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回憶像個嘮叨的說書人
03

「對不起,宮旭!對不起!可是,我很想你啊,宮旭!你在那邊聽得到嗎?我真的很想你,想得我的胃都擰在一起了……」我撫摸著墓碑上的照片,將這一年來深入骨髓的思念和自責傾吐而出。
「最近怎麼樣?」他翻開我的病歷,上面的第一頁,病情那一欄寫著——PTSD(創傷后應激障礙)。
大腦異常活躍,很多思緒糾纏在一起,亂糟糟的,剪不斷,理還亂。
下車的時候,風卷著滿地泥沙撲面而來。
後來媽媽帶我來看醫生,就是張醫生接診的。
「唉,我怎麼就哭了呢!真是的,抱歉啊!」我連忙抬起手,擦掉眼淚,「我本來是告訴自己一定不能哭的,我沒有資格在你面前哭啊!」
「28號是他去世一周年的日子,我可以去看看他嗎?」我很想去,可是我不知道現在的我,能不能去那裡。
接受治療的第一個月,我仍然很痛苦,我每天都在重複那樣的噩夢,再後來有好長時間,我又忽然不做夢了。這麼時好時壞的,一直到了今天。
這一砸,我僵硬的肢體就如同被石頭打碎了般,終於恢復了知覺。
「我想去。」
地上那一枝枝散落的,是我買的白玫瑰。
我的身體在一瞬間變得無比僵硬,我想我應該轉和-圖-書身逃跑,卻怎麼也無法動彈,身體僵硬得像打了石膏。
突然,一個尖銳的聲音從我身後傳來:「你怎麼在這裏?」
「你好嗎?」伴隨著我顫顫巍巍的聲音一起落下的,是眼中拚命忍都沒能忍住的淚水。淚水落在地上,很快浸入水泥地里,留下兩點深色的印子,然後消失不見。
將車停在地下車庫后,媽媽就帶著我直接上了六樓。這裡是神經科,我要見的張醫生,就在走廊盡頭的那個房間里。
我知道宮旭就在這裏,但我不知道他葬在哪個位置。我從第一排一座一座地找過去,最後我終於在最前面那排左起第三座墓碑前停下了腳步。
我想逃,馬上逃走,很多負面情緒排山倒海般朝我湧來,胃和心臟都在痙攣,臟器在劇烈地收縮,那種嘔吐的感覺又一次將我吞沒。
我怎麼會不想去呢?
是的,我生病了,算起來已經快滿一年了。
痛得我無法說話,痛得我怎麼都撿不起地上的玫瑰,痛得我的眼淚怎麼都停不下來。
張醫生和我說過,不要去回憶那些事,任何與回憶有關的東西,都不要去觸碰,然而很多事情並不是逃避就可以不去想的。
墓碑上有一張小小的照片。照片上,眉目清秀的少年,望著這成www•hetubook.com•com片的墓碑,目光似乎是帶著濕漉漉的水汽。
對不起,宮旭!
對不起!
我的心情變得異常的好,因為昨夜的那個夢而始終籠罩在心頭的陰霾終於散去了。
張醫生坐在辦公桌的後面,辦公桌上放著幾份病歷。他坐在靠背椅上,面帶微笑地看著我。
「那就去吧,去看看。記住,回來了之後到我這裏來一下。」張醫生沒有阻止我,這或許是因為我恢復得很不錯。
吃過午飯,我坐在窗戶邊,對著碧藍色的天空發獃。
我應了一聲,將頭髮梳成馬尾辮,關掉了房間的空調走出去。
「嗯,沒關係,你做得很好。我說過,你需要學會克制。我想你已經學得差不多,快要出師了。」他笑著和我開玩笑,「最近情況不錯,我給你重新開藥。記得要吃藥,不能因為覺得情況不錯就不吃藥。」
一年了,我終於被准許去看他了!
那些回憶是有生命的,它們很狡猾,總是趁我不注意的時候就冒了出來。
整整齊齊,井然有序,每座墓碑的下面都沉睡著一個人。
這已經是一種習慣。每次來,媽媽都是在門口等我,讓我一個人走進這扇門。
因為,活著的人是沒有資格哭的。
我將自己的近況詳細地告訴張醫生https://www•hetubook•com•com,我對他說起我的夢境,說起那近乎窒息的恐怖感覺,說起我對宮旭日夜不停的思念。
媽媽將車從車庫裡開出來,我關上大門坐進車裡。
「嗯。」我並不懂他是依據什麼來判斷我情況好壞的,不過既然他說我情況不錯,那麼應該就是不錯吧。
「嘩啦——」
快到兩點的時候,媽媽來喊我出發去醫院。
「張醫生,下午好。」我微笑著跟他打了一個招呼。
他始終帶著笑,眼神溫和,帶著一絲鼓勵,這讓我覺得安心,覺得他是無害的。
心臟很痛,宮雅的話像一把銳利的刀子,將我的心扎得滿目瘡痍。風一吹就能吹過心臟,然後我全部的感知就只剩下無邊無際的痛。
是我害死了你。
我下了車,在墓園的外面買了一束花。墓園建在樹木蔥蘢的山腳下,一眼望去,滿目蒼翠,一排一排白色的墓碑顯得異常聖潔。
我需要對一個人訴說,我不能和媽媽說,生病的這一年也讓我沒有什麼朋友,所以我唯一能訴說的人,竟然只有坐在我對面的白衣大叔。
「等一下,把你噁心的花撿起來一起帶走!」她的聲音被憎恨填充,甚至帶著幾分惡毒和挖苦,「你以為我哥會接受你的花嗎?他根本不會想見到你,任何與你和圖書有關的東西,他都不想見到!因為——是你害死了他!你這個兇手!」
「是你害死了他!你這個兇手!」
四天的時間很快就過去了,結果最後,我還是換上了白襯衫和格子裙。
玫瑰的刺扎破了我的手,殷紅的血是那麼觸目驚心。
「夏拾雨,你給我滾出這裏!」那個女生朝我奔過來,抓起地上的那束花狠狠地砸在我的臉上。
我將花放在他的墓碑前,從踏進墓地的那一刻開始,心就一直揪著。
眼淚不爭氣地往下落,我飛快地彎下腰,蹲下來。視線模糊,我根本看不到地上的東西。風越來越急,天空越來越陰沉。
我深愛的少年,這一年就沉睡在那裡啊!我卻一次都沒有去看過他。
回家后,我開始翻箱倒櫃地找衣服。
巨大的落水聲彷彿從靈魂深處響起,水從四面八方湧來,灌進我的口鼻。我無法呼吸,水嗆進我的氣管、心臟、每一寸骨骼和血管。
我拉開凳子,坐在了他的對面。
一年了,宮旭,我應該穿什麼去見你呢?
一年的時間,足以讓他熟悉到直接稱呼我的名字。他微微抬了抬手,示意我坐下。
「拾雨,你好啊。」
我知道我現在必須走。
「對不起,我馬上離開。」
走出去的時候,我自己都能感覺得到,我的嘴角在https://m.hetubook.com.com忍不住往上揚。
「你想去嗎?」他看著我的眼睛問道。
現在已經是醫生上班時間,媽媽在走廊里的長椅上坐下,我一個人去敲響了張醫生的辦公室門。
盛夏的午後,有時候會下一場雷陣雨。我出門的時候天還好好的,然而公交車開到一半的時候,天空就陰沉下來。
宮旭的死亡,成為我揮之不去的陰影。他剛離開的那一個月,我已經想不起來我是怎麼走過來的。每次去想,腦袋都像是要爆炸一樣。
雖然是暑假,但是天氣太熱了,所以大馬路上行人稀少,一路開過去,也只有稀稀拉拉幾輛車路過。
「張醫生?」複診結束,走出房間之前,我想問他一個問題。
尤其,尤其……
時間就這樣無聊地溜走,我卻什麼也不想做。我覺得這樣將自己徹底放空的狀態很好。這是極其難得的,我能夠控制自己的思緒不飄向過去的時間。
「什麼?」他很有耐心地等我說話。
是啊,我是個兇手。
一年了,宮旭,你會願意見到我嗎?
一年了,宮旭,我要用什麼樣的表情去見你呢?
打開大門,熱辣辣的空氣撲面而來。今年的夏天似乎格外炎熱,金色的陽光照在身上,那股子熾熱的溫度燙得人很想轉身回到空調房裡去。
一年了,宮旭,我應該對你說些什麼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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