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我現在只喜歡你

她還能為蘇遙做什麼呢?八年前,她承諾俞沁,不跟蘇遙的父母接觸,如今更不能與蘇遙的父母見面。她心裏的墳已經讓俞沁給掘了,再也藏不了蘇遙。俞沁說得對,她做的一切都是自我滿足,不過是在為年少的單戀意難平罷了。
「你來的時候,我應該在廚房忙碌,可能分不開身給你開門。」裴游自然而然地將家門電子鎖的密碼發給她,請她自便,同時強調,「隨時歡迎你來。」
俞小鯨難以置信,存款存了七八年的賬戶不存在了,她只得去櫃檯求助,但工作人員核實后告訴她,賬戶已經被戶主註銷了。
「俞姑姑,你說這個本子的去向由我決定,」裴游感覺到手中本子的重量,「換句話說,你認可我了?」
「我不知道俞小鯨現在哪裡,也不知道為什麼當初她沒有出現在蘇遙的葬禮上。」蘇遙媽媽說,「但是我知道她救過蘇遙,也知道她為蘇遙做了很多,已經足夠了,我替蘇遙謝謝她。俞醫生,請你將這個本子交給她,這是蘇遙留給她的東西。」
「反正你又不會真聽我的話。」俞沁沒否認,「小鯨,你腦子太直,我怕你不會轉彎,所以替你把關驗貨,不需要太感激我。」
「孟大哥跟我提起過一些你的事。」俞小鯨解釋,「雖然我不知道父母為什麼將正常的孩子送到那種地方,但這是你的隱私,你不願意說,我就不問;你願意說的話,我會好好聽。」
「你知道蘇遙嗎?」
二十六年前,孟秋在跟哥哥孟秩爭奪孟氏集團主導權時失利,借酒消愁,酒後跟她的司機裴立仁發生了關係並意外懷孕。孟秋本想偷偷打掉孩子解決這個意外,裴立仁卻想趁機上位,直接把事情捅到了孟氏董事長孟實甫那裡。孟實甫不願孟家爆出醜聞,便讓孟秋和裴立仁結婚,同時還把裴立仁安排到集團的重要職位,使得兩人的結合顯得「門當戶對」。
即使不再期待,曾經的傷害依然存在,導致他選擇了遠離人群的生活方式。
俞小鯨盈盈帶笑的眼眸里彷彿有星光在閃耀,令裴游怦然心動。女孩歪頭看他的可愛表情更令他心生憐愛,他情不自禁地撫著她的面頰,問她:「我是讓你安心的歸宿嗎?」
當年蘇遙突然犯病,急需數十萬的治療費用,蘇家無力承擔,學校便組織了捐款。俞沁幫忙聯繫到記者進行報道,尋求社會捐助,這個賬戶就是當年公開接受捐款的賬戶。
「本子是前些天蘇遙的媽媽帶來醫院的,她請我轉交給小鯨。」俞沁補充道,「小鯨直到現在還以為是她單戀蘇遙,對蘇遙念念不忘,或許就是因為求而不得。」
似有春風拂過,和煦柔軟,搖曳著心旌。透亮的光從玻璃穹頂傾瀉下來,如同瀑布,落在親吻中的兩人身上。他們緊閉的雙眼不見星光閃耀,整個人卻被光亮籠罩著,渾身散發出甜蜜的氣息。
裴游由著俞小鯨粘在背後,在享受著被她依賴的同時,也沒有停下手中的動作。他將翻炒好的奶油蟹肉裝進蟹斗,鋪上芝士,淋上黃油。
俞小鯨的手小小的、白白的、軟軟的,她溫柔地握著他的手,似乎在給他力量面對過去,又像是在撫慰他過去的傷。
孩子是自由的……
他們「利用」孩子,讓孩子「意外」到來,最後,孩子以真正意外的方式離去,都是選擇嗎?
俞小鯨如今完全是戀愛中的小女人狀態,跟她打電話,三句兩句都不離男朋友,毫無自覺地秀恩愛,還理直氣壯地問:「姑姑,我和裴游互相喜歡,關係越來越融洽,你還要反對我們交往嗎?」
「裴游……」在裴游眼中,俞小鯨看到了完全被包容著的自己,這給了她勇氣去面對,「蘇遙當年突發急性白血病,我是他移植骨髓的供體。雖然姑姑說手術是成功的,他是術后感染併發症搶救失敗才死的,並非因為我移植給他半相合的骨髓而死。可是,我心裏過不了這關,我想要補償,想要替死去的蘇遙做些什麼。這些年,我就偷偷存錢進蘇遙父親的賬戶,如今這個賬戶被註銷了,他們不需要我了。」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嗯,是安慰的抱抱。」俞小鯨抱著裴游,又緩緩鬆開,抬手摸摸他的頭,認真道,「舉高高我是做不到的,就摸高高,然後……」她踮起了腳尖,親了下他,柔軟溫熱的觸感瞬間令她面紅耳赤。
「原來是現學現賣,那我要認真考核了。」
父母孩子互相愛護固然可喜,但無法產生愛意也不是不可饒恕的事。
獨自背負太久的秘密,無法再成為秘密了,這讓俞小鯨無所適從,她茫然得看不清前路。
「已經是過去的事,我知道與否並不重要。」裴游避重就輕,反問,「你是因為他才反對我和小鯨交往嗎?」
孟千里想起,裴游當年被帶回孟家時,孟萬里說:「他們不配當父母,小游當他們的孩子是在糟蹋小游。從今往後,小游就是我們家的孩子了。」
俞小鯨望著裴游,他注視著她,漆黑的瞳仁里映照著她的身影,彷彿要將她收藏進心底,妥善安置。他在認真傾聽,他和圖書在意她的感受,這讓她突然有點釋懷,原來她想要的關注,有人已經給她了。
「有意思。」俞沁笑得高深莫測,從包里取出一本泛黃的本子遞給他,「那麼,這個本子就麻煩你了。你可以先確認本子的內容,再決定是否交給小鯨。」
簡潔的歐式風格裝修,開闊的空間,利落的裝飾,與裴游冷淡的氣質相得益彰,倒是客廳沙發上碩大的黑白色虎鯨玩偶,顯得有些突兀。
當然不可能……
「小鯨,怎麼了?」裴游緊張地握住俞小鯨的手。俞沁給他的本子,他還沒決定好如何處理,看俞小鯨的樣子,似乎知道了什麼。
「不好意思,我來晚了。」突然響起的男聲打斷了俞沁的思緒,她抬眼看過去,清冷俊秀的青年徐徐走來,他眉眼疏朗,氣質從容,猶如松下之風。
俞沁太了解俞小鯨了。俞小鯨在家族中越不被期待,就越渴望被人需要。一旦她直面蘇遙父母的喪子之痛,她會甘願淪為他們的止痛藥。滿足別人來成全自己,也會失去真正的自己。死去的人,時間已經停止,但活著的人必須往前走。俞沁不允許俞小鯨被過去束縛,她的人生才剛剛開始,不應該定格在年少的經歷中。
「因為我的心思很敏銳,感覺得到父母真實的想法,他們覺得在我面前無所遁形,倍感壓力,認為我出現了幻聽幻覺的毛病。為了我好,他們就送我去治療。他們的這種行動恰恰證明了他們不愛我,甚至害怕我的真實想法。我也不再強求,離開他們,對他們沒有任何期待,慢慢地就都放下了。」
「你想靠多久都可以,我的榮幸。」
孟千里有點哀怨地瞪著俞小鯨:「大魚兒,我是來求安慰的,不是讓你補刀的。」
「我為什麼反對?」俞沁在手機這端涼涼地反問,「你心裏沒數嗎?」
在俞家,其他人都太聰明太理智,似乎都能理性地控制自己的情緒,完美地解決所有的問題,不會拘泥於小情小愛,更不會被生老病死困擾。只有「笨」得出奇的俞小鯨,會像普通人一樣煩惱、糾結、困惑,甚至崩潰,然後不得不向她這個姑姑求助。俞小鯨一邊忍受她的毒舌,一邊努力適應的樣子,無助又可憐,反而讓俞沁覺得很有意思。作為姑姑,俞沁自然不允許其他人來欺負她可愛的侄女。
俞小鯨忽而明白,在這段親密關係中,她要承擔的原來是裴游對她的渴望,那種一點即燃的熱烈渴望。
俞小鯨悵然若失,她和蘇遙的某種關係,似乎也被註銷了。
「……」俞小鯨沉默了一會兒,「所以,你是無聊給自己加戲了?」
「因為孟萬里得罪過你?」俞小鯨不確定她心裏這點數算不算數。
「我不是合格的丈夫,也不是合格的父親。」孟千里不敢直視裴游洞悉一切的眼睛,「我就是個不靠譜的人,沒法偽裝一輩子,餘生還是自己隨便過吧。」
裴游若有所思地表示:「孩子與父母也許是互相利用的。」
俞小鯨在剎那的錯愕過後,便露出一臉潮|紅的嬌羞。她不由自主地抬起手,環繞著裴游的脖頸。灼熱的氣息在四溢,點燃了體內的熱情,唇舌自然而然地交纏。有溫柔、有酥麻、有燥熱、有情迷、有意亂、有激動、有心癢……各種感覺紛至沓來。俞小鯨陶醉其間,飄飄然的,彷彿漫步雲端,又好像遨遊深海。
雖然當時不爽孟千里大晚上來騷擾自己,但他講的一些戀愛經驗頗有參考價值,所以裴游才勉為其難地給他煮點消夜作為犒賞。可惜,孟千里什麼道理都懂,還是談不好自己的戀愛。裴游覺得他太膽小了。在最親密的關係中,他隱藏了真實的自己,這可是禁忌。
「哥,並非所有的父母天生都是愛孩子的。」裴游意味深長地說,「你看,我就是一個典型的例子。」
俞小鯨看著孟千里離開鯨展廳,他步伐穩健,背影挺直如松,似有決斷。
「以前我希望他們認可我、需要我、對我有所期待,像其他望子成龍的父母一樣關注我。現在都無所謂了,他們本來就不是普通的人,又是第一次當父母,作為一個資質普通的孩子,我不能要求他們像普通父母一樣來愛我。他們對我沒有期待,也沒有干涉我的人生,放任我自由生長,也許這就是他們作為父母的方式。」
「你不會介意嗎?」俞小鯨的眼睛霧蒙蒙的,蘇遙是她過去的一道坎,也是她和裴游默契迴避的存在。可此時,她心裏堵得慌,她無力再承擔這些過於沉重的事,迫切地想找個人傾訴。
「裴游,夠了。」俞小鯨不想再問什麼,張開手抱住裴游,「放下就能騰出位置來抱抱,抱抱就好了。」
俞小鯨走進裴游家,聞到了鮮美的蟹香,循著香氣望去,便瞧見在開放廚房裡忙碌的裴游。裴游察覺到她的到來,回頭與她四目相對,瞬間眉開眼笑。
第一次被送進精神病院時,裴游在精神方面確實累積了許多壓力,他配合醫生治療,假裝再也聽不見,變成了正常的孩子,才被孟秋接回家。後來因為孟秋和裴立仁各自的私心www•hetubook.com•com,他們要求他去「聽」對方的心聲,想藉此來證明對方的虛偽。他不想去「聽」,「聽見」也要假裝「聽不見」。他的「聽不見」激怒了他們,於是再次被送進精神病院。他有病與否就看他對他們有無用處。
「怎麼會是互相利用呢?」孟千里有些心慌,他迴避著裴游的目光,有點無地自容,覺得自己被看透了。
「小鯨,你來啦。」裴游笑著向俞小鯨招手,「我的『全蟹宴』還差一道芝士焗蟹斗,你等一會兒,馬上就能開席了。」
「大哥曾告訴我,當父母不需要資格認證,就會出現沒有資格的人當父母,孟秋和裴立仁便是這樣的人。」
「孩子從來都是獨立的個體,他們只是藉由父母的關係來到這個世界,並不是父母的所有物。」裴遊說得很冷靜,「父母通過孩子的存在可以讓自己的人生更加圓滿,同時完成人類繁衍的任務。這是所有動物的本能,不需要大肆歌頌的。」
「那麼,我能為你承擔什麼?」俞小鯨聽到裴游向她敞開的心扉,直截了當地問,「不愛孩子的父母嗎?」
「你真的能放下嗎?」俞小鯨想了想,還是問,「即使他們兩次把你送進精神病院?」
裴游有些疑惑地接過本子,翻開看,是寫著一些數學公式的筆記本,更是課堂上隨意塗鴉的速寫本。雖然只是寥寥數筆,但勾勒出的人物形神兼具,那是不同模樣的俞小鯨。速寫肖像的落款時間,從十一年前開始到八年前結束,跨越了四年,署名是「遙」。裴游瞬間反應過來,這是蘇遙留下的本子,更是他寫給俞小鯨的「情書」。
俞小鯨傻傻地盯著存款機屏幕上顯示的錯誤代碼,表示賬戶不存在。
裴游看著淚水漣漣的俞小鯨,她臉上有自責愧疚,有難以釋懷,還有被拋棄的無助。
俞小鯨就這樣抱著裴游,沒有再說話,靜靜地靠著他,腦海里依然滿是被註銷的賬戶,無法釋懷。知道這些年她往這個賬戶存款的人,只有俞沁。俞沁諷刺她這樣做像是在替蘇遙盡孝,實則是自我滿足。如今這個賬戶消失了,像在證明俞沁的話,蘇家並不需要她。
「父母的人生……不該由孩子背負……」孟千里重複著裴游的話,似有動容,眼眶漸漸地紅了。
「是,也不是。」俞沁說得模稜兩可,「小鯨一直覺得她需要為蘇遙的病故負責,甚至認為自己利用了蘇遙,有義務做出補償,比如替蘇遙盡孝之類的。她的人生軌跡也因蘇遙而變化,蘇遙在她生日那天離開,她便從此不過生日。蘇遙曾在鯨鯨海洋館前身的水族館打工,她大學畢業后就去鯨鯨工作。蘇遙是她最好的朋友也是她喜歡的人,她就不再接受其他人。她唯恐會忘記蘇遙,故意不讓自己過得好。她真偉大,對吧?」
「你覺得你們有未來嗎?」俞沁把問題拋給裴游,「你有自信取代蘇遙嗎?」
「他是我和小鯨的校友。」裴游回答得很謹慎。
那時他覺得孟萬里是異想天開,怎麼可能從親生父母手中帶走孩子呢?然而,事實是,孟萬里拿到了裴游的監護權,裴游的父母也真的放棄孩子了。
壓抑多年的心結和秘密,終於宣洩出來,隨之而來的還有決堤的淚水。
「父母和孩子的緣分……」俞小鯨喃喃自語,想著裴游對孟千里說的話,又有揪心的感覺,「可能我也是屬於父母緣比較淺的人,所以和父母的關係平淡。我們互不干涉,這也算是互相尊重吧。」
「期待父母以我希望的方式來愛我,對他們來說是一件很難的事,更別說期待他們能夠理解我的需求。」俞家人普遍都是高智商的理性之人,無法理解感性的她,更別說理解她在情感上的需求。
「有點安心,」俞小鯨回答得模稜兩可,「也有點鬧心。」
「嗯,習慣了。」
「是嗎?」
聞言,俞小鯨愣住了。這是裴游第一次直接提到他的父母不愛他。冷不防地想起上次俞沁說的裴游被母親當成病毒排斥的事,俞小鯨的心猛地一揪,心疼地看向臉上表情依然淡定,甚至還帶著嘲諷的裴游。
俞小鯨以為這些年蘇遙的父母接受匿名存款,是她和他們之間的默契,他們隱隱間在維持著她和蘇遙的關係,也像是在接受她的「贖罪」。蘇遙走了,她想連他的份一起活下去。在他曾打工過的地方工作,像他一樣努力賺錢,假裝她是將蘇遙的所得存進那個賬戶。這是她最孤獨的堅持,也是她最孤傲的選擇。
「父母子女只是一場緣分,孩子的到來和離去有時不是父母能決定的,孩子也是可以選擇的。」裴游對父母的事早就看開了,「如果歡迎孩子的到來,也請尊重孩子的離去。父母不能決定孩子的人生,同樣父母的人生也不該由孩子背負。」
「嗯。」裴游點頭,「前兩天在孟家吃了大哥做的『全蟹宴』,我向他討教了幾招,現學現賣,希望能獲得你的五星好評。」
「也可以說是我對你的考驗。」俞沁提醒他,「正如你所說,我的小侄女麻煩又可愛,給我帶來很多https://m.hetubook.com.com樂趣,我向來樂意替她解決麻煩。你想承擔這個麻煩,我就給你表現的機會。」
「我只要坐著等吃就好嗎?」俞小鯨緩緩走向裴游。
「小游,你想說什麼?」
「當逃避沒有用的時候,面對反而成了唯一的退路。」窺視了孟千里和于瀟水真實的內心世界,裴游明白不能讓他們再逃避了,只能推一把他們,「孟煩煩不笨,他明白了父母和孩子的緣分無法強求后,自然會知道能夠強求的是什麼。」
「你不會介意她的心裏有蘇遙嗎?」俞沁故意挑釁,「還是因為你根本不喜歡小鯨,才不在意她是否滿心都是你?」
或許為了「報復」俞沁的「戲太多」,俞小鯨時不時地發微信曬兩人的約會實況,像在證明裴游「貨真價實」很靠譜。
按照俞沁的要求,裴游找了個借口離開鯨展廳來赴約。他佯裝臨時有事需要找孟萬里,俞小鯨還打趣他「想找孟大哥撒嬌」。只是這樣瞞著俞小鯨單獨見俞沁,裴游莫名地感到忐忑。
「蘇遙是過去的人,沒有未來。」裴游很清楚,「他是小鯨人生的一部分,我會尊重他的存在,沒必要去取代他。但是,我擁有現在的小鯨,我相信她的未來有我。」
「父母是獨立的存在,孩子也是獨立的存在,他們之間的緣分是通過合作完成的。兩者若能互相愛護,確實可喜可賀。但是,如果父母無法產生愛意,對孩子沒有強烈的父愛或者母愛,只要沒有傷害孩子,依然盡到撫養孩子的責任,也是合格的父母。」
「好。」裴游應允,心裏卻有躊躇,一再碰觸俞小鯨的逆鱗,並非他所願。
俞小鯨看到虎鯨玩偶便想起裴游第一次向她提及蘇遙的情景,那是她第一次對裴游翻臉。她當場拒收他送來的虎鯨玩偶,跟他劃清界限,讓他不要越線。
「為什麼都無所謂了?」裴游抬手摸了摸俞小鯨的頭,「你明明對父母還是有期待的。」
她的話,裴游從來都放在心上,直到現在,他依然謹慎地守著蘇遙這條線,唯恐一不小心刺|激到她。
「你不需要承擔他們。」裴游搖頭,釋然道,「他們生了我,是我的父母,可他們不愛孩子也是事實,我和他們只是沒有緣分罷了,分開對彼此來說都是解脫。」
裴游在工作中接到陌生電話,很意外俞沁會來電,開口第一句就要他避開俞小鯨,然後要求他單獨赴約,說想跟他談些有關俞小鯨的事。俞小鯨與父母關係平淡,父母自然不會幹涉她與誰交往。不過,她和姑姑俞沁很親近,俞家人中對她影響最大的人便是俞沁,俞沁又明確表示反對他們在一起。儘管俞小鯨表示她有自己的立場,可以決定自己的選擇,裴游還是不得不在意俞沁的看法。
「為什麼你會這樣想?」裴游抬手擦拭俞小鯨的眼淚,但也知道他無法擦掉她和蘇遙的過去。即使蘇遙已經離開,和他有關的事仍會激起俞小鯨情緒的巨變。
「小鯨,」裴游低頭看著俞小鯨緊摟住他腰的手,她磨蹭的動作像小貓在撒嬌,「怎麼了?」
十幾年過去,孟千里以為當初被拋棄的可憐孩子,現在卻跟他說要尊重孩子的離去。作為孩子,裴游即使知道父母不愛自己,他也沒有怨恨父母。
這個賬戶的戶主是蘇遙的父親,要註銷必須本人攜帶身份證到櫃檯才能辦理。
「我需要她。」裴游抬眼,正視俞沁,「她如何喜歡我,喜歡我有多少,心裏裝著什麼人,都不是我能決定的。我喜歡她,我能決定我的心裏都是她,所以是我需要她,她接受我便是在滿足我了。」
雖然常吐槽俞小鯨的智商需要充值,但俞沁還是得承認她的顏值鑒賞力很高,挑的男朋友賞心悅目,完全不會「泯然于眾人」。
裴游挺直寬闊的背,好似能夠遮擋風雨的高山,俞小鯨忍不住上前抱住了他,埋首在他背上,輕輕地蹭了蹭,彷彿能蹭掉心中的悵然若失。
「對我來說,她很可愛,一點都不普通。」裴游沒有迴避,「一開始她讓我心慌意亂,吸引著我靠近她去了解她。越是了解她越是被吸引,不是我選擇她,而是她選擇進入我的世界,成為我的歸宿。」
「你已經習慣了嗎?」裴游感覺得到俞小鯨話語中的失落。
「很高興你對現在的我這麼了解,也很開心你對過去的我感興趣了。」裴游欣慰道,「認識你以前,我覺得人與人之間的親密關係是一種負擔?;認識你以後,我發現人生而孤獨所以才需要親密關係,這不是負擔,而是承擔。」
「館長大人,原來你也知道自己不靠譜啊。」俞小鯨吐槽,「結果,現在還要做更不靠譜的決定,什麼叫餘生隨便過?你真想和于瀟水老死不相往來嗎,可能嗎?」
「是嗎?」俞沁挑眉,「與她相關的所有麻煩,你都能承擔嗎?」
「俞姑姑,」裴游正色,篤定地表示,「她是我想攜手同行的人。這一生很長,麻煩很多,我如何承擔,請你拭目以待。」
她恍恍惚惚地來到裴游家。裴遊說孟家送來許多剛上市的大閘蟹,正好周末,他想做「全和圖書蟹宴」,邀她「共襄盛舉」。
裴游反握住俞小鯨的手,兩人靠著工作台,彷彿閑聊一般,說起過去的那些人和事。
「我的小侄女感性又不自信,容易鑽牛角尖又自以為是地委曲求全,渴望被人需要來證明自己的存在。她表面裝出一副歲月靜好的模樣,心裏卻有很多的彎彎繞繞,腦子不夠聰明,常常繞不過彎來。」俞沁煞有其事地數落俞小鯨的毛病,「你被這麼麻煩的人吸引,不覺得很麻煩嗎?」
「嘖嘖,智商餘額本來就不足,談個戀愛就欠費了。」俞沁不客氣地毒舌,「我不過是給點阻力,試試你們的抗壓性罷了。」
「你的背看起來很可靠,我想靠一靠。」俞小鯨低聲說道。她想跟裴游撒嬌,想求他安慰,讓她心底的惆悵有安放之處。
「孟煩煩的餘生應該不會自己隨便過了吧?」俞小鯨頗有感觸,「他會去認真面對於瀟水吧?」
「為什麼鬧心?」裴游謹慎以對,「我哪裡做得不好,讓你沒有安全感嗎?」
「我現在有你,當然都無所謂了。」俞小鯨笑眯眯地歪頭看著裴游。他比任何人都在意她的需求,也包容她各種情緒化的表現,她想要的東西,他都捧到她的面前了。
「為什麼?」俞小鯨每次不對勁都與蘇遙有關,裴游不再意外,「小鯨,你願意跟我說蘇遙的事嗎?」
「離約定時間還有五分鐘,你沒有遲到。」俞沁瞥了下表,示意他坐下,「想喝點什麼?」
儘管蘇遙的媽媽沒有問俞小鯨的現狀,但俞沁心知肚明,蘇遙的媽媽不希望俞小鯨忘記蘇遙。只要俞小鯨知道蘇遙真正的心意,這輩子她的心裏都會有蘇遙的位置。為人母的私心,俞沁能理解,但不能苟同。當年她逼俞小鯨發誓會跟蘇遙的父母保持距離,禁止她和蘇遙的父母見面,將她和蘇遙的父母隔離開,就是為了避免她可能受到的「道德綁架」,更是為了預防蘇遙的父母干涉她以後的生活。
裴游忽然明白,在生日那天俞小鯨為何會去寶岳山,因為蘇遙在那裡吧?
父母並非出於期待才將他帶到世上,他不過是被當作可以利用的意外,一旦達到目的之後,他就成了障礙,成了反映他們黑歷史的一面鏡子。孩子天生敏感,而裴游的心思又比常人細膩,只會感受到更多的傷害。與他的父母相比,俞小鯨覺得自己的父母無疑是合格的父母。與她相比,裴游更強大,也更孤獨,令她更加心疼。
被本該最親近的父母厭惡,年幼的他難以置信,便不斷地去碰觸他們,傾聽他們的心聲,卻知道越來越多他們不為人知的真面目,令他感到越來越恐懼。
現在裴游已經聽不見俞小鯨的心聲了,他不知如何向俞小鯨說明他有「聽見心聲」的特殊能力,只好輕描淡寫地解釋了他和父母關係奇怪的緣由。
「我喜歡被她麻煩,想成為她唯一願意麻煩的人。」裴游甘之如飴,被俞小鯨麻煩才能被她需要,「我願意承擔跟她相關的所有麻煩,比如,你的反對。」
「我喜歡你。」裴游輕輕地吻了下俞小鯨的額頭,「我想了解你的一切,我只介意你是否願意對我敞開心扉。」
「美式純咖啡。」裴游在俞沁對面坐下,落落大方,沒有任何拘謹。
她在心裏背棄了蘇遙,代價便是蘇家的拒絕。
當年俞沁作為蘇遙的主治醫生,蘇遙父母與她接觸很多,自然也知道俞小鯨和她的關係。隔了八年,蘇遙媽媽來醫院找她,說重新整理蘇遙遺物時才發現這個本子里的內容。蘇遙的媽媽認出他畫的人是他當年經常掛在嘴邊的女同學,就是送蘇遙去醫院並且幫忙找俞沁看病的俞小鯨。
「對於你,我沒有任何不願意的事。」在俞小鯨面前,裴游的心是柔軟的,柔軟得想被她溫柔以待。
「好,不說了。」裴游將下巴輕輕地搭在俞小鯨的肩膀上,故意笑道,「這是現在流行的『親親抱抱舉高高』的安慰法嗎?」
作為孩子的父親,心裏卻在怨恨著自己的孩子。孟千里認為,這樣的他,沒有資格和深愛孩子的于瀟水在一起。孟千里無法接受真實的自己,只能偽裝他也愛孩子。可騙得了別人,卻騙不了自己。
連續做了三台手術,俞沁調到了半天的休息時間,終於有空約人在咖啡館見了。
「我想你應該也知道蘇遙不在了。」俞沁看他的目光變得意味深長,「那麼,他和小鯨之間的事,你都知道嗎?」
俞小鯨站在門口,深呼吸,調整了下情緒,才輸入密碼打開門。這是她第一次來裴游家。
孟千里作為戀愛前輩曾經這樣說,戀愛中的女人追求的其實不是愛,而是安全感。所謂的安全感就是需要男人不斷地用言行證明「他愛她」,而她們不僅會通過直覺來判斷男人的言行是否一致,還會化身福爾摩斯尋找各種蛛絲馬跡來證明她們的直覺是對的。
心高氣傲的孟秋即使對裴立仁有好感,但如此結合,她始終意難平,夫妻變得貌合神離,而意外到來的裴游便成了孟秋心中的污點,也成了孟秋和裴立仁夫妻關係不和的原罪。
俞沁若有所思地看著淡定的m.hetubook•com•com裴游,聽到蘇遙的名字,他的目光閃爍了下。
「小鯨,你這樣的安慰不夠到位呢。」裴游伸手架到她的腋下,輕而易舉地舉起她,讓她坐到工作台上,似笑非笑地看著她,「親親抱抱舉高高,應該是這樣的。」話音剛落,裴游就捧著俞小鯨的臉,慢慢靠近,笑意消失在兩人貼合的唇瓣間。
她無法陪蘇遙留在過去,無法滿足於虛妄的少女情懷。現在的她,想要裴游的關注;現在的她,貪戀裴游的陪伴;現在的她,想和裴遊走向未來。
或許被戳中了軟肋,裴游垂眸,沉默地端起咖啡喝了一大口,從舌尖蔓延開的苦澀感,傳到了心臟,壓住了一時激蕩的心緒。
離開裴家以後,裴游一度糾結與父母的關係。他思考了許久,父母與孩子並非天生一體,所以也不是理所當然地能夠互相愛護、互相理解的。
「看來你拎得清。」俞沁笑了下,有些咄咄逼人地追問,「為什麼選擇小鯨?她很普通的。」
「呃?」裴游愣了下,有些意外俞小鯨會知道精神病院的事。
「父母和孩子,彼此都是自由的。」裴游強調,「如果能互相感謝彼此的存在,又能互相尊重彼此的離去,就能互相期待彼此的再會,無須刻意用愛來束縛彼此的關係。」
「我……」俞小鯨一抬頭就對上裴游關切的眼睛。她的一言一語都會影響著他,她的任何情緒變化他都在意,在他面前,她不想再偽裝了,「裴游,我好像被蘇遙的父母拒絕了,他們不再需要我了。」
「你想說小鯨放不下蘇遙,所以跟我沒有未來嗎?」俞沁的每一句都像在告訴他,俞小鯨真正喜歡的人是蘇遙,她一輩子都不會忘記蘇遙。
「你這樣待見我,」俞小鯨悄悄握起他的手,「是我的榮幸。」
裴游將處理好的芝士蟹斗送進烤箱,設定好溫度和時間。閑了下來,他回過身,面對安靜許久的俞小鯨,注意到她的雙眼裡有著淡淡的憂傷和悲涼。
孟千里的眼睛漸漸發紅,有淚水從眼眶滑出來。為什麼要讓已經離去的孩子背負父母無法掌控的感情和情緒呢?他失去對自己人生的控制,並不是孩子的錯,是他無法面對的現實罷了。活著的人,他們的人生不該由離去的人決定。
裴游愣了下,隨即眼角眉梢盪起了笑意,他的女朋友表現得太優秀了,瞬間就能讓他心花怒放。他彷彿看見過去的自己,也被她擁入懷中。親親抱抱,就不疼不痛了,裴游只想索取更多的溫暖。
俞小鯨很在意裴游對孟千里說的話,她與父母關係只是平淡,但裴游與父母的關係令她揪心。
裴游對俞小鯨的珍惜,傳達給了俞沁。俞沁忍不住感慨,俞小鯨真是「傻人有傻福」,桃花不多,但朵朵都是真心為她而開。
「裴游,那個賬戶是我和蘇遙唯一的關聯,也是我唯一能想到的補償方式,現在都結束了嗎?蘇遙知道我放棄他,所以用這樣的方式跟我撇清關係嗎?」
這些年,俞小鯨早將這個賬戶信息背得滾瓜爛熟,匿名存款也操作得駕輕就熟。現在這個賬戶突然消失,彷彿那些和蘇遙相關的痕迹也被抹除了。蘇遙離開人世,不再需要捐助,好像也沒有人記得他了。
俞沁看了信息,就回兩個「呵呵」讓她自行體會。成年許久才有初戀的人,談個戀愛走的還是純情小學生路線,俞沁都懶得吐槽了。不過,俞沁對裴游倒是有些刮目相看。正直、血氣方剛的青年,竟然有耐心陪她那個愛裝歲月靜好的小侄女談這麼純情的戀愛,她得給他點個贊。
她核對賬戶信息再次輸入,又出現一模一樣的錯誤代碼。不管重複多少次,不管換幾台存款機,都會出現同樣的問題。
然而,俞小鯨莫名地堅信裴游不會故意傷害她,這令她感到安心,所以她才能跟上他的快節奏,從助手到徒弟到戀人,快速轉換角色,卻沒有任何的不適。
「因為,我現在只喜歡你。」
這樣為她洗手做羹湯的裴游,初遇時的冷淡和陰鬱都消失得無影無蹤,只有溫柔和包容,觸動她心間最柔軟的部位。在他面前,她真的可以為所欲為。
這是俞小鯨第一次見到裴游下廚。他穿著亞麻色的家居服,系著黑色的長圍裙,圍裙在腰后打了個可愛的蝴蝶結,整個人顯得特別柔軟,眉眼間儘是溫暖。
他的小心翼翼,他的患得患失,他的包容篤定,俞小鯨都能感受到。裴游對她的在意和喜歡,讓她無法迴避,最終被他吸引著,走向他。
「小游,」孟千里的目光閃爍不定,他知道裴游父母的事,「為什麼說這個?」
「你的心思很敏銳,你的節奏很輕快,你的目標很明確,你的氣場很強勢,你的態度很篤定,不斷地在刷新我對你的認知,讓我覺得自己根本不了解你,卻不知不覺被你牽著鼻子走,我就感覺有點鬧心了。不回應你會顯得我不知好歹,回應你又顯得我太不矜持了。」俞小鯨煞有其事地說明,「畢竟我們真正認識也才三四個月,天天在一起工作,好像相處了很久,彼此很熟悉。可我除了眼前的你,對其他的你,比如過去的你並不熟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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