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新的開始

「為什麼?」顧螢疑惑地問道。
沈清耀聞言「撲哧」一聲笑了出來:「你弟的形容……別說還真有點傳神。」
「我不懂?」沈清耀感到十分好笑,不欲再過多糾纏,「你能先點開新聞大致看一下內容嗎?你難道不想知道他此刻究竟怎麼樣了嗎?」
「喂,你這人怎麼回事兒啊?」顧螢氣結,只恨自己無法把他拎出來暴揍一頓,「你到底有沒有弄清楚現在是什麼情況?!你應該站在我這邊兒!」
「他不是,你根本不懂他!」顧螢固執地否認。
「就算他死了,跟你又有什麼關係?」沈清耀干著急了半天,還不知道自己現在是個什麼狀況,就聽陌生人為自己哭這麼久的喪,憋著一股火無處撒,「你省省吧,把不必要的情緒收一收。你媽批評你成績全班倒數的時候,怎麼就沒見你這麼傷心?與其關心不相干的人,不如現實一點,多動腦子想想應該怎麼把自己的人生過得體面一些吧。」
「如果他放棄了呢?」沈清耀越聽越感覺這樣的情節充斥著黑色幽默。
「這是他幾歲時說過的心靈雞湯?」沈清耀自己都不記得了。曾經他認為成長就是不斷地和蠢鈍稚嫩的自己告別,而此刻或許他已經走得足夠遠,卻忽然想要回頭看看。
「遵命!」顧螢睡前不忘去餐廳拿了牛奶,喝完之後才洗漱休息。
「OK,我至少懂一件事,就算你哭死在這裏,對他也毫無意義,」沈清耀毫不留情地說道,「對你自己更沒有意義。」
「你別練琴。」
「好。」顧螢嗓音悶悶地應了一聲。
「你憑什麼這麼說?」顧螢像是被刺痛了似的反問,說著便回頭,第無數次望向床頭那張巨大的海報。此時再看,她只覺得黑白肅穆的色調顯得格外沉重,猶如一章哀婉宏大的詠嘆調。
「你還挺有信用的。」顧螢破涕為笑,先拎過書包,把被她團成一團的數學卷子掏了出來,然後打開檯燈,將卷子仔細展平了攤在書桌上,hetubook.com.com「你看看你會做嗎?」
「你既然那麼想改變現狀,為什麼還如此厭學?」沈清耀卻好奇了起來。
「這都是些什麼亂七八糟的……行了,我覺得我可以不用看了。如果你真的想做出什麼改變,從明天開始就按照我給你的安排從頭開始學習吧。反正你也是高一剛入學,重新開始還來得及。」沈清耀心想:自己此刻的處境反正也沒有什麼別的事情可以做,正好可以解解悶。
天賦到底是什麼?是命運的恩賜,還是人生的枷鎖?他有著超常的鋼琴天賦,就必須喜歡彈琴嗎?如果不成為一名鋼琴家,就是對自己的人生不負責嗎?他曾經沒有懷疑過這些,因為他從三歲開始就以為自己只會走這麼一條路。
顧螢卻罔顧他的請求,自顧自地繼續說道:「他曾經說過,這個世界上沒有不可能的事。如果有,把它變成可能的就好了。」
「螢螢,你沒事吧?」林曼英循著慘烈的哭聲猶豫著踱步到顧螢的房間門口,敲了敲門,擔憂地問道,「媽媽剛剛……語氣重了些,但我都是關心你,為你著想。你也別太難過了,這次沒考好,查漏補缺再接再厲就好了。」
她說完便鼓起勇氣重新拿起手機,迅速點開新聞內容,映入眼帘的最新消息是沈清耀被搶救成功,但仍然處於昏迷的狀態,至於什麼時候才能醒過來,醫生尚未給出確切消息。
「太好了……」顧螢鬆了口氣,像是繃緊了的線被猛然鬆開了似的,她趴在床上再次放聲「哇哇」大哭,「一定會好起來的!一定會的!」
「沒有為什麼,過於難聽而已。」沈清耀言辭直白,毫不客氣。
「什麼條件?」顧螢聽了他條理清晰的話,沒來由地感到心安。開學以來伴隨著的焦慮、急躁、沮喪的情緒竟然就這麼輕而易舉地通通消失不見了。
就在沈清耀抓狂地進行第十次請求的時候,他終於得到了回應——
沈清耀沒有說www•hetubook.com.com話。
「有一點你說得對,我不了解他的生活,所以不懂得他面臨怎樣的困難,或許他會暫時被困境打倒,但我相信他永遠都不會被打敗。」顧螢深深吸了一口氣,又字句清晰地重複道,「永遠都不會。」
世界重新清靜了下來,沈清耀開始回憶自己過往的人生——
「如果你只是為了嘲笑我才要看我的試卷和作業,那你還是歇一歇吧,想要笑話我的人多了,不缺你一個。」顧螢漫不經心地說著,隨手抽了一張抽紙開始擤鼻涕。
「你仰望過月亮嗎?」顧螢吸了吸鼻子,認真地問道。
「我覺得你這卷子根本沒法講,就算講也是白講,治標不治本,除去不熟練導致的計算錯誤,還有很多錯誤在於基礎知識你都沒有真正理解,更不用說活學活用,舉一反三了,先把課本拿出來重新學一遍吧。」沈清耀言歸正傳,「有什麼問題都可以問我,但我有一個條件……」
「喂,你倒是點開看看啊……」沈清耀迫不得已盯著自己出事故的標題硬生生看了一個多小時,實在是不耐煩了,提高了音調抗議道,「我說大姐,你能不能先別哭了?」
「不行。」顧螢堅定地回答。
「其實我很好奇,偶像到底是什麼?你又喜歡他什麼?你認識他嗎?知道他平時在做些什麼嗎?了解他在舞台之外是一個什麼樣的人嗎?明白他在追求什麼嗎?如果你只是把自己莫名其妙的情愫寄托在這麼一個遙遠的,或者說你假想出來的形象上面,那麼我想你現在根本沒必要如此傷心,換一個人當偶像就好了。這個世界從來不缺優秀的人,更不缺好看的人。」沈清耀一口氣說出了他第一眼看到那張海報時的困惑。
「真的嗎?蟲蟲你可真好!」顧螢雙手合十放在胸口做祈禱狀,「你真的什麼科目都會做?你應該是上天憐憫我倒霉了這麼些年,派給我的哆啦A夢吧。」
沈清耀沉默。
「我可以保證彈得好聽hetubook•com•com一點!」顧螢的語氣非常肯定。
沈清耀實在聽不得她一首簡單的練習曲都彈得磕磕巴巴,甚至還彈錯,這簡直是在凌遲他那有著絕對音感的耳朵。
「這不是雞湯,因為他就是這樣做的,他就是一個戰士,披荊斬棘,一路榮耀。」顧螢斷斷續續地說著,濕意再次蔓延到她哭得泛紅的臉頰,「無論面對再糟糕的境地,再困難的挑戰,都要在自己的人生中做一個戰士。這就是一直以來沈清耀給我的力量,也是偶像存在的意義。我知道……所有人,認識我的所有人,包括老師、同學、閨密、朋友、父母、弟弟,甚至不相干的街坊鄰里,都認為我是一個廢物。我自己也常常這麼認為,常常想要逃避困難,但是……我從來沒有真正放棄過自己。」
「你懂什麼?」顧螢哭得上氣不接下氣,雙手攥緊了拳頭又鬆開,胸口劇烈起伏著。
沈清耀認為她並不具備這種能力,卻也懶得繼續說服她,反正她練琴也是堅持不了多久的,忍忍就過去了。
「為什麼?」沈清耀詫異地問,他本以為這對於她而言可以算是一個如釋重負的要求。
「早點睡覺,早點起床,保持和學校安排一致的生物鍾,不要上課的時候睡覺。」沈清耀只希望她早一些安靜下來。
可是沒有人知道,重重光環下面,他早已對古典音樂的世界感到厭倦,能夠探索和思考的奧秘隨著時間推移逐漸稀少,剩下的只有對演奏技術的枯燥訓練和所謂藝術家的清高。然而哪怕他已是普通人難以企及的時代標杆,精進之上更有堂奧,只不過他不再渴望。他有沒有可能過另一種人生?這個在普通人看來稀鬆平常的問題對於他而言接近於靈魂拷問。對於旁觀者而言,拋棄自身天賦所在的領域的行為無疑是暴殄天物,然而對他而言,或許可以是一個新的開始。
顧螢又攤開了英語作業給他看,其實英語是她唯一一門成績還不算太難看的科目,卻也是零零碎碎和_圖_書扣分扣得慘不忍睹。
「那就好。」林曼英在門外鬆了口氣,頓了頓又叮囑道,「一會兒出來把牛奶喝了再睡覺哈。」
「或許他不過是一個連自己的人生都無法坦然面對的懦夫罷了。」沈清耀帶著幾分輕蔑自嘲地說道,不知道是在不屑於她天真幼稚、一廂情願的想法,還是在諷刺自己。
「拜託,你到底能不能點開看看具體內容?你邊哭邊看也可以啊……喂,你到底有沒有在聽我說話,還是說你的智商不足以支撐你同時做兩件事情?」
「把作業拿出來吧,我給你看看。」沈清耀信守承諾,爽快地說道。
「那我明天要做什麼呢?」顧螢已然躍躍欲試。
沈清耀隱約想起很久以前,自己似乎也是這麼相信的——彼時他的人生順風順水,一路高歌猛進,甚至沒遇到過什麼岔路口。
「你去月球上生活過嗎?你知道在月球上生活是什麼感受嗎?你知道月球是什麼樣的環境嗎?你不知道。人類第一次成功登月之前對它一無所知,但為什麼人們仰望月亮的時候,還是會思鄉,會寄情,會有願我如星君如月,又會有願逐月華流照君?天上也不缺星球,為什麼只有月亮自古以來是特別的?」顧螢咄咄逼人地連聲問道,「沈清耀是不一樣的,他就像月亮一樣。」
沈清耀看到這樣的結果,只感到欲哭無淚,不知道是該慶幸還是該惋惜——像是一把即將行刑的刀,被命運生生卡在了空中,是起是落就由不得他自己了。
「我沒事。」顧螢邊說邊做賊心虛地把手機關掉,將它重新塞進抽屜里藏了起來。
顧螢此時根本顧不上他在說些什麼,只是一動不動地盯著手機屏幕,像是被什麼魘住了,眼淚止不住地往外涌,視線模模糊糊,什麼都看不清,但她坐在床上連紙巾都沒有伸手拿。
他其實從未真正關心過所謂的粉絲是怎樣的存在,他甚至從未追求過年少成名——小時候父親曾教育他,渴望名揚四海是最庸俗的想法,他不是明星hetubook.com.com,而是鋼琴家,首先要追求的應該是藝術本身,而更加深刻的藝術往往是遠離傳播度和超出大眾理解能力的,真正成功的藝術家必須是孤獨的,這是命運的安排。
這話她沒有跟別人說過,因為本來就不是什麼光彩的事兒,講出來更是沒有面子——學校的培優班向來是一個適用叢林法則的地方,能力強的學生永遠做什麼都是榜樣,而無能的人抱怨只會引來更多看好戲的局外人罷了,哪能有人會真正同情呢?在這樣激烈競爭的環境下,社會達爾文主義價值觀在學生群體中盛行,弱者連自尊心都不配擁有,還談什麼友誼?然而,或許是共用一個身體的緣故,她總覺得自己和蟲蟲格外親近,便把心裡話全說了出來。
永遠都不會被打敗嗎?
「我……我不敢……不敢看。」顧螢一邊顫著嗓音說,一邊顫抖著指尖把手機倒扣在了書桌上。
「偶像是一個鋼琴家,我怎麼可以不練琴呢?」顧螢言之鑿鑿。
頓了頓,她又哽咽問道:「你說,他……他會不會已經死了?呸呸,我在瞎說什麼呀?他一定會沒事的。」
「我發現你漂亮話說了一大堆,又是不認輸又是不放棄的,真落實起來就做成這樣?」沈清耀被她卷子上滿滿的扣分驚呆了,他長這麼大,頭一次見到這麼多離譜的錯誤,從某種意義上來說也算開了眼界。
沈清耀一時竟不知如何反駁。
「我媽硬要把我塞進實驗中學全是優等生的班級,說這樣的班級師資力量好,學習氛圍好,但是我是個什麼水平你也很清楚,像我這樣的人在裏面格格不入,不僅跟不上老師的節奏,身邊的同學也一個比一個厲害,哪能瞧得上我這種廢柴。我第一次入學分班考試直接墊底,開學第一天老師就拿我當段子取樂。再加上我那個礙眼的弟弟偏偏又是年級第一,上次遇到他,他還問我長腦袋是不是只是為了顯得自己高二十厘米,全班都跟著他起鬨。換成是你,你願意去上學嗎?」顧螢心煩意亂地抱怨道。
上一頁