她扭頭就往回走。
這個迷茫的聖誕節。
「蘇荷,你聽好,我們現在分頭去找她,我去安佑寧家,你去藝術學院的宿舍,現在杜薇薇的手機關機,安佑寧家沒人接,我估計是把電話線剪斷了。安佑寧那個孬種,我剛才打電話給他,他居然和宿舍的同學在外喝得醉醺醺的。我現在擔心的是……我擔心杜薇薇有危險,剛才聽她的聲音,我太了解她了,她很絕望,不管怎麼樣,先找到人再說。」說完,陸丹笛馬上攔車去安佑寧家,她已經很久沒有去過那裡,但是今晚不得不去,她是去救自己的姐妹。記者的直覺告訴她,杜薇薇做了一些愚昧的抉擇。
「你這麼說什麼意思?讓我感激?讓我內疚?我也明明白白地告訴你,我不會,我只覺得很可笑,我居然還站在這裏和你爭執。」說完,她扭頭就走。
「真難為你了。」他湊過來突然親了一下她的臉。
「蘇荷,你不要離開我,可不可以告訴我,你要去哪裡?」他的聲音顫抖得厲害。
「你要堅強一點兒,這樣我……我們也會快樂。」蘇荷捂住嘴,眼淚不停地流,她甚至希望杜薇薇儘快掛斷電話,因為她已經支撐不下去。
「我會好的,放心好了。」
剩下兩個人哭成一團。
接著來。石頭、剪刀、布!陸丹笛輸,名單上是西西。
「我哪有臉回去。」他的聲音慚愧而蒼老,他看了看一旁站著跟醫生溝通的陸丹笛,女兒似乎成熟了不少,無論是穿著還是待人接物,似乎都與從前判若兩人。酒紅色的鬈髮,得體的職業裝,拿著話筒嫻熟的姿勢,他很想開口說一聲對不起,但卻害怕她的冷漠。
「你上哪兒撿的啊,運氣也太好了吧!你可別騙我啊。」
「你說得倒輕巧,我在你那兒存了五十萬,你這個貪心的毒婦想獨吞了是不是,還有我給你買的那輛車,去哪兒了?」他又憤怒又帶著點兒哀求的口吻。
尚恩倫的白色別克揚長而去,掀起一陣灰塵。
「啊……你好你好,您親自打電話給我啊?」她有點受寵若驚,心想莫非還有機會,那就把剛才想的那段阿諛奉承的話說給他聽吧。
「是的,今天我陪你好嗎?不要難過了。」她笑眯眯地看著他。
「丹笛!」他大吼一聲。
「沒有。」她不假思索地說,然後走了。
時光流淌,一些我們以為會亘古不變的建築,也慢慢被風化。
「不,蘇荷,即便她原諒了我,我也不可能原諒我自己,今天我打電話來只是傾訴,我並不需要你為我解答什麼,你會說怎樣的話來安慰我我太了解了。這幾個月我一直在自責,一想起曾經三個快樂的姐妹一起在校園橫行霸道我就開始哭,一直哭一直哭,哭到沒有人敢理我,沒有人敢和我做朋友,因為他們會覺得累。他們需要承載太多我對兩個姐妹的想念,要承載太多我對自己的仇恨,所以,他們害怕。我現在的痛苦,不是僅僅一句話可以概括清楚的,我不停地對自己說,我是一個負罪的人,我拆散了我最好的姐妹和她的男朋友,我佔有了她的男朋友,我終於證明了自己的優秀,自己有一天是可以打敗她的。這些年我一直在處心積慮地讓自己變得更強,為的只是勝過她,讓別人看見我的光彩,如今我做到了,我甚至還得到了她的男朋友,但我卻一點也不開心,我突然發現自己很可笑,除了具備一點點嫉妒的力量,其他什麼也沒有。我曾經一次又一次地罵自己,為什麼這麼沒用,什麼也不如她,不如她漂亮,不如她大度,不如她優秀,不如她討男孩子喜歡,可是,我卻忘記了,她明明是我的姐妹,我應該以她的漂亮她的大度她的優秀為榮啊,為什麼在我迷茫的時候,沒有想到這一點呢?那麼,蘇荷,你告訴我,我應該怎樣做才能減輕我的罪孽呢?」
陸丹笛看著眼前的蘇荷,這個經歷過巨大痛苦的女孩子,她仍然如此頑強地活著,不露絲毫哀怨的痕迹,她並非刻意隱瞞,而是,她從來就沒有過無法逾越的傷痛,即便有,她也只是眼角眉梢淡淡地憂傷一下,然後又變成那個短髮清爽的乖巧女孩。
陸丹笛晚上總是很晚才回,蘇荷就在收音機旁發獃,聽各種各樣的聲音,講述各種各樣的感情。有個小女孩對歐瀚生說她愛上了一個男孩子,但這個男孩子不愛她,而且已經一再地說明他不可能和她在一起,無論她做怎樣的努力他都不為所動,這個女孩子很可憐,她問歐瀚生應該怎麼做才能讓這個男孩子喜歡上她呢。
一個月的時間讓陸丹笛成為新聞部最受歡迎、出鏡率最高的記者,她總是沖在最前線,用她自己的話來說便是已從一個每天播報流行音樂資訊的主持人成功地轉型為一聽說火災車禍洪水強|奸搶劫殺人便心花怒放的記者,她在很努力地學習與鍛煉,整點新聞時常客串新聞主播。在瀟湘衛視經常可以看見她忙碌的身影,急匆匆地拿著話筒向前沖,身後跟著牛高馬大但跑不過她的攝像師,各個頻道的編導便會指著她說看那就是聽說哪兒死了人立馬跟狼似的兩眼放光的陸丹笛。
「你倒是說說,我的什麼愛情觀讓你不滿意了。」歐瀚生有點窩火,當著身邊兩位同事的面指責他的愛情觀,這小姑娘太不給面子了。
她轉身吃力地提著箱子鑽進一輛計程車。留下夏寂像無人操控的木偶站在原處,表情獃滯,他不明白她剛才說的話。風漸起,他穿得還很少,不禁一陣哆嗦,聖誕節就要到了,聖誕老人要送來禮物,我的禮物是什麼,你的禮物是什麼,他的禮物是什麼呢?
「尚恩倫,我請求你不要動不動就去找你爸,不管你是為了誰,這樣會讓我覺得你很窩囊很沒用。你自己反省一下,你來瀟湘衛視以後學到什麼了,你對得起自己導演的身份嗎?每天就知道上躥下跳,不學無術,仗著自己老爸的身份什麼也不做,什麼也不學,你認為你這樣很威風嗎?我真看不起你,就你這樣,哪有資格管我。」陸丹笛也毫不示弱,原本心平氣和,尚恩倫這麼一鬧騰,她正好藉機發泄一下內心的不滿。
清理好全部家當,突然發現自己只有很少很少的行李,少得讓人覺得可笑。一個箱子和一個背包,被子暫且放在宿舍。僅此而已。
時光流淌,所有人都在改變。
「發酒瘋了吧!陸丹笛,您老人家行行好,西西姐我正沒日沒夜地複習,要沒大事兒就別騷擾我了,再見!」聰明的西西一聽就知道是戲弄她。她們倆又是一陣狂笑,這遊戲太好玩兒了,能夠看到眾人神態迥異的反應。
她去超市轉悠了一圈兒,買了點零食。一直挨到吃晚飯的時間,然後準備約陸丹笛見面吃飯,既然面試得不算好就乾脆不告訴她,圖個清靜。
「啊!謝謝你,我……我行嗎?」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現在一月份,不是愚人節。
聖誕老人有沒有悲哀呢,有沒有愛情呢?
「是不是又是白羚搞鬼?」蘇荷問,那語氣彷彿要將白羚碎屍萬段。
「我祝你紅遍東南亞,紅得連辛巴威人民都認識你!」
「主持人您好,我很想和蘇荷說說話。」她的聲音沙啞而脆弱。
「我祝你早日結婚九世同堂……不對,那樣都成老妖婆了,那祝你四世同堂!」
蘇荷剛一開手hetubook.com•com機就接到陸丹笛的電話。
「我只想知道你為什麼要離開我,如果我做錯了什麼,你告訴我,我馬上改好嗎?蘇荷,我知道最近我很忙,所以沒有準時送便當,你一定餓著了,生氣了,對不對,還有……還有是不是因為我最近脾氣不太好,總愛說粗話,這個我也改,一定改,我們就像從前一樣,好好地生活,蘇荷我真的不能沒有你。」他著急地說,慌亂地說,緊張地說。
「陸丹笛,我明明白白地告訴你,我來瀟湘衛視的原因只有一個,就是為了你,因為我看直播,知道你得了主持人大賽的冠軍,會加盟瀟湘衛視,所以我才對我爸要求說想來這裏實習,就為了在三年之後能夠再見你一面,可你對我的熱情無動於衷,我真不知道這麼做是為了什麼!」
她的臉一直保持著陽光閃亮的笑容,同事問她是不是臉抽筋,她笑著搖搖頭,但又恨不得拿個喇叭把她即將成為瀟湘衛視首席女主播的消息公佈於眾。
「行,我找找。」陸丹笛翻箱倒櫃找出一本《徐志摩詩集》,信手一翻指著那篇《再別康橋》說,「就這『輕輕地來輕輕地去』得了!」
他在「地下酒桶」買醉。對於男孩子來說,酒精是最理想的安慰劑,大醉一場遠遠比痛哭流涕要有成效。
「和在《音樂中心》比是不是更充實,情緒更飽滿呢?」
「別傻了,喝再多也沒辦法解決問題,只會傷身體,這樣……我會很心疼的。」白羚伸手輕輕撫摩著尚恩倫的頭髮,他沒有拒絕,她全神貫注地看著他的眼睛,這是一個單純而善良的男孩子,「我只想讓你知道,不管發生什麼,其實一直有我在旁邊默默地為你祈禱,保佑你可以快樂一點,真的,儘管你總是一味地排斥我,但我仍然這樣想,哪怕你僅僅多看我一眼,我也會覺得很滿足。」
善有善報不敢說,惡有惡報倒還真有那麼回事兒。陸丹笛的爸爸因為偷工減料被查處,罰款罰得他直吐血,建築公司經營不善又導致破產,短短几天讓他嘗盡了人情冷暖世態炎涼,就連他愛得死去活來的情人白羚也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將他拋棄,打電話給她求她回來,她酸溜溜地說,您老不是承諾我為了我願意做任何事嗎,那現在就當為了我嘗一嘗這相思之苦吧。老陸的公司垮了,身邊人也走了,卻沒有臉面去見家裡人。

「真是撿的,隔壁超市搞活動,之前放了一排這樣的聖誕樹在門口招攬生意,後來他們老闆財大氣粗又弄來幾棵更大一點的,沒地兒放,就扔了兩棵,被我偷偷運回來了,稍加清理,再裝飾一下,看起來還挺漂亮的。」蘇荷得意地說著,彷彿幹了一件救苦救難的偉大的事兒。
「我知道,一定是您的意思。」她毫不含糊,回答得也直接。
「丹笛,我最氣惱的並不是你一直不接受我,而是你壓根就沒把我當朋友,連普通朋友都算不上。突然不讓你主持《音樂中心》了,不管你表現得多麼無所謂,但是作為你的朋友,我敢肯定你是難過的,既然難過為什麼不告訴我呢,為什麼不和我商量怎樣來解決呢?我不知道是誰的主意,今天還和爸爸大吵一架,這全都是為了你,但是你卻對我隻字不提,難道我就那麼不重要嗎!」他忍不住大聲咆哮起來,也不避諱在電視台附近是否會遇見熟人。
「輕輕地我走了,正如我輕輕地來……」才開始念,陸丹笛就忍不住笑。
一看時間,十一點,蘇荷的節目已經過了一半。她趕緊打開收音機。
「贊一個!你心靈手巧,將來一定能嫁個好人家。」陸丹笛脫下大衣掛在衣架上,「你把火鍋配菜都準備好了吧?我還買了兩瓶紅酒,咱姐妹二人今兒一醉方休,大過節的,什麼不開心的事兒都給老娘滾一邊去吧,誰要哭誰是孫子。」
「輕輕地我走了,正如我輕輕地來;我輕輕地招手,作別西天的雲彩。那河畔的金柳,是夕陽中的新娘;波光里的艷影,在我的心頭蕩漾。軟泥上的青荇,油油地在水底招搖;在康河的柔波里,我甘做一條水草……」她搖頭晃腦大聲朗誦著,酒精真是勇敢的藥水。
「丹笛,你為什麼不告訴我?」他未和蘇荷打招呼,劈頭蓋臉地問陸丹笛。
「回家吧,別在外頭混了。」陸媽媽也過來了,她看著平日里力氣大得可以上山打老虎的前夫現在如此落魄,心頭一酸,眼淚流了下來。
「什麼遊戲?」蘇荷抬抬眼皮,看來她也不行了。
「丹笛最近忙得不亦樂乎,有什麼新的收穫嗎?」尚總一副彌勒佛笑眯眯的神態。
在家待了幾天,蘇荷開始感覺到單調和乏味,但又不敢回羅密歐事務所,儘管她喜歡在那裡的忙碌,卻害怕再次遇見夏寂。有很多記憶都停留在那個小小的唱片行,果斷一點,堅決一點兒,不然會後悔的。陸丹笛也不能陪她,每天忙著跟白羚明爭暗鬥,還忙著迴避尚恩倫的熱情,其實若不是安佑寧在前,可能她會同意尚恩倫的追求,她雖然是大度的女孩子,在感情上,卻極愛鑽牛角尖,那些看似拿得起放得下的女孩子,往往比蘇荷這種一眼便能看見憂鬱的女孩子更脆弱。她試圖喜歡尚恩倫,但是沒有這個力量突破自己的心。
「遵命!陛下!不過陸丹笛還有一事相求,情況緊急,請批准!」
「請講。」蘇荷此刻正戴著耳麥,全神貫注地聽著,她很享受聽眾的信任,他們與之交心,她也願意還以虔誠的熱忱,至少給予用心的態度。
「滾蛋吧你!你也不撒泡尿照照,有你這樣的龍嗎?是,當初我是愛你愛得死去活來,但那時候您老人家風光啊,上哪兒身後都跟著一大群人,像皇帝出巡似的,現在呢?死在路上了都沒人知道吧,我跟著你有什麼好處?陪你上街拉二胡乞討度日?做夢吧你!你說你為了跟我結婚連家都不要了,你要不要臉,有膽兒為了我不要你老婆就總有一天會為了別的女人不要我,你這種男人我見多了,現在要不是為了找我要錢壓根兒就不會記得我,我一輩子記得那天在酒吧里,你是怎麼對你女兒和她那幾個哥們的,真夠狠的啊,連對親生女兒都那副嘴臉,還好老天爺開了眼讓你現在落得這副田地,你威風呀!你怎麼不像以前那樣罵我賤貨了呢?怎麼不像以前一來火立馬給我倆耳光呢?姓陸的,老娘我早受不了你了,一把年紀了,都快禿頂了,不好好在家待著學別人玩兒婚外情,德行!你活該有此下場,行,你不是缺錢嘛,我給你!」她打開錢包,拿出一把一百的鈔票對準老陸的臉使勁一摔,然後丟下一句話,「給你!這是我給您老人家的青春損失費!」
「我不知道,該怎麼辦……就怎麼辦。」陸丹笛的眼神突然變得木然,看著蘇荷,是的,連這個素來堅強的女孩子今天也不知道該怎麼辦了。面對自己空白的愛情與殘留的記憶,她已經開始麻木了。而且,她認定自己還將一直孤獨下去。
「前幾天,你舉了一個『蝴蝶飛不過滄海』的例子,你說鯉魚跳龍門就能變成龍,蝴蝶就算飛過滄海還是蝴蝶,所以蝴蝶很愚笨,完全沒必要做無用的努力,但是我個人覺得,蝴蝶即使飛不過滄海,但它拚命扇動雙翅的氣流,到達海的對面其實可以形成強烈的颱風,這就是所謂的『蝴蝶效應』,所以,一個人如果真心愛上另外一個人,即使完全沒有辦法在一起,也要用心來付出,哪怕是無謂的付出也好,自己到不了彼岸,但也要讓幸福的颶風刮到彼岸,讓自己所愛的人能夠感應。」蘇荷並未準備這一番台詞,而是發自內心地表白,不僅僅是為了一次應聘,彷彿是借一個場合來總結自己的愛情觀。
接下來蘇荷陷入沉思,也未用心去聽節目了。她一直在反覆琢磨著歐瀚生的話,這段模稜兩可的語句,其實她隱隱有些不服氣他的這個愛情觀點,心想:這傢伙一定是不知道蝴蝶效應吧,這點科學常識都不知道還做主持人,哼。一瞬間,她開始萌生一點爭強好勝的激|情,也萌生出想認識這名叫歐瀚生的主持人的慾望。他的聲音曾給她激勵,陪伴她度過無數個夜晚,但卻素未謀面。總之,做媒體這個行業就有這種趣味,你一直在做一件事,慢慢地有了影響,被人關注,但是你還是你,仍然有自己的生活。想一想,覺得非常奇妙。
相信蘇荷也會同樣驚訝,杜薇薇打進熱線。
「你在?走開!」他一把將她推開,不小心撞翻她手中的酒杯,酒潑在她胸前,他很不好意思,伸手要幫她擦拭。
走神完畢,繼續聽節目。節目間隙突然聽到時光調頻最新的招聘廣告:招聘大學應屆畢業生加盟時光調頻,要求女性,文筆好,口齒伶俐,有媒體從業經驗者優先,讓你的聲音安慰每一個熱愛夜晚的人。
「丹笛,他們這麼不講道理,乾脆,咱別幹了,打死不受窩囊氣!」
「你不是有男朋友嗎?」尚恩倫摸摸額頭,他希望自己清醒一點兒。
「丹笛,路上小心。」媽媽拿著錢,看看丹笛疲倦但仍青春洋溢的臉,然後再看看前夫那張枯萎又尷尬的臉,不知道該如何是好,她也很想幫他把女兒留住,聽他說一聲對不起。這個世界上,永遠只有親人是不會分開的,也不會在你貧窮或疾病的時候冷漠地躲藏,她焦急地看看兩人,希望他們中有人先開口說話。
天灰灰,就像世界末日那樣酣暢淋漓,暮靄沉重得要垮掉。
居然有一個做和圖書電台主持人的機會,蘇荷想了想,決定第二天就去試試。面試的地址居然是瀟湘衛視隔壁的廣播大廈,仔細想想,沒錯,廣播電視都同屬廣電局,難不成偶爾還曾在這大院里碰到過這位傳說中的歐瀚生?
醒來時發現自己在醫院里,護士見他醒了特高興,說老人家您總算醒了,剛才都急死我們了,老人家您真走運了遇見了好心人。他微笑著點頭心裏還老不高興,明明才五十你憑什麼張口閉口老人家長老人家短的。
「謝主隆恩。」她做出一甩水袖的模樣退下,一臉笑得陽光閃亮。
「蘇荷,你知不知道杜薇薇現在住哪兒,是不是和安佑寧住一塊兒?」那邊的聲音急切又慌亂,很少見陸丹笛如此害怕過。
「我是誰並不重要,蘇荷,我只想在這裏,借你們的電波來說一聲對不起,這一聲對不起,應該說給很多人,或者,僅僅只是說給一個人聽,我想告訴她,這幾個月我沒有一天過得安穩,沒有一天過得快樂,我得到了自己想要的,卻失去了除此之外的全部。」
「干!我祝你為中國電視事業拋頭顱灑熱血!」
「唉,算了,他也可憐,就當是資助某個孤寡老人獻獻愛心得了!」
每天晚上十點,準時打開收音機,聽時光調頻的《人間》。
「我是一個負罪的人,我恨我自己。」
我開始依賴這個節目,依賴主持人的聲音。在很多冰冷的夜晚,我原本以為自己就要死去,是他的聲音溫暖我,他給我的不是勇氣或憐憫,而是他對每個聽眾的訴說都那麼用心地聆聽,這種堅持讓我感動。有感動就有生命,我要堅強地活著。
「來,再干一杯,姐姐我祝你繼往開來走進新時代!」
「你還想怎樣?」她停住腳步,但不回頭。
我可以沒有男朋友,但不可以沒有愛。離開夏寂后,我昏厥了好幾次,陸丹笛在家發現嚇得要命,可憐她自己的精神狀態也不好,還要照顧我,每當這時她就要撥夏寂的電話,想告訴他我就住在她家,然後要我告訴他分手的真相,然後重歸於好,但每次都被我阻止。西西說得很對,老天爺不讓我們相愛,那我們必須分開,容不得我們倔強地死死地拉著對方的手,白素貞修鍊了千年還被關進雷峰塔,我道行才二十年憑什麼跟老天爺斗。因為,一切都是徒勞的。那麼,我最後只求老天爺,讓我平安地生活吧,那些奢侈的禮物,比如愛情與幸福,我都可以不要。請給我一個平安吧!
「蘇……荷,咱們玩個遊戲吧。」陸丹笛穿著白色高領毛衣,把臉襯得通紅,明顯喝高了,但她還裝出一副挺鎮定的模樣,坐端正了,字正腔圓地說,像主持節目似的。
「你先放開我,求求你,放開我。」
請告訴我,愛與不愛,真的只有一句話那麼簡單嗎?
「傻瓜,我是真為你高興,不然天天窩在家裡胡思亂想怎麼行,海子就是天天在家寫詩寫出問題了,能做自己喜歡的事情實在太難得了,你好好把握。」陸丹笛也沒有太過悲傷,她喝一口酒,嘆口氣,「其實我做《音樂中心》好好的,完全沒有毛病可挑,觀眾也特別喜歡,而且我和白羚的二人搭檔已經產生了一定的影響,製片人完全沒有給我任何理由,就說領導的意思,把我換下來,讓我去新聞部當記者。」
「恭喜你,你被錄用了,但是有三個月試用期,但是試用期也是有工資的,所以你需要做一些準備,因為你下周將和我搭檔一起主持《人間》。」他的聲音仍然那麼好聽,還給她帶來了好運。
陸丹笛捂住嘴,眼淚掉下來。
陸丹笛只差沒把那計程車師傅逼得像開警車似的開那輛夏利了。
「說得好,今天就到這裏,你等通知吧。」歐瀚生有些懊惱,但著實佩服眼前這個小姑娘,他不願繼續和她爭吵下去。或許,他甚至有一些害怕,繼續爭吵下去的話,他不一定贏得了她。
「關……機,怎麼辦?」蘇荷強忍心頭的酸楚,擠出一個笑容。
錯就錯吧。亂就亂吧。
2002年 12月19日 天氣:陰冷
「我聽過,老聽,這節目還行。」蘇荷的回答毫不客氣。
晚上回家,陸丹笛照照鏡子,笑,哭,生氣。怎麼看也沒有首席女主播的范兒啊,尚敏那廝不會是昏了頭吧,老天爺可千萬別開玩笑了,萬一尚敏又腦子秀逗想來想去覺得還是不大合適,又一聲令下陸丹笛別做主播了去後勤部管盒飯吧,那可怎麼辦?
「蘇荷,你好,我是歐瀚生。」
「蘇荷,恭喜你。」陸丹笛並沒有像以往那樣大喊大叫,而是出乎意料的平靜,「蘇荷,我被調到新聞部當記者了,他們不讓我做主持人了。」
正思索著,歐瀚生回答說:「你知道蝴蝶的故事嗎?一隻蝴蝶的生命是很短暫的,終於擁有了翅膀懂得了如何飛翔,可它卻偏偏不巧地來到了海邊,眼前就是驚濤駭浪的太平洋,人見了都會懼怕,它卻妄圖飛過去。要知道,鯉魚越過龍門可以變換成身份尊貴的龍,蝴蝶即便飛過了滄海,它還是蝴蝶,不可能會有改變。那麼,何必那麼痛苦地揮動雙翅,浪費自己的青春和短暫的生命呢?」那小姑娘若有所思地感激了幾句,便掛斷了電話。
聖誕節是蘇荷的生日,極少有人知道。但夏寂知道,早就承諾一定要舉辦一個盛大的生日派對,讓所有的好朋友都帶著禮物參加,即便沒有錢,但也可以過得讓人難忘。她此刻卻無心過生日,因為她在躲避夏寂。
白羚一把抓住他的手,俏皮地說:「這就是你的不對了,又說要我走開,又要如此親近我,真搞不懂你們這些子弟的心思,到底是想怎麼樣?」她說完哈哈大笑,已有醉意的尚恩倫害羞得不知如何是好,心裏仍然翻滾著仇恨。陸丹笛的無情,陸丹笛的果斷,陸丹笛的桀驁,像把鋒利的刀子在心頭攪拌。
「那你剛才還真給他錢?」尚恩倫被白羚感動了。
夜渡心河,心河難渡,如此人間,共同傾聽。各種各樣的故事從此刻開始了。
「干!熱烈慶祝咱姐妹二人新生活的到來!」
「爸,早點回家。」陸丹笛漫不經心隨口說了句,然後離開了。
「我不知道,好像是,怎麼了,你聽了節目嗎?」
尚恩倫看了看白羚的眼睛,嫵媚得如一把利劍,見血封喉。
陸丹笛正拿著素材帶準備去機房,新聞部的劉主任一臉和氣地對她說丹笛你去一趟總監辦公室,尚總要見見你。她平淡地回答一聲就去。劉主任見她反應如此淡漠,還以為她有什麼不高興,回頭再看她一眼,便發現她閃電般跑了出來,邊跑邊說素材帶入庫,誰也別擋道兒。這種風風火火便是新聞部提倡的工作狀態,新聞部的工作人員相比娛樂節目部要嚴謹和親切很多,工作的壓力卻相對更大。劉主任見狀笑了笑,他覺得這小女孩挺有趣,從主持人到記者,這種身份的轉變,她的心態卻調整得很好。而且,一般被尚總召見,一定是欣喜若狂自覺被領導重視,但陸丹笛卻沒有,反而還一副不耐煩的姿態,覺得耽誤她做片子了。
「你好好休息吧,我回電視台了,今兒白跑一趟,這條新聞我實在沒法做。」陸丹笛收拾好話筒線,然後給了媽媽一千元,「媽,先給你這麼多,不夠再告訴我。」
「質的飛躍?尚總,天災人禍全讓我采了,您還要怎麼折騰我啊?」
歐瀚生馬上切進音樂,他扶著蘇荷在旁邊的沙發靠著。此刻,他已經深愛上這個可愛精靈的女孩,她的一舉一動都牽扯著他的心。
「這位聽眾朋友……我能夠理解你現在的感受,不過,我希望你能夠解脫,也許你所說的那個人,從來沒有怪過你,或許她還在等待你的醒悟。如果她此刻能夠聽到你的聲音,聽到你這麼讓人心疼的聲音,我想她一定已經原諒你了,相信我。」蘇荷的眼淚開始吧嗒吧嗒地滴下來,歐瀚生在一旁緊張得不知如何是好,連忙拿來紙巾。
她們倆從酒吧出來,天色已晚,打算回家,迎面遇見尚恩倫。他是專程來找她的。
「小樣兒,」尚總笑了笑,「拿來我簽字吧。」
「你對你爸可真兇,跟對日本鬼子似的!」尚恩倫邊開車邊對白羚說。
「我好意來看看你,沒別的意思,你要反感,我走就是。」她說完做出要走的姿勢,她漂亮得很張揚,眼神比陸丹笛要深邃。
招聘廣告一播出,就有近百名熱愛電台主持行業的年輕人蜂擁而至,下午兩點,蘇荷興沖沖地拿著簡歷準時到達廣播大廈,一見這陣勢立馬兒歇菜,心想,這怎麼跟後宮妃嬪爭著給皇上侍寢似的,不過來都來了,就當來瞧瞧歐瀚生長什麼樣兒吧。
「買的?」她懷疑地看著蘇荷。
——《蘇荷日記》
她趕緊打電話給陸丹笛,告訴她這個好消息。
「白羚!你良心讓狗吃了啊,我以前對你不差啊,為了跟你結婚,我連家都不要了,現在我龍擱淺灘你就翻臉不認人!」他說得眼淚都快掉出來。
「丹笛,對不起啊,我一時興奮,不知道你遇到這麼不開心的事。」蘇荷和陸丹笛就坐在電視台附近的「地下酒桶」,都沒胃口吃飯,一人點一杯雷司令。兩人都想,人生怎麼這麼多大起大落啊,老天爺難道就盯上咱們了嗎,非要鬧得人仰馬翻才罷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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