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天……」就算他平日里再怎麼從容淡定，也被此時的處境嚇了一跳。

顧澤聳了聳肩，表情無辜：「這我就不懂了，你去問物理學家嘍。我只是個十三歲的小孩子，怎麼會知道那麼多浩瀚宇宙的奧秘。」

原來地獄就是這樣而已？

「澤陽市實驗中學發生嚴重踩踏事件」的新聞很快爬上了微博熱搜，僅因一場暴雨就出了這麼大的事故，網友開始紛紛譴責學校高層管理散漫，而此時的熱搜第一已經盤踞了一整天——「天才鋼琴少年沈清耀因車禍送醫院救治，目前正在搶救」。

「阿姨在電話里說一會兒就到。」顧澤嘴角扯出一個標準的乖孩子笑容，「爸爸在出差，不過有我在，老師放心吧。」

眾人皆掃興地「唉」了一聲。

「鄭老師……」幾個學生撓著頭禮貌地起身。

她這一句話直接打消了沈清耀試圖和她溝通一下的念頭。

「醫生說只是軟組織損傷和輕微腦震蕩，好好休息一段時間就沒事了。」顧澤手插著兜，輕描淡寫地敘述。

「我都說過多少次了，別跟我提那個賤人生的野種。」顧螢不屑一顧地翻了個白眼，「重色輕友——」

「不知道能不能用這個理由休學？」顧螢逐漸平復了心https://m.hetubook.com.com緒，開始自言自語地盤算著，彷彿這等離奇怪事只不過是稀鬆平常的一場感冒。

「不就是下個雨，至於嗎？」顧螢懶洋洋地由著辛靜拖著走，「下節課是英語，好煩，能不能不回去……」

他平靜地想起出事前跟母親最後一次的爭吵，母親歇斯底里地質問他——「你這樣浪費上天賜予你的罕見天賦，就不怕下地獄嗎？」

「你姐姐怎麼樣了？」鄭承東瞥了一眼仍然躺在病床上的顧螢，眉頭緊鎖，恨鐵不成鋼地長嘆一口氣，把手裡拎著的一籃蘋果放在床頭的柜子上。顧螢的媽媽是實驗中學的語文老師，他的同事，對於顧螢的情況他一直非常了解，因而每次見到顧螢，他都會習慣性地愁眉不展。

「這是……怎麼回事？」他下意識地脫口問出。

實驗中學的操場上仍播放著第八套廣播體操的音樂，怨聲載道的學生們卻紛紛罷工。

映入眼帘的是一張略帶病容的臉，更準確地說，是一張清秀蒼白的女高中生的臉。

「回教室啦。」辛靜一把抓過顧螢的手，拉著她擠入摩肩接踵的人流中。

「怒！這還不讓回教室？」

自顧螢有記憶和圖書開始，母親總是在哭，或是崩潰的，或是疲憊的，或是不甘的，似乎母親的半輩子都是在淚水中一點一點熬過來的。

她正腹誹，不知過了多久，又聽到了熟悉的母親的啜泣聲自身邊傳來。

顧螢半睡半醒間隱約聽到隻言片語，只恨自己此時不能立馬跳起來暴揍那個兩面三刀、虛偽做作的小男孩。

風雨嘈雜，輕易吹散了顧螢的尾音，她本想接著「批鬥」花痴的閨密，卻猝不及防被人群中的力量推搡著失去了重心。摔倒前，她鬼使神差地想起上一節英語課老師講過的一句西方俚語——Anything that can go wrong will go wrong（墨菲定律：如果一件事有可能發生，那麼無論這個概率多麼小，就一定會發生）。

鄭承東笑了笑：「你姐姐哪怕有你一半懂事，我也就不這麼費心了。」

顧螢躺在醫院里，全身都在劇烈疼痛，迷迷糊糊間又聽到了顧澤可惡的聲音，他一如既往在略帶傲慢地高談闊論些她聽不懂的內容。如果不是因為她此刻動彈不得，否則她一定會像小時候那樣拳打腳踢拼盡全力把他轟走。

他又感到自己的動作停滯了一下，慌張地環顧了一下四和*圖*書周，又匆匆放下了手中的蘋果，下床照了照鏡子。

「喲，顧澤講課你們就這麼感興趣，我的物理課也沒見你們聽得這麼帶勁兒。」推門而入的是高一（1）班班主任鄭承東，「我看以後物理課都讓顧澤來上得了。」

他感到自己的身體微微愣了一下，然後若無其事地接著吃蘋果。

「顧澤，你懂好多哦，說得我都想選學物理了！」離顧澤最近的女生崇拜地看著他說道。

「這……我剛洗過的校服……」

他腦海里再次回蕩起母親撕心裂肺的咆哮——「就不怕下地獄嗎？」

「欸，聽說你弟又跳級了，直接跟我們成同學了，還考進了培優班。」辛靜雙臂撐著校服外套遮雨，狼狽地弓著腰，卻仍然興緻勃勃地八卦個不停，「這才開學第一周，我已經聽到好多女生在打聽他了。」

「你能聽到我說話嗎？」他迅速地思考了自己的處境，繼續開口問道。

「……方程當然有趣。二十世紀六十年代，三位美國物理學家發現了愛因斯坦方程的奇異解，命名為NUT解，這個解意味著時空扭曲變得合理。」身材單薄的少年慵懶地倚靠著牆壁，侃侃而談，周圍聚集了一大堆興緻盎然的同學。

「那就好。她媽媽還沒過來？和_圖_書」鄭承東環顧了一下病房，剛展開的眉心又皺了起來。

這是什麼思路清奇的奇葩？

「那會不會有一天，時空因為某種原因發生了壓縮，兩個宇宙摺疊重合在一起呢？」一名男生也變得熱血沸騰起來，「我們能夠和另外一個宇宙存在的信息進行交流嗎？」

顧螢隨手抹了一把臉上的雨水，出於慣性，仍然跟著節拍機械地揮舞擺動肢體，進行著並不標準的體操動作。

夏末秋初，暴雨如注。

「更有趣的是，就像我們下螺旋樓梯一樣，」顧澤用手勢惟妙惟肖地比畫著，「我們螺旋下樓，繞360度之後並不會回到最初的點，在NUT解所允許的更高維度的解中，我們圍繞一顆恆星做360度旅行，達到的將是另外一個時空，也就是說如果真的有NUT解所描述的宇宙存在，它一定會超出我們可見宇宙的範圍，因為它超出了光的範圍。」

她比顧澤年長三歲，心智卻彷彿小顧澤三歲。每每街坊鄰里不懷好意地把她和弟弟擺在一起比較，被他們當作茶餘飯後的談資，她都會惱羞成怒地狠狠補上一句——「小三的兒子，也配拿來和我比？」

他正想著，突然感到自己咬了一口蘋果，這才恍然意識到似乎自己的身體並不和-圖-書受自身意識控制，他彷彿只是一個飄蕩的幽魂，寄居在了別人的軀體中。

一聲沉沉的雷將悶熱的空氣劈出一道裂縫，豆大的雨點便似珠子般漏了下來。

顧螢聽了只覺得厭煩，又沒辦法捂住耳朵，突然就泄氣地想要一睡不醒，轉念腦海里又浮現出顧澤臉上常見的耀武揚威又欠揍的表情，求生本能便重新像熊熊烈火般燃燒了起來。

所有人都以為顧螢對顧澤最為不屑，只有她自己心裏清楚，這不過是色厲內荏，她比誰都要忌妒那個事事趨近於完美的十佳少年——她一直堅信顧澤就不該存在，但這種堅定在母親使用「雲泥之別」這樣的詞來形容她和弟弟的時候開始土崩瓦解，她開始意識到，或許不應該存在的是自己。

沈清耀倒吸了一口冷氣，一時也茫然無措——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此時到底算是死了還是活著？

「啊——」顧螢一邊尖叫，一邊對著鏡子拍了拍自己的頭，「該不會腦震蕩把我給震成精神分裂了吧？」

「實驗中學校訓，艱苦卓絕，排除萬難，區區暴雨算什麼？」

沈清耀再次睜開眼睛的時候，首先看到的是一間陌生老舊的病房。寒酸的設備、略微泛黃的白床單，以及周遭瀰漫著的濃重的消毒液味道都令他十分不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