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幕 人間紅塵

雖然我曾一度深信不疑自己將永遠不會再回國,然而在草莓再次離開我不久后我便飛回了祖國,並在那裡迎來了更為跌宕起伏的人生。
萬萬沒想到,當我約他出來,含蓄地告訴他我要退學回國時,哥們兒竟然直接哭了起來。
什麼情況這是?這傢伙也忒莽撞了吧,我有些不高興了,聲音沉了下來:「憑什麼?」
「行,那來吧。」我不願再和這種莽漢廢話,於是起身,走到設備區給他拿頭部護具,結果他還不要。
「那些東西太麻煩了,直接干就是,反正也不會死人,」他套上拳套,雙拳猛擊數下,「有這個就行,放心,我會手下留情的。」
胖子的動作在我眼裡就跟慢鏡頭似的,我壓根沒躲,一把抓住他的手指,一翻腕,差點沒將他的手指掰斷。
老鹿突然舉起三根手指頭,說:「三年,接下去三年,我會給你足夠的空間,讓你自個兒在生活里摸爬滾打,如果你真蹚出一條路,那麼我會尊重你,也會支持你;如果你不行,就要答應聽我的,從此不再瞎折 騰。」
從影樓出來,我五味俱全,更是無比糾結,本以為我會立即去找草莓,然而我沒有,甚至,我一度產生了放棄的念頭。
慢慢地,我和我的拳館名氣越來越大,前來投奔的人也越來越多。在甄帥帶頭下,他們都管我叫大哥,唯我馬首是瞻。
第二天,情況更糟糕了,整個上午都沒人過來諮詢,七八個工作人員大眼瞪小眼,搞得我特尷尬,乾脆讓他們早點下班回家,然後關上門自己一個人狠狠練拳,幾個回合打下來大汗淋漓,周身通暢,一掃心頭郁 悶。
當然了,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有江湖的地方就有恩怨。因為我們的免費策略無意中傷害了一些健身房的利益,因此隔三岔五便有一些人不懷好意地前來踢館滋事,以前我一個人的時候都不怕,現在有這麼多兄弟,就更不放在心上了。甄帥是個急脾氣,每次話都沒說兩句就直接開干,而且只要打架就特興奮,永遠沖在最前面,無論挨多少打從不退縮,經常是滿臉鮮血依然鬥志昂揚,嚇都能把對方嚇跑。
「嗨,您這麼一說還真是,您未婚妻呀,真挺像我一位客人的。」
「那麼巧?」我的心開始狂跳不已,感覺聲音都開始顫抖起來。
我從包里掏出錢遞給他。胖子接過,對我咧嘴一笑:「謝了,哥們兒,仗義。」然後又對老闆娘擠眉弄眼:「這什麼時候還找了個有錢的小狼狗?真行!」說完招呼弟兄們準備走了。
我心想:難道我看上去很不像老闆嗎?雖然不爽,但還是很客氣地回答:「我就是,請問你是要來學拳的嗎?」
「哦,可以了,謝謝!」我收起複雜的情緒,「還真是像呢……對了,你能告訴我她的聯繫方式嗎?」

1

「爸,我……」我剛想告訴他,其實我對他的生意一點兒都沒興趣,是不可能接他班的,可是被他適時打斷了。
我滿心以為一定會門庭若市,沒想到試營業的第一天根本就沒幾個人過來,而且大多是問了價格后搖頭就走的那種。我這才明白過來,在這種三線城市,根本就沒多少人對打拳真感興趣,更關鍵的是,相對於硬體和服務,價格便宜其實比什麼都重要,可是我定的會員費已經遠低於經營成本,根本沒法再降了,現在可謂是進退維谷,這才意識到做生意遠沒有自己想的那麼簡單,也因此突然對老鹿多出了一分理解和欽佩。
所以接下去我要執行計劃中的第二步——留在這裏,和草莓「生活」在一起。
主意拿定后,我們立即將消息散布了出去,很快一傳十,十傳百,在那些江湖人士里引發了不小的轟動,從此每天都門庭若市,三教九流,夜夜笙歌,好生熱鬧。
「先生,按理說我們不該把客戶的信息透露出去,但你幫了我大忙,我也該回報你。」老闆娘邊說邊從iPad里調出一張客戶信息表,列印出來遞給了我,「其實第一眼我就知道您女朋友就是我的這位顧客,你們之間究竟發生了什麼我不知道,但這些年我看了太多紅塵里的人和事,我相信您是一個重情重義的人,也肯定對她特別好。上次聽她說再過一個多月就會舉行婚禮,這是她的電話和地址,抓緊時間去找她吧,再晚,就來不及 了。」
「你要是輸了呢?」
他回答得倒乾脆:「從來沒有,不過我認為我夠格。」
「你甭管我是誰,我就問你要多少錢,我給你。」
「等會兒,」我叫住了他們,「你要的錢給了,這打碎的茶壺怎麼 算?」
我滿足了,是真的滿足了。
這次輪到我不淡定了,我叫:「你想什麼呢?當然是女孩了。」
「說完了嗎?」我竭力控制著自己的情緒,讓聲音聽上去沒有太多起伏,而彼時我的內心早已經翻江倒海,我不知道老鹿為什麼會突然說這些,好像他已經完全洞悉了我和草莓之間的事,句和圖書句都在要害上。我只能說,我對這個世上和我最親的男人,知之甚少,也不知道這到底是悲哀還是幸福。
我以為我們之間必然少不了一場惡戰,為此我做好了充分準備,結果他並沒有像過去那樣直接暴跳如雷,而是讓保姆做了滿滿一桌子菜,然後開了瓶白酒,說想和我喝兩口,談談心。
總覺得自己終於找到了同類,從此可以不再顛沛流離,無家可歸。
「你說走就走,你把哥們兒放哪兒了?哥們兒處處為你著想,還我怎麼 了?」
「不能,你誰啊?敢這麼和我說話,活膩了是不是?」胖子怒不可遏,用手指猛戳我。
胖子很意外,一臉不憤:「你誰啊?」

6

我很快喜歡甚至依賴上了這種狀態,特別是喝了酒微醺之際,
「那不得了,昨天和你聊完我就知道答案了,」老鹿又長嘆了口氣,「其實回去也好,我最近越來越覺得自己老了,干不動了,家裡那攤活兒交給外人總歸不合適。」
「這個?」老闆娘遲疑了。
原來她真的就要和那個人結婚了,儘管我早有心理準備,但再次被第三方證實后,那種悲傷失落的心情,依然無以言表。回到酒店,我如坐針氈,掙扎了好半天,最後還是控制不住慾望,於是一番「喬裝打扮」,打車前往草莓的住所。
行啊,沒想到這傢伙拳頭不怎麼樣,腦袋還挺硬。不行,我必須快速拿下,否則起不到以儆效尤的效果,於是我屏氣凝神,快速打出一組精湛的組合拳,拳拳落在他的腦袋上,這一次我已經使出了八分力量,有絕對的信心可以將他擊倒。
我鬆開手,一個字一個字地說:「聽好了,我叫鹿安,如果你不服,隨時可以來找我。」
「知道,知道,三哥您看這樣行不行……」
「這倒也是,那你等會兒。」老闆娘說完去屋內取出一個iPad(平板電腦),然後在屏幕上一番操作,很快草莓身穿婚紗的照片出現在了我眼 前。
酒過三巡,菜過五味,老鹿瞪圓眼問:「給我一個你必須回去的理 由。」
我趕緊將他攙扶到一邊的沙發上,找來冰塊放在他的臉部,五六分鐘后,他突然詐屍了一樣從沙發上彈了起來,在空中揮舞著拳頭,嘴裏還念念有詞:「爽爽爽,再來再來再來。」然後看到一邊的我,突然臉色懊惱沮喪,拳頭更是有氣無力地垂了下來,小聲說:「我輸了。」說完轉身便 走。
他的眼睛頓時亮了:「那有飯吃嗎?」
不管如何,順利「解決了」老鹿這個最大的障礙,剩下的事雖然麻煩但不棘手,唯一讓我意外的是和弗蘭克的道別,竟頗為令人感傷。
「你真的……同意了?」他這麼痛快,我反而有點兒不適應了。
唉!這個弗蘭克,真是讓人受不了,不過倒也算給我增添了別樣的人生經歷。只是怎麼都沒想到他竟然一語成讖,說中了我和草莓的結局。多年後回想起來,彼時或許除了我自己,他人其實都可以看到我這份初戀的最後情景——其實我也不是完全看不清,所有的理由彙集起來不過三個字:不甘心。
「謝謝,那你剛才……」我故意頓了下,然後緊緊看著她,「是不是覺得有點兒眼熟?」
老鹿說完停了下來看著我,見我沒反駁,繼續娓娓說了下去:「這一年來我看到了你的改變,變得越來越好,越來越成熟,甚至超出了我對你的期待,這當然有我的功勞,但主要還是你自己的努力,這點咱倆誰也別否定誰。可你現在突然說要放棄學業,要回去,這我當然不能接受,我來的時候都想好了,就算囚禁也得把你留下來。臭小子,你還別瞪我,這事兒我做得出來,可你現在說你是為了愛情,我就不阻攔你了,因為我知道,我攔不住,這世界有誰能阻止年輕人的愛情呢?誰又沒在年輕時為愛奮不顧身過呢?當年所有人都說我和你媽不合適,我不也一意孤行了嗎?所以說,我理解你,也尊重你,但是,關鍵就是這個,你聽清楚了啊,我最後得到的結果是什麼,相信沒人比你再清楚,而究其原因就是當時的我太年輕,太衝動,太把自己的感情當回事了,明明不合適,也硬著頭皮要去爭取,最後是兩敗俱傷,還連累了孩子。」
就這樣,我很快來到了草莓信中提及的H市,找到了她就讀的那所高校,接下去便沒了線索。好在我倒也不急於立即出現在她的面前,畢竟草莓的態度已經非常明確,在我和那個人之間,她選擇了後者,她寧可中斷學業回國也要嫁給他,就是為了徹底斷了我們的念想,如果現在我貿然現身,只會讓她受到驚嚇,後果更是無法收拾。所以我只能暗中觀察,伺機而動——不,我其實也不知道具體要做什麼,我質樸且單純的想法只是可以離她近一點,哪怕能夠每和*圖*書天躲在黑暗裡看她一眼,就很滿足。
「不是親兄弟,勝似親兄弟。」
「啊!!!」胖子立即發出殺豬般的哀號,單膝跪了下來,臉都疼得變形了。
「沒毛病。」
後來,他被我們集體暴打了一頓。
「沒事,謝謝!」我看著她,欲言又止,「我……」
老闆娘不停拉我,讓我別管,我沒聽,安慰她沒事,看著就行。

2

我走到他面前,真摯地說:「那你把你奶奶也接過來吧。」
「說定咯,以後哥們兒混得不好就投奔你,你可不許嫌棄。」
「成,到底是我兒子,就是沉得住氣,」老鹿沖我揮揮手,「去吧,我再喝點兒,好久沒這麼放鬆咯!」
姜到底還是老的辣,都到這份兒上了,老鹿還不忘以退為進,和我做「交易」,可不得不說,他的提議合理且誘人,他的「挑釁」更是讓我血脈僨張,從小到大,我一直反抗他,這一次,我更要讓他刮目相看。
「站住,你輸了,就想這樣走了嗎?」我在他身後冷冷說,「不留下點什麼嗎?」
「怎麼會?是您未婚妻太漂亮啦,我都被驚艷到了,」老闆娘意識到自己有些失態,趕緊賠笑,「嘖嘖嘖,真是個美人,哪哪兒都完美!」
我愣了下,轉念一想我們確實也還缺教練,看他這樣子顯然練過,可以聊聊,於是客客氣氣地把他請了進來,端茶遞煙,他也不謙虛,東望望,西打量,摸摸這,踢踢那,嘴裏還念念有詞:「不錯,挺好,可以可 以。」

4

說起來也真是諷刺,老鹿一直希望我能當貴族,沒想到我卻混成了社會人。不過我倒沒覺得有什麼不妥,可能是從小到大都太孤獨了,也可能是希望通過這樣的方式發泄因為思念草莓而引發的痛苦,我很快喜歡甚至依賴上了這種狀態,特別是喝了酒微醺之際,總覺得自己終於找到了同類,從此可以不再顛沛流離、無家可歸。
這一次,他突然重重點點頭:「我叫甄帥,從此你就是我的大哥,我跟你了!」
「先生,太解氣了,這幫人欺負我們好久了。」我以為老闆娘肯定會埋怨我給她惹了麻煩,沒想到她雙眼噙滿淚水,不停向我道謝,「只是你以後要當點心,他們人很多的。」
我不得不承認老鹿這一套迷蹤拳打得相當成功,根本不按套路出牌,完全把我帶到了他的節奏里。見我正用好奇且疑惑的眼神看著他,老鹿拿起酒杯,倒滿酒,美美地喝下,然後用一種過來人的神情向我感慨:「今天在這裏,我讓你喝酒,就沒把你當兒子,而是當你是朋友,我這人別的沒什麼,就朋友多,大家為什麼都認我?因為我對朋友從來都是真心實意,有一說一,做對了,我全力支持;做錯了,我也不藏著掖著,這就叫講究。那麼好,現在我也得和你好好嘮嘮,說說真話,說說心裡話,你還別嫌煩,也別聽不進去,我比你多活了幾十年,好壞都是人生的經驗,對不 對?」
「你看能不能這麼著,今天你錢也收了,氣也撒了,以後就不要再來 了。」
我心突然一陣悸動:「留下你的人好了,雖然你的拳很爛,當不了教練,但是當我的助手還是沒問題的,而且我可以親自教你打拳。」
是的,我不甘心和草莓就這樣分隔天涯,我不甘心我們的感情就這樣無疾而終,我不甘心從此我的人生沒有她的笑容,更不甘心她的世界沒有我的影蹤。只要我們還活著,還能夠自由支配我們的感情,哪怕幸福的可能只有萬分之一,也要全力去爭取,哪怕此行困難重重,甚至充滿風險,也絕不後悔。
「哦!」我第一次感受到他身上散發出的那種不怒自威的氣質,竟然沒有再反抗。
「爸,你累了,早點休息吧,」我起身上樓,「我會好好考慮你說的話,明天再給你一個答覆。」
突然傳來了敲門聲,我大喜,心想肯定是來顧客了,趕緊衝過去開門,結果就看到門口斜斜地站著一位面相很是不善的傢伙,光頭,滿臉青春痘,穿著背心,露出一身腱子肉,說話瓮聲瓮氣的,衝著我就嚷:「你們老闆呢?我找他有事。」
而面對我最後的決定,老鹿絲毫沒吃驚,反而告訴我這裏的事他都會幫我處理好,我無須操心。
胖子又急了:「你什麼意思?」
胖子疑惑地瞅著我,然後說了個數,還好,幾千塊而已。
可是他足足哭了半個小時,哭得還特別傷心,整得我都緊張了,是不是我誤會了什麼?
當時我第一反應:假的吧,我又沒死,這傢伙也太能演戲了。

3

「輸?」小夥子一臉疑惑,「我為什麼會輸?我從六歲開始打架,打了整整十四年,從來就沒輸過。」
「喲,在呢!好,沒白來。」為首的那個戴著大粗金鏈子的胖子皮笑肉不笑地迅速打量了一圈。
和_圖_書「這個不行的,我們要保護客人的隱私的,」老闆娘顯然已經反應過來是怎麼一回事了,臉上露出慍色,「先生,您來如果不是想拍照的話,我就不接待了。」
好吧,我必須承認,老鹿也變了,不,進化了,這樣的老鹿其實比以前更可怕。還好,我也不再是當年那個只知道被動接受以及主動放棄的可憐蟲,該面對的躲不掉,那就來吧,還有什麼比失去草莓更讓我無法接受的呢?當然沒有,那就更沒什麼好怕的了——如你所見,我已經可以從一件極壞的事中獲得正面思考的力量,可見我真的成熟了很多。
「誰說的?在我心中,真正的朋友只有一個,那就是你鹿安!」弗蘭克抓住我的言語漏洞,得理不饒人,「什麼叫沒事,多大的事才算事?我現在為你流淚不算事?你走後我想念你不算事?」
我拍了拍他的肩膀:「生活不可能一成不變,你總要學會去相信別人,我真的沒騙你。」
緣分真是件特別奇妙的東西,我從未想過我第一次見到草莓時的那種心動竟然也會發生在一個男人身上,當然了,用「惺惺相惜」應該更合適。總之,這個叫甄帥的傢伙讓我覺得無比親切,有種強烈想和他交往的衝動,相信他也一樣,事實上,從開始的不打不相識到後來的把酒言歡,前後不過一個多小時,我們便成了無話不談的好兄弟,而此後的幾年,他更是一直死心塌地地追隨著我,我們同心同德,情比金堅,齊心協力打了若干場硬仗,更是並肩走過了無數坎坷,算是名副其實的生死之交了。
照片很多,也很美,我貪婪地一張一張地看著,完全不在意老闆娘正用越來越疑惑的目光打量我。
說起來,弗蘭克算是我在荷蘭的第一個,甚至是唯一一個同性朋友,我一直沒敢告訴他我要回國的事,甚至想過乾脆等回去后再說,但又覺得逃避不是辦法,還是勇敢面對吧,他那麼洒脫,朋友又多,不會太在意 的。
然後他不等我回答,收起手指,緊握成拳,伸到我面前,緊盯著我的雙眼,一字字地強調:「這是我能夠作出的最大讓步,你不是一直強調自己已經成人了嗎?你不是一直喜歡和我對著幹嗎?好,這就是我對你發起的挑戰,是男人,就應戰,有能耐,戰勝我,敢不敢?」
說到這裏,老鹿眼睛微微濕潤了起來:「我和你媽是成年人,遭罪了就當是報應,你是無辜的,沒道理跟著我受了這麼多年的委屈,可我有什麼辦法?啊!你說我有什麼辦法?我除了在物質上彌補你,除了讓你接受更好的教育,擁有更好的未來,還能為你做什麼?哦,你最在乎的完整家庭已經被我親手摧毀了,你最離不開的母愛我再有能耐也給不了你,有人勸我再娶一個,就算沖我的面子,肯定對你差不了,理兒是這個理兒,可這話我不愛聽,她對你再好那也不叫母愛,那叫施捨,能是真心的嗎?我絕對不能讓我兒子接受別人的施捨,更不能受別人的委屈,一點點都不行,所以我親自來,哪怕你不理解,你不接受,你天天和我作對,你把我氣得半死,那也是咱爺兒倆之間的事,我願意——說岔了啊,我的意思是,你為愛衝動,為愛付出,沒關係,但你得想明白了,如果這份愛不是像你想象中的那麼完美無瑕,甚至最後的結果是你無法承受的,你現在究竟應該怎麼辦,是依然閉著眼睛不管不顧地往前沖,還是緩一緩,靜一靜,再琢磨琢磨,最後做出一個更合適的決定呢?」
「必須的。」
老鹿嘴角突然流露出一絲神秘的笑容,似乎還點了點頭:「那就好,有點兒我當年的意思。」
「大哥,大哥,輕點兒,好疼的,」胖子滿頭大汗,不停告饒,「我答應就是,以後再不來了。」
不過甄帥的話卻讓我有了全新的想法:既然這裏用來做生意不合適,那麼乾脆當成一個兄弟伙的大本營得了。這幾天甄帥總帶人過來健身或打拳,我也結識了不少新朋友,他們大多來自社會底層,個個都很鮮活,說話還好聽,關鍵是興趣愛好和我很相似,和他們混在一起時我總是很開心,要是現在能有一個我們的專屬「基地」,大家同吃同喝,不分彼此,豈不妙哉?
在我走訪的第五天,事情終於出現了進展,那是一家專做大理、麗江的婚紗影樓,規模不大,但口碑很好,老闆娘親自接待的我,人特別熱情,一個勁兒地說她有關係,可以帶我們獨家到玉龍雪山上拍,效果保准滿意。我一邊應允著,一邊打開手機里草莓的照片給她看,結果明顯看到她眉毛抖了下,然後輕微發出聲「咦」,我心頓時一沉,裝作若無其事地調侃:「怎麼了?我女朋友長得哪裡有問題嗎?」
「怎麼著?三哥為什麼來你還沒點兒數嗎?」胖子大搖大擺地坐在沙發上,喘著粗氣,「今兒都幾號了,你想什麼呢?」
「友情我也很重視,這不向你道別了嗎?」我很尷尬,避開他的目光,「和-圖-書你那麼多朋友,不少我一個人。」
我笑:「不光有飯,還有肉有酒,這地兒很大,你要是願意,還可以睡在這裏。」
「現在什麼都不要講,先把你感情的事處理好再說。」老鹿提高了聲氣,「行嗎?」
「憑這個,沙包一樣大的拳頭。」哥們兒揮了揮拳,眼睛直勾勾地盯著我,「既然你是老闆,那我現在就挑戰你,如果我贏了,你得請我當你這裏的教練,管我吃喝。」
「說完了,舒坦!」老鹿表情輕鬆地又自斟自飲了一杯,「有些話早想告訴你,現在你終於長大了。」
老鹿手一抖,杯子沒拿穩,掉到了桌子上,接著長嘆了口氣,眼神黯然:「這下麻煩咯!你個臭小子。」
這哥們兒搖頭:「不是,我是來教拳的。」
「我沒有其他意思,就是被你說得感到很好奇。」我趕緊「解釋」,「再說了,如果真的特別像的話,我正好可以看看我女朋友拍出來的效 果。」
他應聲留步,回頭,一臉落寞:「我真的什麼都沒有,連飯都沒得吃,你想要什麼?」
看到他們,老闆娘的臉色霎時變了,嘴角擠出笑容迎了上去:「三哥,怎麼今兒個還來了呢?」
「你說嘴巴嘟嘟,嘟一聲你快回來呀……」弗蘭克竟然唱了起來。
經過多日找尋,我在幾公裡外的商業街上發現了一家因經營不善正往外轉租的健身房,我不假思索地盤了下來,並決定將之改造成一個拳館。這樣從此不但可以正大光明地和草莓做鄰居,還能做自己喜歡且擅長的事,簡直沒有比這再合適的了。
翻來覆去想了很久,答案當然是堅持到底,只是得換個思路了。如果草莓說的是真話,她回來就是以結婚為目的的,那麼不管她和那個人是已經結婚了還是正在籌備婚禮,有個地方是一定會去的——婚紗影樓,沒錯,我只要去那裡打聽,沒準兒就能獲得有效信息,而且這個難度不大,有名的婚紗攝影機構就那麼幾個,網上都有地址電話,我逐一拜訪就是 了。
我在草莓學校附近的酒店長住了下來,每天戴著帽子、眼鏡和口罩,穿著肥大的衣服在學校里四處遊盪,為的就是能夠和她不期而遇,並且還要不被她認出。感謝日趨嚴重的霧霾,讓我誇張的裝扮顯得毫無異常,只是我從來都沒有如願以償,這座綜合類的學府真的太大了,好幾萬名學生在一起學習、生活,要想偶遇一個人特別不現實。而在度過了最初幾天的興奮期后我開始不淡定了,慌亂之餘細思更是恐極:或許草莓回來后沒有繼續上學,或許她並不在這個城市,或許她根本就沒回國——想到這裏,我頓時手腳冰涼,突然意識到自己因為太過衝動很可能犯了一個極其愚蠢的錯誤,如果真是這樣,那我現在該怎麼辦,是立即回去,還是繼續苦苦找尋?眼前突然一片空白,面對生活,我再次感到了手足無 措。
「好了,好了,以後我會經常和你聯繫的。」我真害怕他會說出《還珠格格》里台詞一樣的話,趕緊打住話題,「等你回國后,一定要和我聯 系。」
「不就是為了愛情嗎?你可好,昨天還是師生戀,今天就成跨國戀了,指不定明天就搞成生死戀,」弗蘭克用幽怨的眼神瞅著我,「愛情簡直比你的命還重要,友情呢?你怎麼不能為友情也付出一點點呢!」
「先生,先生……可以了嗎?」
從下定決心回去到站在這片故土之上,前後總共不超過二十天,可中間發生的鬧心事兒,簡直比過去的二十年還要折騰。無論對誰而言,突然要放棄學業都不算一件小事,最大的阻礙必然來自家庭,我清楚記得當老鹿得知我的想法時差點兒沒直接抽過去,即便是隔著越洋電話,都能強烈感受到他的崩潰,那已經不是簡單的憤怒,更夾雜著不解和委屈,直接的體現就是好半天說不出話來,最後也不過是一句「等我過去再說吧」,然後第三天下午便匆匆趕了過來。
「不行,今兒我必須見到錢,否則我還不走了,」胖子再次坐下,端起桌子上的茶壺直接對著嘴兒喝了起來,然後重重地摔在地上,「你不是忙嗎?你快忙你的,忙好了趕緊打錢。」
只見這傢伙再次晃了晃,擠著眼,搖腦袋,然後突然白眼一翻,轟然倒地,不省人事。
「滾蛋,打個錢能要你幾分鐘?」胖子瞬間勃然大怒,站起來用又短又粗的手指指著老闆娘腦門,「別跟我扯那些沒用的,你在這裏開店的第一天我就說過,這一帶歸你三哥我管,要想安穩做生意,份子錢少不了,知道不?」
我被看穿了,特別尷尬,可又不想放棄這來之不易的機會,正不知所措之際,門外突然闖進來幾個社會大哥模樣的人。
那是位於城北的一個別墅區,由此可見草莓要嫁的那個人條件還不錯,這讓我多少有些寬慰。我並沒有想辦法進別墅區內,而是靜靜地在小區外待了很久。我翻過山,越過海,走了幾萬里的路,為的就是來到她身旁,守望她,保護她,和-圖-書現在我知道我們之間的距離已經很近很近,近到似乎可以感受到她的體溫和呼吸,對我而言,已然勝 利。
我拿捏好一個閃躲之間出現的空當,就勢一記擺拳重重地打在他的臉頰上,心中默念著「KO(擊倒)」,結果這傢伙只是晃了兩下,眯了眯眼,搖了搖腦袋,說了句:「爽,繼續!」然後沒事人一樣又朝我發起連續進攻。
「不是,我怎麼了我?」
我想了很多答案,最後還是決定坦白:「為了一個人,她剛走,我不想就這樣放棄。」
想到就做,我立即把能夠找到的婚紗影樓信息收集齊全,按照地址歸類,然後開始逐一走訪。最開始我就是拿著手機讓對方看草莓的照片,問她們是否認識,結果毫無效果,幾乎所有工作人員都會很警惕地看著我,然後矢口否認。後來我改變了方法,我會裝作顧客,說未婚妻有事來不了,由我來諮詢具體拍攝事宜,然後給對方看草莓的照片,請她們推薦合適的方案。這一招立竿見影,至少對方會很熱情,特別是看到草莓的照片后,一個勁兒誇她漂亮,然後拍著胸脯說一定能夠將我們拍成神仙眷侶,而這個時候我會特別認真地觀察對方的表情,判斷其中有無我需要的信息。
生活永遠不會沿著你既定的軌跡有序前行,意外才是生命的主旋律。
比賽開始后,對方先是打出了一記勢大力沉的後手直拳,頗具威力,只可惜速度慢了些,而且拳與拳之間的轉換不好,顯得特別凝滯,腳步也夠亂,這都是打拳大忌,我一邊輕鬆閃躲,一邊直惋惜,要是他能虛心地到我這裏學習該多好,我可以親自教他,保准進步神速,只可惜此人實在不識好歹,也罷,今天就讓他明白什麼是理想和現實的差距,清醒清醒。
「沒用!」
「那可不是?他們剛在我這兒拍完照,所以印象挺深的,」老闆娘說著又看了看草莓的照片,「真像,眼角還都有一顆淚痣,真是奇了怪 了。」
「知道了,知道了!」胖子趕緊拉起地上的兄弟,抱頭鼠竄。
我嘴角露出笑容,同樣緊握拳頭,在空中和他的拳撞碰,然後大聲說:「成交。」
他的眼圈突然泛紅,聲音哽咽:「奶奶已經走了,所以我才沒得飯 吃。」
我想了想,走到胖子面前,冷冷問:「多少錢啊?這麼激動!」
「我能看看他們照片嗎?」
「鹿安,你什麼意思嘛,有你這樣的嗎?」好不容易停止哭泣后,弗蘭克一把眼淚一把鼻涕地開始控訴起我來。
「對不起,我真的是有急事要回去處理。」

7

說起來,從小到大我花了很多錢,從未掙過一分錢,但對於自己的第一次創業,竟然充滿了謎之自信。據我了解,目前H市還沒有一家正規拳館,我想當然地認為這裏一定有很多像我這樣的搏擊愛好者,因此只要拳館的硬體設施足夠好,師資力量足夠強,服務再跟上,就不愁招不到會員,市場簡直就是一片藍海。我越想越激動,趕緊投入重金升級裝備,小到拳套,大到八角籠,一水兒全是採購的國外大品牌,又高薪聘請了不少私教和工作人員,為了吸引眼球,我還在門口放置了一個真人等高的鋼鐵俠模型。就這樣整整折騰了大半個月,終於可以開門迎客啦!
「我不答應有用嗎?」
他愣在原地,表情倔強:「我不相信,除了我奶奶,從來沒有人對我這麼好。」
「不是,三哥,我這幾天有點兒忙,但事兒可沒敢忘,」老闆娘一個勁兒賠笑,「您看我現在還有客人在呢,三哥您先回去,我容空了一定給您打過去。」
我嘴上說著要考慮考慮,事實上壓根就沒這麼想,我只是不想那麼快回絕老鹿,讓他生氣——我竟然會在意他的情緒了,這簡直不可思議,可這就是成長,我在變,他也在變,我們都無法、也不應該總是停留在原地自怨自艾,不是嗎?
我再次無奈地嘆了口氣,並且決定手下不留情,好好教訓下這個自大的傢伙。
「快別這樣了,喂,你嘟嘴幹嗎?」
他身後的兩個弟兄同時撲了上來,結果還沒近我身,分別挨了我一腳,又飛了出去,再沒爬起來。
我以為遇到行家了,問:「你以前教過拳嗎?」
「我……還是捨不得你走……我又想哭了怎麼辦?簡直一年的眼淚都要為你流干。」
我不知道他這話是什麼意思,我只聽到他裝作若無其事地問:「那個人,男生還是女生?」
甄帥是一個特別簡單的人,而且挺幽默,三觀也很正,這些都很讓我欣賞。接下去的幾天,我們天天開會探討究竟如何才能把拳館的人氣做起來,最後甄帥一拍大腿說:「老大,有了。」我們好幾個人立即齊刷刷地用充滿期待的眼神看著他,只見他特美地說:「免費,只要我們不收錢,肯定有人來,哈,這麼英明的主意,我怎麼才想到?我真是個天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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