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禮物與緋聞

李言道:「這圖不知道轉過幾手,都糊得包漿了,聽說一手的是個視頻。」
她接著問:「知道我玩起人來是什麼樣了嗎?」
女人纖細的腕上掛著只玉鐲,車庫燈光暗淡,動圖畫面像老電影似的模糊不清,可即便如此也蓋不住她白得發亮的膚色。
「南月,我的確喜歡你。」顧行舟放輕了語氣,那雙總是多情含笑的眼睛在會議室明亮的燈光下顯得分外寧靜,「為此爭取過,甚至像個毛頭小子一樣去找林桁的茬……」
顧川冷笑了一聲,他當然知道這表是衡月送的,因為前段時間衡月還問過他,他們這個年紀的男生喜歡什麼。
顧行舟嘲弄地笑了聲:「現在這些手段是越來越不入流了。」
李言問林桁:「這是你嗎?」
衡月看了眼時間,下車關上門,慢悠悠地往KTV里走。
林桁表情古怪,沒承認,但也沒否認。
思緒漫無目的地遊離,衡月不知怎麼想起了林桁今天發給她的那張照片。這事說大不大說小不小,但謠言傳著傳著就會越來越離譜。
相識十年,數年未婚夫妻,顧行舟曾佔據了衡月身邊最重要的位置,但這麼多年來,這卻是衡月第一次聽見顧行舟說「喜歡她」。
她言語隱晦而曖昧,眼神直勾勾地盯著林桁:「我不會告訴別人的,視頻我也會刪了。」
顧行舟本來已經掏出了打火機,聞言又放下了,他把煙盒放回桌上,手裡那支煙也沒點燃,只夾在指尖。
顧行舟和衡月是典型的商業聯姻,兩家長輩定下婚約時,二人甚至對此毫不知情。
顧行舟見過林青南幾面,見衡月這般看不上他,又不由得失笑:「林青南好歹是林桁父親,你這樣說,不怕傷他的心?」
反而衡月看他久了,他還茫然地問了句:「怎麼了?」
這話自不可能是林桁告訴他的,林桁嘴嚴,除了那張照片,一個字都沒跟她透露,反倒是顧川跟娛樂快報似的,一條接一條的消息往她手機里發。
林桁還沒說話,顧川就已急忙出聲問:「這照片你哪裡來的?」
衡月知他性子堅韌,從不喊痛,別說只是撞青了,就是骨頭撞裂了他怕也能忍著不吭聲,自然不信他的話。
林桁喉結一滾,木頭似的僵站著,瞬間慌了心神。
也因此,這張圖流傳很廣。
顧川跟著好奇地把頭湊了過來。屏幕里是一張動態照片,看鏡頭是從遠處拍的。
他平時面對她的時候就有點呆,以至於在他喝完酒後衡月實在很難從他這張臉上看出他究竟醉沒醉。
衡月彎了下嘴角,如撞見自己的弟弟談戀愛的姐姐一般貼心,溫聲回道:「你好。」
「顧川看不起我,我只能以兄長的身份儘力彌補他,」顧行舟看向衡月,「但我們這麼多年的朋友,我不想在你面前也抬不起頭。」
顧行舟抬手揉了揉鼻根,解釋道:「我那日路過老宅,順便去拜訪了老太太,恰撞上她在為這事跟手底下的人發火,她順口就告訴我了,聽說是你董事會的人。」
衡月就離開一分鐘的工夫,他也沒閑著,把桌上的沒喝完的酒收了起來,又抽出紙巾把灑了一地的酒收拾乾淨了。
但衡月長大一些后,不知何時學會了陽奉陰違。在成年後的某天,她突然私下向顧行舟提出了解除婚約的請求。
顧行舟笑了笑,這話他曾經也對自己說過。
顧川「嘶」了一聲,氣急敗壞地往林桁板凳上又蹬了一腳,不爽道:「你大姑娘急著出嫁存嫁妝呢?給我看看怎麼了?」
顧川伸腳踹了下林桁的凳子,語氣跟林桁欠他錢似的:「誒,把你手上那塊表給我看看。」
他的眼淚不停從眼眶中滾落,下唇還有方才被他自己咬破的齒印,鮮血溢出,哭得連聲都沒有。
「林桁跟你說的?」
衡月踩著高跟鞋逆行於朝氣蓬勃的人潮之間,她妝容精緻,容貌出眾,一身沉穩清冷的氣質在一群青澀未褪的少年少女中格格不入,引得不少迎面走來的人好奇地打量著她。KTV房多路窄,廊道曲折,顧川之前給衡月發了林桁的房間號,她拎著包不疾不徐地往深處走,轉過一個轉角時,忽然看見前方廊道的角落一個男生和一個女生正在拉拉扯扯。
他需要一個盛大的場合讓顧行舟正大光明地站在眾人面前,而衡家同時也希望能與https://m.hetubook.com.com顧家在商業上合作共贏,是以衡月和顧行舟兩人的想法其實並無人關心。
衡月往年也都是按著名單給顧川送禮物。一般挑一兩件送,心情好時全給他買下來的情況也不是沒有。因此這份名單顧川列得十分認真。
衡月替他擦去眼淚,又狠下心訓道:「下次再敢自己悶著胡思亂想,說混賬話,我就……」
衡月點了下頭:「是,就因為項目的事。」
今天這麼久沒出來,消息也沒一條,倒是格外反常。
衡月聞言看向顧行舟,護短護得理所當然:「你欺負他幹什麼?」
在安寧村時,林桁也是像這樣替她塗花露水,那時候他緊張無措,看她一眼都臉紅,哪裡想過會有真正和她在一起的好運氣。
顧行舟提起的已經是不知道多少年前的陳年舊事,可他的語氣卻仍不輕鬆。
照片是一位身形高瘦的少年背對鏡頭彎腰站在一輛跑車前,他一隻手把著車門,另一隻手被一個女人攥著,看起來像是在透過車窗親吻。
林桁被踹一腳也不生氣,轉過頭,撩起衣袖問他:「這個?」
雖是這麼說,但衡月估計現在讓他站起來,怕是走路都不穩當。
林桁還是不看她,幾不可聞地「嗯」了一聲。
衡月從小聽她母親在飯桌上說起商場上的手段,耳濡目染,倒看得很開:「商場上利益之爭從來齷齪,之前現在,何時入流過。」
婚約定下時,顧行舟還很年輕,對於顧廷做出的決定,他並無拒絕的權利。衡月性子一貫淡漠,明明是關乎自身人生大事的婚約,她卻不以為意,彷彿即使明日就要她同顧行舟成婚也無所謂。
「嗯?」
他常年一身長褲,皮膚捂得格外白,衡月撩高他的褲腿一看,膝蓋上一道腫起來的青烏格外顯眼。
「嗯?怎麼不說了?」衡月張了張紅唇,聲音幾乎輕不可聞,「已經聊完了嗎?」
林桁仍是不放,只抬起頭,伸長了手替她把桌上的包拎給她,悶聲悶氣的像頭小牛。
溫熱柔軟嫩的觸感傳至指尖,只一下,他就收回了手。衡月擦著葯沒抬頭:「做什麼?」
林桁問:「還有其他照片嗎?」
顧川冷笑了一聲,壓低聲在他耳邊調侃:「真行啊你,看著老老實實的,背地裡敗壞我姐清譽!」
兩人約定互不干涉對方的感情生活,只等時機合適,再向家中長輩表態。
顧行舟想起當時自己被林桁兩句話堵得失言的樣子就覺得好笑,他搖了搖頭,無奈道:「怎麼就是我欺負他了,你家的小孩,嘴有多利你不知道嗎?」
也不敢應。
他不再與女孩爭論,立馬提步朝衡月走去。
過了會兒,他緩緩道:「我剛到顧家的時候,沒心沒肺又冷血,覺得我是顧廷的兒子,那住進顧家也是理所應當,甚至有些怨憤顧廷這麼多年來的不管不問,為此和顧川鬧過不少矛盾。那時候小,又正處叛逆期,後來讀書明理,才逐漸明白過來我和我媽究竟是以什麼身份進的顧家。」
明亮的燈光落在衡月乾淨的眉眼,林桁看了一會兒,似是覺得這畫面美得有些不真實,忽然伸出一隻手指在她臉頰邊輕輕颳了一下。
門外,顧行舟的助理敲了敲門,端進來兩杯淡茶,低聲道:「顧總、衡總,寧總他們已經上車離開了。」
顧行舟擰眉:「要我幫忙嗎?」
眼淚跟著掉下來,落在衡月心尖上,燙得她心間一片酸軟。
顧行舟從衡月身上收回視線,從煙盒裡取出了支煙。他把煙盒遞給衡月,衡月抬了下手:「戒了。」
就幾秒鐘的動圖,卻氛圍感十足,給人留足了遐想的空間,代入感極強。
三個問句。
女孩沒理會他的小動作,她瞧見衡月,露出了一副吃驚的神色,林桁緊張地看著她,顯然有些擔心她會認出衡月就是視頻里的女人。
他沒有回應,衡月也不催促,良久,才看見眼前的人搖了下頭。
衡月應了一聲,卻沒等來後續,她抬頭看他,發現他也沒有要繼續說些什麼的意思,好像就只是想叫她一聲。
他將臉靠進衡月的頸窩,不肯叫她看見自己狼狽的模樣,顯然還有點委屈,卻又不捨得衝著她發脾氣。
她沉默半晌,等到桌上的茶水變得溫涼,她才緩緩出聲道:「你hetubook.com.com不會做讓我看不起的事。」
她蹙起眉:「怎麼撞得這麼狠?」
說起林桁,衡月開口問顧行舟:「酒店那天,你是不是跟林桁說什麼了?」
「發我一份。」林桁說。微信接收到后,他又讓李言把他手機里的照片刪了。
不等林桁回答,她又看向衡月,活力地大聲道:「姐姐好!」
顧行舟和顧川不同,他出生時雖然名不正言不順,長大后卻養成了一身君子作風。對於衡月貿然提出的請求,他並未惱羞成怒,反而尊敬她的決定,並且配合她繼續在外扮演著未婚夫的身份。
晚上十一點左右,KTV外的馬路邊,衡月坐在車裡等林桁。
衡月靠在牆角,站在女孩的視野之外,女孩見林桁望著別處,不明所以地往前兩步,跟著林桁的視線看過來。
「那還覺得我以前是在玩你嗎?」
酒吧那晚,林桁被衡月領走後,顧川挨了女朋友好一頓罵,接下來的幾天過得水深火熱。反觀在他面前賣了一通慘的人,轉個面再見時竟然已經是春風滿面。
衡月拉下他的手,問他:「好玩嗎?」
她端起清茶潤了潤,聽見顧行舟緩緩開口:「上次宴會上那酒的事你查清了嗎?」
顧行舟聽她說起「之前」,怔了片刻,若有所思道:「林青南去世的事……」
這是前兩天衡月開車和林桁出門時發生的事。下車時,衡月隔著車窗拉住他的手,視線掃過他乾淨烏黑的眉眼,突然攬住他的後腦勺就吻了上來。
林桁怕她擔心,張口就道:「不疼。」
他並沒有看清是誰,但一種近乎本能的直覺卻猛然侵襲了他的思緒。他驀然轉過頭,就看見視頻中的另一位主人公靠在不遠處的牆壁上,微側著頭,頗有興緻地看著他。
衡月搖頭「不用,已經查得差不多了。後續證據打算移交警方,該怎麼辦就怎麼辦吧。」
年歲漸長,新陳代謝終究不比少年。
小霸王倒在椅背上沒動,有氣無力地「昂」了一聲。
衡月愣了一瞬,想起他在酒吧磕的那一下,她低頭去撩他的褲腿,或許是她動作太急,林桁下意識往後縮了下腳,但反應過來,立馬又乖乖把腿伸給了她。
此刻,衡月聽完他這番真誠的話,一時無言。
他轉頭看她,擔憂道:「那酒里下的什麼東西?我那天晚上看你反應不太對,起初還真以為你醉了。」
他表情很冷靜,腳下卻跟踩著風火輪似的大步狂奔。李言掏出手機放在林桁面前,他推了推眼鏡,指著照片里的人小聲問他:「林桁,這是你嗎?」
正是衡月送林桁的禮物。
林桁坐在椅子上,全身彷彿被雨淋過,汗水一顆接一顆地從臉頰和脖頸滾入衣領下。
衡月以前不怎麼哄人,一是因為沒幾個人值得她費心,二來她也沒這個耐心。但對於哄林桁這件事她卻手到擒來。
現在正是夜場開始的時候,進的人多,出的人少。
他提了下嘴角,自嘲般道:「然後又被小孩兩三句話刺了回來。」
李言搖了下頭:「視頻沒法下載,除了發帖子的人,其他人的照片估計和我這個差不多,頂多清晰一點。」
林桁理虧,沉默地接下了顧川兩句損話,沒回嘴。
從酒吧到家裡,虧他一路上忍了這麼長時間也沒露餡。
顧行舟聽她這話,想來已經大致處理妥當,便放下心來,回頭老太太問起,他也好有個交代。
她伸手在那傷處摁了一下,他倒是沒叫,但肌肉卻瞬間繃緊了。
林桁站在牆邊,恨不得和那女生拉開三米遠,他看著衡月帶笑的臉,呼吸都短了半截。
「之前你要考試,怕你分心,就沒給你,現在雖然遲了一些……」
林桁垂著眼不說話,只沉默著抬起手掌抹過眼睛。
衡月放下茶杯:「你怎麼知道?」
林桁輕輕眨了下眼:「……摸摸。」
林桁皺著眉心,不太自在地點了下頭。
「不告訴他。」衡月說。
「不是豈不是更好,」女孩的眼角因笑容壓出一道弧線,細長彎翹的眼線又紅又艷,清純艷麗,唇上一層紅潤的唇釉,很是勾人。她放軟聲音,撒著嬌:「剛好做我男朋友,你這麼好看,我會對你好的。」
林桁對林青南的態度可比衡月更淡漠,但衡月沒明說,只道:「沒事,他好哄。」
顧川站坐沒相,身體靠在椅子上和圖書,腿一蹬,整個人跟著椅子一搖一晃,凳子腿離地又落下,「咚、咚」敲響在鋪了地毯的餐廳地面。
林桁情緒內斂,高興得不明顯,起碼坐在他左手邊的寧濉和李言就沒看出來。但顧川稱得上孫悟空轉世,一眼就看出這好兄弟尾巴都要翹到天上去了。
林桁沒再說話,他不會撒嬌也不會討饒,只有眼淚不停往下掉,看得衡月心疼得緊,但又不得不狠下心給他教訓。林桁的性子太硬了,不真正讓他吃點苦頭,他怕是轉不了性。
錶帶的尺寸剛剛合適,像是精準丈量過他的腕圍。
晚上,大家吃完飯,又轉戰去了附近的一所KTV唱歌。
或者說「通知」更為準確。
但林桁翹高的尾巴沒因此垂下來一點,他拉低袖子,把表捂得嚴嚴實實:「不給,姐姐送的。」
顧行舟挑眉,聰明地沒接這話,而是問:「你打算如何告訴他林青南的事?」
少年腿長,兩秒便站到了衡月面前。
客戶剛離開沒幾分鐘,黑色長桌上凌亂地堆著會議資料,衡月和顧行舟兩人隔著半米的距離姿勢閑散地並排而坐。
當時顧川和林桁關係一般,壓根兒沒想過衡月這表是買給林桁的。他一看這消息,立馬掰起指頭算起了自己的生日,不太遠,也就往後三個月左右。
衡月想著,不禁失笑出聲,她回過神,抬眼望向KTV門外。
這地方她來過幾次,路還算熟。
此行聚餐的學生足有三四百人,衡月一雙眼睛實在有些看不過來。
他有點不太敢看衡月,腦袋微微垂著,臉偏向一邊,露出一道明晰的下頜線。
她已經告訴過林桁車停在何處,在人群里看了一會兒沒找著人,就乾脆坐在駕駛座放空,等著林桁自己出來找她。
她嘆口氣,起身取了藥油過來。
顧行舟微微頷首,助理於是又安靜地關上門退了出去。
他不是那樣的人。
威脅的話都到了嘴邊,衡月卻是又停了下來,終是捨不得對他再說什麼重話。
他甚至一個字都沒多問,就這麼答應了她。
「因為我母親是第三者,所以我這輩子在顧川面前都抬不起頭,並不是說我這個人有多高尚明理,只是事實如此,甚至有很長一段時間我自己都看不清自己。」
提到顧川,顧行舟稍微斂去嘴角習慣性帶著的笑意,他虛望著杯底兩片泡開的茶葉,如實道:「是說了點重話,刺了刺小孩的自尊心。」
忙了半個月的項目終於敲定,顧行舟正閉目靠在椅子里養神,接連幾天沒休息,他面色疲憊,眼下都覆了一層淡青色。
她的千言萬緒只化作一句:「你真是很會招人疼……」
衡月腦海里浮現出林桁的模樣,不自覺勾了下嘴角,她唇邊抿出抹淺笑:「沒有,他很懂事。」
他有些慌張地看著她,衡月看了他一眼,卻沒管他,反而衝著那年輕的女生道:「很晚了,我和林桁先走了。」
往常衡月去接他,他總是跑得很快,呼吸急促地站到她面前,像是怕她等久了不耐煩。
嗓音清朗,不是林桁又是誰。
少年眼中淚都還沒幹,就被衡月忽然的一句「生日快樂」哄了個服服帖帖。
不知過了多久,客廳燥熱的氣氛終於安靜下來。
成年人的感情總是出於各種原因而深深壓制在理智之下,往往要經過深思熟慮的考量才會說出口。顧行舟是無利不往的商人,他生性比常人更加孤傲,也只會比一般人思慮更多。
林桁看她走近,著急忙慌地跟著後退,彷彿對方是某類食人的洪水猛獸。
街邊路燈高聳,燈火通明,學生接連從KTV湧出,五光十色的商牌燈掠過一張張朝氣蓬勃的臉,連這條普通的道路都好似因此變得鮮活起來。
他頓了頓,道:「但我做不了第三者。」
女生穿著一條只到大腿的百褶短裙,兩條纖細白皙的長腿露在開足的冷氣中,她似乎也不覺得冷。
窗外,天空如同年代久遠的相片漸漸褪去亮色,地面上的霓虹燈接連亮起,徐徐喚醒整座昏沉的城市。
林桁並不受她威脅,他斂著眉,不自在地大步往後退開,正欲開口,眼角卻突然晃過一抹亮色。
顧川神經大,沒想其他,一股腦把自己想要又買不起的東西列了個名單發給了衡月,眼巴巴盼著他姐在他生日那天扮個聖誕老人。
顧行舟轉頭看向衡月,似和-圖-書乎沒想到她會突然提起這件事。
她知顧行舟是君子,一如顧行舟知她。她看向他,語氣篤定:「你不是那樣的人。」
衡月走近,他伸手想接過她手裡的葯自己抹,但衡月沒給,只道:「別動。」
他沒說名字,只朝林桁抬了抬下巴:「太像了,就讓那人把照片傳給了我。」
圖有點糊,看不太清楚臉,也沒露出車牌號。但林桁立馬就愣住了,顧川也是瞅了一眼就震驚地抬起了頭。
不知不覺,學生已經走空一半,幾小堆人三三兩兩的站在路旁打車,還有些不緊不慢地從KTV里踱步而出,但其中仍沒見林桁的身影,這倒有些奇怪了。
衡月說著,撫了撫他指根處的薄繭,抬起頭:「乖仔,生日快樂。」
李言拿到的照片是從林桁的后側方放大了拍的,衡月微微側著臉,手臂擋住了兩人大半面容,只露出小半張臉和兩張緊貼在一起的嘴唇。
「好哦,」女孩聞言沖她揮手,「姐姐再見。」而後她又衝著林桁道,「林同學,你再考慮考慮嘛——」
林桁自然沒應。
說罷他自己先搖了下頭:「應該不是吧」
模樣欠得很。
唔,看來還醉著。
少年啞聲道:「……醒了。」
衡月正思索著,就看他毫不猶豫地點了下頭:「好。」
衡月無奈地揉了揉他的頭髮,任他抱著自己膩了一會兒:「我拿包。」
衡月腹誹:這究竟是醉了還是清醒著的?
那男生過於高挑,逼得女孩同他說話時不得不昂著頭,看起來倒是意外的般配。
不過那女孩並無火眼金睛,她眨了下眼,好奇地問林桁:「這是你姐姐嗎?是姐姐吧!好漂亮啊!」
「沒,」衡月道,「小川跟我說的,他倆是朋友。」
衡月沒在意,只「唔」了一聲,可過了會兒,又聽他輕輕地喚了她一聲。
她捏了捏他滾燙的耳朵,問他:「要不要……喝碗醒酒湯?」他如果已經完全清醒了過來,大概率會拒絕。如果還醉著……
顧川看林桁的神色實在談不上良善,和林桁入學兩人剛見那會兒一樣,像是準備隨時衝上去同他幹上一架。
人已經走了,這些骯髒事說給他聽也只是污了他的耳朵。
七月,畢業生舉辦了一次謝師宴。
顧行舟點頭,沒多嘴打聽她的私事,他在和衡月相處的尺度上一向把握得很好。
衡月坦然承認:「嗯。」
衡月去親他紅潤的眼睛:「哭什麼?」
她眨巴眨巴眼睛,似乎並不在意林桁會拒絕她,反而腳下進了一步,用自己的鞋尖若有若無地去蹭林桁的球鞋鞋尖。
顧行舟自小跟隨母親生活在外,十幾歲才接回顧家。或許是覺得虧欠了顧行舟母子,顧廷十分重視顧行舟。
兩個人面對面而站,氣氛有些緊張,那男生面色嚴肅,好似正和女生爭論著什麼,看起來似乎已經僵持了許久。
許久未見的同學圍成一桌,聊著假期的所見所聞,此刻的他們和被迫圈養三年後放出籠子的猴子沒什麼兩樣。又吵又鬧,瘋得沒名堂。
但這其中也不是沒有文靜的同學。譬如角落的一張飯桌上,顧川就不聲不響地翹起椅子腿坐著,面無表情地盯著身旁低頭聊微信的林某人。
她在他身邊蹲下,倒出藥油,在手心搓熱后才往他膝蓋上抹著。
他力氣不小,蹬得椅子一晃,林桁整個人都跟著椅子動了一下,椅子腿重重刮過地面,發出一聲沉悶的響聲。
老師擔心自己在同學們放不開,都已經提前離開,林桁本來沒打算去,但寧濉和李言一通軟硬兼施,硬拽著把人拉了去。
婚約是兩家聯合的紐帶,兩人最後會否結婚並不重要,重要的是婚約在當時發揮的效用。
衡月沒離開,反倒側身靠在了牆上,明目張胆地偷聽起牆角。
林桁的臉部輪廓生得並不柔和,長眉硬朗,眉尾鋒利,每一塊面骨都帶著雕刻般的硬度,可偏偏此刻看起來就是委屈得要命。
林桁在衡月面前從來都是乖乖仔,素日裏面對她時最多的姿態也不過是安靜又乖巧地垂眼看著她。有時候衡月逗狠了,他說話都支吾,和顧行舟口中描述的林桁彷彿是兩人。
林桁坐顧川左手邊,表也戴在左手,是以顧川看得不是很清楚。
然而林桁下一秒卻放下袖口,搖了下頭,十分認真地拒絕道:「不給。」
掛在牆上的時鐘發出一聲輕響和_圖_書,衡月想起什麼,正想離開,林桁便一把拽住了她,掌心緊扣著他的手腕,手一收抱住她的腰,不說話,但也不讓她離開。
瘀傷揉著難免會疼,但林桁卻忍得了,他抓著褲腿,像是不怎麼在意自己的傷,只顧目不轉睛地看著衡月白皙漂亮的側臉看。
再後來,顧行舟和後來的妻子黎曼在一起,他遠赴國外,這場完美實現了商業價值的婚約也終於迎來了它的結局。
衡月想起這事,面色冷了些:「能是什麼,還敢殺了我不成,不過就那些見不得人的臟葯。」
衡月微微點頭,示意他猜得不錯:「也是董事會的人,我母親婚前沒和他簽訂協議,林青南心比天高,一直想進公司,卻不看看自己是不是這塊料,股份如果落到他手裡,指不定會鬧出什麼事來。他們下手快,做得也算乾淨,可惜這次太急了些,事急必出錯,露了馬腳,一併查了出來。」
李言眼睜睜看著林桁刪完不算,還把回收站里的照片也清除了,就連微信聊天記錄里的也給刪得乾乾淨淨,他後知後覺明白過來:「這真是你啊?」
李言坐下,灌了口水,道:「我剛在廁所,聽見他們在聊有個小白臉被富婆包養了,我好奇湊過去看了一眼,看到的就是這張照片,覺得實在和——」
衡月打算給他接杯溫水潤潤被酒禍害得沙啞的喉嚨,腳不小心碰到他的膝蓋,忽而聽他痛哼了一聲。
何止像,顧川放大圖片匆匆又看了兩眼,那坐在車裡的女人露出半邊模糊不清的臉,別人不認識,顧川卻一眼認了出來,這不是他姐是誰。
他看了看自己手機里接收到的照片,手指劃過照片里衡月的半張臉,悄悄保存到了相冊里,然後給衡月也發了過去。
不過他此刻的模樣倒是和在衡月面前完全不同,透著股不近人情的冷硬,和顧行舟口中說話帶刺的林桁倒有幾分相似。
顧行舟平靜道:「你很喜歡他。」
衡月不動聲色地挑了下眉,停下了腳步。
何止不聲不響,他這樣安靜得簡直有點反常。
已經是傍晚時分,窗外天光如潮水退離,漸漸沉于遠山之下,顧行舟緩緩睜眼看向衡月:「餓了嗎?等會兒去吃飯?」
聲音不高,清脆婉轉,如同百靈鳥,清晰地傳入了衡月的耳朵。
但她實在太靜了,像一團沉寂的風,沒有任何起伏波動。最後,顧行舟點了下頭,沉聲應她:「好。」
那是個像今日一樣平常靜謐的傍晚,顧行舟聽衡月說完,靜靜望著她良久,彷彿要從她那雙平靜的眼眸望入她的內心深處。
為了這次的項目,兩人今天在會議室里坐了幾個小時,費了無數口舌,桌上的咖啡都已經空了,此刻身邊驟然清靜下來,衡月才察覺喉嚨已經幹得有些痛。
整個人看起來像是剛經歷了一場大病,異常虛弱。
女孩身上帶著這個年紀的青春少女特有的朝氣與活力,她撒嬌般逼問著少年:「為什麼不行?你敢說視頻里的那人不是你嗎?」
這塊表在禮物清單上的排名僅次於一輛三千多萬的跑車之後,他還沒來得及考駕照,車肯定是不用想了,就盼著他姐給他買這塊表。誰想到再見面就發現自己心心念念的東西戴在了林桁手上。
一款著名的星空表,全球限量款。顧川越想越酸,簡直快要化成檸檬精,他正準備繼續刺林桁幾句以泄心頭之憤,卻見李言突然火急火燎地從外面沖了過來。
不過那女生並不在意他冷漠的態度,反倒像是很喜歡他這般模樣。她背著手,笑盈盈地傾身靠近。
那男生皺眉看著女生,斬釘截鐵道:「不是我。」
衡月拉過林桁的手,替他戴了上去:「聽說男生都喜歡這款。」
衡月從包里掏出一個巴掌大的絲絨盒,盒子里嵌著一隻機械腕表,藍色的星空錶盤,璀璨星空和浩瀚銀河閃爍其中。
好哄也就算了。懂事,沒有多少人會這麼形容自己的男朋友,倒像是在形容一隻叫人省心的寵物。
可顧行舟看著衡月臉上的笑意,卻不覺得她是在說什麼寵物,她的神色很認真,眉眼舒展,春風拂面般溫和。
他看了看手腕上沉甸甸的表,又抬起頭來看她,衡月見他呆看著自己不說話,抿唇笑了笑:「怎麼?酒還沒醒嗎?」
衡月看了眼腕表,婉拒道:「等會兒還有事。」
傍晚,顧氏公司會議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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