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一包紙巾被遞到我面前：「擦一擦吧。」
楊湛遠剛剛站起的身體又坐了回來：「真是沒辦法，你在這裏哭也對你媽媽的病於事無補。」
空曠的走廊上，我和楊湛遠並肩坐在走廊盡頭的等候椅上，中間隔了一個空位。
或許真的哭了太久，我的眼睛又酸又疼。我很累，可是我不敢閉上眼，只要閉眼，爸爸的臉就會在我的腦海中不斷浮現。
「跟你說個故事吧。」楊湛遠腳步沉穩，「一個人在洪水中救起了他的孩子，他的妻子卻被淹死了。事後，人們議論紛紛。有的說他做得對，因為妻子可以另娶一個，孩子卻不能死而復活。有的說他做錯了，因為孩子可以再生一個，妻子卻不能死而復活。你說，如果只能救活一人，他到底應該救妻子呢，還是救孩子？」
楊湛遠沉默地看著我。
「不是意外！如果不是我離家出走，如果不是我任性地來到紫荊市，如果我不這樣固執，一切都不會發生了。」我搖著頭，彷彿陷入一個走不出去的夢魘，喃喃地說，「以前我家隔壁有戶老人，有吃剩菜的壞習慣：這頓飯吃上兩頓的剩菜，下下頓再吃這頓的剩菜……如此循環。每次他的子女要倒掉和圖書，她就急得去吃，反而讓她吃新鮮的菜，她推著讓著……後來子女們摸到一個辦法，故意在她面前說：『這個菜怎麼炒得難吃死了，倒了吧！』於是老人很急地抓著盤子：我來吃。」
楊湛遠換了一張紙巾：「OK，哭了這麼久，餓了吧？」
我緩緩睜開眼，看到楊湛遠放大的臉，五官精緻如雕地印在眼前：「你怎麼回事？」
我別開臉，靠著椅背。
「嗯，這是誰都難以抉擇的。」楊湛遠的影子在路燈下拉得好長，「那個人也想不通，於是每天活在自責當中，他覺得妻子的死都是他造成的……直到有一天，他遇到一位老者，說出心中的苦惱。那位老者問他：你當時為什麼先救了孩子？那人說：當時我什麼也沒想，洪水襲來，兒子在我身過，我抓住他就往附近的山坡游。當我返回時，妻子已經被洪水沖走了。老者說：是啊，所謂人生便是如此，很多抉擇上天都已經註定。」
「可是我爸他……」
再也回不去了吧……那些被我的疏忽錯失而過的愛。再也不要讓這樣的情況發生了，再也無法承受一次失去我愛的人。
「嗯，遇到什麼問題記得給我電話。」
剛剛和_圖_書走出病房門的楊阿姨和楊叔叔彼此交談了點什麼，然後楊阿姨的視線朝我這邊看來，微笑道：「小布，你媽媽已經休息了，醫生說她的情況暫時可以穩定，你不用擔心。剛剛我和你媽媽商量好了，在她住院期間，你就暫住在我們家吧。」
楊湛遠揚起一邊眉毛：「不錯，會餓就是沒事了。走吧，我扶你。」
楊湛遠安慰道：「放心吧，你媽媽不會有事的。」
忽然他抽出紙巾，直接擰住了我的鼻子：「別堅持了，你再吸進去鼻涕還是會掉出來的。」
楊湛遠嘆了口氣，背對著我蹲下身去，指著自己的肩膀：「上來吧。」
夜色籠罩中，閃耀的燈火彷彿融化在我的視線里，變成一大片星星點點的光亮，從我的視野中一直蔓延。
我又哭了，就著他手裡的紙巾，邊哭邊大力擤著。
「笨蛋，這個故事就是告訴你，不要一味去悲痛你已經失去的，因而錯失還留在你身邊的幸福。雖然你在這場事故中你失去了爸爸，但你還有媽媽。」楊湛遠走到站牌前，把我從背上放下來，轉過身面對著我，鄭重其事說道，「否則，你再怎麼痛苦自責，也於事無補，反而讓你媽為你擔心。」和*圖*書
楊湛遠沉悶地嗯了聲。
我掙開他的手，嗓音沙啞地說：「不……我不餓。」
「咯嚓」，病房門被打開的聲音。
眼淚一直在我的臉上流個不停，雙眼都紅了、腫了，乾澀得再也流不出一滴淚水，眼球好像被泡在鹽酸里……
我琢磨著楊湛遠的話，問：「你的意思是，這都是命中注定的，就算時光退回去，那人還是只能救下兒子？」
我驚訝地張大嘴，還不等我說什麼，她已經對楊湛遠說：「你爸爸公司還有事，我留下來照顧你阿姨，就由你負責送小布回去。」
得到這樣肯定的回答，以及她眼眸中所透漏出來的關切眼神……不知道為何，覺得他們是我可以值得信任的人。
「喂！」忽然他把手拍在我肩膀上，嘴角露出往常那樣玩世不恭的笑，「現在才發現到我帥，是不是有點晚了？我這面相，可是脫銷的搶手貨哦！」
我用力咬住嘴唇，全身像處在寒風中一樣顫抖。
懵懂地點點頭，又搖搖頭。他拉起我的手：「走吧，我帶你去填飽肚子。」
我閉上眼，淚水落得更洶：「知道嗎，現在我只要閉上眼，就會不停地想到他們對我的好！以前我一直不知道，他們原來那麼愛我ｗww.ｈeｔuｂｏok•cｏm•ｃom，等到我現在明白了，一切都太遲了！」
我的肚子適時「咕嘰咕嘰」叫起來，我揉了揉酸澀的眼道：「我沒力氣了……可能是……又餓又累又緊張……」
我哭著說：「老人是想把最好的留給子女們。每個成為父母的人，都有許多壞習慣——啰嗦的壞習慣，嚴厲的壞習慣，監製你的壞習慣。這些習慣都是源自於愛。」
「嗯。」
這一刻，我微仰著頭，看著他輪廓分明的臉孔，有一瞬間看呆了。
我早已不知道什麼是餓。
「放心吧，有我和你楊叔叔在，一切都沒有問題！」
「喂，姚小布！」
「怎麼樣？」
我丟給他一個白眼：「自大鬼！我是在想你那些話啦！」
「阿姨，我媽媽她……」我哽咽道，「真的會好起來嗎？」
「呃……還不賴吧。」我點點頭，垂下眼睛看著自己的鞋尖，「我不能再自怨自艾下去了，我要振作起來，代替爸爸照顧媽媽的責任！而且……天國的爸爸，也不希望我這麼不堪一擊吧！」
「你不用管我……」我用手背擦著眼淚說，「像我這種人……應該是我這種人出事故才對！如果我早點沒了……現在就不會，不會……是我害了他們……」
楊湛遠皺起和*圖*書眉：「你行不行？」
我老實交代：「不行，我一點力氣都沒有，我已經一天沒吃飯了！」
心中的大石頭終於落下，我整個人虛脫地往後倒，腦袋撞到身後的椅背上，陷入暫時的眩暈。
原來楊湛遠的媽媽是我媽媽少女時代的朋友，我工作的那家店是他們去打過招呼，才關照我的。而楊湛遠也是在他媽媽的安排下，特意考到我所在的學校，以便照顧我。
「可這個故事跟我有什麼關係？」
「這個，」我想了想，搖頭，「我也不知道啊。」
「嗯？」
「如果不是我，我爸他……」我咬住了唇，不敢再說下去。
我的全身都軟趴趴的，再加上左腳踝本就受著傷，試了幾次，都沒有如願站起來。
站牌前的路燈，在楊湛遠身邊暈著暖色的光芒。
「想通就好！」楊湛遠已經招到計程車，打開車門看了我一眼，「還站在那裡幹什麼，上車啊！」
「喂，楊湛遠，」我馱在他背上，聽到自己出聲問道，「他會恨我嗎？」
「喂，我腳踝扭到了，你好歹扶我下啊！」
「這不過是一場意外。」
現在終於可以解釋，楊湛遠為什麼處處喜歡跟我作對，他或許根本不想念聖華，他非常討厭這種安排！
「哦，我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