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重回正軌

她連連點頭:「明白明白,剛寫完一本書,太累了,是該好好休息休息。」
我知道,他一定對我性感火辣的身體覬覦已久,所謂黑粉,都是愛而不得才發瘋。
我的人生觀很容易被顛覆,比如我現在就覺得一年四季最愛夏季,而夏季的海邊是我一生可以無數次回味的地方。
我不太喜歡他這種態度,但那時候我把我怨念的起因理解為他對我的不尊重。
「隨筆集就不必了,不過確實是個挺不錯的地方。」
我擠出個微笑:「沒事,就是睡多了。」
我心說這好啊,不過為什麼突然跟我這麼說呢?
所以,我不可能被這樣的凌野迷惑。
「陳老師,我知道你想掩飾,但蘇溪海島這個地方,我還是知道的。」她在那裡自說自話,「我還是太不敏感了,當初你說想死,我還以為你是開玩笑,畢竟作家為了拖稿什麼鬼話都說得出來,但我真的沒想到你會去蘇溪海島。」
不過這對於我,對於他,對於我們兩個來說應該都不重要。
來的那天是凌野給我辦的入住手續,今天我該走了,他卻不見了人影。
我的新書是他們出版社今年的重點項目,每個人都挖空心思地在為了我努力,我還挺不好意思的。
「陳老師,我以後還是不催你稿了,你想什麼時候交就什麼時候交吧。」
不過如果深究我自己其實也清楚,我回味的可不僅僅是海邊。
「陳老師?」
我知道,因為這事兒我不是沒幹過。
「不是你說的嗎?」編輯學著我的聲音,且學得相當失真地說,「因為寫不出稿,現在很想死。」
「擔心我什麼?怕我江郎才盡?」我從寫第一本書開始,就有人在預言我明天就江郎才盡,但明日復明日,我到現在還有才華在「噗噗」往外冒。我覺得自己寫到五十歲肯定是沒問題的。
在我從蘇溪海島回來的第二個星期,半夜我突然因為噩夢驚醒。
拎著從主編那裡順來的咖啡豆,我走出出版社的大樓。
我才不要這麼傷春悲秋的。
「陳老師,你這一個月在哪兒躲的清凈?」編輯跟過來問,「能讓你靈感爆發的,一定是好地方。考不考慮為這段經歷寫個隨筆集啊?」
倒是他,那個叫凌野的狗男人,渣得徹底。
城市的午夜依舊有燈光在閃爍,高樓林立,沒有海水的味道。
我扭頭看房間里的那個座機,覺得可以打電話給我的編輯,她就算不知道,也可以當即幫我上網搜索。
我想看他,又不想看他。
眾所周知,我們天才作家是不可能寫不出來的。
「你有。」我說,「我當然會好好活著,等我回去,天天歌舞昇平,身邊鶯鶯燕燕,這你大可以放心。」
凌野還是老樣子,一副對什麼都滿不在意的表情問我說:「稀客啊,有事?」
他一邊收線一邊輕聲說:「我要你答應我以後好好活著。」
這本書,我還是挺有自信的,尤其是最後,我覺得我以後可能都寫不出這麼有血有肉有後勁的故事了。
路過那家好吃的麻辣燙,我想:應該帶凌野嘗嘗。
「有陰謀?」我問。
我過去,從他手裡接過線軸,小心翼翼又略顯笨拙。
她真的想多了,我一點都不緊張。
我不給自己找不痛快,我只在船上大聲地唱歌。
那時候我沒理解他的意思,現在或許理解得也不對,但我想,他大概是想說我們都是這個世界上最最平凡的普通人,都過著最最平凡的生活,但張三遇見了李四,平凡的兩個代號變作了字典中的成語,他們成了彼此特定的某某,從此世間之事皆為不尋常。
至於凌野……
我拽著他把他拽到了床邊,然後將其一推,他被我推倒在了椅子上,與此同時,我被他帶著往前傾,人被他抱住了。
不知道。
「解釋一下,你這是什麼眼神?」
我總不能說有事吧,說你敬愛的陳老師正在吃愛情的苦。
「那是。」周映說,「畢竟是喜事。」
我這幾天睡眠過多,整個人看起來傻傻獃獃的,進去之後編輯問我:「陳老師,您沒事吧?」
城市生活索然無味。
「哎。」我說,「還沒到回去的時候。」
靜謐祥和。
我確實覺得挺有意思,但又不願意承認。
我說:「你這態度是怎麼回事?我不是說了,一個月,我肯定能寫出來。」
我並沒有在那裡聽說過有這麼一個人,也從來沒有人提起過這件事。
但是,我莫名其妙地買了一把吉他回家,我根本就不會彈,凌野那個晚上並沒有教會我。
他們沒理我,我也沒吭聲,不過我回頭看了半天也沒看到程老闆,想必又躲在哪個角落醉生夢死呢。
幾乎是同時,我聞到了海水的味道,它被風裹挾著吹到我身邊,就像命運把凌野送到我眼前一樣。
周映笑出了聲:「得了吧你!什麼世外桃源,哪有世外桃源?不過就是一群沒著沒落的人給自己找的一個歸宿。」
胡思亂想中,我到了出版社。
我算是聽出來了,她這是準備榨乾我所有的剩餘價值。
於是,我打算接下來寫本愛情小說,把渣男主角寫死,為自己報仇。
在此之前我並不知道她會抽煙。
為了避免她繼續出稀奇古怪的點子騙我寫書和_圖_書,我火速跑走了:「稿子你先看著,有問題咱們再聯繫。」
跟凌野曖昧,是我玩弄他的把戲,是聰明的我對付黑粉的手段!
他有什麼本事能讓我這樣?
我開玩笑似的說:「還挺講究,退押金還裝紅包里。」
大概聽出我真的生了氣,怕我把門給砸了,凌野最終還是慢慢悠悠來給我開了門。
「島」的其他人都還沒起床,我來到院子時只有凌野自己在。
我「嘖」了一聲,抱怨:「這話怎麼說啊姐姐!這一個月來,咱們倆相處得挺好吧,你怎麼還盼著我走似的!」
她臉上簡直寫了這麼幾個大字:都怪我,把人逼瘋了。
其實也不只我,接下來的那幾天,所有人都很難見到他的面。
現在不太方便。
我始終背對著海島,目光望向我該回去的地方。
我並不是個粗魯的人,但我當時真的氣急了。
他不開門,我就氣勢洶洶地說:「狗東西!開門!」
怎麼回事,怎麼一個個都來跟我討論要死還是要活的問題?
煩死了。
我也看不透凌野,即便我已經跟他靠得那麼近。
編輯滿懷關切地對我說:「還好你回來了。」
我微微一笑,得意地說:「不用來這套,稿子我已經寫完了。」
我這個人向來都是這麼矛盾的,也難怪我寫小說的時候永遠寫不好感情線。
我說:「打個賭啊。」
這在我過去的人生中很少會出現,雖然大家都說作家敏感多情,也有很多作家寫故事寫到深陷其中無法走出,但我生來最大的特點就是樂觀積極,即便在我沒有靈感寫不出小說的時候也覺得未來應該是充滿希望的。
「什麼挺好的?」我問她。
我原本討厭他臉頰上的那顆痣,討厭他對一切都有些漠不關心的眼神,討厭他對待我的態度,討厭他這個人。
當初跟凌野「勾結」就是為了給那個黑粉重重的一擊,可後來仔細一琢磨,我其實是把自己搭進去了。
於是,我拿著花,小跑著就下了樓。
我人生第一次遇見這樣的人,明明冷得要死,但也火熱得要死。
沒想到,他卻說:「當然不是。」
「說說。」我放下了手裡的咖啡杯。
我說:「明天這時候我就走了。」
我問他:「放風箏就這麼有意思?」
我以前看過一本書,書里小情侶分手的畫面那叫一個悲情,我當時覺得這兩人還真挺讓人無語的,都沒感情了,要分手了,還磨磨嘰嘰說著那些沒營養的廢話。
「小圈子?」什麼小圈子?多小的圈子?
「什麼就怪你了?」
白色的雛菊。
編輯笑:「小氣!我還想說能讓你靈感這麼充沛的地方肯定很特別,等我結婚要去那裡度蜜月呢。」
我越聽越覺得這件事有些不大對勁,問了句:「那個歌手叫什麼啊?」
編輯說:「陳老師,稿子我都已經看完了,結局跟你當初說的很不一樣啊。」
看起來是個有故事的島啊!難不成我真的誤打誤撞進了桃花源?
我又不可抑制地想起了凌野,那個在我離開那裡之後還日夜纏繞我的男人。
我以為我是因為這個在生氣。
我原話可不是這麼說的,我不可能承認我之前喪氣是因為寫不出來。
我正想著,電話響了。
我拿著那朵註定要凋謝的花,回頭又看了一眼日曆。
我坐在小會議室刷微博,然後聽見編輯問我:「陳老師,你這一個月是躲哪兒去了啊?手機都不帶,真有你的。」
我一直想回頭,看看夕陽出現的方向是不是有個人在望著我。
不是我耍大牌,是我真的沒睡好。
「你怎麼回事?」我質問他。
到了那一邊,我換乘飛機,回到我的城市裡。
我喝著咖啡,聽她給我簡單說了幾個方案。
當凌野死死地把我箍在他懷裡,並且告訴我不要再回來的時候,我也嗅到了空氣中的悲情氣息。那是海島傍晚房間里獨有的,只有我們才能感覺到的。
我一愣,順勢瞥了一眼牆上掛著的日曆。
這麼一說,蘇溪海島還真挺適合新人度蜜月的。
在沒有切身經歷之前就對別人的結論妄下結論,是我魯莽了。
「現在不方便。」我說,「沒有網。」
我說不清楚這是怎麼回事,就只想站在那裡嘆氣。
但他就是做到了。
我鬱鬱寡歡了。
在那個日曆上有一個日期被我用紅色的筆圈了起來,那是我來的第一天就畫上去的,畫的是我離開的日子。
「沒問題。」我說,「這就去。」
「前些年有個名不見經傳的小歌手在發了最後一首歌之後留下遺書就去了那個海島。」編輯說,「那是我特別喜歡的一個歌手,非常小眾,但很有才華,只是很可惜,他活著的時候幾乎沒什麼人聽過他的歌。」
凌野聽了,沉默了幾秒鐘,然後說:「最好是。」
又有什麼在敲打我的窗戶,我想起蔡琴的那首歌:是誰,在敲打我窗……
煩死了。
不過很可惜,也很奇怪,自從那晚之後,凌野在面對我的時候態度也變得難以捉摸起來。
我只知道那裡現在住著一個玩弄了我感情的海王。
我擅自這樣為凌野的話做了註解,即便明知不對,也決定往後都要這麼理解。
我在出版社晃m•hetubook.com.com悠了一會兒,又去主編那裡順了兩包咖啡豆。
我不好說自己當時是情緒失控還是被什麼附身了,總之我竟然一把揪住他的T恤領子,將他推進房間抵在了牆上。
夏日漫長,但人終有一散。
她看著我,把來時存放在這裏的押金用紅包裝著還給了我。
「努力工作,努力搞錢。」我說話時,他正緊緊把我圈在懷裡,我能感覺到他強有力的心跳。
我就是這樣不近人情的作家。
下車的時候,我罵自己:厲害啊陳醒,為了一個走的時候都不送送你的渣男,至於嗎?
我離開「島」這家青旅的時候,李崇正蹲在門外的牆邊,面朝著牆嘟囔著什麼,而徐和,坐在門檻上抽著煙看他。
但是這一次,我的系統失靈了。
「我說錯了嗎?」我瞄了一眼他的風箏,發現蝴蝶翅膀上好像寫了幾個小字,但我看不清。
路過常去的書店,我想:這家擺著我好幾本書,充分體現了我天才作家的排面,應該讓凌野見識見識。
當然,我也知道我大可以直接按「回撥」鍵,可猶豫之後我還是放棄了。
我開始著急,因為我留在這裏的時間已經開始以小時來倒數,而他卻跟我玩起了神秘。
但其實,莫名其妙的是我,我才是那個笨蛋。
「如果我能讓風箏飛得更高,你就把這個送給我。」
我接起來說:「沒胃口,今天不吃飯了。」
我掏出手機,發了條微博:還是家裡好!
看著來來往往的人,我想起編輯的話:寫個隨筆集?
還有四天。
不至於,絕對不至於。
「你聽說過?」我也挺詫異的,「那地兒確實不錯,人少,景美,就是我住的那個青年旅店還得自己做飯,有點麻煩。」
原本要去南三環的我,被相反方向的車載著到了北四環,重點是我這個眼瞎腦癱的人,竟然坐到了終點才發現。
可是,在我真的要離開前的最後24個小時里,我突然發現,這一切我都沒那麼討厭了。
這並不矛盾,只有我明白這一點。
主編開會開了好久都沒出來,我咖啡都喝了好幾杯。
我可是很冷酷的。
可不能說,太丟人了。
重要的是,他有花要送給我,而我收下了。
當我回到曾經居住的城市安城時,喧鬧的人群讓我有些不知所措。
愛情害人,我就是最慘的受害者,急需法律援助。
我知道什麼?
不對,這話我怎麼聽著那麼耳熟呢!
這人該不會是黑社會吧?
我懷疑這也是他的陰謀之一。
夢裡凌野被海水捲走了,只留下他的蝴蝶風箏在岸上孤零零地趴著。
「怎麼了?」他似乎調整好了心情,回問我的時候,已經可以坦然直視我的眼睛,那眼神里還帶著些許的笑意。
我被問住了。
我以為生而為人都是冷酷的,我可以甩甩衣袖瀟洒走人,任憑他一哭二鬧三上弔我都面不改色,卻沒料到,我這個人太善良,根本就冷酷不起來。
「因為這件事,蘇溪海島也跟著火了起來。」編輯說,「有人說他其實沒有死,就躲在那個島上過著愜意的生活,也有人說他已經被葬在了那裡,跟大海融為一體了。」
凌野先去撿起了他的風箏,又走到我身邊,從我手裡拿過了線軸。
我身為一個作家,總自詡「人類觀察家」,我總覺得我比別人都善於觀察也善於揣測,但我來到這裏之後連連受挫,住在這裏的人沒一個能讓我看透的。
周映說:「挺好的。」
所以我說:「你是不是男人啊?」
他說,我是張三他是李四。
「算是個不成文的規定吧,大家之前紀念他的時候有約定,不去打擾島上的居民,也不去打擾他。」她繼續說,「後來聽說他的好朋友在那個島上開了一家青年旅舍,為了紀念他,青旅就是以他的名字命名的。」
我沒想到只不過就在那裡生活了一個月,我竟然入戲這麼深。
在這方面我自我說服很有一套。
「你是不是誤會了什麼?」
當時我覺得這種結論下得太草率,像我這樣自在如風的人一定不會因為任何事情有什麼心態上的轉變。
「可是……」我說,「那裡很火嗎?島上人很少啊!」
來時覺得一個月漫長,終點遙遙無期,可不知不覺間,我的工作任務完成了,我離開的日期也逼近了。
沒見到,不想了。
凌野的臉埋在我頸間,我聽見他輕聲在笑,然後說:「不想死了?」
我想起凌野唱歌的樣子,想起蘇溪海島的那片海。
我說:「你該不會對我圖謀不軌吧?」
後來我離開了蘇溪海島,離開之後的那段時間,每天都在吃薄荷糖,每次吃的時候,都好像在跟凌野接吻。
「……我什麼時候想死過?」我忍不住轉過來,和他面對著面,臉貼著臉。
路過每一處我喜歡的地方,我都想跟那個叫凌野的傢伙分享。
顯然,她不太信。
睡得昏天暗地,夢裡都是海島上的人和事。
我真的沒有帶走這裏哪怕一片雲彩,沒有帶走哪怕一個人的一個留戀的眼神。
凌野把我抱得很緊,然後輕咬著我的耳朵說:「那就好,明天一路順風,別再回來了。」
我腦子裡有一個聲音在對我說:陳醒,收回你高貴m.hetubook.com.com的注視。
更不可思議的是,我來的時候敲破腦袋也不會想到我會在這裏跟一個壓根兒不熟悉而且第一印象並不美好的男人搞起了曖昧——當然,那滋味兒還是很讓人快樂的,甚至有些欲罷不能了。
「不不不,陰謀是沒有的,我這是擔心你。」
每天刪除一點點,總會刪完的。
等到他放開我,我看見剛剛起床的周映站在那裡嗑瓜子,醉醺醺的程老闆說:「凌野這是跟誰親嘴兒呢?」
編輯還在笑:「沒有網啊哈哈哈哈,那您明天就回來?」
編輯提到那個小歌手的時候,神情很是失落,我相信她沒有在開玩笑。
非常堅定,非常冷酷。
我就不明白了:「蘇溪海島怎麼了嗎?」
我接著說:「回去之後找個爽快點的男人,不能像你,渣得要死。」
「當然不是?」我生氣了,這人怎麼這麼不懂把握時機呢?
「寫完了?」編輯震驚,那語氣讓我十分不悅,因為我真的是沒想到對於我能準時交稿這件事她竟然能表現出如此的不敢置信。
眾所周知,我們作家沒睡好的話,美好的品格就會消失不見。
我在人堆里挨個尋找,發現張三站在原地,怎麼都遇不到下一個李四。
我總覺得城市的夏天讓人心浮氣躁,無法寫作也無法閱讀,甚至無法正常思考。
我懷疑凌野克我,讓我好好的日子過得亂七八糟的,甚至車都坐反了。
我背著行李辦理退房手續,站在那裡心情沉重。
當我把這句話說給我的編輯聽時,她正抱著列印出來的新書的稿子開懷大笑。
就像小時候喝飲料,總盼著擰開瓶蓋之後上面寫著:再來一瓶。
凌野突然對我變得疏離了起來。
我越來越靠近海岸,我知道那裡有一條小船在等著我。
不愧是我合作多年的編輯,懂事兒!
我不知道它的花語是什麼,我猜測凌野也不知道。
電話那邊傳來我編輯的聲音,她態度相當之好,溫柔地問我說:「陳老師,您最近還想死嗎?」
編輯打電話給我,說有些關於新書的問題,希望我過去跟大家一起討論。
是,我當初準備讓主角去死來著。
凌野就在那裡看著我,眼神從帶著笑意到最後變得似乎有些落寞。
她尷尬地笑,關切地說:「不要緊張,您的新書我們都特別喜歡,今天讓您來不是改稿,是有幾個做書的方案,讓您親自做決定。」
我充滿私心地說了句:「你們去的時候記得避雷。」
我動了惻隱之心,既然是蜜月旅行,那出於對新人的祝福,我決定忍痛割愛一下。
男人就是這樣的,就算他不愛你,也能表現得很深情。
於是,回到家之後我開始刻意清空關於蘇溪海島的一切記憶。
我來這裏寫稿就是為了躲清靜,躲避現代科技帶給我的束縛感,所以,手機都沒帶,電腦也沒有,這裏壓根兒沒有網路,我的稿子都是手寫的。
它會載著我飄飄搖搖在海上遊盪,然後將我重新送回陸地。
「當然是。」我看著他轉身要走,想都沒想就跟了上去。
但她卻對我說:「怕你真想不開啊。」
但是,有些事情就真的逃不掉。
凌野看著我笑,他的手輕輕地撫摸我的臉。
我彷彿用站在窗前的這幾分鐘說服了自己,不僅說服了自己不去探究很多事情,也說服了自己要去及時行樂。
但自從我來了蘇溪海島,一切都不一樣了。
「不告訴你。」我說,「隨筆集我是絕對不會寫的。」
她一邊給我退房一邊說:「難得有人來了還能走。」
大概是凌野在跟我接吻前剛剛吃了薄荷糖。
我絕對不能讓凌野知道我對他有精神上的需求了。
我覺得,他在成功勾引我之後對我冷淡了,這是在暗示我很無趣,嫌棄我。
此時此刻我明白了,說到底我就是那隻笨蝴蝶,被凌野捕得牢牢的。
「我沒事啊,我好得很!」
試試就試試。
編輯笑得特諂媚:「我這是驚喜,驚喜啊!陳老師,那您什麼時候把稿子給我呢?」
在黑漆漆的夜裡,我再無睡意,打開音響一遍遍播放蔡琴的歌。
我不太願意承認我把凌野裝心裏了。
「當然盼著你走。」周映吐出一口煙,差點嗆著我,「早走早好,一直賴在這裏不肯走的,怕是就走不掉了。」
「輸就輸唄,又不是沒輸過。」在輸這件事上,我可是經驗豐富。
懶得管,我換了衣服就出了門。
這下我應該能寫好感情戲了,因為我真心實意地愛過了。
突然之間,我心裏有些空,像是一陣風在大草原吹過,將所有的草都連根拔起了。
一開始凌野並不給我開門,但我知道,他一定在裏面,我聽見了他的吉他聲。
我唱那首《張三的歌》,很輕快,我的表情卻如喪考妣,我媽看了一定會很想揍我。
我說:「我幹嗎想死?」
我突然想知道雛菊的花語是什麼,但這地方只有樓下程老闆的電腦有網路,我過來連個手機都沒帶。
但我克制住了,他都不願意大大方方地來送我,我還惦記他幹什麼呢?
我越聽越迷糊,收起紅包嘀咕了一句:「不知道的還以為都跟這兒修仙呢!」
我一個人背著背包往坡下走去,那是我來時的路,m.hetubook•com.com現在原路返回。
我記不住那一長串數字,也不太想記住,畢竟我們這種人躲編輯還來不及呢,誰會主動聯繫呢?
他要用這種方式讓我無法忘記他。
所以,我閉上了眼睛。
我現在已經可以十分準確地分辨他跟周映的彈奏風格,我可以確定,他在房間彈吉他。
像是承載著這個世界最隱秘的浪漫和溫柔。
我站在窗邊看著凌野,心裏想著:任你有再多的詭計,四天之後也戲弄不了我了。
意識到這一點的時候,我發現我真的完了。
我說:「放棄模仿這條路吧,不適合你。」
凌野的喉結動了動,眼神有些飄忽。
我以前看過一個說法,意思是註定要互相糾纏的兩個人必然會在某一個瞬間或因為某一件事徹底淪陷,從此之後彼此的相處模式和心態都會有明顯的轉變。
「梁島。」編輯說,「島嶼的島。」
我再怎麼不願意承認也沒用了,我就是對凌野念念不忘,那個神秘的、暗黑童話書一樣的男人深深地刻在我腦海里,我身上的每一個毛孔都記得他的氣息。
我發誓,雖然我這人說過無數謊話,但我說我不想活了是一句謊話,這絕對是真的。
他絕對心裏有鬼。
他笑夠了,對我說:「你輸了。」
從蘇溪海島回來的三天,我沒一天是有精神的。
這回輪到編輯覺得我莫名其妙了:「你是真不知道還是裝的啊?」
但我不允許自己戀愛腦,不允許我因為一個海王渣男鬱鬱寡歡影響正常生活。
她可能看出了我的認真,也端正了態度:「這個島在小圈子裡還挺有名的。」
我聽著她的話,皺起了眉。
這件事我完全不知道,雖然我經常在網上碎碎念,但其實很少關注其他的事情。
那一刻,我真的太厲害了。
結果,我話音剛落,那蝴蝶形狀的風箏就被風吹著,打著轉栽倒在了院子里。
我對她說:「接下來的幾天依舊是屬於我自己的,我回去後會聯繫你。」
這是什麼話?我一直都活得挺好的。
我知道她怎麼回事,這都是催稿的話術。
想到這些,我知道自己有點矯情了,但每一個作家在完成一本他很重視的作品時都應該有矯情一下的資格,只不過我這一次,把這個機會用在了感受我跟凌野的關係上。
我站在那裡,覺得滿嘴的清新薄荷味。
路過我天天都要點一杯外賣的奶茶店,我想:凌野不像是喜歡喝奶茶的人。
凌野笑出了聲:「放風箏的怪人?」
距離我離開蘇溪海島的日子,就只有四天了。
「來,說說你的心路歷程。」我說,「到底是什麼讓你覺得我想不開了?我之前跟你說我不想活了,只是在開玩笑。」
不過,偶爾我會有一種自己在被什麼人盯著的感覺,如芒在背。
為了避免坐錯車的情況再次發生,這回,我打了出租。
可是不知道為什麼,這一刻,當我看著那個日子的時候,突然覺得它刺眼,覺得觸目驚心,想要把那紅色的圈用藥水溶解掉。
醒來后,我一身冷汗,明知道只是個夢,卻還是覺得心驚肉跳。
我腦子裡開始過電影片段似的回憶從我來那天到現在為止發生的事情,每一個畫面都有凌野出現。
凌野笑得很大聲,我很沒面子。
想到這裏,凌野又從我腦海深處冒出了頭,並向我邀功。
凌野看向我的時候,我不確定他有沒有對我笑,因為在那一瞬間,我被陽光刺了眼,皺著眉眯起了眼睛。
雖然不確定她是不是在恭維我,但我就當作是真的了,畢竟這個結局是在凌野的「輔助」下寫出來的,不管怎麼說都意義非凡、值得紀念。
我看向他,覺得這人應該對我心懷不軌。
剛來島上的時候,我覺得時間漫長,尤其在這樣的地方,彷彿每一分鐘都被按下了慢放鍵,每天的長度與以往的日子相比被拉長了三倍不止。
這光線讓場景變得浪漫,讓我有了一種離別的傷感。
我說:「外面的花蝴蝶可多了,不像在這島上,就你這麼一個放風箏的怪人整天跟我作對。」
大概看我半天沒說話,凌野很認真地看向了我。
他問我:「回去後有什麼打算?」
而我腦子裡一片空白,眼裡只能看見他。
「不滿意啊?」我坐在她的工位上喝著咖啡,臭著臉沒好氣地回應她。
我知道,她肯定是又想忽悠我寫隨筆集。
以前我對夏天的印象是:酷暑、悶熱、蟬鳴、焦躁和臭汗淋漓。
我告訴編輯:「當初說好一個月交稿,我保證在規定時間內交給你就是了。」
就讓它暫時成為一個困擾我的秘密吧。
凌野說:「你試試?」
《張三的歌》。
可能是因為我以前從沒這麼積極過,編輯都嚇了一跳:「陳老師,你沒事吧?」
我這個人沉不住氣的,於是,在距離我離開僅剩24小時的那個傍晚,我敲開了他的房門。
說不清什麼心理,就是故意跟真心唱反調。
「賭什麼?」
這個夜晚,我抱著枕頭坐在床上,一直望著窗外的景色。
想起凌野看著我時的樣子,想起蘇溪海島的小雛菊。
周映只是笑笑,跟凌野一樣,祝我一路順風,沒有送我。
我說完,看見編輯表情微妙地看著我。
但現在想來,當初沒能理解和*圖*書書中他們絮絮叨叨告別的行為或許也是我寫不好感情戲的癥結之一,在跟凌野相處之前,我經常覺得世間的很多情感都非常莫名其妙。
因為相思病,我整個人在家待得像具喪屍,覺得出去見見人也挺好的,搞不好看見別的活人我就能擺脫這種半死不活的狀態了。
她一臉苦大仇深地看我:「怪我了。」
本來我以為她聽我這麼一說肯定興緻盎然得立刻搜索,卻沒料到,她一臉疑惑地問我:「蘇溪海島?」
凌野的這種行為,我願稱之為渣男行為,是要被浸豬籠的。
他的房間面朝西山,暖橘色的陽光毫不吝嗇地充滿了屋子。
我掛了電話洗了個澡,發現頭髮長了,還亂糟糟的,劉海兒都快扎眼睛了。
我的第一反應就是凌野,一定又是凌野在鬧事。
周映笑著說:「沒誰,你喝多了,看錯了,滾回去睡覺吧。」
我發現了,最近她對我最多的問候就是:您沒事吧?
「一個叫蘇溪海島的地方,挺小的,你搜搜。」我說,「不是旅遊熱門地,好多人都沒聽說過。」
她給我倒了杯咖啡,讓我先坐會兒,主編還在開會,等下就過來。
這裏的一切我都再熟悉不過,可是不知道為什麼,自從去了一趟蘇溪海島再回來,總覺得我跟這個世界格格不入了。
就好像,他是捕蝴蝶的網,而我是被撈進去的那隻笨蝴蝶。
「當然不是!」她現在欣喜過望,完全無視了我的臭臉,「我覺得你突破了自己。」
不想問周映,因為我懷疑她跟凌野是一夥的,我問了她,她一定第一時間走漏消息給凌野。而凌野,一定會來笑話我。
我知道她是在開心我準時交稿了,但我總覺得這笑是對我剛剛那句話的嘲諷。
這話說得我心情複雜:「也對,這地方就跟世外桃源似的,要不是我六根不凈,真就不想走了。」
但事實卻教育我:草率的是我。
就像凌野這個人一樣,在未來的四天里繼續困擾我,給我這段生活一個神秘、糾結,但很值得回味的收尾。
「我沒有。」
「我不應該逼你逼得那麼緊。」她說,「就算遲一點交稿,我們也不會真的告你違約。」
我這個人看起來這麼不可靠?
我把手稿打成電子版,吃了兩頓飯,洗了五次澡。
我已經讓他把他的氣息不遺餘力地滲透進了我的肌膚里。
我以前就完全沒有聽說過。
周映從口袋裡摸出了一根煙,熟練地點上了。
我說:「你少用眼神恐嚇我。」
所以當我坐在院子的躺椅上偷瞄凌野時,很想知道他對這件事是怎麼想的。
我坐在公交車站抱著咖啡豆曬太陽,雖然已經九月份,但依舊熱得我滿身大汗。
《渡口》。
我以前做人向來瀟洒,唯一過不去的坎兒就是怨念別人說我是文學廢物,說我寫不好感情線。這說明,我有事業心。
眾所周知,我們作家都是很敏感的,我們對其他人的情緒很敏感,敏感到我都懷疑凌野是不是捨不得我走,是不是一個不小心真的愛上我了。
「後來他的遺書火了,被轉發了幾萬次,但人已經回不來了。」她說,「誰也找不到他了。」
坐在計程車上,我看著窗外熟悉的街景,腦子也不太好使。
凌野沒等到我的回答,不過他也沒惱怒,輕笑一聲,突然伸手按著我的後腦勺,強迫我跟他接了個吻。
這一次,風箏夾帶著送到我窗前的不只有一張寫著「送你」兩個字的紙條,還有一朵花。
聽到這裏我是真的覺得不對勁了,為什麼所有人都覺得我想死呢?難道我這人的長相這麼容易讓人產生誤解嗎?我挺陽光的啊!
雖然我經常口口聲聲說一年四個季節我都很喜歡,但事實上,如果排序,夏天可能是排在最後一名的。
我懷疑是凌野在偷看我,可我不明白,他為什麼不光明正大地看。
可是,我沒有她的號碼。
他嚴肅起來的樣子是有點嚇人的,眼神凌厲,彷彿一把無形的刀子架在了我的脖子上,只要我不順他的心意,他就會毫不留情地劃破我的頸動脈。
他又說:「那你是不是也應該滿足我一個條件?」
只不過,兩次走這條路的心情很不一樣,現在我已經完成了新書的最後一章,卻絲毫沒有覺得輕鬆。
主要表現在——
我一口氣寫完了小說的結局,站在窗邊看著晨光中的凌野時,心情很複雜。
編輯笑了:「陳老師,您現在還能跟我開玩笑,是不是說明心情還不錯?」
我說:「不回來就不回來!誰稀罕!」
凌野沒吭聲,拿著他的風箏走了。
我難得看見他拿著風箏出現,一句話都來不及和他說,他就閃人了,而我只能在午夜夢回的時候和想象中的他對話到天明。
然而我的身體並不聽從我的大腦,我的眼睛始終望著他。
人是不應該往回看的,回頭看到了想看的會捨不得,看不到又會失落。
他站在距離我很近的地方,同一縷陽光照耀著我們兩個人。
說完我就掛斷了電話。
果然,當我打開窗戶,又是那個熟悉的風箏。
「沒錯。」凌野站住腳,盯著我看,「不過你不覺得我們這樣還挺有意思嗎?」
當載著我的船離那個海島越來越遠的時候,我突然又想起凌野之前說過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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