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宴會與誤會

「姥姥剛才還提到你呢,想著你怎麼還不來。」一位體態豐腴的女人笑著道,這位就是小堂侄的母親。
衡月不在的地方,林桁陡然從一名乖乖仔變成了刺頭,他神色冷然地看著顧行舟,而顧行舟也卸下了溫和的假面。
她問林桁:「聞出來是什麼味道了嗎?」
顧行舟吐了口煙:「我不在乎,我認識她十幾年,對她知根知底,她惡劣也好,偽善也罷,我喜歡她這個人,她怎麼樣我都喜歡。」
剛叫出個名字,就聽見手機里那邊傳來「嘟——」的一聲掛斷提示音。
她在腦中回想著這酒過了誰的手,卻沒思考出答案。
與此同時,窩在角落裡偷閑的顧川聽著手機那邊傳來了一陣死水般的沉默,啟唇無聲說了句:「我去——」
那人古怪地安靜了一會兒,繼而嘟嘟囔囔:「……那倒是我錯怪了你,我還以為你逍遙去了呢。」
少年清朗的聲音墜入風中:「我心甘情願。」
因為他明白這些話並不足以撼動林桁。
他吻得很重,像是受了某種刺|激,衡月背對門口,被他逼得一步步往後退,直至纖薄的背抵上堅硬的房門,避無可避。
衡家除了衡月去世的母親,就只出了這位小堂侄一名繼承人,雖然家業龐大,枝脈卻是不興。
他想起林桁剛才一副就算被衡月拋棄也願意的模樣,抽了口煙徐徐緩吐出來:「傻子才能做石頭。」
衡月總是和她對著干,以至她關心起衡月來都十分彆扭。
眾人的目光聚焦在台上,衡月繞開人群,推著老太太往較為僻靜的角落裡去。
林桁有點不放心她,衡月像是知道他要說什麼,冷靜道:「沒事兒,去吧,我待會兒來找你。」
顧行舟一介老謀深算的商人,人言鬼話摻雜在一處,叫人分辨不清。
老太太的模樣和林桁想象中的有些出入,她滿頭銀髮,精神矍鑠,穿一身端莊的墨綠色旗袍坐在一張輪椅上。
少年身上獨特的氣息籠罩上來,她的視野大半被擋,只能越過少年的肩頭看見走廊上排排明亮的頂燈。之前沒發現,現在衡月突然覺得,林桁好像比之前長高了一點。
見老太太似又要罵,她捏了捏林桁的手,對他道:「林桁,你先下樓去吃點東西。」
他的感情一如遼闊平原上空的熾烈太陽,昭彰大方,從不掩飾,一舉一動都彷彿在和她說喜歡。
血緣關係堅不可摧,無論嘴上多不饒人,老太太終究是衡月最親的人。
或許是她的縱容撫平了少年急躁的心緒,過了會兒,林桁終於肯稍稍往後退開些許。
看手機里林桁這反應,多半是聽見了兩人的談話。
衡月顧忌著老太太吃了葯,垂下眼睫,順著她的意淡淡道:「我和林桁不是那種關係,我也不會和他結婚。」
不等林桁拒絕,他一針見血地道:「你比起別人的優勢,無非是年輕。上趕著送過去,南月也是人,沒有道理會拒絕。」
他不輕不重地刺|激著少年敏感細膩的神經,似嘲諷又彷彿自嘲:「南月看起來溫柔,其實是因為什麼都不在意,你不了解她。」
衡月的父親好歹出身權貴,尚且優雅知禮,而出身鄉農靠臉上位的林青南,老太太更是瞧不上。
老太太不依不饒:「他年紀輕輕,一沒背景二沒能力,對你的生意能有什麼助力?一窮二白,和他爹一樣,攀上高枝就想變鳳凰,哪有這麼便宜的事。」
兩人皆暴露出性子里鋒銳的一面,氣場強大,一時之間,視線彷彿擦出火花。
林桁沒說話,因為他並不知道這個問題的答案,甚至他也多次問過自己——他憑什麼?
衡月突然發現,林桁好像總是跑著來見她。
明亮燈光下,衡月臉上透著抹淺淡的蝦粉,看上去的確像是飲酒後的醉紅。
顧行舟和衡月的事身邊的人多數都知道,一人見他這副模樣,打趣道:「怎麼,還沒追回來?」
「沒事。」衡月輕聲道。
老太太蒼老的聲音不顯疲弱,透著股積年的威壓,她冷笑一聲,罵完林桁又轉過頭罵衡月:「你和你媽一樣沒用,都被姓林的蒙住了眼睛。」
清冷的夜風揚起男人的衣擺,少年的身影消失在轉角。顧行舟電話響起,良久,等到風吹滅了香煙的火星,他才把兜里振個不停的手和-圖-書機掏出來。
衡月推門而入的時候,她正笑眯眯地在逗衡月的一位小堂侄,看起來極為和藹。
他說:「姐姐是個人,更不會沒有心,你覺得她的血是冷的,只是因為她不喜歡你。」
在幾乎看不見的黑暗環境中,僅僅這聲音就足夠叫人浮想聯翩。
她說著狠話,但語氣里卻也透著幾分晚年喪女的悲痛。衡月和林桁各自的原生家庭都不怎麼正常,林桁對他父親沒什麼感情,他自身也不在意旁人的閑言碎語。老太太的話他聽了也就聽了,衡月叫他別往心裏去,他也照做。
他聽了顧行舟的話,甚至語氣有些慶幸:「你也說了,我年輕。她如果看上我這份年輕,我就趁現在還年輕陪著她,就算你是對的,那我輸了也就輸了。」
衡月拿出手機,正準備給林桁打個電話,余光中卻忽然瞥見了一個身影,是她近來的一位意向合作夥伴。這人和衡家並無關係往來,按理說,她不該出現在這裏。
衡月於是沒再多說,和眾人打過招呼后,急匆匆地離開了。
「嘀」的一聲,房門打開,林桁卻沒有鬆開衡月,而是牽著她的手一起進了房間。
一縷淡淡的酒氣混著香水味,似有似無地縈繞在她身上。
顧行舟低笑一聲:「我算什麼石頭。」
小堂侄說小,其實也不小了,看上去已有十二三歲,衡月的母親離世后,這位小堂侄便被老太太當作下一任繼承人在培養。
她只見林桁忽然有些強硬地朝她邁近了一步,皮鞋鞋尖抵入她的兩隻高跟鞋中間,將兩人間本就狹窄的間隙縮得更短。
宴會開始,老壽星腿腳不便,衡月的大姨替老太太上台發言。
衡月偏了下頭:「我的香水。」
劍拔弩張的氣氛在顧行舟這一番話里愈演愈烈,顧行舟不甘衡月的選擇,而林桁則不滿顧行舟句句貶低衡月。
林桁收回視線:「嗯。」
衡月打斷他:「我知道,我在這兒等你,快去快回。」
但衡月剛轉過身,腳下還沒邁出一步,就聽到「砰」的一聲——
林桁實在沒想到衡月的姥姥對她會如此刻薄,但他更沒想到,衡月的骨頭也硬得硌人。
顧川腦袋裡頓時就只剩這兩個字。
衡月怕他熱臉貼冷屁股,無辜被罵一頓。
衡月的心忽然就平靜了下來。
衡月不吃她這套,語氣冷淡道:「他倒是什麼都跟您說。」
她剛才陪著老太太閑聊的時候往人群里大致地看了一圈,沒瞧見林桁的影子,也不知道他到哪兒去了。
衡月輕輕推了他一下:「先開門……」
他閱人無數,自以為看透了這個比他少了十歲的少年,卻沒想到林桁的內心比他預想的要更加固執。
林桁壓低了聲音,問得含蓄:「你是不是……?」他的聲音很好聽,從小地方出來的人,很少有人能像他一樣吐字清晰,不帶方言口音。
顧行舟抬眸盯著林桁的眼睛:「你如果了解她,那你就該知道南月她沒有心,他們衡家人,血天生是冷的。」
他以為林桁像他父親一樣善於勾引人心,或者好歹藏了幾分心機,可他沒想到衡月或許看上的就是塊石頭。
顧行舟點燃支煙,靠在冰涼的牆磚上,突然開口問了林桁一個問題。
那是飽含敵意的一眼。
如此種種寒暄,但竟是沒一人問林桁是誰。不知道是因為老太太先前罵衡月的時候順帶著提及了他,還是因為眾人礙於衡月的面而不方便問。
衡月不知道老太太怎麼又扯到林桁身上去了,她沒應話,尋到一個偏僻處停下輪椅,從輪椅后抽出一條毛毯搭在了老太太腿上。
林桁不準備再和顧行舟多言,他轉身離開,但走了幾步又停了下來。
這種葯發作快,但一般只要大量飲水就能衝散藥效。以防萬一,林桁是衡月給自己準備的第二味解藥。
老太太急急喘了幾口氣,這才滿意地「哼」了一聲。
衡月聽她一口一個狐狸精,心裏竟覺出了幾分趣味,這起碼說明林桁那張臉入了她這雙挑剔的眼。
冥冥之中他似是感應到什麼,偏頭望向衡月的方向,看見她些許狼狽的模樣后愣了一下,而後朝她大步跑了過來。
她說是醉了,但若是熟識她的人,就能發現她此刻走路的動作和平時相比稍有些和_圖_書慢了,像是怕走快了不穩當刻意放慢了速度。
她叫住一旁路過的服務生,拿了張房卡,看了眼房卡上2開頭的房號,腳步一頓,對服務生道:「換四樓的給我。」
房間里共有十多人,看著熱鬧融洽,但林桁注意到,有兩對中年夫妻帶著兒女局促地站在角落,連老太太的身都近不了。
房間的遮光性設計得很好,連門縫邊緣也透不進一絲一毫的光亮。
衡月被林桁單手提著腰,隨後少年抬起眼,直直迎上了顧行舟的視線。
老太太在房間衝著衡月發了好一通火,此刻又心安理得地叫衡月推著她下樓。
衡月看了眼自己被他緊緊抓在掌心的手,心裏默默想著,怎麼才分開這麼一會兒,就粘人成這樣。但很快,她就知道少年真正粘起人來根本不是這種程度可以比擬的。
林桁帶上門離開,走出門沒兩步,還沒下電梯,就看見了在電梯旁站著的顧行舟。他靠在牆上,像是在等人。
時間一久,當人熟悉了自己身上的香水,就沒有辦法聞見那股氣味,衡月走的時候隨便挑了一瓶噴了點,不知道聞起來是怎樣的,此時突然生出了好奇。
林桁還小,這些不入流的手段衡月沒打算告訴他。
兩句話的工夫,場面瞬間安靜了下來。
顧川剛剛一通電話打過去問林桁在哪兒,結果人還沒找到就撞見了衡月和老太太。
衡月點頭一一回過,走向正中自她進門就沒拿正眼瞧她的老太太,她把備好的禮物遞給老太太身後站著的助理,道:「姥姥,壽辰快樂。」
顧行舟目光如炬地盯著他,似乎看透了他在想什麼:「怎麼?不清楚?不如我告訴你。」
宴上飄響的樂曲換過幾支,幾人正聊至興頭。
他覺得自己真是無可救藥,竟愚蠢到用這種野蠻的行徑和一個連象牙塔都還沒出的小孩對峙。
「成個屁。」顧行舟彎腰趴在露台圍欄上,抬首望著遠方長夜下看不到邊的城市燈光:「對方油鹽不進,還被戳著心窩子削了一頓。」
但熟識她的人知道,她喝酒根本不上臉。
服務生聽罷,忙掏出對講機聯繫經理,放下手裡的活走了。
而從小乖巧聽話的衡月,也在父親死後與老太太生了不可愈合的嫌隙。
根據身體的反應,她不難猜到酒里有什麼,幸而她發現得及時,此刻的情況還不算太糟,但再過上十分鐘就無法預料了。
她本想問他之前去哪裡了,但才出口一個字,就感覺腰上突然摟上來一隻結實的手臂,。
顧川利索的嘴皮子難得結巴了一次:「那什麼、林桁……」
關門聲在身後傳來,衡月驟然落入了一片不見五指的漆黑之中,只有牆上卡槽的位置發出了一抹暗淡的熒光。
眾人見氣氛不對,都不想這把火燒到自己頭上,一人牽頭往外走,沒半分鐘,所有人就都帶著孩子悄無聲息地退了出去。
林桁對衡月從來是無條件信任,衡月在他心裏和天上月沒有區別,他萬不會因為顧行舟幾句話而動搖。
林桁和顧行舟來到了一處視野開闊的觀光露台。
林桁隨著衡月一同看向坐在輪椅上的老人,上一刻老太太還笑容滿面,下一秒林桁就見她嘴角一搭,頓時收了笑。
「談談?」
老太太撩起眼皮瞥向衡月,又看了林桁一眼,冷笑道:「看來是我老不死的擾你清閑,累你百忙之中抽出空來應付我。」
顧行舟低笑一聲:「人都有劣根,誰都不例外。不然你覺得,以南月的地位,要什麼樣的男人沒有,她為什麼和你在一起?」
林桁道:「既然她在你眼裡這般一無是處,你又何必和我說這些?」
酒里有東西。衡月深深斂了下眉。
實則是攙扶,遠遠看來,卻像是在親昵地吻她的耳朵。
好像是……還在聞她身上的香水。
電話里的人「嘖嘖」嘆了兩聲:「誰啊?能戳動你那石頭做的心窩子?」
林桁和衡月的事顧川是知道得最清楚的,無所畏懼的小霸王此刻恨不得抽自己一頓,他換了只手舉著手機,讓聽筒離衡月和老太太的方向更遠了些。
老太太也無異議,她一把年紀了,喜歡清靜,若不是身為宴會主人,怕是來都懶得來。
林桁多年養成的性格難以改變,他已經習慣把心思和*圖*書憋在心裏,什麼都不說。
這個「她」說的是誰不言而喻。
但他一經遲疑,卻是來晚了許久,當他轉出拐角,看見的就是林桁和衡月親密無間地站在一起的這一幕。
林桁面色平靜地抬步往前,擦身而過之際,男人低沉的聲音在他身側響起。
顧行舟冷漠地看著他,不屑地說:「一時選擇又如何,你前途未定,耗得起嗎?」岑寂的夜風拂過少年筆挺的西裝,林桁的心緒沒有哪刻比此時更平靜。
林桁自然不信顧行舟的話,他蹙緊眉心:「你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嗎?」
他的臉有點紅,認真道:「好聞。」
老太太沒看衡月,而是眯眼打量著林桁,苛刻道:「我原以為是只手眼通天的狐狸精,沒想和他爸一樣是個空有皮囊的孬貨。」
衡月搖頭,將飲空一半的酒杯舉給他看:「沒事,只是有點喝多了。」
而衡月對此渾然不知。
衡月沒有發現身後的顧行舟,藥效發作,她頭腦暈沉得像在生病,身體卻燥熱得不行,少年身上獨特的氣息叫她有些難以自控。
她低頭看向手裡的酒,輕輕蹙了下眉頭。
顧行舟沒說話,只是苦笑著搖了搖頭。
隨後她拉住林桁,竟真的作勢要離開。
手機里響過幾聲單調的撥通語音,林桁並沒有接。她又打了一通,還是沒人接。服務生很快小跑著回來,將房卡交給她。衡月看了眼房號,緩緩深吸了口氣,想著顧川應該和他在一塊,於是一邊往電梯的方向走,一邊給顧川發了條消息:小川,叫林桁來樓上407房間。衡月晚上沒吃什麼東西,方才飲下的紅酒開始作祟,酒勁和藥物來勢洶洶地湧上來。衡月的頭腦很快便有些暈乎,連電梯樓層數都按錯了,若不是出電梯前抬頭看了一眼,怕是要進到五樓。
說完這一句,他沒再停留,徑直離開了此地。
衡月唇邊噙著笑,傳達完合作的意向,正打算和對方定下時間商談,忽然覺得身體有些不對勁。
衡月覺得他情緒有些不對,但已經沒空猜想,她「嗯」了一聲,正打算如實回他,但還沒說話,身體便驟然懸了空。
方才在老太太旁邊討巧賣乖的小堂侄,此刻也已是一副快嚇哭的臉色。
男人與少年,兩人各自一身涇渭分明的黑白西裝,隔著寂靜的走廊無聲對視,視線交匯,空氣中彷彿激起了刀光劍影。
衡月和顧行舟退婚的原因顧川告訴過林桁。顧行舟一時情迷,和人在辦公室里荒唐行事,被衡月撞見個正著。
林桁怔住,喉結在皮膚下明顯而緩慢地滾了一下,發出一聲突兀的吞咽聲。
屋裡的人見衡月領著一個面生的少年進來,愣了片刻,但很快就都熱切地打著招呼。
她父親並無什麼過錯,若非說有,那便是錯在沒入了老太太的眼,和她最出息的女兒結了婚。
林桁聽話地站直身,從她手裡接過了房卡。他往身後看去,顧行舟的身影已經消失不見。衡月看他停住,以為他不知道要怎麼做,提醒道:「把房卡貼在門把上就可以了……」
無關其他,只因自衡月記事起,老太太就厭惡她父親。她父親溫柔持家,但在老太太看來卻是窩囊,在衡月的記憶里,老太太看她父親的眼神猶如看一團令人生厭的破爛棉絮,每次見面都是惡語相向。
「茶香,像是大雪裡的茶葉。」他道。
顧行舟拿著煙的手停在半空,接下來的話也就這麼斷在了腹中。他沒料到林桁的反應會這麼沉靜,沉靜得不像這個年紀的人。
然而此刻他嗓音卻有些啞,聲音里充斥著無法輕易消退的慾望。
少年的氣息本如晨風清朗,然而此刻卻叫衡月有些難以抵禦。
衡月不置可否,只道:「您才吃了葯,別再動氣。」
即便年歲已老,但那眉眼間的風情,仍看得出和年輕的衡月有幾分相似。
好像這點距離就能讓手機那頭的林桁聽不見似的。
接著那人又問:「什麼合同?談得怎麼樣,成了嗎?」
完了。
衡月雖然看不見,但能感受到林桁的存在,少年的呼吸聲有些重,正若有若無地噴洒在她耳後。
他話沒說完,聲音突然止住,像是敏銳地察覺到什麼,神色微變,低下頭在衡月耳後嗅了一下。
「你人呢?」那頭不等他出m.hetubook•com•com聲,火急火燎地開了口,「我的顧總,宴會都開始了,好不容易正大光明地堵著次證監局的人,你躲哪去了?」
可到了老年,眼看著身邊的人一個個長出硬骨,她的惡脾氣也愈發變本加厲,如今已經到了容不得他人忤逆的程度。
沒有開燈,衡月看不清林桁的臉,但她能感覺到他的視線一直在自己身上。
他彷彿看不見走廊上隨處可見的攝像頭,手穿過她腰惻與手臂間的空隙摟了上來。
顧行舟望著她的背影,好一會兒才收回視線。
他一雙眼眸此刻又黑又深,正沉沉地看著她,他急切地向她解釋:「之前手機不小心開了靜音,我沒聽見——」
衡月被老太太罵慣了,眉毛都沒動一下,她抬眸淡淡地看著老太太:「您讓我今日帶他來,就為了說這麼些話?」
身後,傳來電梯門打開的聲音,顧行舟終是放心不下衡月,撇下眾人追了上來。
老太太不滿她的沉默,咄咄逼人道:「怎麼,你難道想學你媽,還要和那小狐狸精有以後?」
如果顧行舟品行再卑劣些,他或許還能告訴林桁他和衡月結婚是兩家人眾望所歸的好結果,又或者惡劣地以少年的貧窮來踐踏他敏感的自尊心,但現在似乎都沒有了必要。
服務生道:「四樓及以上都是專為您家族的人備著的,房卡只有經理手裡有,您要的話得等等,我得去找他拿……」
衡月偏頭微微錯開他的吻,氣息不穩道:「乖仔,聽話,先鬆開我……我需要、唔……水……」
他平靜地看著顧行舟,反駁道:「我不是你,不會做出和你一樣的錯事。」
夜色在不知不覺中降臨大地,北州的夜晚很難看見大片璀璨的星辰,墨藍色的天幕上,只有北極星沉默地俯瞰著這片繁榮喧鬧的地方。
林桁沒有在顧行舟身上花費時間,在他看來,衡月才是他最該費心的人。
說罷,又低下頭嗅了一下,鼻尖都快埋入她的發中。
林桁不解:「什麼?」
宴會上的腌臢手段衡月聽過不少,沒想到竟然有一天自己會中招,還是在衡家的地盤上。
老太太一聽這話立馬就沉了臉:「他不跟我說!難道你個沒心沒肺的會主動告訴我老婆子嗎?!」
衡月的母親死於某種難以言說的疾病,死後不到一年,林青南就因車禍意外去世,這事絕非偶然。老太太見衡月盯著自己不說話,氣得胸口起伏不定:「你什麼意思!難道你還覺得那事和我老婆子有關?」
衡月擔心林桁一人在宴會上不自在,專門給顧川發了消息,叫顧川照顧著些他。
顧行舟也在一行人中,他察覺衡月臉色有些不對,低聲問道:「怎麼了?身體不舒服嗎?」
老太太坐在輪椅上,腿上橫著一隻色澤醇厚的楠木拐杖,她似隨口一般對衡月道:「我聽行舟說你開始接手你媽之前的工作了,當初跟著她一起打江山的那幫人不好應付,你壓得住嗎?」
隨後,乾燥柔軟的唇瓣覆下,少年一言不發地吻了上來。
衡月神色未變,反而順著老太太的話道了句:「那您保重身體,我下次再來看您。」
衡月的擔心不是沒有道理。
顧行舟看著少年清透的眼睛,片刻后,淡淡說了一句:「你不是這樣的人。」
衡月離開后,徑直往樓上供客人休息的房間去。
顧行舟指間夾著煙,聽見腳步聲抬起頭,隔著寥寥上升的薄煙看向走近的林桁。
很快,屋裡只剩下衡月、林桁和老太太三人。
衡月停下腳步,若有所思地回過頭,看向不遠處被眾人團團圍著的老太太。
聽到這兒,衡月的眉心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因她很清楚老太太這簡簡單單的一句話里藏著的深意。
林桁大概能感受到衡月的身體變化,但不知道她是中了招。他察覺到她的抵觸,顯然誤會了她的意思。
衡月憑著感覺朝林桁所在的方向偏過了頭:「林——」
老太太一身莊重的墨綠色旗袍坐在輪椅上,身板挺得筆直,視線穿過人群望向衡月,沖她微微點了下頭。
林桁察覺到她的抗拒,卻沒有鬆開。
「衡月來啦!」
強烈卻也安靜,彷彿在苦苦壓抑著什麼。
衡月等房卡的時間,給林桁打了個電話。
自己穿著高跟鞋,被他摟著時腳跟都有些著不到和_圖_書地。
林桁總算知道顧行舟為什麼會勸衡月「下嘴輕點」,因著祖孫兩人流著相同的血,這不相讓的脾氣也都出自一脈。
宴會上,古典樂隊在嘈雜的人群中心無旁騖地演奏著樂曲。
少年背對著顧行舟開口,聲音和來時一樣冷靜,似乎顧行舟的話沒有對他造成任何影響。
夜風穿行在少年身側,吹散他的額發,露出一雙明凈清澈的眼。
顧行舟重新掏出支煙點燃,緩緩道:「談了個合同。」
顧川厭惡他這個同父異母的哥哥,提起顧行舟自然沒一句好話,這其中是否有隱情林桁並不知道。但聽顧行舟此時的話,他覺得很可能就是實情。
他看了顧行舟一眼,又低下了頭,伸手摸了摸衡月滾燙的耳朵,有些慌張地低聲問:「你怎麼了?」
他噴薄不息的愛自始至終都傾瀉在衡月身上,不明白為什麼衡月不將她的也交給他。
林桁的確讓人省心,但凡他不識趣地多猶豫兩秒,老太太都得多摔幾隻杯子。眼下見他如此聽衡月的話,她倒還沒了發火的由頭。
她復又乘回了四樓,出了電梯,繞著曲折的走廊行了幾步,剛要打開房門,就看見林桁急忙從消防通道的樓梯間跑了出來。
當他再次吻下來的時候,衡月「唔」了一聲。
衡月說不出話,更使不出力氣推開他。
衡月也沒多解釋,悄悄給顧行舟打了個眼色,顧行舟點頭:「明白,你去吧,這裏交給我。」
老太太瞪她一眼,怎麼看這氣也沒平下去:「你媽是這樣,你也是這樣,被一張皮相迷惑,勾得魂兒都沒了。」
輸了如何,贏了又如何,逞一時威風根本毫無意義。
良久,顧行舟突然低頭輕笑了一聲,那笑聲沒什麼溫度,不像是在笑林桁,更像是在嘲笑他自己。
林桁跑得有些急,頭髮已經汗濕了,他停在她身前,站得很近。即便衡月踩著高跟鞋,在這樣的距離下也只能看見他瘦削凌厲的下頜,需得仰著頭才能看見他漆墨似的眼睛。
但也只有些許,那距離僅夠衡月模模糊糊地說上幾個字,連呼吸都是悶著的。
青瓷碎裂,茶水四濺,老太太竟是揚起拐杖就掀翻了桌上的茶具。
致辭結束,賓客們紛紛前來向老太太祝壽,衡月將輪椅交給老太太的助理,悄聲離開了。
房卡被林桁握在手裡,並沒有插入取電槽。
嘴上說得情真意切,彷彿飛蛾撲火也在所不惜,可愛一個人,又有誰有辦法心甘情願。
林桁聞著鼻尖那股迷人的香氣,咽了咽乾澀的喉嚨。
瓷盞驟然碎了一地,流灑在地面的茶水滾燙,還泛著熱氣。眾人面面相覷,又像是已經習慣了這場面,為免禍及自身,有些麻木地站遠了些,想來老太太當著眾人發脾氣也不是頭一回。
她仰著頭,飄逸的裙擺搖晃著,似數尾游魚,晃著寬大綺麗的魚尾,漫遊在昏暗不明的光影中。
兩人的氣息如密集的絲網糾纏在一起,連空氣也在彼此急促的呼吸下變得曖昧。
顧行舟的語速不疾不徐,彷彿閑聊般的平淡語氣,說的話卻叫人不禁生寒。他分明是以喜歡衡月的身份站到了林桁對面,可卻沒一句話在誇她。
林桁按照先前衡月的授意,獨身站著觀望,沒貿然開口。
衡月思忖半秒,放下了手機,而後端起酒杯,朝那人走了過去。
但當他聽見老太太罵衡月的那句「你和你媽一樣沒用」,卻狠狠皺了下眉心。
「沒有,您想多了。」
「你了解她嗎?」
林桁本想留下來陪她,但聽見這聲「沒事兒」后,連一點違背的想法都生不出來了,他乖乖點了點頭:「好。」
幾個子女中,老太太最器重衡月母親,可偏偏衡月母親是最叛逆的那個。
這麼喜歡這個味道嗎?衡月心道,要不給他挑幾瓶類似的男香。
「是嗎?」林桁慢條斯理道,「可惜了,她沒有選擇你。」
衡月對此更是早就習以為常,她掀起眼帘,神色淺淡地看著輪椅上的老人。
老太太年輕時脾氣就硬,隻身闖北州,后又赴國外,衡家也是在她手裡發家的。
她沒看衡月送來的禮,垂下眼,語氣嘲諷:「天都黑透了,你有這份心,怎麼不等賓客散了再過來?」
顧行舟見林桁像看瘋子一樣看著他,不怒反笑:「她對你好,那又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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