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第三次夢遊

林桁伸手打開檯燈,怔怔地看著站在門口的衡月。
手機屏幕里畫面定格,裏面並不見衡月的臉,也看不見她的身體或是一小片裸|露在外的雪白皮膚。
林桁頓感不妙,顧川這人嘴碎得離奇,比他們村頭巷尾的老人話還多。他將手機反扣在桌面上,防備道:「沒有,你又幹什麼了?」
因為在通話中不便出聲,她朝他招了下手,林桁沒有遲疑,大步朝她走過去。
少年睫毛一顫,手指輕輕縮了一下。
他撥通林桁的電話,打算連著上次的份一起罵回去,但林桁看了眼來電,打開靜音,將手機扣在一旁,不管了。他看了眼時間,打算睡下,但忽然,門鎖轉動的聲音響起,拉回了他的思緒。
如今林桁完美地成為了小霸王的快樂源泉。
衡月敷著面膜不方便,「唔」了一聲,微微抬了下頭,示意林桁接一下。
她「唔」一聲,不清不楚地道:「量一量。」
少年不自覺放緩了呼吸,靜靜地站在遠處看了她好一會兒。
當時的衡月並未多想,只當是一個撥錯號碼的烏龍,很快便將此事拋之腦後。沒想到如今突然想起,竟發現這件事在記憶里如此清晰。
他有點怕衡月捏他耳朵,很癢,還有些難受……
他偏過頭,強迫自己挪開視線望向別處,燈光落在少年慌亂的眉眼間,最終,他還是情難自禁地轉過頭,將視線轉回到衡月安睡的臉龐上。
考完后,林桁把之前留在學校的書都搬了回來。他只讀了一個多月,書卻在牆邊壘了半人高,看得衡月直皺眉。
但很快林桁眉心就舒展了些,因為他發現衡月並不怎麼抽,只是夾在指間,任其慢慢燃著,很快便燒掉了一長截。
但那人並沒有掛斷電話,而是在安靜地等待回復。
她輕輕掙了下手臂,察覺他不肯放開,也就放棄了。
時間在題海和同學間的小打小鬧中飛逝,高考前在校最後一天,謝雲不厭其煩地講著考前準備事項,台下同學一邊收拾,一邊興奮地配合著。
甚至還產生了幾分愧疚之情。
他拿起手機,點開微信,看著這段時間與衡月的聊天記錄,一點一點慢慢往上翻。
如今得了三個月長假,衡月計劃帶林桁去各地玩玩,可還沒來得及安排,就被一通電話打斷了計劃。
衡月看向林桁,然而他卻已經轉過身,繼續收拾他那一大摞書本卷子去了。
衡月父母離世,但頭頂還有個姥姥。她姥姥久居國外,或許是預料到人生無常,這次八十歲大壽竟回了國,嚷著叫衡月帶林桁去見她。
那人沒有自我介紹,沒有問好,甚至連一句禮貌的稱謂都沒有,電話接通兩秒,衡月就聽對面以一種冷靜的語氣道:「奶奶身體不好,可能熬不了多久了,你什麼時候回來見她最後一面。」
顧川沒什麼愛好,就喜歡使壞,李言和寧濉剛認識他那會兒也被整過,後來兩人免疫了,顧川還無聊了好長一陣。
因為信的事,夜裡,林桁翻來覆去,橫豎睡不著,滿腦子都是衡月笑著與他說的那句「恭喜」。他爬起來,靠坐在床頭,視線穿透黑暗望向與隔壁卧室相連的牆壁,像是要透過牆壁看清在牆的另一側安然熟睡的衡月。
林桁曾經遭過衡月兩次「毒手」,在衡月靠近時,他下意識地抬手捂住耳朵,手撐在身後,仰著身躲了一下。
林桁一路不停地趕到車庫,學校佔地面積大,教學樓離車庫遠。少年跑得急,喘息沉重,出了一身熱汗,額發都汗濕了。
林桁似乎對自己接下來要說的話感到難以啟齒,他垂下眼瞼,復又抬起來看向她:「你能不能……陪陪我……」
因為早晚都待在一起,他們之間的聊天其實不多。衡月怕自己打擾到林桁學習,林桁則是嘴笨,有時候即便想和衡月聊天也不知道說什麼。
這座機是物業裝的,專為應急情況準備,一年到頭都響不了幾次。
隨後便是電話掛斷的忙音。
衡月的車停在車庫裡一個較為偏僻的角落,白色跑車熄了火,安靜地停在那兒,似一隻蟄伏的豹子。
滾熱的汗珠順著少年劍鋒般的眉梢滾落,他不太會求人,語氣有些生硬,但嗓音卻十分柔軟。
他偏過頭,過了會兒,腦袋又忍不住轉了回來。
衡月已經很久沒有夢遊,他都快忘了她的這個習慣。
她感覺到身邊躺著個人。
林桁稍稍放下心,腳下一轉,正準備繞過車和-圖-書頭上車,衡月卻突然伸手拉住了他。
忽然間,林桁的手機振動了一下,是一條微信消息。
他腦海里浮現出顧川說過的話,變得有些緊張。她會不會當真了,因為這事煩心,在生他的氣?
顧川看見這話,氣得抱著貓就從沙發上站了起來,這書獃子別的沒學會,罵人倒學會了。
衡月彎腰撿起來,打開一看,滿滿一頁都是字。
他今日穿著件白色短袖,下身一條黑色長褲,乾淨利落,此刻肩背筆直地站著,滿身透露出青春活泛的少年氣息。
佔滿屏幕的照片暗淡又朦朧,只是一小縷落在他枕頭上的烏黑長發。
「她——」林桁看向衡月,衡月緩緩搖頭,於是林桁道,「她洗澡去了。」
「是啊。」顧川承認。
林桁皺眉看著他,連把他塞進垃圾桶里的心都有了。
之後又過了幾分鐘,林桁才掛斷電話。
至少對於林桁而言是這樣。
在他開口的這短短几秒里,衡月忽然想起了一件幾年前發生的事。
林桁像是已經覺得滿足,他放下手機,輕柔地替衡月掖了掖被子,沒有再試圖叫醒她。
林桁停住,又乖乖站了回去,以眼神詢問:怎麼了?
但衡月這次並不是奔著他的耳朵而來,在林桁沒反應過來的時候,她緩慢而熟練地爬上了床。
她意識還沒有完全回籠,腦子也還迷糊著,並沒有睜開眼,伸手去摸空調遙控器。
他量的是她的整隻手掌。
此刻林桁看著神色淡漠的衡月時,他不由得感受到了片刻的陌生與驚訝,如同他第一次在老家見到衡月時的感受。但他並不覺得不自在,反而因自己看到了更多面的她而感到欣喜,又覺得這樣的她透著股別樣的風情。
那頭信號似乎不好,衡月接起電話后,入耳是一段聽不到頭的雜亂電流聲,然而當對面的人開口時,聲音卻又格外清晰。
「我有事,」顧川說罷,斜睨了眼林桁的手機,看見頂上「姐姐」兩個字,突然詭異地勾起了一側唇角,頗有些幸災樂禍地道,「挨罵了?」
LH:她怎麼說的?
那照片是校園論壇里別人給林桁拍的偷|拍照,當然,不是他單人的,而是他被人攔住送禮物的照片。那拍照的同學或許是狗仔隊世家出身,照片極具迷惑性,照片里的兩人雖然沒有肢體接觸,但怎麼看怎麼曖昧。
衡月此刻的腦子怕是比林桁在考場上時還要清醒,她先看了眼四周,發現這裏並不是她的房間后,便大概明白過來——自己又夢遊了。
他睜大雙眼,有些慌張和無措,身體深處彷彿有口巨鍾在敲響,一刻不停地鼓動著林桁的耳膜,震得他頭腦發矇。林桁眨了下眼,不敢亂動半分,連呼吸都克制著放緩了。
單調的老式電話鈴聲響起,聲音來自沙發扶手旁的座機。
很長時間后,聽筒里才有人聲傳出來。
除了林桁自己,誰也不會知道那縷頭髮屬於誰。
他顯然不太知道怎麼應對老太太,說話像是電話客服,電信詐騙都比他有人情味。
背對著她的林桁動作停了一瞬,過了片刻才慢慢道:「她說顧行舟年輕有為,和你年紀相仿又知根知底,之後他打算定居北州,叫你好好考慮。」
林桁看他直接點出了和衡月的聊天框,一股不安感緩緩升起,兩道劍眉微擰著,壓低了聲音:「你是不是跟姐姐說什麼了?」
他近乎機械地轉述著老太太的話,語氣很淡,又有點說不出的鬱悶,就像多年前的那個未知名的電話里聽到的那樣。
他閉著眼,呼吸勻稱,似是睡著了,但他呼吸有些重,滿身是汗,顯然睡得不太安穩。
果然,老太太是來催婚的,還專門說給林桁這個她老人家眼裡的小拖油瓶聽了一遍。
他本可以叫醒她,甚至直接將她抱回她的房間,但他並沒有這麼做。
他抬眸盯著被他圈在手裡不放的衡月,黑長的睫毛在光影里很輕地顫動了一下,也不說話,就只是睜著雙被汗水洇濕的眼睛,目不轉睛地看著她。
家裡只有他和衡月兩個人,此時門外是誰不言而喻。
衡月知道這號碼,這是主宅的電話,只有作風老派的老太太會用座機打給她。
晚安,姐姐。
衡月悶笑了一聲,惹得林桁疑惑地看了她一眼。
林桁看了一眼,頭皮都炸起來了。
一副幹了壞事還告過小狀的模樣。
為了之後相處不太尷尬,她選擇了後者。
www.hetubook.com.com他快速坐直身,往後退了退,動了動嘴唇,喚了聲:「姐姐……」
他下意識就想解釋,但在看見衡月的表情后,卻又驀然熄了這個念頭。
林桁沉默片刻,將信扔進垃圾桶,低著頭繼續收拾東西。他看起來若無其事,可半分鐘后,他像是裝不下去了,轉身看著衡月:「你不問問我嗎?」
衡月抬眼看他,視線掃過他乾淨烏黑的眉眼,對電話那頭道:「可以,就這樣吧。」而後掛斷了電話。
壽宴事先定在了六月中旬,衡月早知道會有這麼一遭,但之前怕打擾林桁高考,一直沒跟他說。如今高考結束,想著直接搪塞過去,沒想到電話打到家裡來了。
衡月不知他在想什麼,她將煙掐滅,扔進車載煙灰缸,林桁往裡看了一眼,見裏面已經躺著兩三隻煙頭,煙蒂圓潤,連口紅印都不見,看起來都沒怎麼抽過。
說著,顧川還把照片給林桁看了一眼。
衡月露出一副吃驚的神色,彷彿覺得沒人給他寫信是件罕見的事,她驚訝道:「如果是在我讀書的時候,給你寫信的女生應該會有很多。」她說到此處,恍然大悟地「啊」了一聲,揚起嘴角,「恭喜,乖仔長大了。」
但她動了幾下后,發覺出有點不對勁。
衡月的臉部輪廓生得柔和,面無表情時看上去並不冷漠,也不像林桁那般冷硬疏離。本就精緻的面容化妝后容顏更盛,眉梢眼角彷彿帶著鉤子,好看得叫人心動。
「沒有?」顧川覺得奇怪,掏出手機點開了微信。
衡月說著,修長的五指順著林桁的手臂落下去,握住了他的手腕。
「嗯?」衡月有些疑惑,「沒有了?」
衡月正打算開口,卻聽見林桁突然叫了她一聲。
林桁偏頭看向顧川:「等會兒姐姐要來接我,你要一起嗎?」
那不是一個打錯電話的人該有的反應。
不是似乎,她的確不在意這封信。
他萬分不解地瞥了眼林桁,一副惡作劇沒成功的惋惜語氣:「奇了怪了,我姐居然這麼信任你……」
衡顧兩家交好,老太太的壽宴自然會邀請顧家。雖然她一直想撮合衡月和顧行舟,但不可能單獨打電話就只為說這事兒。
林桁看著顧川發過來的消息,意識到他在胡扯,沉默了兩秒,敲下四個字。
房間里明亮的光線熄滅,轉而換上了一抹柔和溫暖的檯燈光。
林桁從來沒主動叫衡月在放學後來接他。平日里衡月路過學校時會主動給他發消息,接他一起回家,順便還捎上顧川。
林桁握緊了手裡的書:「信,各種其他的事,什麼都行。」
林桁點頭,拿起聽筒:「你好——」
衡月這幾天工作忙,也不知是太勞累還是怎麼,看著總是懨懨的沒什麼精神,林桁怕她有什麼急事,沒顧得上放沒放學,直接把手機掏了出來。
就連模樣也變了許多,他那時臉上的嬰兒肥未消失,怎麼看都可愛得惹人心憐,但如今這張臉不笑時,卻很能唬住人。
林桁目不轉睛地望著她隱藏在煙霧后的面容,腦子裡不知為何冒出了平時從同學的笑談間聽到的三個字——壞女人。
林桁一邊說,一邊心神不定地收拾東西,不經意間,掏出的一疊卷子里掉出張粉白色的紙張來,在空中轉了兩圈,輕飄飄落到了衡月腳邊。
偶爾的溫柔或許源自本身柔軟的性格,長久不變的溫柔則是權力與財富之下的附屬品。
衡月看著林桁,有一瞬間,眼前的少年和多年前雪地里那個孩子的身影完全重合在了一起。她按下心中陡然升起的憐愛之情,開口問道:「怎麼了,不舒服嗎?」
衡月沒問「我怎麼跑到了你床上來」這種廢話,也沒同他說「抱歉」,而是先發制人道:「你昨夜沒有鎖門嗎?」
上次顧川跟衡月胡說八道時林桁就想罵他,此刻他憋了會兒實在沒憋住,低聲損了一句:「你是不是缺德?」
腦中似有一記煙火鳴嘯炸空,衡月頓時驚醒了過來。
衡月這段時間忙,林桁也馬上就要高考,兩人已經好幾天沒能安安靜靜待上一會兒。此刻林桁見到她,總覺得她看起來精神不太好,有一種不浮於外表的疲憊,若不是林桁已經足夠熟悉她,怕也不能感受到。
林桁聽見她這樣問,頓時手都不知往哪放了,彷彿是因為他故意沒鎖門才導致了此時的尷尬局面。
衡月伸手摸了摸他額角些微汗和圖書濕的頭髮,問道:「跑過來的?」
顧川雖然常幹壞事,但從來都幹得明目張胆,他也不瞞林桁,大大方方地承認:「昂,說了,挑挑揀揀就你最近被女生頻繁來找的事兒說了下,說你在學校不好好學習,天天和女生嬉笑打鬧。」
那時候衡月的母親和林青南都還健在,某天只有衡月在家的時候,家裡的電話也是這樣突然響起。
少年睜開眼,渙散的眼神聚焦在衡月臉上,從迷糊到清醒的過程中,衡月看見他視線有片刻的遲滯。
少年換回了普通話:「對不起,打錯了。」
「姐姐……」
衡月望著他,用手背探了探他額頭的溫度,手剛貼上去,就換來一雙濕潤的眼睛。
老太太年齡大了,排面也擺得足,分明是她要見林桁,卻跟太上皇召見似的,還得林桁親自到她面前去給她瞧。
他心中不凈,把自己放得太低,又把衡月看得太高,覺得無論自己碰到她身體哪個部分都是褻瀆了她,最後只好將被子往她肩上提了提。
信的邊角都有點舊了,不知道是什麼時候塞進去的。
不知道電話那頭的老太太說了什麼,林桁一點點皺起來了眉頭,時而低低應上兩聲。
因對方說的是方言,衡月只聽懂個大概,但話里沉重的信息她聽明白了。衡月有些沒有無緒,過了數秒,她才以普通話回道:「抱歉,請問你找誰?」
他看著流了滿身的汗,實際上體溫不算太燙,但她不可能放任他這樣燒下去。
林桁肯定瞞了自己什麼。
高考平穩結束,和大多數考生一樣,林桁的心態十分平穩。衡月以為他會約朋友出去瘋玩幾天,結果他卻天天都膩在家裡,三餐不落地給她做飯。
衡月聽了幾句,抬手揉了下額角。
LH:說沒說過?
他結結巴巴解釋道:「抱歉,我忘了……」
他們初見時衡月讀高中,這些年聲音沒多大變化,她現在覺得,那時候林桁或許已經認出了她的聲音。她回過神,看著乖乖站著接她姥姥的電話的林桁,彷彿看見了當年大雪裡無助的少年,又好像看見了一個被老太太惡語相對的小可憐。
她思考了片刻,問他:「以前沒有人給你寫過信嗎?」
不是因為聲音大,而是因為好聽,是一個清冽而冷漠的男孩聲音,說著南河地區的方言,彷彿夾著風雪。
林桁半坐著靠在床頭,就這麼安靜地看著她,以一個並不舒服的姿勢,生生捱到天快亮,才終於合了會兒眼。
說罷,還走近揉了揉他濕潤的頭髮。
抽煙對身體不好。
房門推開時幾乎沒有聲音,柔和的月光傾注進房間,林桁這才想起自己忘了鎖門。
他心不凈,品行卻正,做不來偷|拍的事。
「姐姐……」少年低喚了她一聲,聲音散在靜謐的夜晚里,並沒有人回應。
林桁坐在床上靠近門邊的位置,衡月一躺上來,四肢難免和他有所觸碰。
林桁仍是不解,但他沒再問,安安靜靜地把手伸給她,但等衡月量完后,他突然手腕一轉,反握住她的細腕,虎口圈住稍用力捏了一下。。
許是少年目光太直白,衡月若有所覺地睜開眼看過去,發現了他。
林桁抿了下唇:「沒有了。」
清亮的聲音回蕩在空闊的車庫裡,聽不太清晰。林桁也沒凝神去聽,他看著她指間的女式細煙,微不可察地皺了下眉頭。
少年試圖平靜心緒,卻怎麼也無法靜下來,甚至因為緊張,身體開始不受控制地發熱,短短半分鐘,後背便浸出了一層熱汗。
不像顧川,就小貓的事每天都能換著花樣地給衡月發十幾條消息。
「好,我記下了,我會替您轉告她,您還有其他什麼事嗎?」
清晨,朝陽透過客廳的落地窗,斜照在明凈的地板上,明朗的淺金色光線散發出不容忽視的熱度,烘烤著房間里的每一寸空氣。
衡月連鞋都沒穿,白皙的雙腳赤|裸著踩在淺灰色地板上,目的明確地朝床走來。
少年的表情一如既往的匱乏,他沉默了兩秒,道:「她說了壽宴的事,還說明天顧行舟也會參加壽宴。」
衡月感到詫異,問道:「她和你通話那麼久,就只交代了這件事嗎?」
顧川一通胡扯:當然是滿懷愛意地看著我這個她最愛的弟弟,溫柔地說「恭喜」。
大約是三年前了。
林桁退出來,點進和顧川的聊天記錄,調出鍵盤敲字。
她小半張臉頰陷入枕頭,細眉長目,眼尾微微和-圖-書挑起,沒有塗口紅,但唇色依舊紅潤。
他這麼說著,可那燒得滿身汗的糊塗樣看起來卻和清醒兩個字搭不上邊。
她問他:「林桁,你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嗎?」
電話鈴聲消失,少年乾淨的聲音緊隨響起,在這安靜的夜晚顯得格外清朗。
但他沒想到下課鈴一響,方才還一臉沉著的人拎起書包就往外跑,一陣勁風自身後拂過,顧川一臉困惑地回過頭,目光只來得及捕捉住一片掠過後門的幻影。
他翻了翻和衡月的聊天記錄,確保衡月看到了他發的消息還回了他后「嘶」了一聲,奇怪道:「真沒罵你?」
林桁愣了愣,而後低低地「嗯」了一聲。
衡月不動聲色地點了下頭,淡淡地「嗯」了一聲。
她握著手機,眼眸合著,正靠在駕駛座上語氣淡淡地和人通話,並沒有看見林桁。
林桁想替她把肩帶拉上去,但手懸在空中十多秒,又不知要如何下手。
「嗯?」
LH:精神小伙。
說話人仍舊十分冷靜,不知道是不是衡月的錯覺,她甚至覺得那聲音比方才要緩和些許。
衡月身上有種十分惹人的脆弱感,那種脆弱感很不尋常,並非她內心軟弱,而是由姝麗的容貌與堅韌的性格造就。當她不經意間露出那股易碎的柔弱姿態時,總會讓人不由自主地將注意力放到她身上。
他睡得不沉,聽見聲音,眼睛很快動了動,只是上下眼皮像是被膠黏住了一樣,睜眼的動作極其緩慢,明顯是沒睡夠。
林桁沒有答應她,他想每次都快點見到她。
然而無論那時還是現在,只要面對衡月,林桁身上都只剩下了乖巧的姿態。衡月聽清他說的是什麼后,花了一秒的時間去思索這話里是否存在著男女之間的曖昧情意,無怪她多想,因為林桁此刻看她的眼神算不得純粹。
無論她什麼樣,在林桁看來都是好的。
林桁垂下眼帘:「知道。」
林桁昨晚沒蓋被子,吹了一宿空調難免著涼。他的唇瓣動了一下,又重重抿緊了:「嗯。」
「……下次記得鎖門。」衡月說罷,掀開被子就要離開,顯然打算就這麼把事情了了。
林桁靠坐在床頭,兩隻手遠離她的身體,一副想動又不能動、被她佔盡了便宜的模樣。
她說完后,電話那頭沉默了很長一段時間。長到時過三年,衡月仍記得跨越幾百公里傳到她耳朵里的那片毫無頻率的噪音和嘈雜中突兀而壓抑的寂靜。
他坐得遠遠的,然後就這麼靜靜地看著她,像一隻小狗在偷看一朵熟眠的花。
「姐姐,我想你陪陪我,就呆在這兒……和我。」他紅著臉低聲說,像只討乖的小狗。
他睡覺習慣拉緊窗帘,此時房內光線昏暗,如在四周蒙了塊厚重的黑布,只有門口的方向破開個洞,得見幾分光色。
他似乎覺得這話分量不夠,又添了句:「我很清醒。」
最後也不管衡月究竟有沒有和他說過,顧川直接回:昂,說過。
少年眉眼垂著:「我也量量。」
她身上有一種特殊的氣質,那是錦衣玉食養出的自信,叫她無論在什麼情況下,都透著股遊刃有餘的閑適。
她姥姥脾氣可不好。
彷彿挽留她,只是他下意識做出的行為。
這是林桁第一次看見她抽煙,也是第一次見她露出這種淡薄的表情。
衡月些許驚訝地轉頭看他,見他也面露茫然,似乎同樣沒料到自己會這麼做。
林桁慢慢走近,透過車窗看到了衡月沒什麼情緒的側臉。
LH:姐姐有和你說過恭喜嗎?
此時,她呼吸清淺,像只柔弱的幼鳥般安靜地窩在被子里,林桁足足看了一個小時也沒捨得挪眼。
她睡姿放鬆,兩條細肩帶只剩一條還掛在肩上,另一條順著肩頭滑下來,鬆鬆垮垮搭在臂膀上,露出頸下兩道纖細漂亮的鎖骨。
衡月自身充分地說明了這一點。
林桁想解釋,但看她正專心與手機那頭通話,暫時打消了這個想法。
想了半夜的人突然出現在自己面前,林桁抿了下唇,如每次看見她時一樣,剛想喚聲「姐姐」,但一時間想到了什麼,又把這個彰顯著年齡差距的稱謂吞回了喉嚨。
他接過來看了兩眼,神色怔住,看起來比衡月還意外自己包里有封信,緊接著,他忽然就想到了顧川前幾天誣陷他在學校和女生嬉笑打鬧的事。
駕駛座的車窗降了下來,衡月穿著襯衫,衣袖半挽。她的手搭在車窗上,半截手臂露在m•hetubook.com.com外面,林桁看見她指間夾著一支細長的煙。
眼前的人和很多年前坐在花台上還懸著腳的小男孩相比已經大不相同,個子躥得太高,同是坐在床上,衡月卻要仰起下巴才能看見他的臉。
林桁不知道她為什麼會這樣問,但還是老老實實回答:「沒有。」
林桁黑沉的眼眸里似有霧氣,臉頰泛紅,衣衫都濕了。
林桁沒抽回手,他看看衡月又看了眼自己的手:「怎麼了嗎?」
他「嘖嘖」搖頭,語氣輕飄飄地拋下炸彈:「還發了幾張照片給她。」
此刻已經凌晨兩點,顧川大半夜竟然還沒睡。手機頂部顯現出「正在輸入中」,很快顧川回了消息,就一個符號。
昏昏沉沉間,衡月感覺自己身邊彷彿燃著團烈火,燒得她在半夢半醒間出了身熱汗。
但臉上的表情卻有點緊張。
衡月點頭,慢慢揭下面膜:「還有呢?」
衡月抬眸,不解地看著他:「問什麼?」
他說得很急,但衡月注意到他講的都是關於感情上的事。
又忽然明白了為什麼他剛來北州時,明明衡月是獨居,家中的客房卻鋪好了被褥。
衡月的表情仍舊一如既往的淡,她眉眼微微垂著,看著平板上接下來幾日的行程表,眼睫在眸尾落下一層淺薄的陰影,似乎——
她面色平靜,似乎這件事對她來說沒什麼大不了。當然也可能是強裝鎮定、故作無感,不過林桁無法分辨。
衡月愣了好半晌,慢慢坐了起來。
「下次不用這麼急,都出汗了。」
但回過神來后,林桁並沒有鬆開手,反而將她抓得更緊。
NY姐姐:我在學校車庫,等會兒一起回去。
衡月垂眸看著他的手,手指圈著他的腕骨,像是在丈量尺寸。
衡月問他:「她說什麼了?」
那聲音快速而簡短,似乎並不想和接電話的人多說一句,說完就止了聲,聽筒里只剩人聲消失后多餘的雜音。
炙熱的體溫熨帖在手背,衡月愣神的工夫,手已經被林桁牢牢圈進了掌中。
他停在車窗前,很低地叫了一聲:「姐姐。」
衡月掃了兩眼,沒多看下去。她合上紙張,眉尾挑了挑,遞迴給林桁:「你的信。」
手機那頭的顧川抱著貓坐在沙發上,面色古怪地盯著手機,認真思索起林桁的話來。但不是在思考問題的答案,而是在想林桁這三更半夜的突然發的哪門子瘋。誰會把別人對自己說過的這種平常話記得清清楚楚。
知道了顧川乾的破事,林桁越想心裏越慌。但他面上端得住,一邊聽謝雲不厭其煩地在講台上反覆叮囑高考相關事宜,一邊不動聲色地穩坐著,看上去很能唬人。
學校里抱回來的資料多,林桁收拾東西時也沒細看,直接一股腦就塞包裡帶回來了,壓根兒不知道自己卷子里什麼時候多了封信。
顧川不由得在心裏「嘖嘖」嘆了幾句。
恭喜?這有什麼值得恭喜,顧行舟離婚的時候她也對他說恭喜。
林桁卻握住了她的手臂。
她這話似在誇他, 但林桁卻一點也高興不起來。
衡月和他稍微拉開了些距離:「林桁。」
他一點也不想要恭喜,哪怕衡月冷著臉罵他一頓,他都會比現在好受。
為了不拍到衡月的臉,那縷頭髮只佔據了照片一個不起眼的小角落。
林桁的聲音很有辨識度,明明是少年人的音色,說話時的語氣卻很沉。在他這個年齡段,很少有人會像這麼說話,就連成年人也很少。
幾縷綢緞般順亮的長發蜿蜒披散在枕上,林桁看了一會兒,拿起放在一旁的手機,沒理會顧川打來的兩個未接來電,打開相機調至靜音,不太熟練地將攝像頭對準她,按下了快門。
白煙寥寥上飄,半點微弱的紅色火光在她指尖時隱時現。
這日晚上,林桁洗漱完,濕著頭髮蹲在牆邊整理書,衡月坐在旁邊敷面膜。
GC:?
此時他才忽然明白過來,為什麼衡月之前會叫他晚上睡覺時記得鎖好門。
林桁手指修長,一手支在桌面上做遮掩,一手將手機握得穩穩噹噹,打字回了個「好」。
纖細的腕上墜著一隻水色飽滿的綠玉鐲,指甲上塗了一層淺色明亮的透明甲油,在車庫些許昏沉的燈光下,襯得她裸|露的手臂膚色白如瓷器。
她的心理素質強大得可怕,坐起來后,她甚至還思考了會兒是該直接出去還是叫醒林桁。
林桁放下手裡的書,走近看了一眼,對衡月道:「姐姐,6745開頭的號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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