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小鯨的心在瞬間被撩動了,胸膛間「怦怦」作響,腦子隨之一片空白。那時的她怔怔地望著裴游,聽著自己心動的聲音,不知所措。
「師父真是神機妙算。」
「你敢?」裴游眯起眼睛,「有我在,她可以為所欲為,得意忘形又怎樣?」
看著手機監控中的畫面,孟千里的臉色忽然變了。
俞小鯨整個人都僵住了,有什麼東西在心裏炸開,裴游想試探她什麼?
「寶寶……」于瀟水低喃著,眼淚並未止住,反倒像決堤似的,一發不可收拾。
「因為她的哥哥叫蘇遙,所以她叫蘇小遙。」裴游沒想到俞小鯨對蘇小遙一無所知,「你真的不知道嗎?」
「你呀。」俞小鯨故作詫異的模樣令裴游忍俊不禁,頓了頓,才問,「于瀟水出狀況了嗎?」
「他們為什麼結婚、離婚,大哥都告訴我了。」裴游嘆了口氣,「孟煩煩比任何人都清楚,最痛苦的人是于瀟水,他願意忍受于瀟水帶來的一切,我根本不需要為他不平。」
「迷路的小紅帽。」裴游的語氣很平和,「我幫她找媽媽。」
「好奇什麼?」俞小鯨揉按著她的肩膀,明顯感覺到她放鬆了下來。
作為他喜歡的人……她真不知道該如何為所欲為,可以請教他嗎?
「當然,一進館長辦公室,孟煩煩就漏氣了,任由於瀟水捶打,一副陪她瘋陪她鬧也無怨無悔的樣子。」
于瀟水想挑「刺」,可俞小鯨現在渾身都是「刺」,她反而無從下手。
小紅帽皺著小眉頭,擔憂地看著于瀟水,又看了看俞小鯨,見俞小鯨笑著向她頷首示意,她才鬆開手,從小挎包里掏出一根棒棒糖,塞到于瀟水手中:「姐姐,我要去找媽媽了,給你糖吃,吃了就不疼,不疼就不哭了。」
「不行的。」蘇小遙為難地搖頭,「其實我從來沒見過哥哥。」
——謝天謝地,小遙沒事,一定是阿遙在保佑著,不再讓老天爺帶走我的孩子。
「是的。」裴游點頭承認,「我會擔心,怕你受委屈。」
孟千里遞過手機來,裴游看到監控畫面中的俞小鯨,她像被按了暫停鍵,一動不動地對著于瀟水兩眼放空,呆若木雞。
「蘇遙是你的哥哥?」裴游有點意外,突然想見現在的蘇遙,「要不我聯繫哥哥來接你?」
「裴游,你沒有資格跟我談蘇遙。」俞小鯨努力平靜下來,不想再因為蘇遙跟裴游翻臉,只能提醒他,「我和蘇遙的事跟你無關,希望你不要隨意越線。」
「小鯨,」裴游伸手試著握住俞小鯨的手,不知如何解釋,「如果你聽得見我的心聲,就不會這樣認為了。」
裴游目送蘇小遙母女離開,內心久久無法平靜。
名字像迷你版的蘇遙。
「那……為什麼你沒有跟著孟煩煩出現呢?」
「我以為在於瀟水面前,他很弱。」
裴游正在用樹脂製作藍鯨的眼睛,時不時地分心望向鯨展廳的入口。
「嗯。」裴游輕輕地點頭,是他給了俞小鯨「為所欲為」的權利,「以後我會注意的。」
咚!
「媽媽說哥哥去了很遠的天堂,我來到媽媽身邊時從沒見過哥哥。」蘇小遙有點不解又有點難過,「可媽媽一提起哥哥就會哭,讓我帶著哥哥的照片,多看看他,不要忘記他,不然哥哥一個人在天堂會寂寞的。我說想去天堂看哥哥,媽媽就會哭得更厲害。剛才有個姐姐也哭得很厲害,我都不知道該怎麼辦。」
「承認自己笨還有救。」俞沁笑了下,「生死都是註定的,只是每個人的時間表有差異罷了。先行離開的人,會有他們新的去處,你知道在哪裡嗎?」
「魂呢?」于瀟水不耐煩地在俞小鯨眼前擺手,「你不想工作的話,就回家發獃好嗎?」
俞沁約她吃迴轉壽司,她心不在焉地看著傳送帶上的壽司,沒有動手取盤子。
雖然于瀟水壓抑著自己,無聲地哭泣,但周圍的遊客還是注意到了這邊的狀況,頻頻側目。俞小鯨當機立斷,分開了于瀟水和小紅帽。她拍拍小紅帽的肩膀:「小妹妹,你去找爸爸媽媽玩,這裏交給我吧。」
「原來孟大哥跟你談過於瀟水的事。」俞小鯨恍然大悟,難怪裴游對於瀟水的觀感變得不一樣了,「也對,你們都是一家人,沒什麼好計較的。」
——孟萬里好像沒有繼續調查蘇遙的事了……可能他已經有了結果,才結束調查的。
海洋館九點開館時,俞小鯨帶著意猶未盡的于瀟水來到休息室,換下了潛水服。
原來俞小鯨的心裏有座墳,他在不經意間成了掘墓人。
俞小鯨心慌起來,偷偷給孟千里發消息,報備突髮狀況,希望他做好應急措施,說不定於瀟水會「水漫」海洋館。
「師父?」對不上眼神,她就對著他揮手招魂,「快看看你的徒弟,變成透明人了嗎?」
昨日因他的宣告而臉紅的她,今天因蘇遙再次跟他劃清界線。
母親失去孩子的痛苦,直接而尖銳地傳遞給裴游,那種喪子之痛不會隨著時間減弱,反而會不斷地被加深,深刻於骨髓。
「對於我不敬業的表現,我再次向你道歉。」至於她的借題發揮,俞小鯨只能假m.hetubook•com•com
裝聽不懂,調整狀態,厚著臉皮繼續講解,「對了,我剛才說到鎮館之寶的鯨鯊,五年前它受傷在海灘擱淺,是孟館長救了它,給它取名愛麗絲,為它建立鯨鯨海洋館……」
有道小小的身影擠過來,撞到于瀟水的腰側。
「腦子不行,就別裝模作樣地為難自己。」俞沁露出一臉「活該」的表情,看著俞小鯨,「這麼蠢,還是單身保平安,你談戀愛時智商絕對為負,怎麼死的都不知道。」
「小紅帽?」俞小鯨眼睛一亮,「戴著小紅帽的小女孩,還背著小豬佩琪的小挎包,是她吧?」
「我喜歡的人算什麼?」裴游不懂她的意思,「我喜歡的人是你……」
俞小鯨的腦子到現在還不是很清醒,從裴游對她說「作為我喜歡的人,你可以為所欲為」后,她的腦子就無法正常運轉了。
「呃,沒……沒有的事。」
「裴游,」俞小鯨直視他,連名帶姓地叫他,「作為你喜歡的人,我到底算什麼?」
「失去至親的人可能會失去理智,過於痛苦可能遷怒他人來發泄。」俞沁抱著她說,「小鯨,聽姑姑的話,別去刺|激他們。」
「還好。」于瀟水閉上眼睛,「明天我要去游泳館,公司安排了專業教練,我要開始水下表演的訓練。」
「嗯?」于瀟水睜開眼,轉頭看她,「什麼意思?」
「作為資深單身人士,我多的是戀愛候選人,別把我拉進你的陣營。」俞沁嫌棄道,「你就是個戀愛白痴,不過少女時動了下心,自以為是了八年都理不清。他是你的記憶,並非你的桎梏。」
「我不知道。」俞小鯨看向裴游的目光充滿了懷疑,「你都知道什麼,你想知道什麼?」
「于瀟水當時嚇到我,也嚇到了小紅帽,我就讓小紅帽先走,忘記問她的名字了。」俞小鯨有點遺憾,「小紅帽長得可愛,性格也乖巧,看起來很討人喜歡。」
「我是受人所託,忠人之事罷了。」俞小鯨露出一臉原來她也有自知之明的表情。
眼前的蘇小遙大概五六歲的樣子,她對「天堂」的意義還不甚了解,卻又感受到「天堂」帶來的悲傷。在她出生之前,哥哥就離開了……照片中的蘇遙是他最後的模樣嗎?
俞小鯨答應了俞沁,這八年完全沒有跟蘇遙的父母接觸過,也不知道他們什麼時候又有了孩子。蘇小遙,這個名字似乎在告訴她,他們時時刻刻都懷念著蘇遙。
誰都有不願意被觸及的東西,因為喜歡就能放肆地去試探嗎?
「當初孟千里將你帶到我的面前,告訴我,這是他的小女友時,我的內心是崩潰的。」
安慰哭泣的女人,並非俞小鯨的強項,但她只能這樣無奈地抱著于瀟水,不斷在心裏呼喚著孟千里。
這麼一想,裴游立刻放下手頭的工作,決定跟去看看情況。他剛走出鯨展廳,就被入口走廊處的狀況絆住了。有個戴紅色帽子的小女孩在轉悠,一臉的慌張無措,像是迷路了。
稚嫩的嗓音有點奶聲奶氣,乖巧有禮的模樣很討人喜歡。
蘇遙是她碰不得的逆鱗。
「她已經跟她媽媽回家了。」裴游想確認,「你真的不認識她嗎?」
裴游頓時覺得心臟有鎚子在狂擊,陣陣鈍痛,還有無法紓解的抑鬱。
「只要活著的人不忘記,他們就不會消失嗎?」俞小鯨的手覆在自己的胸口上,感受著心髒的跳動。藏在裏面的蘇遙,她不曾忘記……當她心動時,蘇遙會感受到嗎?
俞小鯨好奇地環視下四周。鯨展廳是鯨鯨海洋館未開放的區域,雖然走廊的盡頭連接著鯊魚廳所在的玻璃展池和環形隧道,但那裡隔著一道門,門邊有「遊客止步」的牌子,非工作人員是不允許進來的。當然,就算是海洋館的工作人員,沒有裴游的允許,也不能隨意來鯨展廳。他不喜歡無關人士來他的地盤,會影響他創作的心情。
俞小鯨愣住,心底湧起熟悉的酸澀,鼻子跟著發酸,濕意漫上了眼眶。
「小遙,她叫蘇小遙。」裴游的手不由得攥緊,緩緩地補充道,「蘇遙的蘇,小鯨的小,蘇遙的遙。」
裴游已經跟裝配公司確定了鯨雕內部的支架材料,屆時他會指導專業工作人員進行安裝,將所有打磨好的鯨雕模塊組裝黏合,然後他們再進行整體上色並細化,呈現泡沫鯨雕的成品。
該是他表現的時候,快點出場啊!
于瀟水對鯨鯊愛麗絲好奇又忌憚,想靠近又畏首畏尾。俞小鯨不得不拖著她來到愛麗絲身邊,手把手地教她如何跟愛麗絲互動。每天半小時的水下體驗,三天後,于瀟水終於敢像她一樣將手伸進愛麗絲的嘴巴,也敢跟她一起躺在愛麗絲寬大的背上,隨它在水池中遊動,還能勉強跟愛麗絲做些互動。
「俞小鯨,你現在真的越來越膨脹了。」于瀟水見俞小鯨沒說兩句話又走神,嘲諷道,「你以為有裴游當後台,就能目中無人了?」
「大哥?」裴游聽得滿頭霧水,卻見俞小鯨露出一臉防備的表情,好像暴風雨即將來臨,她在蓄力應對。
那可能是他無法到達的地方。
「小鯨和_圖_書,」裴游感覺自己的掌心開始冒汗,「蘇遙的事,我也是剛知道的。」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軟肋。」俞小鯨理所當然道,「不能因為好奇就去戳吧。」
她從來沒有得到過的東西,可以有資格去期待嗎?
裴游雖然姓裴,但也是如假包換的孟氏出品,跟他一樣深得孟萬里親傳的護短精髓。
「小鯨,」見她激動起來,裴游慌了,「我知道提蘇遙讓你不高興,但我……」
穿過鯊魚廳和環形隧道,進入「遊客止步」的區域,就是通往鯨展廳的走廊,俞小鯨卻在入口處看見悵然若失的裴游。他跟失了魂似的,背靠扶欄,陷入自己的世界,似乎感受不到外界的動靜。
鯨鯨海洋館開館前一小時,俞小鯨就餵飽了玻璃展池中大大小小的魚,然後為于瀟水穿戴好潛水裝配,陪她下水體驗。
是個五六歲的小女孩,戴著紅色小帽子,背著小豬佩琪的粉色小挎包,她慌忙地向于瀟水道歉:「對不起,我太著急,撞到你了。」
于瀟水彷彿中邪了,怔怔地望著小女孩,眼睛眨也不眨,氤氳的水霧忽而化作淚珠,湧出眼眶,滑落。
于瀟水握著棒棒糖,獃獃地看著小紅帽擠進了人群,然後消失不見。她突然像受了什麼刺|激似的,猛地就要追過去。俞小鯨見狀,利落地攔腰抱住于瀟水。
「我以為你什麼都知道,才會一直容忍我的無理取鬧。」
「大哥哥,我找不到媽媽了。」「小紅帽」怯生生地仰頭看他,小聲地問,「你可以幫我找嗎?」
「也許孟煩煩的存在,對於瀟水來說,就是個折磨。」裴游突然理解了孟萬里當初讓他們離婚的用心,小長安是橫亘在他們之間一輩子都無法消失的刺,時不時就會刺痛彼此。
可裴遊說這話時表情過於冷靜,彷彿在講「今日天氣很好」,不需要她回應什麼,也沒向她提出什麼要求。
「我說過我不記得了。」俞小鯨抽回自己的手,深深地吸了口氣,穩住紊亂而激動的心緒,「如果你聽得見我的心聲,就不會這樣試探我。」
俞小鯨想用挑刺來掩飾內心的心旌搖曳,出口卻是嗔怪的語氣,像極了撒嬌。她好想掩面而逃,在裴游面前,意識到她是他喜歡的人,就不自覺地恃寵而驕了。
「小鯨,你真的很笨,我才懶得管你會不會記得蘇遙。」俞沁輕嘆了一口氣,「我要你記住一點,你可以背負過去,但不準讓過去成為負擔。你有資格去遇見新的人,也有資格去心動,更有資格獲得幸福。」
喜歡是什麼?大概是將傷害自己的武器交給了對方。
這是要跟她談心的節奏嗎?
「那天我在『小紅帽』面前哭泣的事。」于瀟水主動提起來。
「師父?」俞小鯨又歪頭看裴游,他叫了她的名字,卻看著她沉默不語,讓她莫名地緊張起來。
「小遙的哥哥哦。」小紅帽輕輕地摸著照片說,「因為哥哥叫蘇遙,所以我才叫蘇小遙。」
「難怪孟煩煩那麼著急。」裴遊了然,小女孩讓于瀟水想起小長安了吧,「現在孟煩煩和她在一起?」
「小鯨,」裴游回過神,放低聲音,再次喚她的名字,「孟煩煩剛才離開時,我也想跟過去看看發生了什麼事。」
「我很笨的。」俞小鯨只能這樣說,有些東西,終其一生,她可能都無法看透。
「于瀟水剛才很奇怪,我向她介紹愛麗絲時,有個小女孩撞了她一下……不,嚴格來說,是擠到她腰間,不痛也不癢,她卻對著小女孩打開了水龍頭,哭得停不下來,差點淹死祖國的小花朵。」
于瀟水愣了愣,突然意識到什麼,無力地趴在俞小鯨身上,抽噎著,哭出了聲音,把所有遊客的目光都吸引了過來。
談到其他的話題,俞小鯨在裴游面前就特別淡定。她站在他身邊,像他一樣背靠扶欄。走廊的穿堂風吹著,絲絲涼意掠過,帶走了夏日的悶熱。
「誰這麼厲害,敢擋了師父的路?」
這道光是她的痛,也是傷他的利器。
當他拿著照片第一次向俞小鯨提起蘇遙,彷彿驚動她心底的暗涌,掀起了波瀾。
「哥,這麼好的機會你不去獻殷勤,在我這裏秀什麼恩愛?」裴游冷哼。
裴游想象著俞小鯨的感受,陷入沉思。如今的她,對蘇遙又有著怎樣的感情?
「我家徒弟做事靠譜,自然不用擔心。」裴游瞥了眼孟千里,「你還是看緊某人,別讓她整出什麼幺蛾子。」
剛才蘸的不是醋碟,而是芥末碟。
心臟忽然被什麼刺中,傳來尖銳的疼痛,裴游似乎窺見了藏在俞小鯨內心最深處的秘密。
「不管是腦死亡,還是心跳停止,只是生物意義上的死亡。」俞沁正色道,「但這並非真正的死亡,被人完全遺忘,從所有人心裏消失,才是。」
「你怎樣?」俞小鯨再次打斷他,聲音不自覺地揚高,「你覺得你喜歡我,就可以為所欲為,對吧?所以肆無忌憚地調查我和蘇遙的過去?裴游,你根本就不是喜歡我,你只是把我當稀罕物,想要佔有我,控制我,才會挖掘我的過去,再把我雕琢成你想要的樣子,畢竟你是雕塑家,這樣會很有趣和_圖_書吧?」
「我……」俞小鯨頓了頓,像是提醒自己,「我會一直記得的。」
「我也想啊。」孟千里巴不得親自上陣,「跟女神零距離接觸,這種機會給大魚兒簡直暴殄天物,你看,她一點都不敬業,又在發獃了。」
「嘖嘖,你還笑?她在工作中夢遊呢。」孟千里拿回手機,直搖頭,「大魚兒以為有了師父就可以得意忘形嗎?不行,作為館長,我必須敲打她。」
俞小鯨無言以對,俞沁從來都是不客氣地戳她的痛處。
裴游只是反手握住俞小鯨的手,告知她休息時間結束,將她拉到工作區,又放開她的手,一本正經地說明接下來鯨雕的製作流程。
俞小鯨猛地回過神,眨了眨眼睛,尷尬地看著動氣的于瀟水,不自然地笑了笑,繼續講解:「這是鯨鯨海洋館的主體玻璃展池,浮遊的大魚鯨鯊是鯨鯨的鎮館之寶,也是我潛水進行餵食表演的主角……」
「孟萬里都告訴你了?」在心裏炸開的東西,是她的過去,是她的隱疾,是她不願意示人的傷……為什麼他們要去挖掘?
「孟館長非常寶貝愛麗絲,將愛麗絲當女兒養。」俞小鯨看著于瀟水沉下來的臉,莫名地有些膽戰心驚,「愛麗絲很挑食,只吃鮮活的小磷蝦,孟館長怕它吃一個海域的小磷蝦會膩,就找了好幾家海產品店,訂購來自不同海域的小磷蝦……」
俞小鯨見狀,默默地離開,走出辦公室時順便把門關緊,算是維護館長大人的形象。
「我只是突然知道蘇遙的事,有點意外……對不起,我不該問的。」裴游無法否認自己的私心,如果他現在還聽得見俞小鯨的心聲,可能就不會在刺|激她的邊緣試探,想要確認蘇遙在她心中的重要性。
俞沁逼俞小鯨承諾,不準跟蘇遙的父母聯繫,必須跟他們保持距離,否則就將這事告訴她的父母,並建議他們將她送出國留學,甚至讓她在外國定居,將她和蘇遙的父母強制隔離。
「姑姑……」俞沁的犀利讓俞小鯨只想求饒,「都是單身的人,就不要互相傷害了吧!」
小女孩抽出跟爸爸媽媽的合照,翻開背面給裴游看,那裡寫著電話號碼。
這幾天裝配公司的工作人員來鯨展廳安裝鯨雕內部的支架,裴游在現場指導。他知道俞小鯨需要提前上班陪于瀟水下水體驗,讓她結束后就去休息,下午再去鯨展廳上班就可以。他說這是「師門福利」。
俞小鯨回過神,甩開腦中的裴游,立刻站到于瀟水身後,直接上手:「力道還可以嗎?」
「不算認識。」俞小鯨解釋,「她就是我說的撞到于瀟水的小女孩,原來她找媽媽找到了這裏,現在她人呢?」
「愛麗絲其實非常敏感,像小孩子一樣,願意親近溫柔的人。」俞小鯨答非所問,「畢竟她是孟千里精心呵護的寶貝。」
「五年前……」于瀟水喃喃,表情忽然恍惚起來。五年前,她離開了孟千里,愛麗絲來到了他的世界。
俞小鯨把「燙手山芋」交給孟千里,才鬆了口氣。不過想到于瀟水一哭就停不下來的架勢,她仍然心有餘悸,只想回鯨展廳靜一靜。
「對,就是她,你認識她?」裴游有點意外俞小鯨見過「小紅帽」,但想到那是蘇遙的妹妹,也不覺得意外了。
俞小鯨想要保持師徒關係的距離,他就注意言行舉止,照顧她的感受。
看著再次因蘇遙而尖銳起來的俞小鯨攻擊他,否定他……
俞小鯨在這時出現了,揮手召回他,她在他面前,眼角眉梢帶著笑意。在她對外示人的面容上,看不到一絲絲蘇遙的影子。然而,裴游很清楚,蘇遙就藏在她內心的最深處。
「不是!」俞小鯨打斷裴游,「你說作為你喜歡的人,可以為所欲為,根本就不是這樣的。」
「我家女神知書達理,而且愛崗敬業。」孟千里找到她們在玻璃展池前的畫面,目不轉睛地看著無聲的「直播」,「工作時,她絕對公事公辦,才不會亂來。」
俞小鯨有些慌亂,趕緊用吃東西來掩飾。她抓住一塊三文魚壽司往調味碟里一蘸,看也不看直接往嘴裏塞,瞬間被辛辣感嗆到眼淚飈出來,最後硬生生地吞下去。
「你不知道我和孟千里為什麼離婚嗎?」
站在巨大的玻璃展池前,于瀟水煩躁地拉開遮住半張臉的漁夫帽,她斜眼看著俞小鯨,再次後悔指名讓她負責鯨鯨海洋館的見習事宜。別說專業性,俞小鯨連正常的工作狀態都無法保證,帶她參觀鯨鯨海洋館,說著話會突然頓住,神遊太虛。
「嗯。」俞小鯨揉著她肩膀上發硬的肌肉,「愛麗絲已經熟悉你,也不抗拒跟你互動,它看起來很喜歡你,和你一起拍電影應該沒問題。」
裴游撥號的動作頓住,他不自覺地攥緊手機,壓制心底不期而至的狂風驟雨。
裴游明知道她對蘇遙的事諱莫如深,為何要刻意將蘇小遙的名字跟蘇遙還有她聯繫在一起?
「小鯨,春天過去很久了,不要一臉現在才想起來發|情的蠢樣。」俞沁對俞小鯨「嘖嘖」地搖頭,「來,跟姑姑說,這是誰吹皺了一池春|水?」
「哥,怎麼了?」裴游見孟和圖書千里緊緊地握著手機,眼中有惶然。
裴游的注意力卻被另一張照片吸引了。照片里是穿著高中校服的男生獨照,那身校服、那張笑臉,他在孟萬里抓拍的照片中見過。
「小游,大魚兒做事有分寸,你不要杞人憂天了。」孟千里在一旁說著風涼話,他用手機刷著內部網路,進入鯨鯨海洋館的監控系統,查看各個監控畫面,尋找于瀟水和俞小鯨的身影。
蘇遙的妹妹?
當天工作結束,裴游表示送俞小鯨回家時,她的心跳又開始不規則地跳動起來。直覺告訴她,繼續與他待一起,她會神志不清。恰巧俞沁來電,約她吃晚飯,她就趁機逃了。
「有你這樣不敬業的員工,我懷疑電影還沒有開拍,海洋館就會先倒閉。」于瀟水冷哼,「瞧瞧你得意忘形的樣子,不知天高地厚,居然還敢甩了孟千里,到底哪裡來的勇氣?」
「嗯,跟師父確認了眼神,我不是透明人,可喜可賀呢。」俞小鯨故意睜大眼睛看裴游,只要跟他保持師徒相處的模式,她也能從容不迫。
看著一副敞開心扉要跟她促膝長談的于瀟水,俞小鯨覺得相當意外。
剛才,裴游聯繫到蘇小遙的媽媽,蘇媽媽很快就過來接蘇小遙。當時他猶豫著是否要問蘇遙的事,蘇媽媽卻握住他的手,激動地表達感謝,他聽見了她的心聲。
他沒有資格?
看著瞬間上線的「護徒狂魔」,孟千里只能說:「沒怎樣,你開心就好。」
「另一個世界?」俞小鯨不確定那個世界是否存在。
裴游這樣如她所願,反而讓她覺得自己得了便宜還賣乖,根本就是仗著他喜歡她。
「于瀟水,你冷靜點,大家都在看著。」俞小鯨提醒她,「不要亂來,那是別人家的孩子。」
「孟煩煩雖然確實有點煩,但他對於瀟水予取予求,根本捨不得傷害於瀟水。」俞小鯨不解地歪頭看裴游,「我以為你會站在孟煩煩這邊,為他鳴不平。」
于瀟水拍拍俞小鯨的手,示意她可以了,比著旁邊的位置,請她坐下來休息。
俞小鯨沒有再走神,于瀟水卻望著玻璃展池中的鯨鯊發起呆來。她的眼中慢慢氤氳起一層水霧,雙唇微微顫動,似乎在忍耐著什麼。
作為師徒,俞小鯨有信心跟裴游和諧相處,但其他關係,她沒有自信處理好。
「肩膀好酸。」于瀟水突然出聲,懶懶地靠著椅子,她瞥了眼恍惚的俞小鯨,「你給我捏捏吧。」
作為局外人的俞小鯨,自然也不需要去計較。她只要順從孟氏兄弟的意思,對於瀟水睜隻眼閉隻眼就好,至於他們為何結婚、離婚乃至現在糾纏不清,與她無關,她也沒必要追根究底。
蘇遙離開的時候,俞小鯨又是怎樣的心情?對她來說,那是一種怎樣的痛?
「我剛走到這裏,就被人絆住了,一時無法脫身。」裴游不由得攥了攥手,有點猶豫,還有點忐忑。
蘇遙離開后,俞小鯨自責愧疚,想去見他父母,希望他們責怪她,怪她不該捐贈半相合的骨髓給蘇遙,這樣或許能減輕她的負罪感。
「你……」裴游第一次跟小女孩「搭訕」,有點不自在,「小朋友,你怎麼在這裏?」
「我幫你打電話給媽媽,讓她過來接你吧。」裴游在手機上輸入照片背後的號碼,忍不住好奇地問小紅帽,「小遙,那張照片上的大哥哥是誰?」
「他們……」裴游想起孟萬里說的過去,「他們在互相折磨嗎?」
「可以。」裴游沒法置之不理,他怕自己的冷淡臉讓「小紅帽」緊張,於是盡量放柔聲音,「你叫什麼名字,你記得媽媽的電話嗎?」
這是他喜歡的人,心裏有道他不能觸碰的白月光。
俞沁找俞小鯨果然還是因為蘇遙的事,少女時期無所適從的自卑感又冒了出來,她仍然沒有足夠的自信,自信自己能夠被喜愛。當年,她連蘇遙的最後一面都沒有見到,即使俞沁說不是她的錯,她仍然沒有勇氣和其他同學一起去參加蘇遙的葬禮。不去告別,就能假裝他還在某處存在著。
「愛麗絲喜歡的人,我沒理由會討厭。」俞小鯨笑了笑,「于小姐,你不把我當假想敵的時候,雖然有點傲嬌,但還是很可愛的。」
那樣對著孟千里歇斯底里的于瀟水,俞小鯨也是第一次見到。
像一記直拳,迎面而來,不偏不倚地落在俞小鯨心上,心跳瞬間亂了。裴游看她的目光,溫柔而坦然,這種不迴避她戲謔的認真,令她的雙頰倏然發紅。她想要避開他的注視,又怕如此扭捏輸了氣勢,硬是繃住了被撩動的心弦。
「愛麗絲喜歡我,是嗎?」于瀟水反問,「你應該是討厭我吧?」
「抱歉。」俞小鯨自知狀態不對,回過神來就道歉,「不好意思,我剛才說到哪裡了?」
師父上課時,俞小鯨強行拉回注意力記下重點,勉強忘記他不久前的「宣言」,穩住心髒的跳動頻率。
「嗯,抱抱就不疼了。」「小紅帽」主動抱住于瀟水,小手撫拍她的背,「摸摸,不疼,不疼,我們不哭。」
俞小鯨的話像是在冰面砸了個窟窿,裴游只覺得腳下一空,身體直墜而下,寒意包裹著他,讓他和_圖_書
從慌亂無措中冷靜了下來。
俞小鯨走到裴游面前站定,他依舊兩眼放空,對她視若無睹。
俞小鯨的第一反應就是把于瀟水往頸窩攬,免得她被看到臉曝光身份,變成新聞頭條。
「不。」俞小鯨搖頭,「我覺得是于瀟水單方面在折磨孟煩煩。」
孟千里整個人從椅子上彈起來,他來不及向裴游解釋,拔腿就衝出鯨展廳。裴游滿頭霧水,越想越覺得不對勁,能讓孟千里如此失控的只有于瀟水,于瀟水如果出狀況,俞小鯨恐怕也會有麻煩。
「……」
手機響起提示音,是俞小鯨發來的消息:「于瀟水突然哭得停不下來,你快想辦法,我可能應付不來。」
「就算你這麼說……」于瀟水頓了下,搖頭失笑,眼神柔和了很多,「你都不好奇嗎?」
「對了,孟萬里好像沒有繼續調查蘇遙的事了。」俞沁這才說出約飯的目的,「當然,可能他已經有了結果,才結束調查的。」
如此失控的于瀟水,讓俞小鯨無所適從。她隱隱覺得不安,眼皮子越跳越厲害。
「小遙。」「小紅帽」認真地回答,打開隨身的小挎包,翻出小小的零錢包,裏面夾著兩張照片,指著其中的一張照片說,「這是小遙和爸爸媽媽,這裡有電話。」
裴游現在終於明白為什麼俞小鯨當時一臉極力忍住想哭的表情,也明白了曾經聽見的心聲——在她生日那天,她沒有任何慶生舉動,卻去了寶岳山。那裡有墓園,她是去見蘇遙吧?
「嗯?」俞小鯨挑了下眉,故意戲謔道,「師父是擔心我被于瀟水欺負嗎?」
蘇遙像是她的過敏源,一提及,她就有過敏反應。
「為什麼?」俞小鯨表情複雜地望著裴游,「為什麼要這樣介紹她的名字?」
「你放開我,我要寶寶,別攔著我……」于瀟水的聲音變得沙啞,她掙扎著,想要掰開俞小鯨的手。
今日俞小鯨的主要工作是帶于瀟水熟悉鯨鯨海洋館,不知道有沒有被刁難?
「小紅帽」見於瀟水的眼淚停不下來,緊張又為難地望向俞小鯨。
俞小鯨覺得受之有愧。她再次因蘇遙的事跟裴游鬧得不愉快,雖然她最後忍住沒徹底翻臉,但還是放話要劃清界線。裴游在那瞬間受傷的表情,她看見了,卻仍然無法接受他窺探她隱私的事實。面對裴游,她倍感尷尬。
她是被表白了吧?
「對,我們館長大人今天的表現,讓我刮目相看。」俞小鯨比起大拇指給孟千里點贊,「這是我第一次見到于瀟水哭,有點不知所措,應付不來。孟煩煩一出現,就來了個公主抱,在眾目睽睽下把于瀟水抱走,霸道又強勢,簡直男友力爆棚!」
孟千里似乎已經習慣面對這樣的狀況,他緊緊地抱著于瀟水,低聲安撫她。
腦中有陣陣的昏眩感,彷彿在嘲笑她曾因這樣的宣告而心慌意亂,現在被窺視被試探的冒犯感變得強烈,像是塵封的秘密被公之於眾,令她無所適從,更令她惱怒。
裴游忍俊不禁,他家徒弟發獃的樣子,有點可愛。
原來是走失的「小紅帽」。
「為什麼?」裴游不明所以,兄妹怎麼會沒見過呢?
蘇小遙……
孟萬里曾經囑咐俞小鯨關照于瀟水,他說于瀟水經歷過一些事,心理很脆弱,是個病人,不宜受到刺|激,希望她儘可能地包容、遷就於瀟水。至於于瀟水經歷過什麼事,孟萬里沒說,俞小鯨自然不會追問。既然答應了孟萬里,她就不會跟于瀟水一般見識,只是現在……于瀟水是「犯病」了嗎?
「笨蛋,你清醒點。」俞沁用一個巴掌阻止了她,「你最大的錯誤,就是認為他的生死是你的責任,這一點,該打。」
裴游的目光慢慢聚焦,與俞小鯨對視,被她眼中的揶揄拉回了注意力:「呃,小鯨,你回來了。」
裴游卻當什麼事都沒有發生過,一如既往地給她發放「師門福利」。在鯨展廳的那半天,他依舊是傾囊相授的好師父。
俞沁的話冷不防地在俞小鯨腦海里響起,似乎在為裴游提供佐證。
「這裏。」俞沁戳了戳左胸口,「他們會留在人的心裏,被記著、被愛著,就不枉此生。」
淚水漣漣的于瀟水蹲下身,握著「小紅帽」的手,聲音哽咽?:「我可以抱抱你嗎?」
俞小鯨意外又吃驚,「小紅帽」更是不知所措,看著對著她流淚的于瀟水,小心翼翼地拉起於瀟水的手:「我撞疼姐姐了嗎,哪裡疼?我給你呼呼就不疼了。」
俞小鯨是他喜歡的人,她所有的事他都想知道,她所有的感受他都想了解,但她說他沒有資格。
「跟我沒關係,我為什麼要知道?」
比如被愛……
「白痴,又在妄自菲薄了吧?」見俞小鯨沉默,俞沁拍拍她的腦袋,故意揉亂她的頭髮,「要不要我介紹你進醫院工作?或許你對生死能看得透徹一些。」
他該不會又想「語不驚人死不休」吧?比如「作為我喜歡的人,你可以為所欲為」,她到現在還沒消化,光是想起這話,當時心悸的感覺就蘇醒,心跳也跟著加速了。
「小鯨。」裴游轉過身,定定地望著俞小鯨,他也想和她成為一家人,有些事就不會去計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