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時長大

我恨恨地說:「小小瞎了眼。」
我在梅子的歌聲中走出「紅房子」,真怕有那麼一天,梅子和梅子的歌就突然地消失了,像童年時有過的那些五彩斑斕的夢幻,紅色的蜻蜓和黃色的氣球,也像我曾經動人的歌喉,只因一次小小的不測,走了,飛了,就再也不會回來,再也杳無音訊。
這我倒是不擔心,因為我清楚,梅子不是那種輕飄飄的人。
「吃飯吧。」爸爸說:「你媽媽有事出去了,我馬上也出去,你一個人在家不許看電視。」
往事依舊迷茫……

我不太能聽懂歌里的意思。但是我覺得象梅子那樣挺美好,唱特別特別的歌,有人摟著她的肩膀輕輕地搖。一定很舒服。我又在胡思亂想了,有些骯髒。梅子下台來擰我的鼻子一下說:「很久不來了,暑假過得好嗎?」
教室門是鎖著的,我推了一下,推不開。不過我知道,靠左邊的第二個窗戶是壞的,我幾乎不費吹灰之力就已經站在了教室里的講台上。
再轉個彎,就是「紅房子」。走過它的時候我下識地加快了腳步。徐小小從後面跟上來說:「見到仇老師就想梅子了是不是?」
我用老師寫給媽媽的紙條來擦了桌子。藍色的墨汁很快就從反面滲了出來。我再把它細細地撕碎,扔進抽水馬桶里,抽水馬桶打個漩,一切都乾乾淨淨沒有痕迹。
以前我一個人在家的時候,我總是很害怕。門上三重保險,每個房間的燈都打開,門后還放一張椅子。但現在我一點也不害怕了。我吃完飯一邊洗碗就一邊想,誰要是亂來我就用菜刀劈下他的頭。我喝了老巫婆的葯湯,我誰也不怕。但這樣一想我又有些怕我自己了,怕我真的變得連自己也不認識自己。
……
其實我很會打乒乓球,我在小學時曾拿過全校的冠軍。我把我的第一個球準確無誤地抽到了毛蔚的鼻子上,然後我就拍下球拍拿著飯盒揚長而去了。遠遠的我回過頭,看到毛蔚在操場上慢慢慢慢地蹲下去,一字排開的乒乓球桌象幾片沒有感情的規規矩矩的落葉。
「把男生女生徹底分開,劃清界線,對歌。」
「我當然知道!」徐小小牙尖嘴地回嘴:「不就是忘拿書嗎,以前也有別的同學忘了拿書,你為什麼不讓他也回去取呢?」
神經病神經病神呀神經病!
初三複習得最昏天黑地的時候,仇老師突然回來看望我們,仇老師畢業后並沒有做老師,而是去一家大企業做了秘書。她的頭髮燙過了,衣著也比從前光鮮了許多。但人還是像從前一樣的親切。大伙兒見了她都很高興,特別是一些臉皮厚的男生,拚命地往仇老師身邊蹭,問長問短,下午最後一節自習課名存實亡。仇老師說她是來鼓舞軍心的,希望我們班能打個大勝仗,最好全都留在本校高中部,實在留不下來的,也能上二類重點。考完了她帶我們全班去爬山,包客車的錢由她出。很多人激動地大叫,又有不少人拿出畢業留言冊請仇老師也寫上幾句話。徐小小拉我說:「走,我們也去。」我有些不好意思,徐小小就拉下臉來批評我說:「你這人就是這樣,一點檯面也上不了!」
徐小小是第一個知道這個消息的,她很興奮。興奮完了徐小小鄭重其事地對我說:「阿萱,你要是不願意演巫婆,我不會勉強你。反正這是在全校露臉的事,也不愁找不到樂意的人。」
那天回到家裡我飯也不吃,拚命地做一張物理試卷,遇到做不出來的題,就拚命地扯自己的頭髮。有點「破釜成舟」的味道。媽媽叫我吃飯,見我半天不應答,就進房間來拖我。一拖把我的眼淚給拖了出來,媽媽驚得非同小可,連忙抱著我問是不是出了什麼事,爸爸也進來了,兩張憂國憂民的臉無可奈何地看著我哭。我這一哭還真有些身不由已,好半天才吐出一句話來。話倒是挺長,也說得挺溜,我說:「求求你們別讓我念職高,我暑假里去打工,賣報紙,洗盤子。我保證不讓你們花太多的錢,我想多念幾年書。將來的社會,誰也瞧不起沒知識的人。」
「你怎麼會知道?」
當徐小小迷途難返地踏進愛情的漩渦時我和她之間的友情已褪色成一片蒼白。
按徐小小的請求,我在放學路上截住了周鳴。
「排幾個小品??」
哪知這話竟被仇老師聽見了,她喊過來說:「誰說的,謝萱的巫婆演得棒極了。」
「換衣服啊,馬上就要上台了,還化妝呢。」我說。
「小小,」我說:「沒事不要開玩笑。」
「可是,」我望著梅子:「你歌唱得那麼好。」
……
「我有很多作文本。」我有些結巴地說:「這個,這個送給你,作個紀念。」
走近了,蘇波有些忸捏地說:「考完后你最想做的事情是什麼?」
「謝萱,」徐小小向我伸出手來說:「帶帶我,好嗎?」
「想有什麼用,」我說:「梅子早就把我忘了,說走就走,一點人情味都沒有。」
我說:「仇老師您要是做老師一定是個好老師,要是願意,再回來教我們,誰敢不歡迎你。」
徐小小一聽來了勁,咬牙切齒地說:「我最想做的事就是撕書,把再也用不著的課本一頁一頁地撕成碎片,一定很過癮!」末了才想起問我:「你呢?」
肖老師騰地站起來,衝到徐小小旁邊,把她從座位上拎起來:「你跟我到校長辦公室去,我這個班開除你,年紀輕輕不學好,還治不了你了,笑話!毛蔚帶大家自習,誰不認真把誰的名字記下來交給我。」
我呵呵地笑說:「那你奇怪嗎?」

「不演就不演!」徐小小恨恨地沖蘇波說道。並一把攬過我站到肖老師面前:「肖老師,讓謝萱上,謝萱也演過!我就不信地球少了誰不轉。」
蘇波很高興地走了。徐小小興奮地拖住我說:「蘇波都和你說些什麼,他是不是心懷不軌?」
爸爸媽媽面面相覷,不顧我仍淚流滿面,竟一起樂不可支地笑起來。
一切好似梅子的那首歌:「流水它帶走光陰的故事改變了我們,就在那多愁善感而初次流淚的青春……」
醫生這下是真的笑了。他把我領到外面,交我到一臉焦慮的爸爸媽媽手裡。他說:「你這孩子很聰明,她一點毛病也沒有,只是你們大人一定要多多關心她。」
可能是因為漂亮,徐小小很快就被校學生會文藝部相中,去做了一名幹事。這個幹事實際上根本就無事可干,但卻無形中提高了徐小小在班裡的地位。這不,舉辦「走進青春」燭光晚會之前,仇老師還特地來找她商量,仇老師說:「你是學校里的文藝骨幹,和文娛委員一起把這個活動好好策劃策劃。爭取把這個活動搞成功!」
那晚,我們的演出取得了巨大的成功,用「巨大」這個詞來形容我覺得一點也不過份。特別是八個男生維紗維肖的表演差點讓全班同學笑破了肚子,大大地淹沒了「草裙舞」的光彩。在這之前,連我們自己都不相信,我們能把英語說得這麼好。徐小小對我的評價是:「世界上最出色的巫婆」,讓我飄飄欲仙地沮喪了好幾天。後來,這個節目還代表我們年級參加了校藝術節的演出並獲了獎。當然,這是后話。
我不作聲。毛蔚無可奈何地說:「明天有檢查團要來,肖老師讓我提醒你別忘了穿校服,你千萬要記得。」
那天回家,仇老師還和我們同行了一段不短的路。仇老師說真的很想念我們班,真有些後悔畢業后沒有選擇教師這個職業。
國慶節。
我不知道該說什麼,只好傻傻地笑。
肖老師為徐小小的事氣得七竅生煙,可是她勸不住徐小小,誰也勸不住徐小小。為她的事,我們班好長時間沒拿到流動紅旗,據說肖老師還丟掉了優秀班主任的稱號,大家都忿忿不平地說:徐小小昏了頭。
蘇波一把甩開肖老師,漲紅著臉說:「只說演巫婆,又沒說要穿女人的衣服,戴女人的頭髮,化成女人臉。」
那晚,我做了一個很美的夢,我夢見我樂此不疲地唱啊唱,梅子從我身邊走過,她有黑色的短髮和燦燦的笑容,她用溫暖的掌心握住我,說:「來,阿萱,我帶你去一個好地方。」
「初一都搞過兩次了,沒勁。」
只可惜蘇波不領情:「不演。」他縮在凳子上:「穿女人衣服,你殺了我吧。」
「在戒毒所。」徐小小平靜地說:「梅子吸毒,很長時間了,戒不掉。」
這土地我一方來
迫於權勢,蘇波只好跟我一組。實際上他什麼活也沒幹,遠遠地看著我用小棍把陰溝里腐爛的落葉和廢紙等挑進塑料袋裡,嘴裏好象還悠閑地嚼著口香糖。我裝做若無其事的賣力的乾著,心裏卻狠狠地想:「你等著,蘇波,我讓你好看!」
從辦公室里出來,肖老師一直把我送到大馬路上。肖老師的脾氣出了名的不好。但是她今天一直脾氣很好的拉著我的手。她說:「回去把條子給媽媽,叫媽媽抽空來學校里一趟。」
醫生很責備地看著爸爸媽媽,看得爸爸媽媽很不好意思,所以他們一回到家就開始吵架。
矛盾升級是在一個中午。那個中午有著很好的陽光。校廣播站很破天荒的放起了流行歌曲,還是范曉萱的《健康歌》。金鈴她們聽著聽著就開始一起唱,只是把歌詞改了:
原來他什麼都知道,我真恨大人。
春天來了。這個春天我的身體發生了很多的變化。我為它恐懼,也它為欣喜。滿心滿懷的對未知的渴盼和追求里,我開始體驗到「少女」這個詞的甜蜜意味所在。看寒冷的外衣在城市輕輕飄落,貯存了一冬的壓抑也煙一樣的散去。我感覺自己象羽翼正豐的鳥,渴望著飛翔的日子早日來臨。
「作文本今天要用的吧,所以我一大早來送給你,老師最討厭的就是不帶作文本的同學,對不對?」梅子一面說一面對我眨著眼睛。
巫婆啊巫婆大呀大巫婆
受到嚴密監控萬般沮喪的徐小小隻好站在講台上做檢查。檢查稿是在我的協助下完成的,最後我還替她抄了一遍。「看著我的字你也許會好受一些,」我說:「就當是替我檢討。」
「雨後春筍」是男生們給徐小小起的外號。這個外號很傳神,因為同她朝夕相處的我都覺得她是一夜之間長高的,不知不覺中她從我們班的女生群里脫穎而出,連被稱為班花的金鈴也開始向她投去羡慕和嫉妒的眼光。雖然我和她之間依然親如姐妹,但我卻總覺得有什麼不祥的事要發生。那個秋天,徐小小總是穿著裙子,露出健美而頎長的長腿,開始收到男生給她的情書。徐小小對我毫無隱瞞,我從那些男生或隱秘或肆無忌憚的語言里初次領略愛情面目,有些惴惴不安的膽顫心驚,徐小小也是,握著我的手慌亂地說:「怎麼辦才好怎麼辦才好?」我作了一個蒼白的建議:「也許你該穿點土氣的衣服。」
「可是,你躲在哪裡呢?」
www.hetubook.com.com你神經病的,」我大罵:「梅子才不會是那種人。」「知人知面不知心。」徐小小也衝著我大吼:「你不也這樣說過周鳴嗎,我是怕你傷心才不講的。」
「所以你一定要考上我們學校的高中,要不梅子將來到哪裡找你才好。」徐小小提醒我。
正式演出是在一個星期六的下午。舞台設在學校大操場的正上方,初一(2)班的教室被徵用為臨時的後台和化妝室。「白雪公主」徐小小把一大攤服裝和道具往我面前一扔,讓我分發給粗心的男生們。「我的妝化好了,不好動來動去。」徐小小真的是美極了,她嬌媚地對我說:「只好麻煩你再做劇務了,我的好阿萱。」
我喜歡英語里「明天」這個詞的發音:「TOMORROW」,讀起來琅琅上口,讓人充滿瑕想。明天啊明天,有誰知道我的明天該會是什麼樣,都會做些什麼,會不會長得更漂亮,是不是有錢,有沒有人喜歡,敢不敢大聲地歌唱?
我當徐小小是痴人說夢,要說服八個男生,豈不比登山還難!所以壓根沒放在心上。但徐小小卻成功了,除了知道李志華這個沒出息的男生是被兩張外國郵票收買的以外,其餘七個男生是怎樣上當的我就不得而知了。另外,她居然還請動了仇老師來扮演狠心的太后,接下來的事,自然是力勸我做巫婆。
我清楚地記得語文老師是如何憤怒地將教科書「啪!」的一聲拍在陳新的桌子上,用怕人的眼睛盯住我說:「幹什麼呢,你!」還有前排的男生蘇波,是怎樣輕蔑的回過頭來,嘴裏輕輕地吐出三個字「發癲哦!」我還記得我是如何無地自容地在講台上做檢查:「我不該不認真聽講,還無組織無紀律的在課堂上唱歌,擾亂課堂秩序……」
老天!等我反映過來周鳴在說髒話時,慌得想拔腳而逃,周鳴卻古怪地笑起來:「你臉皮這麼薄,怎麼是徐小小的朋友?」
……
「真是那麼容易就好了,」仇老師扶著我的肩往前走:「有些路是不能也不好回頭的,等你們長大了就知道了。」
蘇波的話讓我的心裏倏地溫暖起來,我知道他是在拐著彎表揚我,說我是一個善良的女孩。男生都這樣,不願直來直去地說誰好。蘇波也在欄杆上靠著,和我隔著一定的距離,斜著眼看過去,我發現他長高了許多,也不再那麼黑,腳上的球鞋似一艘小船,笑起來,還露出一顆很尖的牙。
「兵來將擋,水來土掩。」我安慰她。但是我不知道我是不是該管徐小小的事,因為徐小小的事一件接一件,都不是一般的事。
我飛上了青天才發現自己從此無依無靠……
初二的時候,徐小小搬了家,一搬就搬到了我家附近,一溜小跑三分鐘准到。所以我上學放學的路上都是會碰到她。徐小小說起話來是要了命的嗲聲嗲氣,她說:「謝萱,你走路怎麼那麼快,我有時才看見你,你一眨眼就不見了。」
肖老師說走路小心,當心車子。她的口氣象是和一個幼兒園的孩子在說話,我就有些想哭。我低下頭看見了她的襪子,有一個紅色的大斑點,象是批作業時紅墨水不小心掉下去染上的。怎麼就會掉到襪子上的,真是奇怪。其實在剛剛進初中的時候我很喜歡肖老師,她沒有我想象中的班主任那麼老,笑起來也很好看,嘴角彎彎的,象月牙兒。而且肖老師能管住我們班男生,我們班男生很皮,上課時敢用棍子去挑歷史老師的假髮,但見了肖老師就大氣都不敢吭一下。只有我,敢在她的課上唱歌。
「我開玩笑。」徐小小笑眯眯地說:「真的,我只是想嚇你一跳。」

「那可不行,」徐小小急得跳腳:「會影響整個劇效果的。」
我們全班組織去一家新開張的娛樂城滑旱冰。娛樂城是我們班周大安他爸爸承包的,周大安是我們班挺老實的一個男生,平時也不怎麼受到重視,但是那個下午他很風光,站在服務台前安排和招呼每個同學換鞋,還不忘叮囑一句:「鞋帶要系牢了,滑漫一點,小心摔跤!」儼然一幅班長樣。讓人覺得以前那個在課堂上回答一個小問題都會臉紅結巴的周大安從來就沒有存在過。
我將信將疑。
路過「紅房子」,發現有一批工人拿著各種工具三三兩兩地進進出出,徐小小跑過去問道:「怎麼了怎麼了怎麼回事?」
我沒想到的是第二天一清早,我卻走進了童話中。
不管我們來自哪裡,不管我們願意不願意,不管是憂傷還是快樂,不管是春天還是秋天。我們總是無法阻擋青春的腳步,無法躲避這一路的陽光和風雨。我們總是要在這個花開的時節悄悄地告訴自己:我已長大,多好,按時長大。
我從鏡子里看著自己,看得很認真很仔細。這是一個下著大雨的星期天的夜晚,我在鏡子前優雅地起舞,我從來不知道我會跳這麼美的舞蹈,柔軟的手柔軟的腿,還有微微挺起的胸脯。我換了無數套衣服,我自己的,我媽媽的,甚至我爸爸的。我精疲力盡地欣賞著自己。月亮已沉下去了,只剩下淅瀝的雨絲,和我一起,等待黎明。
徐小小的手指又細又長,優美而充滿信任地伸在我面前,我有些猶豫地握住了它。
每個人都會有自己的偶像,我也不例外。我的偶像不是明星,不是老師,更不是我的爸爸媽媽,她是一個我說認識認識說不認識也不認識的人,我只知道她的名字叫梅子。

「朋友?」
下課後我趴在欄杆上曬太陽,蘇波從我旁邊經過,裝做漫不經心地和我說話:「你在擔心徐小小?」
全班同學大氣都不敢喘。
「你還是不要知道為好,到時候你立場不堅定,沒準會把我供出來。不過我會時常和你聯繫。」徐小小把手放到我肩上,運籌為握地說:「遊戲何時終止,就看你對事態的把握程度,我媽膽子小,不能讓她嚇出病來,總之,你說回來,我就回來。」
肖老師邁著大步走上講台。她說:「說真的,我比你們還要緊張,你們交的試卷,也是我這個班主任要交的試卷。究竟能不能見人,很快就會見分曉。只剩最後的三天了,雖說是臨陣磨槍,不亮也光,但我還是要提醒大家注意勞逸結合,不要把身體給弄挎了。」說到這裏她說:「這恐怕是我當了三年班主任說得最有人情味的一句話吧。」全班哄堂大笑。
梅子說完這話就開始抽煙,淡藍色的煙霧訴說梅子心中的不快樂。我就憂傷的想象梅子這樣的人也會有不快樂,真不知道長大有什麼意思。
撒著銀白的月光
「那可不行!」我連連擺手:「有個閃失不得了。」
然而,我就真沒見過梅子。
哪知蘇波屁股一扭,誇張地叫:「小組長,你行行好,我不要和謝萱一組,她瘋起來,會用掃帚打人的哦!」
這個決定讓我整整一個下午坐立不安。我想象著把作文遞給梅子時的情景,她一定很吃驚,而我是一個徹頭徹尾的小傻瓜。但我推翻不了我自己的決定。我在上政治課的時候用塗改液把老師的評語塗掉了,我怕梅子看了後會受影響,認為我寫這篇文章不是出於真情實感。我還設想了無數和梅子見面時該說的話:「你教我唱歌好嗎?你做我姐姐好嗎?文章寫得不好但是是我的真心話。我也是一隻小小鳥我怎麼也飛不高……」
我一聽,急得不由分說地往裡沖。裏面一片狼藉,那個小小的舞台還在,只是不見了各種樂器,不見了梅子,也再也尋不到梅子的歌聲。長發的吉它手拎著滿手的東西從後台走出來,見了我,很高興的說:「梅子說你會來,沒想到你真的來了。」
我點點頭,摟住她說:「知我者莫若小小。」
因為,我已長大,多好,按時長大。
讓徐小小絕處逢生的是她爸爸從國外帶回來的一本少兒讀物,上面有童話《白雪公主》的英語版,很淺顯,還配了優美的插圖。徐小小在晚上十一點的時候把電話打到我家,激動無比的說:「金鈴栽了!我要排一出英語童話劇《白雪公主》,我演白雪公主,你來演巫婆。找班上最調皮的八個男生演王子和七個小矮人。」
「小小你別瞎說。」我把她的刀搶過來說:「這世上沒有解決不了的事,再說,我不會丟下你不管。」
「念書念迂的。」梅子笑著,一把推開我,給吉它手一示意,歌聲傾刻而起:
脖子扭扭屁股扭扭
可是蘇波怎麼也不願意化妝。
不是我考不了好成績,而是:梅子失蹤了。
是一件小事讓我對徐小小刮目相看並視她為知已。
雖說這一仗我們全盤勝出,可是我一點也不高興。徐小小的興高彩烈讓我煩心透了。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麼了,好象對自己很不滿意,好象憋得慌,又好象丟了些什麼。下午第三節課是課外活動,我謊稱肚子疼,給老師請了假,跑去了「紅房子」。
許揚是我們班的學習委員。每次家長會鐵定受表揚的人物。她家離我家並不遠,我和她打交道媽媽是很樂意的。何況她正在收拾給外婆帶的東西,正收拾得灰頭土臉滿身是汗,也顧不上考慮那麼多,手一揮說:「快去快回,別忘了帶鑰匙,我和你爸爸回來得晚。」
「那怎麼會一樣?」
見蘇波決心大,肖老師只好妥協:「好,好,發套就不用戴了,你趕緊把衣服換上。妝簡單一些。」
「有什麼好怕的。」我說:「能多寫就多寫幾個,不能多寫就少寫幾個。」
向天涯的盡頭高飛
到小小家,把周鳴的話一轉告,她一聽「朋友」兩個字就尖聲叫起來,連連說道:「我殺了他,殺了他!」慌得我連忙去堵她的嘴:「小心,讓你媽媽聽見。」
「好哩,好哩。」徐小小發嗲地應允我。
小組裡的人給他說得亂笑起來。
「嗨!」葉歡湊到我耳邊神秘地說:「金鈴親耳聽見,徐小小在肖老師面前說你演戲放不開,英語發音長短音都分不清,你還對她那麼死心踏地。」
徐小小探詢地看著我,半天才說:「你心情不好,所以去找她訴苦,對不對?阿萱你說實話,你心裏,究竟是是梅子重要還是我重要?」
「哪裡,」我由衷地說:「你比我勇敢一百倍。」
「撒謊。」徐小小揭穿我:「要去看梅子對不對?」
這土地我一方來
徐小小先是一愣,然後短促地笑了一聲做為抗議。
「蘇波肯嗎?」我問。
可是又有什麼辦法呢,我是「騎虎難下」啊!
梅子總是笑我不開竅,不像徐小小。其實我才不要像徐小小,開竅后就變得那麼的神經兮兮,不可理喻。可是我又有些害怕,怕這樣下去,我會變得越來越膽小越來越沒有出息。
媽媽,我真的不願意看到你失態的樣子。頭髮亂蓬蓬的,滿校園追著我打,一點風度也沒有。我多麼懷念你溫溫柔柔地和_圖_書笑,懷念你把我摟在懷裡,用下巴額抵住我的頭說:「曉萱萱,你真是媽媽的驕傲。」
梅子真的沒變。她站在台上輕輕地唱歌。這是屬於夏天的歌聲。輕得象微風,甜得如山泉。在她旁邊是長頭髮的吉它手,他輕輕地摟著梅子的肩,和她在麥克風前慢慢地搖著,一唱一合:
舞廳的下午場還沒有結束。看門的小姑娘知道我找梅子,也就沒攔我。舞廳里人不多,梅子依舊是一襲黑衣,唱著一首民歌:
我本來一直是個好學生。可是有一天,我在語文課上唱了一句歌。準確地說,是哼了一句歌。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麼了,語文老師繪聲繪色地給我們范讀課文時,我注視著她薄薄的嘴唇,優雅的一張一合,突然就很想唱歌,於是我就唱了。當全班同學詫異地望著我繼而哄堂大笑的時候,我才知道自己犯下了無法挽回的過錯。
不過像周鳴那樣的男生我是不會喜歡的,整日里油腔滑調,上次寫給徐小小的賀年卡上還把「上帝保佑你」!寫成「上帝保拓你!」錯別字都不說,男生居然信上帝,我就瞧不起。至於我心中目喜歡的形象很有些模糊,說不上來,也許是還沒有遇到。就是遇到了,我想我也絕不會像徐小小那樣鬧得滿校風雨,悄悄放在心裡,該是很美的才對。
我希望我長大后能和梅子一樣,我希望有機會親口告訴她:你是我的偶像。
爸爸說完就出去了。出門的時候說:「把門鎖好,不是我們敲不要亂開。」
考試的前三天,課停了。
金鈴說:「不對,不對,是失戀,有人說周鳴是花|花|公|子,失戀才會失常嘛,對不對?」全班就笑得花枝招展不可收拾。
當我把蘇波的「巫婆服」和黑色的長發套遞給他的時候,他盯著我奇怪地問:「做什麼?」
踏一個軟而濕的金縷鞋
再笑一個凄絕美絕的笑吧
我從講桌里掏出一大堆彩色的粉筆頭來,然後我就開始滿教室地寫蘇波的外號。黑板上寫幾個大的,接下來是牆上,然後是每個同學的桌子上,還別忘了寫在地上。這一切幹得很順手,我把字寫得誇張而又怪異,我相信鬼也看不出來它們究竟出自何人之手。滿教室里很快就全是五顏六色的「蘇黑皮」和「蘇猴子」,像一面面示威的小旗幟。
將八方離去
媽媽說:「都是你成天炒股炒郵,小孩大了你也不管,有你這樣當家長的嘛,你倒是說說,你賺了幾個子兒,賺多少你賠多少,原地打轉轉!還把小孩弄成這樣。」媽媽一邊說一邊用抹布把桌子拍得「啪啪啪」響,生怕氣勢不夠,壓不倒爸爸。
我和她笑做一團。
我三步並作兩步地跑下樓。我終於明白了「脫韁的野馬」這個詞。我就是脫韁的野馬,還有一對不為人知的充滿詭計的小翅膀。太陽還沒有下山,街上的一切都被烤得無精打彩,我在人們驚訝的目光里飛奔。不知道梅子是不是還認得我,這個夏天我長高了,因為不出門,還變白了。我想梅子一定沒怎麼變,我閉上眼睛都能想起她的模樣。
吉它手看著我,笑容竟和梅子一模一樣:「她讓我問你,下次見面,願不願意唱首歌給她聽?」
那晚我和徐小小手挽手地歸家,我好象從來沒有和人這麼親熱過,奇怪的是我一點也不覺得彆扭,西天的晚霞覆在天空,象一枚薄而巨大的楓葉,徐小小說:「謝萱,你是我們班上最聰明最膽大的女孩,我一直一直想象你那樣,真的。」
抖抖手啊抖抖腳啊
心情好不好實在很重要
那晚徐小小又打電話給我,電話里她的聲音是壓抑不住的開心:「這下校文藝部不會再小看我了。阿萱,謝謝你,你演得真好。我早就說你是最好的人選,偏偏肖老師要什麼反串,差點吃蘇猴子的大虧。」
我從來沒有過過這麼無聊的暑假。用媽媽的話來說,這都是我自找的。
蘇波埋著頭死死地坐在他的位子上,肩斜斜的透著一種委委屈屈的倔強,就像初一的那一次,我滿教室寫滿了他的外號。男生也應該是很自尊的吧,男生的自尊受到傷害一定比女生還要心酸。這麼一想我也不知從哪兒來的勇氣,衝上講台,三下兩下地擦去了那隻讓這個本應緊張的早晨變得份外多彩的大烏龜。
大家都高興極了。這是多麼新鮮的作文題目,誰都有一肚子的話可以寫。我知道陳新會寫劉德華,她張口閉口都是劉德華。其實劉德華都快四十歲了,人老珠黃,還有什麼好崇拜的。還有蘇波,她一定會寫鄧亞萍,鄧亞萍球打得是不錯,但人長得那麼矮,也不知道有什麼好寫的。至於毛蔚,不用猜也知道她會寫肖老師,要不怎麼夠格叫「馬屁精」呢。
旅行是童年的夢想長了透明的翅膀
那時電視里正在放「水滸」,徐小小感激地說:「阿萱,你真是比及時雨宋公明還要宋公明。」
梅子朝我走過來的時候我緊張得有點不能呼吸。我看到自己的鼻翼,僵得象一座小山。梅子你的眼睛真好看,亮亮的,是貯滿了音樂的眼睛啊。你今年多大,十八,十九,還是二十?當我像你這麼大的時候,是不是也可以象你一樣肆無忌憚地歌唱呢。
不再流浪了
徐小小的話讓我的心裏稍稍放心了一點,要是真的梅子成了著名的歌星,我可就是歌星的好朋友了,哇,那可不得了。
我喜歡六月的陽光,不急不緩。就像我若有若無的心事。蘇波從校園青青的葡萄架下走過,他說:「謝謝你哎,謝萱。」蘇波的眼睛真小,陽光下,眯縫著,象林憶蓮。我就卟哧地笑。
終於逮著一個機會。爸爸媽媽要到外婆家去。外婆家很遠,要倒兩次車。我不想去。我拿著一大摞作業本說:「我要到許揚家去,我被弄糊塗了,不知道該做哪些作業才好。」
肖老師叫我們寫作文:《我的偶像》。
不知從哪一天起,徐小小和我說話就總有那麼一點陰陽怪氣,我不願和她計較,不溫不火地說:「你是導演,你決定好了。」
徐小小的錢和我的加起來最多夠她在外面遊盪三天,徐小小悲涼地說要是餐餐吃麵條說不定夠五天用,軟軟地靠著我,她說:「好阿萱,你幫人幫到底。」沒辦法,我只好找梅子借錢去。
「說不上來。」

想要飛呀飛卻怎麼樣也飛不高
梅子追出來,對著我做一個佻皮的飛吻:「小萱,加油干,考不到好成績,你可別來見我。」
「她的事和我無關。」我說。
「是我自己不願意。」我說:「不要挑拔離間。」
我是一隻小小小小鳥,
事與願違。
徐小小分析說:「梅子一定是被唱片公司看中了,正在接受培訓,唱片公司在培養一個新人之前,是要絕對保密的,這叫'提防挖角'。」
我走到球台邊,惡作劇地說:「我也來一個。」
我最不喜歡去徐小小的家,進門要換拖鞋,進她的小房間還要再換一次拖鞋。徐小小的媽媽年輕得象她姐姐,說話也和她一樣的嗲聲嗲氣,在家裡穿著電視上的女人才穿的看上去很華麗的睡衣,讓我縮手縮腳的不自在。可我又有點希望我自己的家像她家一樣漂亮,我的媽媽像她媽媽一樣年輕。和徐小小在一起久了,說不上來的自卑就常常偷襲我。
比如她說:「把男生女生配成對,舉行交誼舞大賽,評出最佳拍擋。」
露珠兒掛在發梢
……
我是大巫婆
徐小小的確是一個很懂得經營友誼的女孩,那種有滋有味的情誼在她纖細的雙手下變幻出無窮無盡的色彩。我們彼此叫著親密的外號,一起上學放學,一起做功課,一起打乒乓球,甚至吃一個飯盒裡的飯,好得像一個人。我想這種心心相系的感覺一定是我們班上所有女孩嚮往的,她們也開始成群結伴,交流一些看似神秘的眼神,但卻總沒有我和徐小小之間來得默契和維持得長久,正因為這樣,我和徐小小開始成為女生中非常獨特的人物,我由衷地感謝小小,是她讓大夥忘掉過去的我並讓我擁有脫胎換骨的喜悅。
事實上,一個周密的計劃已經在我腦子裡形成。
只有梅子,讓我安定而快樂。
「警車來的時候,」徐小小說:「我正從這兒過,他們說,有人嫉妒梅子,所以告發她。」
……
可是這下我相信了。我的第六感告訴我徐小小的話是真的,就像它曾經告訴我,梅子會突然消失一樣,可惜當時我沒有在意。
男生們有些不好意思,手上的勁軟軟的,好半天才把我們從地上拉起來。徐小小死死地攥住周大安不肯放,嘴裏嚷著:「得把我扶到邊上去,得把我扶到邊上去!」把個周大安的臉弄得通紅。正在這時蘇波從旁邊慢慢地滑過來,打了個唿哨,衝著徐小小擠眉弄眼地說了一句:「找女瘋子做教練,活該!」說完示威地看了我一眼,就直往前溜走了。好個徐小小,只見她一把推開周大安,左歪右扭地朝著蘇波追打過去,嘴裏尖叫著:「死人蘇波,你不可以亂講,你趕快回來跟謝萱道歉,否則我饒不了你……」。蘇波沒想到徐小小會來這一招,一嚇,本能地往前逃,場子里亂作一團。徐小小繼續在後面歪歪扭扭地追,手舉起來做打人狀,「你必須道歉,你必須道歉!」並以驚人的速度抓住了蘇波的后衣領,傾刻間,兩人象被大力士扔出的鐵餅「咚」地一聲倒在了場子的正中央。
「奇怪。」梅子說:「八條腿五隻腳,你說奇怪不奇怪?」
我拚命地掐著自己的手往學校里跑去。真的,真的,真的是真的!我只用五分鐘就跑到了學校,我在早讀課上很大聲很認真的讀英語。我才不管別人會怎麼看我呢。只有這樣才能表達我內心的快活。
「真不是做壞事。」我保證說。
我和醫生被關在一個小房間里,醫生看了看我的牙,又看了看我的舌苔,我直想笑。我看過電影《追捕》,我覺得我是高倉健,而醫生就是那個蠢渡邊。

「見死不救。」徐小小很不開心。不過更不開心的事還在後面,金鈴已經在班上找了七個女生,在排練一個叫「草裙舞」的舞蹈。還在歌舞團借來了衣服請來了指導老師。我偷偷地看過她們的排練,很美,很舒服。伸手、彎腰、旋轉,平日在班裡並不起眼的女孩因舞蹈而出色無比,說實話,我都很想自己能是其中的一員,可我不敢說,徐小小已經夠可憐的了,偏偏仇老師見她一次還問她一次:「有了好點子沒有?」
徐小小附過身來,神秘地說:「我要離家出走。」

「還沒想好。」我說和*圖*書
「那有什麼用,總不能唱到八十歲。」梅子拉過我的手:「好了,好了,認識你這麼久,還沒聽你唱過歌,來,我替你伴奏,你唱首歌給我聽。」說話間就將我拉到了台前。
其實我最親愛的媽媽,你的女兒無論醒時夢裡,都願意成為你永遠的驕傲啊。
「怎麼不想,」我說:「誰說我不想。」
「殺,殺,殺!」肖老師給氣得語無倫次:「都什麼時候了,你們,搗亂,丟班上的臉……」
徐小小好脾氣地說:「謝萱,以後我們一道走好不好,這樣我們可以互相考英語單詞,就不用怕聽寫了。」
我們的笑聲里肖老師說:「再沒什麼過多的話了,祝大家都取得理想的成績。」
肖老師眼睛一瞪:「蘇波,你敢!」
「噓!別嚷嚷。」徐小小有些得意的給我解釋說:「又不是真正的離家出走,我就在附近躲起來,讓他們著急得不得了,到一定的程度我再回家,這事就該過去了。讓我在全班做檢查,金鈴還不笑掉所有的門牙,說什麼也不能做。」
……
梅子不高興了:「不夠意思哦。」
「這麼複雜我不幹。」蘇波橫下一條心:「肖老師你殺了我吧。」
「徐小小?」周鳴嘆口氣:「小女生就是小女生,一點鳥事就鬧得翻天。」
可是借了錢出來后我卻有些猶豫,這樣幫徐小小,是不是正確的?真正的友誼究竟是不是這個樣子?要是給肖老師知道了,她一定會用一個常用的詞:「為虎做倀。」
「真不會。」我詛咒發誓,臉憋得通紅。
「聽見就聽見,」徐小小傷心地抹著眼淚:「我都不要活了,還怕什麼。」邊哭邊從抽屜里拿出一把小刀說:「這是我爸給我的瑞士軍刀,殺人輕而易舉。」
「謝萱,」他叫我:「你來一下好嗎?」
我知道,梅子要帶我去的是一個嶄新的世界,在那裡我將擁有更成熟的頭腦和更勇敢的心,並靠它們去選擇每一條通向未來的路徑,不說後悔,不再猶豫。
徐小小從後面湊過來,聲音很小地說:「對不起,有一次梅子問我你是不是真不喜歡唱歌,我就講了你上課唱歌的事跟她聽。其實阿萱,初中就快過去了,你難道還沒有忘記那些不愉快的事?我都忘得一乾二淨了,真的,包括周鳴。忘光了。」徐小小一面說一面做著誇張的手勢,生怕我不相信。
走出校園的時候我有些快樂,也有些害怕,還有些憂傷。但很快這一些都沒有了。我一路上想著梅子的歌聲,我想聽梅子唱歌,唱那首「往天涯的盡頭單飛」,我遲早是要往天涯的盡頭高高單飛的,我和我周圍的這些人不一樣,他們算什麼,他們怎麼能跟我比呢!
徐小小看看我,眼裡竟有些淚,沒等我說話,轉身跑掉了。跑了一會兒,她開始走,背影像只驕傲的蝴蝶。
這個開場白很新穎,大家就唏哩嘩啦的拍掌。新老師教語文,還實習當班主任。她給我們班帶來很多新鮮的東西,比如早讀課的時候分角色朗讀課文,比如課外活動的時候分小組進行乒乓球賽,比如給家境困難的劉小兵家送溫暖,再比如進行「課外書要不要讀」的辯論會。這些活動讓我們恍然覺悟初二實際上是很美好的一個學年,特別是正在籌劃中的「走進青春」生日燭光晚會更是激動人心。大家對都仇老師好,好得肖老師都有些嫉妒了。於是就擔心這一活動會因為肖老師的阻攔而泡湯。靈通人士胖子張園原安慰我們說沒事,有了仇老師肖老師不用備課不用改作業,心情好著呢。
肖老師這下倒平靜許多,她也端一張凳子坐下來慢條絲理地說:「你徐小小不出去,我今天就不講課,浪費了大家的時間我看你怎麼賠?」
我有足夠的把握對付肖老師。我會說:「我媽媽帶我去醫院檢查過了,醫生說我營養不良。」我還會說:「我媽媽說一有空就到學校來拜訪你。」
星期天的校園空蕩蕩的。我穿過空無一人的大操場,徑直來到我們的教室門口。「初一(2)班」,我盯著那紅色的牌子看了好一會兒,覺得有些陌生。我從來沒有想過進入初中會是這個樣子。以前拚命地想長大是多麼多麼的可笑。
梅子是個女孩,她是「紅房子」舞廳里的一名歌手。
因為高興,第二天我起得特別早,去學校也特別早。教室里還沒幾個人,黑板上赫然畫著一隻碩大的活靈活現的烏龜,旁邊還寫了一行小字:「猴子變烏龜。」毋用置疑,一定是徐小小指使男生們乾的。
「你知道?」我急得快跳起來。
每次放學回家,路過「紅房子」,我都會聽到她的歌聲。我從來沒有聽過那麼美的歌聲,它時而美得像西天的晚霞,時而美得像夜空的明月。總讓我陶醉。讓我相信活著是一件很美好的事。讓我忘記什麼是孤獨。
在那金色的沙灘下
我很快就找到了梅子。她穿了一身黑衣,坐在亮閃閃的爵士鼓前,雙腕一動,音樂就象噴涌而出的山泉,在她的身體周圍飛濺。貝司手把麥克風輕輕一斜,我們就聽見了梅子無以倫比的歌聲:
放學的時候徐小小卻果真對我說:「阿萱,肖老師說了,為了增加喜劇效果,要讓兩個男生來反串巫婆和太后。我推薦了蘇猴子演巫婆,讓他以後再多一個外號。」
我說:「想你,想聽你唱唱歌。」
金鈴鈴金鈴鈴金呀金鈴鈴,
五月里,我們迎來了一年一度的校園文化藝術節。
肖老師氣得把手裡的粉筆頭一扔說:「笑什麼笑?你一個大姑娘,知不知道羞恥?」
「我終究要離開,往天涯的盡頭單飛。」多好的歌。
我陶醉。
「你可以和徐小小一起來。」蘇波說:「考完了,就該好好瘋一下,初中三年,可不是白苦的。」
吃過午飯是一段最寂寞的時光。我細細地洗我的塑料飯盒,把它洗得象新的一樣白。涼水衝到我的手上,我的手背也變得白白的,象翻了肚皮的小魚。我的同學們在操場邊打乒乓球,用剛吃過飯的啞嗓子拚命地叫:「快來呀,快來,這兒差一個!」
「可是,」我說:「你得答應我以後再不胡來。」
實際上當我把作文本急匆匆地塞到梅子手裡之後我就驚慌失措的跑掉了。我感覺到梅子的手和我的手輕輕地觸了一下,她的手很軟,觸得我心裏慌慌的。我還看到那個長頭髮的彈吉它的青年沖我詭秘的一笑。我就不知道該說什麼好了,我逃一般地來到大街上,白花花的陽光鋪天蓋地而來,真不知道黃昏怎麼還會有這麼白花花的陽光。真不知道梅子是不是又在縱情的唱,而我的作文本正孤零零地躺在閃爍不定的彩燈下。
因為一吃飯爸爸媽媽就會討論我畢業后何去何從的問題。爸爸希望我繼續念普高,他說現在只要有錢,誰都能上大學,小孩還是多念點書好,大人苦一輩子做什麼,還不都是為小孩?媽媽卻希望我念職高,她認為現在這麼多人下崗,將來找工作是越來越不容易,不如快刀斬亂麻。兩人就這樣爭過來爭過去,害得我心煩意亂,每頓飯都吃不飽,晚上不到十點就到處找零食。偏偏媽媽還說:「瞧瞧這孩子,長身體的時候,怎麼喂也喂不夠。」說得我臉紅脖子粗。
「你不會這麼無情。」蘇波瞭然于胸的樣子:「你們曾經是好朋友,你不會忘的。」
「小小。」我欲辯無言。
結結巴巴地說明來意,梅子問:「借錢做什麼呢?」
周鳴把額前的頭髮一甩,笑嘻嘻地說:「你就是謝萱吧,演巫婆的那個?」
那是我第一次清清楚楚地看到梅子,我甚至懷疑不是她。
那天是語文課,徐小小竟忘了帶語文書,肖老師很不高興的叫她回家去取,徐小小說忘了帶鑰匙,肖老師就譏笑著說徐小小你這也忘那也忘怎麼就忘不了談戀愛。
我以為我永遠不會再歌唱。但是有一天我忽然又想唱了。我站在無人的樓梯的拐角處,嗓子那兒痒痒的,說不出名的旋律一個個排了隊拚命地往外擠。然後我就聽見了自己的歌聲,那歌聲由陌生而變得熟悉,由驚嚇而變得溫暖。天慢慢地黑下去,星星游出來,在湛藍的夜空,象一艘艘扁扁的小船。我樂此不疲地唱啊唱唱啊唱,一個叫梅子的女孩從我的身邊走過,她有黑色的短髮和燦燦的笑容,她用溫暖的掌心握住我,說:「來,曉萱,我帶你去一個好地方。」
等待你去踏著
只是她見了我,有些不悅,拉我到更衣室,說:「這個時候,你該在學校上課。」

「是嗎。」我說:「是你自己走得太慢。」
初二秋冬之交的時候我們班來了一個實習老師,老師很年輕,短髮大眼睛,有些象梅子,只是不知道會不會唱歌。她在黑板上寫下她的名字「仇麗」。然後告訴我們說她的姓念「求」而不念仇人的仇,她說千萬別把我當你們的仇人而是有困難就來「求」我。
奇怪的是一上場我反而不怎麼怕了。一句句台詞熟悉地溜到嘴邊,難得的做主角的慾望象歡欣的鼓點一下一下敲擊著我的心扉。結果,我和我的同學都發揮得異常出色。演出如徐小小所料,再一次取得成功!好多高年級的同學笑得腰都直不起來,掌聲象春雷一樣響徹雲霄。肖老師的臉上也露出了由衷的笑容。
那時,徐小小正興高彩烈地背著書包走進來。看著我的動作,笑容忽地僵在她臉上。

我不想出賣小小,又不想欺騙梅子。只好不說話。好在梅子爽快地說:「好了,好了,不說也沒什麼!我相信你不是去做壞事。」
「我都不會唱歌。」我說。
三三兩兩的,同學們開始進教室。看看黑板,大都吃吃地笑,沒有誰去擦它。班長毛蔚倒是想,被她的同桌許揚小聲制止了:「急什麼,離上課還早呢。」
為了評上全國衛生城市,市政府要求全民行動起來。學校自然是不甘落後,那幾天我們做清潔做得腰都疼。校園裡真是干靜極了,連一隻小麻雀都沒有飛來。星期天的時候我們又分成一個個的小組,戴著紅袖章去各個街區打掃死角或值勤。誰丟廢紙了,上去敬個禮,對不起,請撿起來;誰吐痰了,也上去敬個禮,對不起,請擦掉。星期天不用窩在家裡做功課,倒也是一件令人開心的事。我們小組早早地就來到了我們負責的街區。
做操的時候我故意把胳膊和腿伸得很直,這樣我覺得快活。在我前面的徐小小穿了一雙很新的鞋,紅色的鞋面,高高的木底。徐小小逢人就說:「這是我爸爸從日本給我帶回來的,別看它鞋底厚,走路可輕巧了。」我狠狠地踢起一層灰來,踢到她鞋上才好,看她能漂亮幾天。我成了一個惡毒的女孩,我想我一定是喝下了童話里老巫婆的葯湯,我無可救藥了。所以才會在課堂上唱歌,才會遲到了還一點也不覺得羞恥。
她爸爸媽媽在她離家的前一天晚上從她書和*圖*書包里搜出了一張「出門在外安排表」。徐小小在表上將她離家期間要做的事做了詳盡的安排,包括什麼時間聽隨身聽什麼時間背英語單詞。這一行動是在徐小小熟睡之後進行的,其實她父母的本意是想搜出一兩份周鳴寫給女兒的情書,看看他們「究竟發展到什麼地步。」卻沒想到有這一份意外的收穫。
那天全班散得有些依依不捨。大家把藏了很久的留言本傳來傳去,肖老師也沒有制止。金鈴的本子不經意傳到了徐小小的桌子上,徐小小想了想,在上面寫了五個字:「祝前途似錦。」事後徐小小對我說:「我寫的是真心話,我希望我們班每個同學都有出息。說實話,肖老師也怪不容易的。」
老遠我就聽到了「紅房子」傳來的歌聲。我加快了我的步子。很快我就發現那歌聲不是梅子的,梅子不會有這麼嬌作的歌聲。梅子的歌聲讓人激動。她只要往麥克風前一站,下面就會響起一陣哄聲:「梅子,來一個!來一個,梅子!」舞廳要晚上八點才正式開門,此時,是他們排練的時間。我可以掀開紅色的帷幕偷偷往裡望,尋找那個有著一頭短髮的眼睛大大的女孩子。有時和我站在一起的是一兩個居委會的老太婆,她們探頭探腦地往裡望的時候就會有人鬨笑著說:「晚上買了票再來,回家給老伴做好工作,別鬧家庭矛盾。」把老太氣得一臉通紅的走開。而我,他們卻多半不會趕的,只要我願意,可以在那裡一直看到舞會開場。
我不肯唱。從我在課堂上唱歌以後,我就再也沒有開口唱過歌。可是回家的路上我的心情的確好許多,走到家門口發現徐小小在等我,迎上來問我說:「阿萱,你不是肚子疼嗎?去哪裡了?」
我想我是能聽懂梅子的歌聲的。我的身體有些微微的顫抖,在遠離歌聲又靠近歌聲的日子里,十三歲的我依賴著一個素不相識的叫梅子的女孩。只有她讓我深信青春正悄悄地來,儘管伴著陣痛,卻依舊那麼美好和抒情。
正說著呢,身後突然有人叫我的名字,回頭一看,竟是蘇波。
所以我一定是有毛病。
「二十來塊,做什麼?」我問。
我說:「我什麼壞事都沒做過。」
徐小小終於被肖老師扭出了教室。她們一走,全班一片嘩然。
醫生問我說:「你都做過些什麼壞事呀?」
徐小小探詢地說:「你真的想知道梅子在哪裡?」
左三圈,右三圈
「有那麼嚴重嗎,」我不信:「總不能說走就走吧。」
「本子呢?」我說:「再說誰肯演,我就不肯。」
月亮已沉下去了
我懷著憂傷的回憶走在上學的路上。我很想知道自己是怎麼了,是不是真象他們說的「神經病」。路過「紅木屋」的時候,我停下來歇了一小會兒,「紅木屋」的門上是一把銹跡斑斑的鎖。我知道,累了一晚,那個小小的樂隊一定還在沉睡,還有那個叫梅子的女孩,我是多麼喜歡她高亢嘹亮的歌聲,從重重紅色的帷幕里飄出來,驕傲地游在大街上。梅子多好啊,想唱就唱。

只有老師才那麼傻。
「好!」梅子爽快地把它放起來說:「快去上課吧,老師也不喜歡遲到的學生,對不對?晚上放學來找我,我唱首好聽的歌給你聽。」
我被整日整夜的關在家裡,哪兒也不許去。唯一出去的一次,都是和爸爸媽媽在一起。而且,是去看醫生。
「那是為了友誼,」徐小小把聲音低下來,有點抒情地說:「為了友誼做什麼都行。」
再為我歌一曲吧
神經病神經病神呀神經病!
「你自己呢?」
「小小,」我不解地說:「幹嘛呢?」
可是當我把腳步放下來的時候我的心卻撲撲通通地跳了起來,我對自己說那是書包打在背上的聲音,再走慢點就好了。但心還是沒出息地亂跳,這一切說明,我還不習慣做一個壞學生。
「怎麼不一樣,大家都是朋友。」
既然沒有人欣賞我的作文,我作出了一個大胆的決定,我決定把它送去給梅子。

「小小挨打了,老師還要她當著全班做檢查。」我說:「她叫你拿拿主意。」
他笑笑,遞給我一盤錄音帶說:「這裏面都是梅子唱的歌,她說她信寫不好,就不寫信了,要我告訴你,有一本作文本她會一直收藏,做一個小女孩的偶像,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文娛委員是班花金鈴。當徐小小一腔熱情地去找她商量的時候,她只說了一句話,她說:「學校的文藝活動你可以管,班上的文藝活動沒你的份兒。」
梅子把作文本塞到我手裡,笑嘻嘻地說:「寫得真好,我很高興,可是你為什麼轉身就跑呢,我又不吃人。」
「遇到梅子,」我說:「聊了一會兒。」
徐小小有志氣,好幾天課也聽不進去,一門心思絞盡腦汁地出主意,可是都被我一一否定掉了。
「怕什麼?」我鼓勵她:「你有仇老師的軍令狀,想幾個好點子出來,壓壓她的威風!」
「謝謝你。」我說:「一定來。」
因為終究要長大終究要離開
我裝做蠢蠢地吸吸鼻子說:「我樂意。」
「我知道你後悔,」徐小小說:「你後悔為了我而演巫婆。要是為了梅子呢,為了梅子受委屈你會怎麼想?」
我乖乖地說好。
梅子的失蹤讓我初中最後一個寒假過得魂不守舍。那個長發的吉它手不肯告訴我梅子去了哪裡,只是說,梅子留下話來,不管何時回來,一定會去我們學校找我的。
「這倒是。」我說。
蘇波是我們班上最皮的男生,長得又瘦又黑,因此得了兩個雅號:蘇黑皮和蘇猴子。蘇波最不喜歡的就是別人叫他的雅號,一叫他就急,會衝上去扭住你就打,眼睛都發紅,怪嚇人的。像這樣的人,我才不想跟他一組呢。
「徐小小一定吃錯藥了。」張園原說。
「你也別得意,」她又打擊我說:「到時候梅子不一定記得你。」
我搖搖頭說:「說不上來,我又不是好學生。」
將八方離去
「不說就算了,」蘇波寬宏大量地說:「還是說說我最想做的吧,我想請你看電影,成龍的大片,你會不會答應?」
仇老師的大眼睛笑笑地看著我,我就愈發思念起梅子來,我真想對她說,上次摸擬考,我的數學破天荒地上了95分,連肖老師都表揚我了。可是梅子,你在哪裡呢,你會不會也象仇老師這樣「嘩」地一下就出現在我的面前,有一些小小的變化也不要緊,關鍵是我們依然那麼熟悉,就像從來不曾分離。
「我覺得自己不討人喜歡。」我說:「但我並不想徐小小替我出頭,好象自己軟弱無能。」
「梅子呢,梅子在哪裡?」
抽空把上次借的錢還給梅子,梅子問我說:「初三很苦吧?」
梅子揉揉我的頭髮,憐愛地說:「愁眉苦臉的樣子,像個老太婆。」
金鈴鈴金鈴鈴金呀金鈴鈴,
早睡早起咱們來做運動
地球你不需留我
一站一站飛翔在人間天堂
我真的是一個徹頭徹尾的小傻瓜。自從我在課堂上發出那怪異的歌聲以後。

大操場上密密匝匝的全是人。排在我們前面的節目是高一的男生小合唱,看著他們一點一點的後腦勺,我緊張得手心裏全是汗,腿抖得站也站不直。徐小小不停地給我打氣:「阿萱,別怕,你一定行。」張園原也湊過來說:「你在班上演得挺好的,沒什麼了不起。」
梅子溫和地說:「還是多念點書好,要不像我,拿起筆來寫封信都開不了頭,寒酸。」
「小萱,」梅子鼓勵我說:「你得拿點精神出來,你們學校是有名的重點,要能留在你們學校念高中,什麼大學考不上?」
沒過幾天金鈴的死黨葉歡就在課間對我說:「謝萱,謝萱,徐小小正在肖老師辦公室里,你猜她說什麼?她說要讓兩個男生來反串太后和巫婆的角色。仇老師走了,找人替代是正常的,換掉你就沒什麼道理。」
我蠻傷心的,是我的平庸讓他們忘記「望女成鳳」這個成語。
他很寬容地說:「好吧,我們不叫它們壞事,那你說說,你為什麼要在課堂上唱歌,要用乒乓球打同學的鼻子,要把同學的外號寫得滿教室都是?」
我奇怪:「問這個做什麼?」
課間操的時候,班長毛蔚擠到我跟前來,不滿地說:「謝萱,你今天又遲到,校門口有沒有記你的名字?你會影響我們班流動紅旗的你知不知道?」
梅子穿了一件紅色的上衣,拿著我的作文本,站在「紅房子」的門口,等我。
徐小小熱淚盈眶地看著我。半晌問道:「阿萱,你有多少錢?」

「哼。」事到如今,徐小小也豁出去了,低著頭咕嚕說:「是你自己不講課的,怪得了誰?」
她們一邊唱一邊笑得渾身亂顫,還拿眼睛偷偷地往我這邊瞄過來。我氣得滿臉通紅。要是在初一,我一定會跑過去扭住她們就打,但我現在卻不敢,我好不容易才在別人的眼裡正常起來,我怕有人再叫我瘋子,只好忍氣吞聲,裝做沒聽見的樣子繼續做我的作業。
散場后才看見蘇波,背著個大書包,一踏一踏地走在我和徐小小的前面,徐小小不屑地往前啐了一口說:「縮頭烏龜。」
「欺人太甚!」徐小小鐵青著臉對我說。
自從徐小小成功地導演了英語童話劇《白雪公主》之後,在男生中有了很高的威信。有的男生連老師的話都不聽,卻偏偏聽徐小小的。班花金鈴和徐小小也就此成了彼此看不順眼的死對頭。金鈴會籠絡人心,周圍有一大幫女生護著她。見徐小小和男生熟,就一起叫她「交際花」。見我和徐小小好,就一起叫我「巫婆」。
肖老師把蘇波從座位上拎起來說:「什麼時候了,還瞎來!來,來,來,我替你化妝。」
徐小小罵張園原說:「呸,沒良心。你那麼差的語文成績是誰替你補起來的,喜新厭舊。」把張園原搞了個大紅臉,只好裝腔作勢地揚揚拳頭:「雨後春筍,你給我小心點!」
肖老師無可奈何地看著我們,也不顧我拚命地搖頭,命令地說:「謝萱馬上化妝,蘇波跟我到辦公室去。」
很長的一段時間里我怕吃飯。
蘇波,我沒想到你會哭。平時,你是一個多麼漫不經心大大咧咧口不擇言的男生。可你哭起來卻像一隻可憐的小老鼠。對不起,是我傷害了你。但是,你知道嗎,是你先傷害了我我才這麼做的。梅子說成長就是互相的傷害。可是我真的希望,一切都沒有發生過。希望我們都是相親相愛的好同學。
當媽媽連拖帶罵的把我從床上叫起來的時候。我害怕的發現我真的又要遲到了。洗臉刷牙喝牛奶吃雞蛋找昨天的英語卷體育課要穿的球鞋大掃除要用的抹布還有中午吃飯的飯盒,真不知道和_圖_書一大清早怎麼會有這麼多亂七八糟的事。我在媽媽挑剔和不滿的眼光里走出家門,匆匆地跑了一小截路,突然又不想跑了,遲到就遲到吧,最多操行分再扣它個兩分,我不在乎。
但是我的作文只拿了一個及格的分數。老師寫在後面的評語是:「寫作文要有真情實感,注意比喻得當。」老師說這次寫得最好的是鄭凡,鄭凡寫的是他的爸爸,寫他爸爸深夜在燈下寫論文,冒雨送樓下的老奶奶去醫院……有實例,有真情實感,寫出了爸爸為什麼是他的偶像,不象有的同學寫得空泛不真實。我覺得鄭凡寫的才叫不真實,他爸爸燈下趕論文,沒準是為了升官發財。而且現在誰還會冒雨送人去醫院,誰不知道該打傘或是打的?
尋找往事依舊
爸爸倒是慢條斯理地說:「小孩怎樣了,小孩又沒怎樣,醫生不是說了,沒事!再說了,你這當媽的一點責任也沒有?你真想萱萱好,你就不要成天去打牌!」他們倒真是說到做到。爸爸不去炒這炒那了,媽媽也不去打牌了,沒事就守著我,對我噓寒問暖,晚上還陪著我看電視,我知道爸爸想看足球,媽媽想看電視劇,可他們卻把電視定在少兒台上看《小熊芭比》,還裝模作樣的笑,我不忍心讓他們傷心,於是我也裝模作樣的笑。其實我已經長大了,我就快初二了,我早就不是那個喜歡看動畫片的小萱萱了,我想去聽梅子唱歌,想得要命。
「難道你不想成績好?」徐小小不甘心地問我。
徐小小老道地說:「這是個經濟決定一切的社會,您現在一個月掙的錢比做老師多得多,就比做老師更能體會到自身的價值,有什麼後悔的。」
小組長是鄭凡。他手一揮說:「蘇波,你和謝萱一組,去把那座樓房邊的死角清掉。」
「那不行,」我說:「肖老師會氣瘋的。」
說來好笑,徐小小這次周密的自以為天衣無縫的安排可用四個字來作為結尾,那就是:離家未遂。

有人說:「關門了,改建電子娛樂場。」
寧願是時間的詩人
徐小小最後的一句話總讓我覺得有點「此地無銀」的味道。不過我還是很高興,為我自己高興,原來我也是一個能上檯面的人。
梅子又說我是個好女孩,好女孩按時起床按時睡覺按時上學按時做作業,還應該按時長大。

我跟他們不一樣,我的作文是這樣寫的:
我不願做空間的歌者
「那怎麼行,」徐小小驚呼說:「那是我唯一的樂趣。」
徐小小那天又穿了一件新衣服,鬼知道她怎麼會有那麼多的新衣服,其實不管什麼樣的衣服穿在她的身上都不會好看,盪過來盪過去讓人眼花繚亂。我想我起初不怎麼喜歡她多半是有些嫉妒她,因為我和她肩並肩走在一起的時候總覺得自己活脫脫是一隻醜小鴨。
我們在十字路口和仇老師分手,仇老師很快就匯入人流,不見了。徐小小感動地說:「仇老師是真想我們,她今天眼睛都紅了好幾次。」
幾天後,徐小小申請離開了校文藝部,她強做歡顏地對我說:「等我念高中時再捲土重來,那時,我可是要做部長的。」
那個黃昏我忽然又想長大了。長大讓我有和梅子平起平坐的感覺,我又開始想做一個好女孩,我盼著開學,像盼著過年。
沒有人會叫我。
我的手心很愛出汗,肖老師給媽媽的紙條在手裡捏久了,就成了一團小小軟軟的棉花。我知道紙條上寫著什麼:「請家長帶謝萱到醫院做必要的檢查。」肖老師你真傻,我是不會把紙條給我媽媽的。我沒有病,真的。我一直一直都想做一個好女孩。
淚水慢慢地溢出我的眼眶,「還有嗎,」我問:「梅子還有沒有說什麼?」
我一時不知該怎麼回答,蘇波趕緊說:「我沒有別的意思,只是想謝謝你,我考慮很久了,覺得這樣謝你比較好。」蘇波的個頭真是長了不少,穿著很白凈的襯衫,站在我面前,頭低下來和我說話,我的臉就微紅起來。
「說正事呢。」我不高興。
只有小組長鄭凡替我講話:「蘇波,不許取笑女同學。你別忘了,誰不服從命令,回學校就要做一星期的清潔。」其實鄭凡一邊說一邊也在笑,笑容象漏勺里的水慢慢地在她的臉上溢開來。
肖老師把教案猛地一拍,拍得粉筆灰四下亂濺:「徐小小,我當了二十幾年老師,不用你來教我怎麼做,你給我馬上出去,不叫你家長來,別再進我這個教室!」
我掉頭就走。
肖老師用眼光制止她。
徐小小和肖老師對峙了幾秒鐘,大家都以為她會收拾書包衝出教室,哪知她擺擺身子,竟慢慢地坐回座位上,一副「你奈我如何」的表情。
「喲,嫉惡如仇,不如你來幫她出主意。」
要展翅昂首

「為什麼不能,你沒見那些歌星,說出名就出名,誰知道她前一天在做什麼?」
男生們大都在變聲,聲音粗嘎而又古怪,還拍桌子踢板凳的,那邊女生的氣焰一下子就下去了不少,金鈴給唱得眼淚汪汪起來,怕丟臉,在一幫女生的簇擁下出了教室。
「補課。」我面不改色心不跳地撒謊。
接下來的事可想而知。自身難保的我牽著弱質的徐小小在場中打了好幾個莫名其妙的旋以後,「轟」的一聲一起跌倒了。這一下跌得不輕,我好容易回過味來,發現自已有半個身子壓在徐小小的身上,她美麗的髮夾鬆了,頭髮亂蓬蓬地遮住了半張臉,嘴角卻好象在笑。我趕緊爬起來,慌亂中忘了腳下的冰鞋,又一個趔趄跌在徐小小的身上。肖老師在場邊急急地叫著:「羅峰,周大安,你們男生快去扶一下。」
仇老師曾經給我們介紹過一篇散文,那位作家說:楊柳枯了,有再青的時候;桃花謝了,有再開的時候;燕子去了,有再來的時候……可是徐小小啊徐小小,我想知道的是,如果友誼失去了,還會不會慢慢回到我們身邊?
徐小小動之以情曉之以理,羅列了一大通「為了友情兩脅插刀」的例子,我只好傻兮兮的穿上了徐小小媽媽用一件黑色的舊裙子改制的「巫婆服」。天天在家用英語背台詞,背得不知情的爸爸媽媽笑逐顏開。
徐小小急得找來了肖老師。
滑旱冰出色的多半是男生,他們一進場就象失控的陀螺到處瞎轉,還跟著音樂大聲的哼哼,生怕別人注意不到他們的出色表演。女生們則大都緊緊地抓住場邊的扶桿不放,好象正在進行一場尖叫比賽。我雖然也不大會,但我才不想像她們一樣的沒有出息,沿著邊場,我慢慢地滑了起來,滑著滑著,我就看見了徐小小,她穿了一套很時髦的學生裝,短髮上別著一個精緻的髮夾,可憐巴巴地望著我。
「我自有辦法。」徐小小很有把握地說。
梅子真的為我唱歌了。那是我第一次正正式式地坐在「紅房子」里。梅子說:「這首歌送給一個喜歡我的孤獨的小女孩,她要更快樂一點,在年輕的歲月里,快樂是多麼的重要。」梅子說完就唱:
梅子沒來得及問我什麼事,她只是笑著抱抱我說:「走,我們唱歌去,你也唱上一首,心情肯定好起來。」
「朋友。」周鳴促俠地說:「男生和女生難道就不能是朋友。」
徐小小挽住悵然若失的我,說:「好了,趕緊回家用功吧,等梅子將來做了歌星,是不會認一個沒出息的妹妹的。」
年級推薦我們班的英語童話劇《白雪公主》去參加開幕式上的匯演。
「嗯。」我眼光看著別處應了一聲。我才不想看毛蔚,老師的臭跟班。
我想說不好,但我還是說了好。梅子請我喝冰水,我變得很矜持,說什麼也不要。她無可奈何地看著我說:「小女孩,說長大就長大。一長大,就變奇怪了。」
「家裡可能要我念職高。」
我沒想到我會有好朋友,更沒想到的是和徐小小成為好朋友。徐小小是個嬌嬌弱弱的漂亮小姑娘,胳膊細得像沒有長好的黃草,可憐巴巴地從袖管里伸出來。
我看到醫生的臉上閃過一陣明顯的不快,他沒有辦法對付我,當然不快。於是我又說:「你不要騙我爸爸媽媽開營養品,我告訴你,我健康得很。」
然而我又是宇宙的遊子
我也知道我的父母並沒有對我抱多大的希望。不像許揚的爸媽想她上北大,徐小小她媽指望她出國留學,張園原他爸爸渴望他成為計算機博士,金鈴她媽媽巴不得她考上中央戲劇學院……而我只要平平安安長大,有一份能養活自己的工作,好像就應該很不錯。
回到家已經是晚上七點多了。爸爸在沙發上看報,頭也不抬地說:「怎麼這麼晚?」
「哪裡,」我說:「他問我考完后最想做什麼?」
蘇波對著我做出一副「你嚇死我」的表情。演太后的張園原倒是大方許多,他接過我的衣服說:「我把我媽的化妝品帶來了,放心,蘇波的妝包在我身上!」
很可惜這隻是一個夢。
學校門口的小巷,一路是賣餛飩的老太婆,大清早就出了攤,薄薄的餛飩皮在滿是皺紋的手掌心裏跳躍。其中一個衝著我叫道:「丫頭,還不快跑,遲到了!」我偏不跑,我昂著頭慢慢地走,我就走給他們看,遲到算什麼。
正在後排看男生下棋的徐小小跑過來,湊到我耳朵邊得意地說:「別怕她們,看我的好戲!」說完,她站起身來,雙手做指揮狀,後排的男生就哇哇地唱起《鈴兒響叮噹》來,只是歌詞全換了:
放學路上代替我走在徐小小身邊的是高二一個叫周鳴的男生,校文藝部的部長。徐小小說話又開始要命的嗲聲嗲氣,象還沒發育那會兒。我曾不經意目睹過他們的約會,就在我們小區的花園邊,倆人低著頭竊竊私語,手牽一會兒松一會兒,猶如電視里地下黨接頭。那時的徐小小和我再無知心話可言,友誼走時像來時一樣猝不及防。大家都說:徐小小重色輕友。我就覺得自己骨頭輕,寧願是自己談戀愛拋棄了徐小小。
小雨點在等待……
徐小小趴在我的肩上,哭得快要昏過去。我像個母親一樣拍著她的背,有些無所適從,又有些自以為事。沒想到我居然能成為另一個人的主心骨。「我不要回家,我爸會打斷我的腿,」徐小小鳴鳴咽咽地說:「他可不像我媽那麼好說話。」
這時,吉它手的背影就快在門口消失,我衝著他沒命地大喊:「告訴梅子,我會等她回來,我要和她進行歌唱比賽,我不一定會輸給她。」
在學校演出自然不同於在班上。服裝,道具都要考慮周全。徐小小神通廣大,居然還借來了假髮套。每天下午放學,大家都走了之後,是他們排練的時間。我想先回家,徐小小卻央我陪她,還美其名曰叫我「副導」。我這個「副導」只好坐在前排,背對著他們做我的家庭作業,聽蘇波用油腔滑調的英語說著那些我曾經耳熟能詳的句子,心裏滾過一陣陣酸酸的恨和說不出的遺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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