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冬日暖陽

醉知酒濃,醒知夢空。
如果你不能好好守護她,那就讓她來我身邊。這樣的話無論如何也不好說出口吧。
「我沒有怪您。」夏箏攥著袋子,小聲地回。
馮漾一臉茫然,卻在幾秒內迅速反應過來,她忙道:「是的,是的,同學剛才還發簡訊給我呢。」
「不冷。」夏箏回。
「你在哪裡?」他問。
馮倩和馮漾的戲份緊湊地拍完后,兩個人都回到了千城。
馮倩怔怔地側過臉,有些恍惚地問:「你剛才叫我什麼?」
馮倩丟下劇本,拉住她的手,翻開掌心,輕拍了拍,語重心長道:「沒有人一生下來就會演戲,成名要趁早。」
「怎麼樣?好吃吧。」馮漾沖她揚了揚眉。
「喂——」電話接通之後,是少年一貫慵懶的聲音,似乎午睡剛起。
馮倩急急將車行駛過來時,突然不遠處亮起一道強光,馮倩一手急忙擋住眼睛,耳邊傳來車子鳴笛的聲音。
「操場上,溫宇宸在看夏箏,你在看溫宇宸和夏箏,而我在看你,其實我們都是失意的人,只能看著別人幸福。」馮漾眼神迷離,由衷感慨道。
過了一會兒,馮倩嚴肅地對馮漾說:「你跟我來卧室。」
她拉著馮漾坐到床邊,緩緩說:「你知道嗎?那時候我去孤兒院,決定抱養一個小女孩兒冒充我的親生女兒,院長很開心地帶來七八個小女孩兒讓我挑。因為孤兒院總是男孩兒容易被收養,女孩兒都被看成累贅的。我看來看去,猶豫不決。其他的女孩子被我抱在懷裡總是啼哭,可是你在我懷裡時居然笑了,還用肉肉的小手摸著我的臉,我當下就決定要你,這是一種緣分,上天註定的。」
「你明知道我在說什麼。我是信任你,才把夏箏每個月的零用錢都交給你,讓你給她,顯然你私吞了是不是?」馮倩更加冷酷的聲音劈頭而來。
就在這時,門外傳來「滋」一聲門卡感應的聲音,馮漾一回來,先是看到穿著居家服的馮倩蹲在一堆箱包前,又看到穿著新衣服的夏箏立在鏡子前,她冷哼了一聲,然後徑直越過夏箏,只跟馮倩說話:「媽,那麼早回來?」
「你忘性這麼大,夏天的時候,你帶著夏箏從我面前逃走,給她買了一大捧玫瑰。」
夏箏摸著新衣服,愣在那裡,她多久沒有穿過新衣服了。
馮漾抬頭看到他,先是一愣,隨後倒在沙發的軟背上,低低地回道:「我就算喝得再爛醉如泥,也不會有人管我的。」
馮倩訂了一個包廂,夏箏和馮漾都坐在對面的位置上。
「一個年輕的女孩子,一個人點了一桌的酒,正坐在那邊買醉呢。」服務生朝VIP坐席的其中一處努了努嘴。
「可,可我沒專業學過演戲,我還想以後報考電影學院呢。」馮漾又突然對自己沒了信心。
「哦,她的衣服呀,媽,你就知道偏心,給她帶衣服不給我帶,我覺得那裙子和外套挺好看的,就向她借過來穿了。」馮漾不敢看馮倩,低下頭,左顧而言他。
男生怔怔地點頭,然後領著錢就往回走。
他一把揪住顧博旭的衣領,低吼著問:「你到底是誰?」
馮倩在緊急時刻猛地將方向盤向右打死,然後踩剎車,車子靠牆停下。四周再次恢復了安靜。
夏箏一瞬間有些哭笑不得。
顧博旭張著的口緊閉,唇漸漸抿成一條直線。
頓了頓,馮倩又正經道:「對外就說我回國養病,你們倆都記住了。」
「你怎麼了?」顧博旭聽出了她話音里的虛軟,忙緊張地問。
這麼說來也對,溫宇宸盯著他看了半晌,最後退後了兩步,低聲問:「其實你是喜歡她的吧?」
應該要做些什麼的吧?要不然她這個媽媽當得多失敗。
溫宇宸不說話,只是晃了晃手中的學生卡。他居然借了別人的學生卡混進來看她上體育課。
「我在,我在女人街的街尾。」夏箏吃力地說。
夏箏怔怔地接過紅薯,不發一言地啃了一口。

他給她定下VIP病房,讓她有一個足夠安靜的環境休息,又陪她掛水。
「一個人喝悶酒?」顧博旭徑直往馮漾身邊一坐,奪過她手上的杯子,然後淺嘗了一口:「芝華士就這麼干喝,很容易醉。」
馮漾「噗嗤」一聲笑出來,卻在抬頭與馮倩對視時,趕緊收斂了笑意。
溫宇宸反應過來時,不可思議地望著他。溫宇宸有些不敢相信自己居然被一個陌生人給打了。
不知是過了多久,在一瓶水終於快輸完時,夏箏恍惚地醒過來,睜著惺忪的睡眼,輕聲說:「我想吃烤紅薯。」
這個男生身上散發出一種危險的氣息,溫宇宸靠近他一步,緊逼著他問:「你到底是誰?想要幹什麼?這麼做的目的是什麼?」
「我這不是來管你了么?」顧博旭笑。
就這一句,馮漾的眼淚突然如泉涌,她重重地點了點頭:「疼。」
吃完飯後,三個人乘坐觀光電梯下樓,馮倩摘掉一面的口罩對馮漾說:「你不是剛跟我說,你有同學找https://www.hetubook.com.com你去看電影么?」
顧博旭撣了撣肩,輕聲說:「我是夏箏的同學,剛陪她去完醫院,送她回家了。」
「不好,很不好。」顧博旭搖著頭。
馮漾的臉上並沒有露出鄙夷的神色,反而很真誠地講給夏箏聽。
「你要不要喝杯粥啊?剛掛完水,喝粥會比較好吧,我不知道你喜歡喝什麼,所以南瓜粥、黑米粥、皮蛋瘦肉粥各買了一杯。」顧博旭從另一隻手中的袋子里拿出好幾個裝粥的杯子,一個個地擺放在了床頭柜上。
馮倩在臨走前把冰箱用食物塞得滿滿的,很多都是速凍食物或者罐頭,她怕夏箏不願意出去吃,在家又會餓肚子,所以提前準備了。馮倩其實忽略了一點,夏箏並不是嬌生慣養的小姐,她是在貧民窟長大的。窮人的孩子早當家,她很早就掌握了一項技能——用最簡單的食材做出最可口的飯菜。
「我這些天真的不好過,一點都不好過。」他喃喃自語。
「怎麼不能吃?高蛋白呢。再說了,這不是我們平時見到的那種蝸牛,是法國生長養殖的勃艮第大蝸牛。」馮漾用夾子夾出一個,放到夏箏面前一個空的盤子里。
馮倩輕咳了一聲,然後說:「這是蝸牛。」
顧博旭低下頭,沒有說話。
冷風中,夏箏跟著馮倩去取車,走到低下停車場時,馮倩突然停住腳步說:「之前是我忽略了一些事,所以才害你受苦,以後都不會有這樣的事發生了,希望你不要怪我。」
不遠處,體育老師吹起一聲口哨,讓大家集合。
溫宇宸收回眼淚,摸著自己剛剛被顧博旭打出血絲的唇角,低低地問:「她還好嗎?」
「等不到晚上了,想你所以就來了,我今天下午沒課。」溫宇宸按順序連續回答了她三個問題,抬頭的剎那,看到夏箏的臉漲紅得跟熟透的桑椹一樣,不知是剛運動完熱的,還是見到他露出的久違的羞澀。
「對不起,真的對不起。」溫宇宸不停地重複這一句。
馮倩嘆了一口氣繼續說:「我沒有一刻是放棄尋找我自己的女兒的,你長大后不知道從哪兒聽來的閑言閑語,居然去私下調查自己的身世。我把你轉去鼓鎮,是為了讓你們姐妹倆團圓,能熟絡熟絡感情,誰知道你竟然對她做這樣的事,你真的很讓我失望。」
「喜歡嗎?」馮倩又問。
顧博旭眼角微抬,唇角給予了諷刺的一笑,然後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一拳揮了過去,正砸在溫宇宸的左臉。
馮漾完完全全沉浸在喜悅里,忽略了馮倩審視的目光。
顧博旭道了聲謝,隨後飛奔下樓去買來了熱氣騰騰的紅薯,推開病房門的時候,他看到夏箏已經醒了,自己叫來了護士拔針,正一個人坐在床邊望著窗外出神。
「我,我肚子疼。」夏箏如實說。
夏箏急著想要解釋什麼,可是馮漾早就出了班級門,根本不給她解釋的機會。
她其實應該知道,馮倩之所以提出這麼突然的建議,是想將她帶去劇組。今天的事情,已經讓心細如塵的馮倩看出了她夏箏之間的不和,這樣做的話,可以避免她們倆經常碰面,但也並不是長久之計。
「原來你跟她一個班啊。」這是溫宇宸說的第一句話。
馮倩望著她,暗自長嘆了一口氣。
「對不起,是我太小心眼太自私了,對你做出很多不好的事情,我向你道歉。」馮漾望著夏箏說道。
顧博旭嗤地一笑:「你的問法有些可笑,我都促成你們倆和好了,我的目的還能是什麼?」
你怎麼會突然來臨,不是打算逃避的嗎?是事情已經過去了,還是你自己終於走出來了呢?夏箏肚子里其實藏著一堆疑問。
他此刻正站在第一排,與溫宇宸四目相對。他唇角的諷刺笑容明顯,溫宇宸臉上的笑意一下子消失。
「不過,顧博旭那事,我可不跟你妥協,我才不信我會輸給你。」馮漾又道。
馮倩看到夏箏居然穿著秋天的外衣在廚房忙裡忙外,她拉住夏箏問:「你不冷嗎?」
「那怎麼辦?」馮漾問。
正在練習羽毛球的夏箏聽到動靜,氣喘吁吁地回頭,竟然看到溫宇宸坐在操場邊的一條板凳上,正在微笑地注視著她。
「來,看看我給你帶回來的衣服,沒時間去逛街,就在機場的免稅店淘了兩件。」馮倩從一個箱子里翻出一件打底裙和一件外套。
「小姑娘,喜歡就進來看一下吧。」店員注意到她,伸手召喚她。
馮漾納納地回:「什麼怎麼回事?」
「需要幫您重新換個位置么?」服務生問。
「啊?」夏箏瞪大了眼睛,趕緊身體往後傾,像見到了什麼特別可怕的東西一樣。
她躺在榻榻米上其實根本睡不著,一面是溫宇宸多日來的冷漠,一面是顧博旭還不清的恩情,更多的則是馮漾一點即爆的嫉妒心,像埋在她身邊的定時炸彈。
顧博旭將夏箏送回家后,原本打算開車回家,卻在單行道上時突然想起了什麼似的,猛地將車子掉轉回頭,去往千城和-圖-書大學的方向。
「不是在電話里說晚上一起吃飯么?怎麼這會兒來了?你不上課嗎?」夏箏問。
「我先去,晚上和你說。」夏箏說著就要走。
將她抱上車,顧博旭將空調溫度打高,然後邊發動引擎邊安慰她:「忍一會兒,我們去醫院,這就去。」
一家人其樂融融地享受美食,這是開天闢地以來的第一次。
客廳里的氛圍原本很沉默,只能聽見紙張不斷翻頁的聲音,馮倩卻突然從一堆劇本中抬頭,望著馮漾道:「小漾,你有興趣進娛樂圈嗎?」
「不去,不去醫院。」夏箏用手摳著座椅。
夏箏先是點點頭,可翻到標價牌時卻又迅速地搖搖頭。戴著大口罩的馮倩眼角彎成月牙狀,轉身將衣服交給店員:「就要這件。」

馮漾愣了愣,隨後表情變得很驚喜,「我可以嗎?」
馮倩帶夏箏去逛商場買衣服。
溫宇宸這才鬆開她,放她過去。
顧博旭又道:「如果我是他,我才不會給你吃烤紅薯這種黏黏搭搭的東西,我會帶你去吃土耳其烤肉,吃日本壽司,吃法國大餐——」顧博旭的話里藏了一絲狠意。
「我只是,只是,怕你不要我。我以為你找回了自己的女兒,就不會要我了,我不想回到孤兒院,我不要回去。」馮漾抽泣著說出事實,這是她常年以來,最害怕發生的事情。
面對馮漾的譏諷,夏箏其實早就習慣了。可這樣當著馮倩的面,卻是頭一次。
「剛才我夢見溫宇宸了,以前還在鼓鎮時,他就會在冬天買烤紅薯我吃。於是我恍惚睜眼時,還以為你是他呢,我以為他來看我了,原來是我自作多情啊。」夏箏含糊不清地說。
「對於你來說,我已經是局外人了,我是誰,喜不喜歡她,都不再重要。」
今天是周末,夏箏給自己做了兩菜一湯,一道紅燒魚,一道醬板鴨,一份西紅柿蛋湯,美美地飽食了一餐。
「你又怎麼了?還有哪裡不舒服么?」顧博旭皺著眉頭問。
夏箏為難地看著眼前的蝸牛殼,學著馮倩和馮漾的樣子,一手用鉗子夾住蝸牛,另一手用叉子挑出肉,然後蘸上調料,放入口中。
說完,她率先回了卧室準備行裝。
灰黃色,瘦瘦長長的身腰,如果穿在她身上一定很好看吧。
收拾完碗筷,她一個人出了門,打算隨意逛逛。
顧博旭再看到她手上紅通通的凍瘡,真正是觸目驚心。
「哦,你以後要是沒事也可以跟她們去逛街呀,我發現你性格挺內向的,都不喜歡主動跟人打交道。」馮倩狀似無意地說道。
「你每個月的零用錢都用在哪裡了?怎麼不買衣服穿呢?」馮倩抓著她的肩頭,微微晃著。馮倩這才發現,她全身上下都凍得很僵硬。
顧博旭沒有理會她,而是徑自將車開到了100碼,飛快地往最近的醫院的方向去。
媽媽,正是世上最動聽的詞,可夏箏是多久沒有說過這個詞了。
這樣一來,夏箏今晚滿載而歸,手上拎著五六個紙袋。
餐飲端上來時,夏箏盯著面前盤子里的一份像大田螺一樣的東西好奇道:「這裏的田螺都是一個盤子裝五個的么?」
馮倩將卧室的門打開,帶馮漾出去跟依舊站在廚房不知所措的夏箏道歉。
「所以呢?」顧博旭挑了挑好看的眉毛。
「蝸牛能吃么?」夏箏想到了蝸牛黏黏軟軟的身體和觸角,心裏一直犯噁心。
這天氣陰沉沉的,氣溫低得有些過分。夏箏決定回家,卻在走到街道轉角的時候,突然肚子劇痛,小肚一陣陣痙攣,她難以忍受,先是蜷縮著身子,後來便直接蹲在馬路邊。
「我,我——」夏箏看著馮倩,只能說:「沒事。」
馮漾搖搖頭,她看到馮倩的臉因為盛怒而變得扭曲,她不禁害怕地倒退了幾步。
夏箏伸出手,撫摸到的卻是冰涼的玻璃板,那冰涼的觸感讓她一下子清醒過來。
長久的冷戰之後,溫宇宸終於越過自己的心理防線,給夏箏打去了電話。
「知道嗎?顧博旭今天和夏箏一起來學校的,他們不會是在一起了吧?」
「恩,這件不錯。」馮倩站在她身後,望著鏡子中的夏箏,點頭讚許。
馮倩便也隨她去,她用叉子敲了敲夏箏的盤子道:「試試看吶。」
顧博旭扶著額頭,痴痴笑著,望著桌子上的空瓶子出神。
「原來你還關心她啊。」顧博旭捕捉到他臉上的神色,脫口而出的話語里卻帶著強烈的諷刺。
如果不是出於喜歡,他怎麼會突然跑來給自己一拳,而且那拳頭很重,帶著出奇的憤怒。
「英語太爛,就算找老師惡補,口語還是不過關。」馮倩從娛樂場所起家,沒有接受過良好的教育,就算再努力,有些東西還是從一開始就輸給別人了。
馮漾扯了扯唇角,然後與他碰杯。
「不需要了,那女孩是熟人,我跟她同坐一桌。」顧博旭說著就大步走了過去。
只見馮倩皺起眉頭,一臉不解地望著馮漾。可慢慢的,她的眉頭又重新舒hetubook.com.com展開,她似乎想明白了因果。
「如果,如果你不能好好守護她,那——」
有眼尖的服務生越過人群走過來,討好地說:「顧少爺,平時你坐的那個位置,今天被別人搶先了。」
馮漾盯著他盯了半晌,突然大笑了起來,直至笑出了眼淚才停下來道:「你是在跟我開玩笑還是在同情我?」
那個男生,溫宇宸目光往那聚集的人群中掃了掃,居然看到了那個男生。
當天晚上,顧博旭走進了平時去得最多的那家清吧。
「有些人說不清哪裡好,但是任誰都替代不了。」他喃喃道。
「她說跟同學去逛街。」夏箏回。
沒有人知道,他是真的不好過。夏箏身上出現的很多問題,歸根結底,都跟他逃脫不了干係。如果當時他陪在她身邊,送她回家,她就不會被綁架,不會被威脅,她的弟弟也就不會因此入獄。後面一連串的悲劇都不會發生。如果他在她生日的那天,他騎車能夠慢一些,就不會間接導致夏箏的媽媽去世,不會導致她家破人亡,她可以在鼓鎮安靜地成長。
「因為——」馮倩剛想解釋,就被馮漾的譏笑聲打斷:「當然是讓大家以為是媽媽推掉了好萊塢導演的邀約,而不是媽媽的角色被換掉啊。」
「我發誓,我從沒有這樣的想法,這麼多年以來陪伴我的都是你,我怎麼捨得放棄你?」馮倩動情道。
這一刻,全世界彷彿都靜止了。
他一巴掌打飛夏箏手中的紅薯,反握住夏箏的手,輕輕一帶,便將夏箏拉進了他的懷裡。
身後起了一片哄聲,大家都知道那位不知名帥哥在等待的人就是夏箏了。
「其實我想問的是,你怎麼會——」
其實,她何嘗不恨馮漾?不過並不是恨她對自己做了那麼多過分的事情,而是恨她欺騙了自己曾經那麼信任她的友情。可是那麼多的恨在時過境遷的變故前,也就變得微不足道了。
車子終於開到了醫院,顧博旭抱著夏箏去了急診室。
夏箏穿過他們,由走路變成了奔跑,最後幾乎是逃進了教室,在教室門口偏不巧撞上了馮漾。
顧博旭靠在車門前,望著後視鏡里模糊不清的自己,撥了撥頭髮,然後深深呼出一口氣,後視鏡變得花白,霧氣卻又很快消散,鏡子里是一臉陰沉的自己。
夏箏從沒有想過「內向」這個詞能用在她身上,從前的她即便貧窮,也活得樂觀。現在的她身上多了許多不可言說的秘密,人變得壓抑了,別人也不喜歡和她玩。最初的新鮮感過去之後,她依舊是獨來獨往。
顧博旭定睛一看,然後唇角彎了彎。
關上了房門,馮倩的表情由嚴肅變成了嚴厲,她冷冷問:「到底怎麼回事?」
「有什麼不可以,紅地毯你陪我走過,電視節目你陪我錄過,現在我看的這個劇本是一個家庭劇,你可以本色出演我的女兒,這是一個很好的出道契機。」馮倩平靜地說。
夏箏不說話。
她身無分文,身上甚至還穿著秋天的衣服。夏箏搓著手,不停地哈氣再捂到臉上,想讓自己暖和一些。
喜歡一個人就要給她最好的不是么?
站在隊伍中第一排的顧博旭觀看著這一場好戲,唇角揚起一抹嘲諷的笑,不是笑他們倆的打情罵俏,而是笑自己千方百計卻在為他人做嫁衣。
馮漾橫眉冷對,側身而過的時候低罵了一句:「興奮壞了吧,走路都不長眼睛了。」
「來。」她向她招手。
馮漾沉默著,腦袋飛速轉著,正在思考一個周全的回答,卻不料馮倩一巴掌扇向她,她沒有做好準備,重心不穩,差些摔倒。
「你,你是那個魔術師?」
顧博旭沒有叫司機,是他自己開車過來的,他下車,扶起夏箏的時候發覺她的手臉冰涼。顧博旭趕忙脫下自己的外衣,披在她身上。
夏箏走到落地鏡面前,輕輕旋轉著身子,小小的虛榮心一下子得到了滿足。

溫宇宸垂直在身體兩側的手握成拳狀,微微顫慄。
顧博旭看著她有些失言,她愈加傷心,他就愈加生氣。
「我的人生中見過無數女孩子,環肥燕瘦。可從來沒有見過一個女孩子像她一樣,穿得那樣破舊,吃得那樣少,瘦骨嶙峋,並且一點負面情緒沒有,依舊出落得那樣乾淨善良。」
夏箏搖了搖頭,然後不舍地走開。
夏箏拘謹得握緊裙擺,聽到馮倩的話,雙手僵持了好半天才垂下來,安放在身體兩側。除了不能公開認夏箏,馮倩已經儘力在彌補那些年,她錯過的時光了。
「喂,聽說你找我是嗎?你是誰,找我有什麼事,我很忙。」溫宇宸也同樣在打量他,覺得他雖然一身富貴,但年紀不如他大,所以語氣也就沒那麼客氣了。
「誰?」顧博旭有些不悅。
跟她想象中的不一樣,肉質很鮮美。
夏箏一遍遍告訴自己要隨遇而安。
「我上次從美國給你帶回來的衣服呢?」馮倩問。
當晚回家m•hetubook•com.com時,夏箏看到家裡客廳的地板上堆了好幾個打開的箱子,箱子裏面都是一些衣服、鞋子和各種包,當下第一個反應就是,馮倩從美國回來了。
「顧博旭對她那麼好,兩個人早就在一起了吧。」
誰也不知道夏箏為什麼那麼懼怕去醫院,於她而言,醫院就象徵著死亡。她的養母,那個對她最好的人,便是在那裡去世的,最諷刺的是,她的養母,連死亡也是為了她。夏箏還是無法走出陰影。
電梯剛落地,馮漾就搶著出了電梯,轉眼就跑了沒影兒。
這一夜,在千城大學的校門口,溫宇宸衝著一個只有過一面之緣的陌生男生,許下自己人生中第一個誓言。
「夏箏那孩子,受過的疼,比你要多得多。」馮倩說。
馮漾走進廚房來倒水喝,與馮倩兩兩相視。
溫宇宸皺起了眉頭,揪著顧博旭衣領的手漸漸鬆開,表情有些震驚。
他從沒料到他的愛會變成對她的傷害,暫時離開不是不愛了,而是不知道如何面對。
溫宇宸卻拉住她的手,夏箏越掙脫,他卻拉得越緊。夏箏很著急,體育老師看到這一幕,不禁眉頭一皺,喊道:「那邊的女同學,不要和別班的男生拉拉扯扯!快過來集合!」
額頭上冒出冷汗,夏箏慌忙之下掏出手機,她當下想要打給的人是溫宇宸,可是一想到他決絕離開的背影,她的理智便不會允許她低三下四。可是她在千城沒認識什麼親近的人了,最後無奈之下,她撥打了顧博旭的電話。
「你衝著我說對不起有什麼用,你有種就去對她說啊!」顧博旭犀利的目光直穿透他的內心。
「電影拍不成了,還不趕緊回來?」馮倩站起來,笑了笑。
醫生診斷是急性腸胃炎,應該是受寒,又吃了不幹凈的食物造成的。
顧博旭在這樣的情境之下依舊可以保持風度,他既不驚慌也不害怕,而是雙眸逼視溫宇宸,呵嗤一笑,白色的霧氣擋在二人臉中間。
馮倩閉上眼睛,再睜開時,眼裡已經平靜無波。如何在短時間內收斂自己的情緒,也是作為一個成功演員的必修課程吧。
「你站在這裏等我,我把車開過來。」
顧博旭拉住一個男生,從錢包內抽出兩張一百塞給他:「幫我找一個大一一個叫溫宇宸的人,叫他來這裏見我。」

晚上八九點,千城大學的校門外格外熱鬧,各種擺攤賣小吃還有廉價服飾首飾的聚集在一起,所以想找一個人並不困難。
晚上洗漱過後,馮漾窩在沙發里陪馮倩挑選劇本,夏箏則早早地回到了自己的房間。
夏箏又咬了一口紅薯,這一次,吃著吃著,眼淚卻流了下來。
「你要的烤紅薯買來了。」顧博旭走到她面前,將手中拎的袋子遞給她道。
「都不是。」顧博旭淡淡地回道,並且自己給自己倒滿一杯酒。
一句「失望」,讓馮漾心底的防線盡數瓦解。從小到大,頂著「大明星女兒」的光環長大,她比同齡人早熟早慧,早早地了解成人世界的殘酷,娛樂圈的明爭暗鬥,她一直想成為馮倩的驕傲。現在的她,讓馮倩失望了嗎?
「你找我?」溫宇宸問他。
「我一定會好好守護她,如果以後再有這種事發生——」溫宇宸的目光望向遠處一望無際的海,頓了頓繼續道:「我就葬在這海里。」
「你在我身邊成長的這些年以來,我有沒有打過你?!」
溫宇宸愣住,低著頭緩緩站起來,眼裡流下悔恨的淚水。
畢竟是青春年少的女孩子,夏箏的目光經常會漂亮的衣服吸引,馮倩捕捉到她憧憬的眼神后,就會慫恿她去試衣間試衣服。
顧博旭並不否認,他一口乾掉了杯子里的酒,辣味一直嗆到他喉嚨深處,吞沒了原有的那股苦澀。
夏箏依舊低著頭不語。
沒過多久,就在夏箏疼得快昏厥過去時,她的面前停下一輛車,這輛車她並不陌生,她曾經坐了兩次。
「她怎麼了?」溫宇宸臉上現出擔憂的神色。

「能怎麼辦,又不是每個演員都能打進好萊塢的,安心待在自己國家吧,剛從經紀公司回來,他們給了我幾個劇本,一會兒你也來幫我看看,挑個新戲。」馮倩想得很通透,既然不能走向國際,自己在國內的影后地位總歸要保住的。
當眼前的一片都成幻影時,馮漾忽然問顧博旭:「你們都喜歡夏箏什麼地方?能不能告訴我?我,我也想學習學習她的優點。」
她走在後面,默不作聲。紙袋很輕,衣服也不沉,可是她卻覺得手裡攥著很重的分量。
「我馬上到。」顧博旭說話乾脆利落,然後便掛了電話。
次日早晨,當顧博旭和夏箏同時從顧家私車上下來,出現在勝輝高中門口時,所有人身上的八卦細胞都被點燃了。
馮漾愣愣地看著馮倩,對於小時候的記憶,很多事她已經記不清了。
明明就是母女兩個,可是她在她面前總是怯生生的。她要她的親近,而不是恭敬和-圖-書吶。
「去試一下。」馮倩提醒她。
夏箏裸|露在外的胳膊打著點滴,她已經迷迷糊糊地睡過去了。顧博旭坐在她的床邊,靜靜地望著她沉睡的側臉,這已經是第二次。
馮漾遲疑了一會兒,還是踱過去了。馮倩伸手摸了摸她的臉頰,平靜地問:「疼嗎?」
這個男生,究竟是什麼人?
夏箏沒有彈開身體,反而將頭埋得更深。她雙手環繞住他的腰際,這是她此刻唯一能抓住的安慰。
顧博旭並沒有正面回答他,打算轉身離去。
她怎麼就那麼容易受傷呢?在他沒有認識她之前,她究竟還受過多少次傷害?曾有多少次離危險只有一步之遙呢?顧博旭搖了搖頭,不敢去想象,只恨自己沒有早些認識她。
夏箏跑過去,小聲地問他:「你是怎麼進來的?」
夏箏抱著衣服去卧室換上,然後走到客廳來,馮倩看到她的那一秒,眼底閃過一絲安慰,她道:「真不愧是我親生的,天生的美人胚子,人靠衣裝。」
兩個人喝到昏天暗地,意識渙散。
「夏箏的衣服。」馮倩道。
夏箏也愣住,剛才情急之下,她慌忙丟下手中的東西朝馮倩的車奔過去,脫口而出的正是一句「媽媽」。
顧博旭俯視著蹲在自己面前的溫宇宸,眼中現出痛色道:「你不好過,她就好過了嗎?她一個女孩子,承擔了那麼多的痛苦,她想要的不過就是她喜歡的人在她身邊安慰她罷了,可惜你連這個都做不到。夏箏冬天一個人凍到腸胃炎發作昏倒在路邊時,還心心念念想著你給她買的烤紅薯!」
她和勝輝高中學生們的世界,原本就是格格不入的。
他不知道是坐了多久,看了多久,她竟然一點都沒有察覺到。
馮倩唇角揚起一個類似欣慰的笑容,她扶著門框道:「為了慶祝我們的家庭和睦,我決定晚上帶你們倆去吃法國餐。」
離去時丟下一句話,飄散在空氣里。
那是一個暖陽高照的下午,正在操場上上體育課的二年一班的女生們紛紛指著一個方向議論紛紛。
兩個人將高濃度洋酒當白開水喝的舉動,聽起來,看起來都有些瘋狂。可是誰懂他們的失落?只能藉著酒精麻痹自己的心,在這燈紅酒綠的環境下,佯裝很快樂。
「沒事吧?」夏箏跑到車跟前,很著急地問。
馮倩從卧室走出來,看到夏箏,笑問:「小漾呢?」

面對她突然的要求,顧博旭愣了愣,隨後跑出病房,隨意拉了一個護士問:「你知道這附近哪裡有烤紅薯賣嗎?」
馮漾走向夏箏,面無表情地說:「別誤會,不是迫於媽媽給的壓力,我是真心實意道歉的,這麼多年的心結,已經解開了,我確實做錯了很多事,請你原諒。」
夏箏點頭,拘謹地站在原地不動。
走到一家裝修很有格調的店門前,夏箏看上了櫥窗里模特身上的棉襖。
小區的地理位置就屬於市中心,所以夏箏沒走幾步就走到了千城著名的「女人街」,街如其名,整條街上賣衣服、鞋子、箱包的店鋪鱗次櫛比。
他的聲音自上方響起,沒有輕佻,沒有慵懶,而是極其有力:「那你就把我當成他吧。」
夏箏慌忙站進隊伍中,強裝從容。溫宇宸看著她,唇邊的笑容漸深。果然如那個來找自己的男生所說的一樣,她是個在陰暗環境中成長,卻成為了一個善良,容易原諒他人過錯的女孩。
不一會兒,一個高高瘦瘦穿著運動服的男生向他走來,顧博旭上下打量了一下他,並沒有打算要從車門上站直身子,依舊懶洋洋的模樣。
「喂,是我。」夏箏有氣無力地和他對話。
「聽說夏箏不是有男朋友的嗎?」
體育課下之後,溫宇宸從椅子上站起來,立在原地。顧博旭等人群散清之後,朝他走過去,兩個人默契地走到一個無人注意的角落裡。
「我會。」溫宇宸斬釘截鐵地回他。
「恩。」夏箏老實地點頭。
溫宇宸望了他一會兒,然後抱著頭,痛苦地蹲下了身體,閉上了眼睛。
「為什麼要說養病?」夏箏不解,在鼓鎮,沒病稱病,是一件很晦氣的事。
護士也是愣了一愣,指著南面的方向道:「醫院門口的左轉的小巷子里就有一家。」
夏箏抬眼望著他,平時總是閑適懶散的顧博旭此刻卻因為走路走得太急,頭髮被吹得亂七八糟,衣服也被風鼓得失去了原來的整齊。他看上去是真的在關心她。
深冬的時候,馮漾已經被馮倩帶去了劇組拍戲。偌大的家裡只剩下了夏箏一個人,形單影隻。
馮倩摸到她冰涼的手心,驀地一拍:「還說不冷,都快凍成冰塊了。」
馮漾驚訝地望著馮倩,左臉頰火辣辣的。
他再次給自己倒滿,邊招手讓服務生再拿一瓶芝華士,邊舉杯對著馮漾說:「同是天涯淪落人,乾杯吧。」
「媽媽,小心車!」站在不遠處的夏箏急忙喊道。
夏箏很瘦,簡直就是活脫脫一個衣架子,什麼樣的衣服她都能駕馭住。
「誰知道呢。」
「為什麼?」馮漾有些詫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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