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毛湊過去聞了聞,兩人相安無事。
大頭臉上掛著僵硬的笑容,手死死攥住沙發邊緣,一動沒動。
滿心失望,正打算點返回,無意中看見大頭又在哭訴。大頭是我朋友的朋友,我和他吃過一次飯,各方面都比較普通的一個人,但是養了一隻奇異的貓。我之所以一直堅持著沒退群,一方面也是因為大頭隔兩天就會出來直播,一把鼻涕一把淚,控訴他家貓的一系列惡行。
一開門,一坨大便正對著他。
……完了這人沒救了。
「……出來吃飯吧。」大頭答非所問。
電話掛掉,他大醉了一場,消失一個星期。我趕出去和他吃飯,發現他整個人瘦了一圈。
「有人一起吃飯嗎?」他問。
大頭還是不回答。
這樣過了一年多,大頭有時候會在群里秀恩愛、貼合照,動不動誇諾諾多麼多麼好,我們選擇性地無視他。
他們坐下吃飯。桌上的氣氛很壓抑。諾諾不停地說話,誇大頭人好,對她很細心,說了很多,大頭光顧著傻笑。諾諾爸媽沒吭聲,她爸還打開了手機聽新聞。
他們見了次面,具體經過是什麼,我也不知道。反正大頭拎著鐵柱回了家,二毛當時就崩潰了,躲在冰箱頂上一天沒下來,飯都是大頭送上去。好在鐵柱天性溫和,二毛慢慢地也發現,只要它不幹壞事兒,鐵柱不會收拾它。很快兩隻貓就成了朋友。大頭給我們發微信,照片上,鐵柱和二毛挨著睡在一起。
好不容易一頓飯吃完,大頭正琢磨是不是先把酒店訂好。諾諾她爸先開口了。
大頭拿著手機發獃,不知道過了多久。二毛和鐵柱一邊一個,在他床上呼呼大睡。大頭躡手躡腳爬起來,拍了一張兩隻貓的照片,發給諾諾。
「我要和諾諾回家見家長啦!見家長啦!見家長啦!」大頭興奮地說,這狗逼,還他媽用了語音。
大頭確實去了諾諾家。去之前諾諾告訴大頭,她把大頭的事兒和她爸媽說了,但她爸媽沒表態,只說去了見見再說。
「對方是男的?」我忍不住問。
「好,什麼時候結婚?」我問。
……靠!你倒是解釋一下!
我羡慕得不行,回去指著海帶https://www•hetubook•com.com問:「你也吃了我不少飯了,什麼時候給我表現一下?」
大頭頓了頓。「我也不知道。」他說。
半個小時后,我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
大頭笑笑,沒說話。
一路上諾諾給大頭打了好幾個電話,大頭都沒接。
大頭沉默一會兒。「算是有吧。」他說。
哈哈哈哈哈哈哈……我在群里笑得不能自已。
回到北京,睡了一覺,早晨諾諾的電話又打過來,大頭猶豫再三,接了。
「……啊?」大頭不明就裡。
「對不起。」諾諾重複。
第二天周六,大頭在家。二毛裝模作樣地在屋裡轉圈子,轉到一半,突然往客廳地上一蹲,預備開始發力。
然後整整一天都沒有下來。
「大頭,對不起。」電話一通諾諾就說。
「我要是有五十萬,就借給你。」我說。
嗯,去了他才發現,是個女的。
「好,什麼時候結婚?」大寬問。
大頭心情忐忑,和諾諾家長見面。兩位家長臉上看不出情緒,一進門諾諾她媽先問:「諾諾啊,酒店你給人家訂了吧?別讓人沒地方住。」
「小夥子,話就說到這兒,你自己考慮考慮吧,這是習俗,別說我們難為你。」諾諾她爸扔下這麼一句話,起身走出客廳。把大頭留在沙發上。
「對不起。」諾諾又說。
大頭都看傻了。二毛絲毫沒有還手之力,被追打兩分鐘,仗著自己年輕,一個箭步竄上冰箱。
他坐上火車,和諾諾回她家。我和大寬還有鎚子算好日子,等大頭回來宣布婚禮日期的時候,我們就把群屏蔽掉,假裝沒看見。
諾諾說話聲有些顫抖。「大頭,你愛我嗎?」
直到有一天,大頭忽然刷屏。
諾諾她媽自始至終都在刷碗,還哼著歌。
諾諾她爸瞪他一眼:「不然呢?」
「他們還想讓我回家,」諾諾接著說,「讓我回北京就辭職,回家找一份不那麼辛苦的工作,穩定下來,說……我在北京沒有出路。我媽已經開始給我安排相親了。怎麼辦,大頭,我該怎麼辦?」
「我、我收入也還行。」大頭覺得他應該表表態,就說,「我想努努和-圖-書
力,儘快在北京買房,可能第一套房得買的偏一點兒,不過叔叔你放心,我先學車,以後我接送諾諾上下班——」
大頭也沒說話。他們保持沉默足足有一分鐘,直到諾諾把電話掛掉。
我有一會兒沒說話,只是舉起杯子和他碰杯。
鐵柱的主人叫諾諾,在一家民企上班。後來我們聚會,大頭帶她去過幾次,諾諾屬於耐看的那種姑娘,長發過肩,眉目分明,和大頭牽著手,看上去還挺般配。
大頭覺得於心不忍,就過去打算把它放出來。
「我也一起嘛。」諾諾試圖撒嬌。
發現這件事的樂趣之後,他家貓就徹底放縱了自我,洗手間拉粑粑,書房拉粑粑,卧室拉粑粑,回家進門,客廳中央是早晨拉的粑粑,好不容易收拾掉,準備換衣服,拉開衣櫃——嘭!一坨新鮮的粑粑。
「能教出這麼彪悍的貓,肯定是男的!」大頭信心滿滿,「八成是個肌肉男。」
一天時間里,二毛試圖放縱三次,也被打了三次。
諾諾眨眨眼。「他可以住我們家呀。」她說。
大頭懷著姑且一試的心情把鐵柱抱回家。鐵柱賓至如歸,一點兒都不鬧,有飯就吃,躺地上就睡。
大頭沉默,半晌說:「你怎麼可能有五十萬。」
「那……我們怎麼辦?」諾諾細聲問,「大頭,我們應該怎麼辦?」
大頭搖搖頭。「其實有五十萬,或者一百萬,都沒有用吧。」他說。
「……路上很順利。二毛在家也好好的,沒亂拉亂尿。」大頭說。
「你知道個屁!」她爸臉沉下來,「滾回去!」
大頭勉強笑了一下,說:「叔叔,我——」
鐵柱載譽而歸。大頭感動得無以復加,說一定要見見鐵柱的主人,至少請人家吃個飯。
「好,你什麼時候結婚?」我又問。
海帶正在勤懇地抓沙發,假裝沒聽見。
高人又幫他牽線,約好在三環附近的一個商場。大頭還給人帶了禮物,一對啞鈴。
這隻貓叫二毛,骨骼清奇、身懷絕技,習慣每天早晨五點開始撓門,門開著也撓,有飯吃也撓,剛收了貓砂也撓,不知道是在練什麼武功。
大頭正襟危坐,老老實實交代家底。
「……沒什和*圖*書麼好對不起的。」大頭笑笑,「我明白叔叔阿姨的意思。」
「我也愛你。」諾諾在電話里泣不成聲,「我們……是不是不可能在一起了?」
這樣就不用送紅包了哈哈哈。
大頭腦子裡嗡一聲。
「但是有一千萬,可能就有用了。」我說。
片刻后,諾諾發來一條微信。
啊?為什麼牽著手?廢話,他們在一起了。
「照這麼說,一年能收入二十多萬?」諾諾她爸又問。
「我也養貓啊!」我忍不住哀嚎。
「回去待五天!」大頭無視大寬。
「諾諾你回屋裡去。」他說,「小夥子來客廳,我們談談。」
……不要瞧不起人好嗎?!
他躺回去,摸了摸鐵柱和二毛。兩隻貓一動不動,接著,同時咕嚕起來。
他時不時地給諾諾報告兩隻貓的情況,諾諾起初都會回復微信,後來回的次數越來越少。我們也零星聽說,諾諾一直在相親,最近已經要訂婚了,對方是她家鄉本地人。據說雙方家長都很滿意。
……誰管你帶什麼東西,先回答我們的問題好嗎?!
她爸一摔電視遙控器:「回去!」
他跟著諾諾她爸在客廳坐下。諾諾她媽去廚房刷碗。大頭緊張得口渴,沒有人給他倒水,他也不敢開口要。
後來還是我帶他去找高人。高人給他出了個主意:再抱一隻聽話的貓回家。
群體沉默。然後大頭說:「你信不信我去你家殺了你?」
信息上的圓圈轉了轉,下面忽然顯示一行字:消息「XXX」已發出,但被對方拒收了。
家長多聰明啊,先問清楚你家的經濟狀況,然後用彩禮嚇退你。給你一個你不能接受的價格,就等於說,你配不上我們女兒,好自為之,趁早去找別家。
大頭這個無恥的人,自從那頓飯後,一直以交流養貓心得為名義,三天兩頭請諾諾吃飯、看電影,噓寒問暖,聊天時間越來越長。慢慢地諾諾也對大頭有了好感,幾乎是順理成章地,兩人就這麼談起了戀愛。
「喜聞樂見!」我回復。
「我們家這邊的習俗,」諾諾她爸慢條斯理地說,「訂婚給彩禮,五十萬。其他的再說。」
「……我昨天到北京了。」大頭說。
「我和-圖-書不!」諾諾又喊。
有段時間沒有進那個喪眼的微信群,感覺世界清凈了不少。有天偶爾開微信掃一眼,咦有人在發紅包!我偷偷摸摸混進去,隨手一點——0.05元。
過一天,周日,大頭買了啤酒和花生米,坐在客廳等著。
「我真的不知道會是這樣……」諾諾說,「他們想……他們想讓我找一個本地人結婚,說踏實,免得將來跑來跑去會有問題。你走之後我和我爸吵了一架,但是……我說不過他。」
「能教出這麼通情達理的貓的,肯定是個好姑娘。」大頭說,滿臉洋溢著幸福。
我嘆口氣。
「而且,」她想一想,又說,「我對養貓的男的,本來也有好感。」
大頭還是沉默。
……我上輩子是得罪了誰啊?!
大頭閉上嘴不敢說話。
大頭要崩潰了。
「沒有所以,就這樣吧。」大頭說。
「小夥子爸媽做什麼的?」諾諾她爸問。
——大頭,我以後,可能都不會和你聯繫了。
「誰給想想辦法?」他問。
半年後的一天晚上,她忽然給大頭打了一個電話,大頭接起來,電話那頭可以聽到呼吸聲,卻沒有人說話。
「你們說我帶點兒什麼東西過去好?」大頭無視我。
「他們有他們的考慮吧。」大頭終於說。
我們都很遺憾,感覺人生失去了一個樂趣。
「有可能會住在她家!」大頭無視鎚子。
結果五天後大頭沒出現,一個星期後還是沒出現。過去快半個月,下午兩點,群里沒什麼人在,大頭忽然冒出來。
「……愛。」大頭啞聲回答。
二毛一開始還叫,過了十分鐘,忽然沒了動靜。
我不知道他是怎麼在諾諾老家過的那幾天,三天後,他提前回北京,諾諾留在家裡,她想改簽火車票,身份證被她媽藏了起來。
「是我……給?」他問。
諾諾在卧室聽得真真切切,忍不住推門衝出來。「爸!」她喊,「你胡說什麼呢?!哪兒來的習俗——五十萬,你瘋了吧?」
我盯著照片看了看,點出去,開大頭小窗。
「牛逼啊!」大頭在群里激動地喊。
我點點頭。
電話里長久的沉默。偶爾能聽到諾諾吸鼻子的聲音。
大頭聽著,沒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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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說話很有趣呀,也很成熟。」諾諾微笑著說。
「我們家住不下。」諾諾她爸看電視,板著臉說。
大頭一下明白了什麼。
周一,二毛終於在貓砂盆里解決了人生問題。
諾諾看我一眼,笑笑,轉過頭去。
他在床上坐了很久,最後調出通訊錄,把諾諾刪除掉。
諾諾皺起眉頭,剛要反駁,大頭打斷她,說:「住酒店住酒店,本來就該住酒店,哈哈。」
「你還和諾諾有聯繫嗎?」我問他。
大頭一開始還愣愣怔怔的,後來在火車上忽然想明白了。什麼彩禮,什麼五十萬,根本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諾諾家長就沒看上他。
雖然和往常一樣,我們幾個人都沒弄懂其中的邏輯,但高人迅速行動,精挑細選之後,借到了合適的人……貓選。一隻五歲的大母貓,肩寬體胖,愛好是一天睡22個小時,別號「鐵柱」。
「我明白。」他打字,「我一切都好,也希望你一切都好。」
大頭一聲「你媽逼」還沒喊出來,只見鐵柱從客廳角落閃電般衝過去,照著二毛,劈頭蓋臉就是一頓好打!
大頭點頭。
一個月後,諾諾回到北京,再過一周,又離開北京。鐵柱年紀大了,受不了舟車勞頓,帶不走。諾諾給大頭打電話,把鐵柱託付給他。
「你為什麼喜歡諾諾?」我們問大頭。
「所以……」我小心翼翼地說。
大頭教育了幾次,收效甚微,有一天實在氣急了,就把他關在了洗手間里。
大頭說二毛居功至偉,回去就給二毛換了高級貓糧,買一箱罐頭,大宴三天。
「把它抱回去,」高人叮囑大頭說,「什麼都不用干,看戲就行。」
我正躺在床上醞釀著睡午覺,一下坐起身。「你準備婚禮去了?」我反問。
大頭深吸一口氣。「諾諾,」他說,「你先回去吧。」
「好,什麼時候結婚?」鎚子問。
不過我們還是很好奇。
「你回屋去。」諾諾她爸重複一遍。
諾諾只好進卧室,走之前不安地看了看大頭。大頭擠出一個笑容,沖她擺擺手。
諾諾咬著嘴唇,瞪著她爸,轉身狠狠把門摔上。
大頭沒有回答我們的問題。
「你為什麼喜歡大頭?」我們又問諾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