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6 一步一步走過昨天我的孩子氣

都是西裝惹的禍

她忽閃著大大的眼睛盯著我,看得我頭暈目眩,立刻想蒙頭大睡一番。
我吃驚地問道:「哪裡有熱牛奶,我怎麼從來沒見過?」
「試問這個世界上最令人煎熬的情緒是什麼?不是愛情,是沉默,是無法坦誠相對。」
我攤開手,搖搖頭,聳聳肩,一副輕鬆的表情:「這我就沒辦法了。」
帶著深深的疑惑和興奮,我再次踏入了屬於他的秘密領地。
過去的兩個月對我來說彷彿是一場夢,我為之努力過,卻不得不回歸到現實中來。
一如既往的玩笑口氣,我竟聽出了苦澀的味道。似乎長大是一件很糟糕的事情—沒人願意長大,但總是被迫長大。
如果說臉紅心跳就是愛情的話,那麼此時此刻,望著圓圓的月亮,我十分肯定自己確實喜歡上了左凡柯。至於我為什麼會喜歡他,我又喜歡他些什麼,如今看來已經不那麼重要了。
我開口了:「嗯,你……你」
那時候,我完全忘記了左凡柯、劉暄、吳樂樂等這些朋友。消息來得太突然了,我根本沒有時間反應,更加沒有時間給他們發條簡訊,報個平安。等我想到這件事時,手機剛好沒了電。
就在我步行前往社區的過程中,心中有過很大的懷疑。這看似輕鬆的一個舉動對我來說是具有毀滅性意義的,在當下,可能除了我之外,沒有人能夠懂得這種感受。
「沒關係,這西裝口袋裡有一個皮夾,裏面有幾千塊錢,你拿去用吧!」
「什麼?」
「好不好的,你試試不就知道了?你放心,你要是表白失敗了,我一定來幫你搬家,讓你從此以後再也不會見到他,如何?」
他搖搖頭:「當然不是垃圾,是我要捐給慈善組織的衣物。」
對呀,如果我想要找劉暄,何必來找他呢?也可能,他才是我心中最惦記,最想見到的那個人吧!
老奶奶無奈,將手中的袋子交還到我手裡,說:「我說的是衣服,你又扯到哪裡去了?我看這西服挺貴的,弄丟了就不好了。對了,這……是你男朋友的吧?」
我目瞪口呆,雙手顫抖地握著那一沓子鈔票,自言自語:「劉暄,我是該感謝你呢,還是……感謝你呢?」
「你……」
我瞪了他一眼,看到他瑟瑟發抖的身體后,還是有些心軟,將自己脖子上的圍巾摘下護住他的口鼻。
「是的,不過我們也不敢確定。你如果有時間的話,自己去確認一下吧!」
火車準時到達終點站,我沒有絲毫猶豫和停留,買了一張前往浙江杭州的火車票。
「好。」我說了一番感謝的話后,便掛了電話。
他好奇地問我:「這是什麼?水嗎?」

換衣風波

希望來得那麼快,卻又消失得那麼迅速。
幾分鐘后,他鬆開了我,轉身走向卧室,小聲說了一句:「你走吧!我累了。」
一罐接著一罐……他只是豪飲,卻一句話也不說。
我想想,這個方法確實妥當,比她以前給我出的那些鬼點子靠譜多了。只是很奇怪,吳樂樂雖然和往常一樣喜歡開我的玩笑,但是她的笑聲好像不再純粹,而是塞滿了心事。
如今,對我來說最大的現實是:交稿日期臨近,我的文檔卻空空如也,一個字都不剩了。
我坐在花壇邊,嘲笑自己的膽小和怯懦。
他推了一下我沉重的腦袋:「這是給我買的。喏,這才是你的,笨蛋!」
我小聲嘟囔:「你表哥一個還不夠,你是想把我置於死地啊!」
他一定是為了耍帥,所以穿得太單薄了。
我從來沒有見過這般怒氣洶洶的左凡柯。他的樣子確實把我嚇到了,他該不會想要把我從樓上扔下去吧?
我趴在窗口向下看了看,幾乎察覺不到樓下的一點動靜。
因為現實恰恰證明,我懦弱的堅持不是沒有回報的。
「奶奶,您走好,我不遠送了。」
我的雙眼瞬間閃起了動人的淚珠,問:「這是真的嗎?這不是我在做夢嗎?」
喝到最後,他有些昏昏欲睡了。
我詫異道:「你是不是發燒了?」
左凡柯好像忘記了曾經發生的不快,他不僅客氣地請我坐下,還給我倒了一杯涼白開。能喝上他親手倒的白開水我已經很知足了。如果我沒有猜錯的話,這應該是和解的前奏吧!
老人們經常對我說:「背地裡可不能說人哦!」可我偏不信。
hetubook.com.com樂樂很了解我,她知道這是我第一次動心,所以她希望我可以越挫越勇。但我偏偏是一個扶不上牆的阿斗,在無法確定左凡柯的心意之前,難道要我先表白嗎?如果被拒絕了該怎麼辦?
我盯著那十罐啤酒,白眼道:「你確定你不是猴子搬來的救兵嗎?我胃不好,你還買啤酒!」
我快要哭了。我究竟做錯了什麼事,為什麼我身邊的人都要和我的胃過不去呢?劉暄和左凡柯不愧是表兄弟,他們一定是說好了來欺負我的吧!
坐在開往哈爾濱的火車上時,我其實有點慶幸自己的懦弱。
我細想想,也是了。作為一個標準宅女,我很少外出,更加不喜歡光顧超市,那裡面擁擠的人群、封閉的空間和壓抑感通通讓我感到害怕。

酗酒的上司

我想要求饒,卻緊張得張不開嘴。
可那時的我想錯了,因為不管我走到哪裡,左凡柯都會找到我。我們同樣會認識,會互相了解,也會像現在一樣面對面站著,除了站著無事可做,也無話可說。
我筋疲力盡地癱坐在地上,桌子上的玻璃杯或許也疲憊了,才會裸|露著粉碎的身體。我們相視,無言以對。
「你知道那是什麼嗎?」
我的背彎得更加低了,一小步一小步地朝門外挪。
他有些得意地低頭,卻看到了自己衣服的胸口處有一片水漬。
不過我也因自己的自私而受到了懲罰。在空蕩蕩的走廊里,我委屈地抱著雙膝流淚。後悔,就是上天對我的最大的懲罰。
他的手和左凡柯的完全不一樣,左凡柯的手柔軟而溫暖,而劉暄的手卻僵硬又冰冷。
她沒有回應我,略坐了一會兒便離開了。
「你去哪兒?」
雖然已經是深夜,我卻顧不得那麼多了。我一邊收拾行李,一邊疑惑:我的父親怎麼去了遙遠且寒冷的東北呢?在我的印象中,他是一個最怕冷的人了。
劉暄抿了抿嘴,揉揉眼,看起來快要醒了,轉頭卻又接著睡了。
夜晚來臨,伴著室內濃重的酒精味道和輕輕的呼吸聲,我本該睡一個好覺的,卻無論如何也睡不著。
我說:「隨你喜歡嘍!我們是鄰居,用不著這麼客氣。」
社區辦事處的工作人員經常來勸我:「你父親已經失蹤這麼多年了,你也沒有收到過他的任何消息,說不定……其實,按工作流程來說,你完全可以報死亡處理了。」
我真的很想上前打他一拳,但想到他是我的出版商,也只能作罷。
吳樂樂點頭如搗蒜:「伍月,自從你失戀后,整個人的境界都提高了!」
「什麼?這是誰乾的,誰把我的文件刪除了?」我將嘴中的牛奶盡數噴到了筆記本電腦上,緊接著它便不爭氣地報銷了。
我不知道自己前一天晚上是什麼時候睡著的,總之第二天清晨醒來時,我發現自己和劉暄竟然擠在一張窄小的沙發上。他身上的被子幾乎全部被我搶了過來,而我的頭正好嵌在他的脖頸處。更加難堪的是,我的口水流了他一身。
「能有多貴啊!大不了我稿費不要了,全賠給你可以嗎?」
等到我終於到達預定目的地時,社區的工作人員早已經下班回家了。
沒錯,這幾年來我漸漸懂得了這個不算深刻的人生道理。隨著時間的推移,我好像已經無法記起父親的臉龐了。不管他如今身在何處,但在我的心裏,已經很少有他的痕迹了。
為今之計,只有靜悄悄地離開,當這件事從來都沒有發生過,這才是一個最明智、最好的選擇。
劉暄披著被子朝洗手間走去:「當然!這是從你稿費裏面扣的。你以後需要用錢可以找我來預支。」
左凡柯的話語中全是責備和不耐煩。
「沒想到,你還這麼有愛心啊!」他賤兮兮地看著我,連語氣都是賤賤的。
他一邊拉開被子慢條斯理地脫著襯衫,一邊說:「你又把我想歪了不是?我是說,你把衣服脫了給我穿。」
「我……」我有些不知所措,似乎去也不是,不去也不是。甚至在那一瞬間我忘記了劉暄的存在,整個人像是被拋進了深不見底的懸崖,除了下墜,就是下墜。
他對我的無視讓我很是生氣,我不悅地答道:「我知道,可這和你沒關係吧?」
他靈活地閃開,對我做鬼臉。
當我趕去火車站時,前往哈爾濱的最後一趟列車已經開和圖書走。我只能訂了第二天一早出發的高鐵票,然後一個人在候車室從凌晨坐到了天亮。
「伍月,上次你給我看你父親的照片,聽咱們會員說,在哈爾濱好像見過。」
當我決定用吳樂樂的方法挽回自己和左凡柯的友情時,已經是兩個月之後的事情了。
我想了好久,答道:「我有東西要還給他。」
我一點兒也不謙讓他:「誰讓你喜歡穿西裝跑出來串門啊?我們兩家只隔了一條路,你大可以穿睡衣來嘛!我不會介意的。你看,我都好心收留你在我家過夜了,還把我的被子全部分給你,我夠意思了吧?」
瞬間,我整個人猶如被扔在了深秋寒冷且空無一人的大街上,耳邊只剩下樹葉飄落的「嘩嘩」聲。
我能明顯察覺出他神情的擺動和不安,但只是一瞬間。
在這期間,我去了遙遠的東北,輾轉又來到了和煦的江南。最後,才毫無收穫地回到了家。
只是沒想到老人們說的話這麼靈驗。前一秒我還在嘲笑劉暄,結果下一秒,我的屁股還沒坐上沙發,麵包片還沒有吃完,門鈴就響了。
我義正詞嚴道:「垃圾呀,要不然嘞?」
不等他講話,我就搶白道:「劉暄,作為朋友我真的很想提醒你一句,現在雖然已經是春天了,但也不能穿得太少,春捂秋凍的道理沒人告訴過你嗎?」
每每看到這套衣服,我都能想起之前那場沒有硝煙的戰爭。
我覺得心中酸酸的,一遍遍翻著手機通訊錄,不知道這個時候應該給誰打電話。
想起吳樂樂鼓勵的話語,我發誓自己這次一定不能讓她失望。
話還沒說完,他就打了一個噴嚏,然後面無表情地看著我。
我幾次掉頭返回小區的方向,走到半路又折回。一次次地折回,轉眼就到了下午。
我和他並肩靠著沙發席地而坐,我不想吃泡麵,他便很爽快地從外面買來了啤酒和小菜。
「好冷啊,伍月。」
我很確定,他說這話時的口氣不是疑問,而是肯定,是感嘆。對於這個問題,我當然是否認的,卻不自覺紅了臉。
他接著說:「伍月,這是你的家,你要去哪兒啊?」
一切或許都是命中注定,從父親和母親離婚那天起就已經註定了:在尋找親情的路上,我只能是孤單的一個人。
我說:「我已經把我最厚的棉衣都給你穿上了,你還要怎樣?」
再一次,我將我熟悉的城市、我的家鄉拋在了身後,只為了一個目的和信仰:我要找到我的父親,不管他身處何處,就算乘風破浪我也要把他找到,然後擁抱他,告訴他:「爸爸,我真的很愛你!」
我回頭,看見劉暄已經坐起身來,正在衝著我詭笑。
我再次傻眼。難道在我離家的這段時間有人偷偷潛入我家中,什麼都不偷,僅僅是刪除了我的文件嗎?這個荒唐的理由連我自己都不敢相信。
「你……你的那點稿費連一枚紐扣都買不了!你拿什麼賠我?」他沖我大喊。
劉暄的大笑聲打斷了我的思緒,我挺直了身板,趾高氣揚地將手中的拖鞋朝他扔去。
手機的震動聲讓我有些厭煩,但我還是接起了電話。
我擦了下口水,想歇斯底里地把他叫醒,問問他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但轉念一想,他昨晚喝得爛醉如泥,一定是我半夜被凍壞了才不知廉恥地爬到他身邊的。
我很害怕,害怕有一天父親真的會在我的心裏死去,害怕我們僅存的一點點記憶也會被殘酷的生活腐化掉。
我預料到我接下來的處境應該會很悲催。但出乎意料,左凡柯只是淡淡地問:「你找他有事?」
「你」了好久,我按照吳樂樂的吩咐,隨便找了一個借口:「你最近有沒有見過劉暄?」
「哎,劉暄,你幹嗎呀,浪費糧食!」我想要制止他,卻晚了一步。
話一出口,我就後悔了。我真的是一個表裡不一的人,心中想的是一回事,嘴上講的又是另外一回事。
「我當然介意!」
我表現出有些感動,是我離開太久了,所以老奶奶想我了嗎?
他用被子緊緊包裹住自己的身體,望了我一眼,問:「你怎麼沒有感冒?」
時間彷彿凝固了:我的手臂在半空中停留,劉暄的身子靠在我的肩頭,在他的身後站著左凡柯。他和我們一樣,都被凍結在了溫暖的春風裡。
「啊,原來我表哥又欺負你了?要不我去替你求求情,讓他以https://m.hetubook.com.com後別再麻煩你了。」他一邊說,一邊就要朝樓下走。
「那麼我有幸請你這個善良的人吃頓飯嗎?」
我感覺到深深的無力,把劉暄推到牆邊,讓他靠在那裡。
他一邊說,一邊把衣服拉到鼻尖處聞了聞。
憑空的,家裡面多了一個熟睡的男人,憑空的,心裏好像澀澀的、痒痒的。
我快要急死了,並不是擔心劉暄的病情,而是害怕自己的態度會影響我和左凡柯剛剛有了一些進展的關係。但電梯門已經關上,任憑我再用力,也打不開了。
眼下,他接連打了三十多個噴嚏。在他打噴嚏的這段時間里,我也沒閑著,又給他沖了十包感冒靈顆粒。
我睜開緊閉的雙眼,側過頭去看到了他惱怒的眼神,還有額角暴起的青筋。
他點點頭。
劉暄一聲不吭,我抬起手臂幫他測量額頭溫度。就在這時,電梯門再次打開了。
他打電話過來時,我剛剛回到家。
我嘻嘻笑著,把被我扯到地上的被子蒙在他的頭上:「我只有一條厚被子,前半夜你蓋,後半夜我蓋,很公平嘛!」
「你看,這是乾洗店托我給你送來的,我找不到你,只好一直在我那兒放著。姑娘,不是我倚老賣老說些胡話,也是你們現在的年輕人啊,出門從來不帶腦子,下次可千萬別忘了!」
「怎麼沒關係,他是我表弟。你別管了,我帶他回去。」
他撣了撣西服上細微的灰塵:「這麼髒了,你又不吃。」
從看到左凡柯的那一刻起,我誠心祈求過上天。我希望時間可以回到我們初次見面的那天,我希望我們不要認識彼此,不要踏入到彼此的生活中。如果可以這樣的話,就不會有尷尬和難堪,不會有糾結和抱歉。
我們的親人,你在哪裡?
「切!你感冒我就要感冒啊?你的身子也太弱了,連我這個小女子都不如。」我實在佩服自己堅強的身子骨,但仔細想想后才發現,我好像只剩下這麼一個拿得出手的優點了。
「說你胖你就喘。樓下就有。」
資本家果然就是資本家,冷血無情才是他們的本性啊!
做不到就是做不到,十年前做不到的事情放在十年後,我同樣還是做不到。

誤會

這是吳樂樂從雲南回來后我們第一次見面,想說的話很多,但最後聊著聊著還是避不開「左凡柯」這個話題。
我抬起傲嬌的臉:「當然,誰像你一樣冷血,我可是很善良的。」
比我的遭遇還要悲慘的是那片麵包。當我再次吃驚時,它又被狠狠摔在了地上。此刻,已經髒得不像樣了。
「哦,呵呵,我……」我一邊笑,一邊飛快地跑回去把沾滿了油污的袋子撿回來,遞給他,「抱歉啊,我真的不知道。不過,你真的好善良啊!」
是時間讓我明白了一個道理:如果你想要放下某件事,不再糾結,那你就必須狠下心來親手去結束它。在以後的日子里,這道血淋淋的傷口可能會流膿,不過不要擔心,日子久了,它就會慢慢結痂。到最後你會發現,忘記其實只是一瞬間的事。
吳樂樂激動起來:「尷尬就對了。尷尬恰恰說明他心裏有你,你心裏也有他。你說呢?」
左凡柯還是老樣子,我根本無法從他的臉上觀察到任何的情緒變化。唯一多餘的,只有他手中待扔的垃圾袋。
他走進了屋內,可房門還開著,這意思是要邀請我進去嗎?
不!換句話說,我其實已經走了十年。
就在我們沉默的時間里,我幾次開口想要同他解釋這件事情的原委。但轉念一想,我有向他解釋的必要嗎?或許他根本就不會在意,他可能只是好奇為什麼自己的表弟會穿著我的睡衣出現在我的家門前吧?
「你先表白又怎麼了?」吳樂樂說,「被拒絕又怎樣?又不是天崩地裂,更加不是世界末日。就算是天塌了,地陷了,也有高個子的人撐著,你怕什麼?你這就叫『庸人自擾』!」
夕陽西下時,我終於走到了距離住處不是很遠的社區大樓。這一段僅僅只有十五分鐘的路程,我卻走了整整一天。
為了避免這件事情的發生,我要馬上結束它—親手!
「什麼……可我沒錢,你也看到了,我連空調都開不起了,你這種高檔的衣服,肯定要花不少的乾洗費吧!我可出不起,實在不行的話,我也可以手洗,只要你不介意。我是無所謂https://m.hetubook.com.com啦!」我有氣無力地回應道。
他擺出一副「吳樂樂式」的表情,盯著我看了好久,扭頭又喝下了一罐啤酒。
「伍月,我應該謝謝你嗎?」他問了我一個很奇怪的問題。
我起身,從卧室抱出被子蓋在劉暄的身上,他翻了個身,仍舊呼呼大睡。
連我自己都很難想象,不過兩個月的時間,我竟然穿過了大半個中國。從春季微寒的東北到有些燥熱的江南,我隨著會員們一起,上山下海,我們路經過的每一個地方都充滿了歡聲笑語。
「衣服—他的衣服—他忘在我家的。」
三日後的清晨,我在熟悉的時間和地點醒來。
他看了看自己潮濕的襯衫,又看了看我身上穿的睡衣,最後做出了一個荒唐的決定:「你把衣服脫了!」
他把髒兮兮的襯衣還有西服丟給我:「你洗乾淨了再給我送回去。」
最開始的幾年裡,我很叛逆,任憑他們說什麼我都不聽。在我看來,他們井井有條的工作程序只不過是一個冷冰冰的不會講話的印章罷了,可我的父親卻是一個活生生的人啊!他們怎麼可以這樣殘忍?
我猛地顫抖一下,終於回過神來,看見他已經走出電梯,比我抖得還要厲害。
電梯門打開后,劉暄一個箭步躍上去,我卻還站在原地一動不動,他沖我咳嗽了一聲:「伍月,你快上來啊!你不是答應送我回家的嗎?」
即使我一口氣沖了五包感冒靈顆粒給劉暄,但還是擋不住他激烈的咳嗽聲。
會長先生更加吃驚了:「伍……嗯,伍月,你說得很在理,回頭我要把你的這番話告訴咱們的會員,讓他們更加團結!我們要繼續努力,相信終有一日會找尋到我們的親人!」
劉暄雖然個子很高,但幸好身材比較瘦,所以勉強可以穿得下我的冬衣。但過分的是他不僅穿走了我唯一的睡衣,還罩上了我唯一的一件羽絨服。他給我留下的,只有一套待洗的西服和剛剛足夠乾洗的鈔票。
我崇拜地看著他,不知道該說些什麼話來表達我此時此刻激動的心情。
其實,我是一個很自私的人吧?如果劉暄可以看清我的內心,他還會願意和我做朋友嗎?
但有時,沉默是比後悔更加恐怖的一件事情。就在五分鐘之前,劉暄突然昏睡,他選擇了沉默;我因為勇氣不足,同樣選擇了沉默;左凡柯有過好奇,但最終也被沉默所代替。
這是劉暄第二次和我談起左凡柯,對於我來說,則是第一次正面回答他的疑問:「我和你表哥最多只是普通朋友的關係,嗯……有幾次他幫過我,算是我的救命恩人了。除此之外,我們真的真的真的毫無關係!」
我倉皇地將房門關上,看著懷裡的那套西服,不住嘆氣。
果不其然,他最後醉倒在了我的家裡。任憑我如何喊他,他都昏睡不醒。
「什麼!」我驚恐地抱住身體。
「好點了嗎?」
加入「父母委員會」已經六年的時間了,但這是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我能夠從會長那裡得到一點點有關父親的消息。
他繞過我,走到劉暄身邊,摸了摸他的額頭,對我說:「他發燒了,你不知道嗎?」
「可是上次那件事以後,我就再也沒見過他。彼此見了面也是尷尬,還不如不見。」
我沒好意思再撿起它來,反而是一雙乾淨的手把它輕輕托起,然後毫不猶豫地扔進了走廊的垃圾箱里。
我沒有去旅遊,更加不是外出散心。母親和父親離婚後,我似乎就已經失去了放鬆和休閑的心情。父親失蹤已經十年有餘了,在這十年裡,他沒有給我打過一通電話,也沒有給我寫過一封信,我甚至連他的死活都不清楚。
下一刻,換我用同樣的姿勢和聲音嘲笑他:「劉暄,那是……是我的口水!」
後來,我長大了,再後來,我寫了書。直到那時我才慢慢理解工作人員的心情,他們或許是不願看著我傷心難過吧!他們或許只是想幫幫十多年前尚且年幼的我吧!
只見劉暄從口袋裡拿出一袋牛奶,我接過去時,還是溫熱的。
「是,是,」我趕緊說道,「我保證,下次出遠門我一定帶上腦子,不,在家裡我也得時刻帶著。」
就在我疑惑之際,房租老奶奶敲開了我的房門,對我說:「姑娘,這段日子你去哪裡了啊?」
左凡柯本來在喝水,聽到我這樣說以後,他把水杯摔在桌子上,很用力地拉起我的胳膊,朝陽台m.hetubook.com.com處拖。我一直反抗,但他的力氣很大,我掙脫不了。
「喂。」
那一刻,我心底甚至有種輕鬆的感覺。天氣不是很熱,但我還是冒出了一身的冷汗。
他愣了愣,搖搖頭:「還真沒有。」
不知道為什麼,當我抱著劉暄的西裝時,心中想的卻是左凡柯。更加匪夷所思的是,我想要去劉暄家還衣服,走著走著卻莫名其妙地來到了左凡柯的家。
在返程的火車上,我再次接到了會長的電話,他邀請我參加他們的尋親活動。之前我總是刻意迴避這種集體活動,可是那次我卻破天荒地答應了。
晚上,幾巡敬酒後,有人哭了,有人笑了,有人笑著笑著就哭了。這,或許才是我們最真實的狀態。
此時的我和劉暄正站在電梯前,等待下樓。他百般央求我送他回家,我看在他是老闆的分兒上,勉為其難答應了。
幸好,他終於停住了前進的步伐,站在我的身後,雙手箍住我的肩膀。他劇烈地晃著我的身體,一遍遍重複道:「你看到了嗎?劉暄的家在那裡,你要去找他,何必來找我!」
我強辯道:「我……我是不吃,但我可以喂貓,喂狗吧?」
「你以為睡覺就能解決問題嗎?伍月,」她坐到我的對面,鄭重其事地說,「你現在要做的不是逃避,是面對。你隨便找一個借口,比如說借一下菜刀啊之類的,把這件事和他說清楚不就好了?」
「還真沒有!」我堅決地回復了劉暄提出的敏感問題。
會長很意外:「伍小姐,這可是六年來你第一次答應參加活動啊!」
我斜眼看她:「我都沒戀過,哪來的失戀啊?」
左凡柯說罷,攙扶著劉暄,不顧我的阻攔走進了電梯間。
我的手還沒有觸碰到劉暄的額頭,他就一下栽進了我的懷裡。
「誰?我爸爸嗎?」我一下子就來了精神,一邊哭一邊問。
我問她出了什麼事,她卻避而不答:「你還太小啦,不懂得大人的心事,等你長大就知道嘍!」
我將他叫醒,說:「你要睡回家睡啊!我可不再收留你了。」
我說:「會長先生,您如果不介意的話,還是叫我伍月吧!這次東北之行,我雖然沒能找到我的父親,但我好像明白了你們的心情。不,應該是……應該是我們共有的心情。我們都是一樣的人,不是嗎?就像刺蝟一樣,除了它的同類沒有人願意靠近它,沒有人願意給它溫暖,它們只有抱成一團,才能生活,我們也是一樣的。」
「嗯。」我點頭時已經熱淚盈眶。
在別人看來,我們可能只是一撥再普通不過的遊客。但他們不知道,每一個笑容的背後都暗藏著很多無奈和愁苦。我們似乎是為了活下去—更好地活下去,才刻意掩蓋了自己的心事。
十二點,我回到賓館,插上手機充電。未接來電中有吳樂樂打來的,也有劉暄打來的。除了左凡柯,所有的朋友都對我表示了合理程度的關心。
不出意料,他果然是這樣回答的。
他的雙眼怒放凶光,像是要把我吃了,怒罵道:「伍月,你真是成事不足敗事有餘,你知不知道?啊?你知不知道這件襯衣有多貴?」
「我只怕有一天自己真正變為所謂的『大人』時,你卻走遠了。」
我心中一緊,來不及多想就一把拉住了他的手。
我一再補充定語,可是好像越解釋越糟糕了。
「既然來了,索性打個招呼再走吧!」我這樣想著,剛剛打算按門鈴,門突然間就被打開了。
事情沒有我想象中的順利,會長口中那個長相與父親相似的老人,並不是我要尋找的父親。即使我已經十多年沒有見過他了,但我知道,他不是我的父親,他只是一個和我父親一樣可憐的老人。
我長出一口氣,揉了揉屁股,拎起拖鞋朝門外走去。
他坐下來,打開一罐啤酒,仰著脖子用了不到一分鐘的時間就將它消滅乾淨,然後毫不猶豫地將空罐子捏扁,一動不動地問我:「伍月,你喜歡我表哥吧!」
「這……好嗎?」
他不嫌臟,順手接了過去。
我翻了個身,躡手躡腳地從沙發上滾下來,無奈手一滑沒有撐穩,屁股重重摔在了地上。
「你有事嗎?」我第一次用這種冷淡的口氣和左凡柯講話,一方面是難以解釋,另一方面我也很想看一看他的反應。
劉暄耳朵尖,聽到了我的話。
我笑嘻嘻地接過他手中的垃圾,二話不說就跑到垃圾箱旁邊,乾脆利落地丟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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